我從未想過,命運會以如此殘酷的方式將我們纏繞。那年寒冬,
我從錦衣玉食的周家大小姐淪為階下囚,被發(fā)配到偏遠(yuǎn)山村"改造"。粗布麻衣磨破肌膚,
冷眼譏諷刺穿尊嚴(yán),而我只能咬緊牙關(guān)活下去——直到遇見那個讓我愛恨交織的男人。
他是駐守軍官,眉目冷峻,卻在無人處對我流露溫柔;他奉命監(jiān)視我,卻又暗中護我周全。
當(dāng)我終于發(fā)現(xiàn),他竟是我血仇之子時,一切溫柔都成了淬毒的刀。
可當(dāng)戰(zhàn)火肆虐、生死一線之際,這個與我隔著血海深仇的男人,卻用身體為我擋下子彈。
他染血的手指攥緊我的掌心,說:"曼珠,我這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愛你。
"這亂世如洪流,而我們,是彼此唯一的浮木。1我蜷縮在牛車一角,
粗布衣裳下的皮膚被稻草扎得生疼。三日前我還是周家的大小姐,
穿著絲綢旗袍在法租界的洋房里喝下午茶;如今卻成了"需要接受勞動改造的資本家小姐",
被一紙文書發(fā)配到這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偏遠(yuǎn)山村。牛車猛地顛簸,
我的額頭狠狠撞在車板上。疼痛讓我眼眶發(fā)熱,卻倔強地不肯讓眼淚落下。
父親被帶走前最后對我說的話猶在耳邊:"曼珠,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活下去。""到了!
"趕車的老農(nóng)粗聲粗氣地喊道。我抬頭望去,夕陽下的村莊簡陋得令人心驚。
泥坯房舍歪歪斜斜地擠在一起,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好奇地圍攏過來,
臟兮兮的小臉上寫滿了對陌生人的探究。"這就是那個資本家的小姐?
"一個扎著頭巾的婦女撇著嘴打量我,"細(xì)皮嫩肉的,能干什么活?
"老農(nóng)不耐煩地推了我一把:"去村公所報到,文書在那兒等著呢。"我踉蹌著下了車,
雙腿因久坐而發(fā)麻。身上的藍(lán)布衣裳是臨時發(fā)配的,粗糙的布料摩擦著我從未受過苦的肌膚。
但我挺直了背脊——周家的女兒,就算落魄也不能失了體面。村公所是一間稍大的土房,
門口掛著斑駁的木牌。我剛要抬手敲門,里面?zhèn)鱽淼统恋哪新暎?進來。"推門而入的瞬間,
煙草和皮革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辦公桌后的男人抬起頭,
我呼吸一窒——他穿著筆挺的軍裝,肩章在煤油燈下泛著冷光。棱角分明的臉上,
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正上下審視著我。"周曼珠?"他翻動手中的文件,聲音不帶感情。
"是。"我低聲應(yīng)答,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二十歲,上海周氏商行周世昌之女,
高中畢業(yè)..."他念著我的資料,突然停頓,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
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我緊張地等待宣判。
這些日子見慣了各種嘴臉——輕蔑的、貪婪的、幸災(zāi)樂禍的。
但眼前這個軍官的眼神卻復(fù)雜難辨,讓我莫名心悸。"陸衍。"他突然說道,
"我是這里的駐守軍官,負(fù)責(zé)監(jiān)督你的改造。"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整個窗戶的光線。走近時,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跟我來。"我跟著他穿過村莊的小路,村民們從門縫里投來窺探的目光。陸衍的步伐很大,
我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忽然停下,我差點撞上他的后背。"你就住這里。
"他指著一間低矮的茅屋,"明天六點上工,去東邊的地里除草。"我點頭,剛要道謝,
他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軍靴在土路上踏出沉悶的聲響。
茅屋里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個破舊的柜子和一盞煤油燈。我坐在吱呀作響的床板上,
終于允許眼淚落下。但只哭了片刻,我就抹干眼淚——自憐自艾救不了任何人,
我必須學(xué)會在這陌生的環(huán)境中生存。第二天天未亮,我就被尖銳的哨聲驚醒。匆忙洗漱后,
我跟著其他村民來到田地。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扔給我一把鋤頭:"資本家小姐,
今天不除完這片草別想吃飯!"烈日當(dāng)頭,我從未干過農(nóng)活的手很快磨出了水泡。
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裳,腰酸得幾乎直不起來。中午休息時,其他村民聚在一起吃飯說笑,
而我只能獨自坐在田埂上,啃著硬得像石頭的窩頭。"你的手。
"低沉的嗓音嚇得我差點扔掉窩頭。陸衍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
目光落在我血跡斑斑的手掌上。我下意識把手藏到身后:"報告長官,我能完成任務(wù)。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轉(zhuǎn)身對監(jiān)工喊道:"趙志強!"那橫肉男人小跑過來,
諂媚地笑著:"陸長官有什么指示?""周曼珠調(diào)去倉庫清點物資,現(xiàn)在就去。
"趙志強臉色一變:"這...她可是需要改造的對象...""這是命令。
"陸衍的聲音冷得像冰,"還是說,你要質(zhì)疑上級的決定?"趙志強立刻蔫了,
不情不愿地點頭哈腰。我驚訝地看著陸衍,不明白他為何要幫我。"跟我來。"他對我說,
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村中最大的那間磚房。倉庫里堆滿了糧食和農(nóng)具,雖然灰塵撲鼻,
但比烈日下的勞作輕松多了。陸衍遞給我一本賬簿和一支鉛筆:"清點數(shù)量,記錄差異。
""為什么幫我?"我忍不住問出口。他背對著我整理架子上的工具,
聲音平靜:"你父親...周世昌先生,是個愛國商人。北伐戰(zhàn)爭時捐過大批物資。
"我心頭一震:"你認(rèn)識我父親?"陸衍轉(zhuǎn)過身,眼神復(fù)雜:"十年前,
我在上海街頭快要餓死時,是他資助我進了軍校。"我瞪大眼睛,
突然明白了他眼中的復(fù)雜情緒是什么——是認(rèn)出故人的震驚,
是看到恩人之女淪落至此的不忍。"所以...你是在報恩?"我輕聲問。他搖頭,
嘴角浮現(xiàn)一絲幾不可見的苦笑:"我只是在做正確的事。從今天起,你每天上午來倉庫工作,
下午去教村里的孩子識字——這是命令,不是請求。"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
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倉庫中,手中賬簿突然變得沉甸甸的。那天之后,
我的生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雖然仍是"需要改造的對象",
但再也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欺負(fù)我。陸衍安排的工作雖然不輕松,但至少不會摧殘我的身體。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這位冷面軍官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給予我照顧——"不小心"多發(fā)的糧票,
冬季悄悄送來的厚棉被,深夜路過我茅屋時刻意放輕的腳步。而我,
也開始用我的方式回報這個村莊。下午教書時,我不僅教孩子們識字,
還教他們簡單的算術(shù)和衛(wèi)生知識。有個小女孩發(fā)高燒,
我用記憶中母親教的中藥知識熬了退熱湯,竟真的救了那孩子一命。這件事后,
村民看我的眼神少了些敵意,多了幾分好奇與接納。但我始終不明白陸衍對我的態(tài)度。
他對我既不像對其他村民那樣隨意,也不像對待改造對象那樣嚴(yán)厲。每次見面,
他總是公事公辦的口吻,眼神卻時常在我沒注意時長久停留。有時我轉(zhuǎn)身,
會捕捉到他迅速移開的視線。直到那個雨夜。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襲擊了村莊。
我正在倉庫整理最后一批農(nóng)具,突然屋頂漏下一股水流,正好澆在我剛整理好的種子上。
我手忙腳亂地想搶救,卻聽到門被猛地推開。"周曼珠!"陸衍渾身濕透地沖進來,
軍裝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壯的肌肉線條。他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焦急,
"村里人說你還在這里——"話音未落,倉庫的一根橫梁發(fā)出不祥的斷裂聲。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一股大力撲倒,陸衍用整個身體護住了我。隨著一聲巨響,
橫梁砸在我們身旁,飛濺的木屑劃傷了他的臉頰。"你...你流血了。"我顫抖著伸手,
卻在即將觸碰到他時停住了。雨聲轟鳴中,我們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倉庫里幽深如潭,呼吸噴在我臉上,帶著淡淡的煙草味。那一刻,
時間仿佛靜止了。"沒事。"他最終啞聲說,緩緩從我身上移開,"倉庫年久失修,
我早該讓人來修的。"我坐起身,突然注意到他軍裝內(nèi)袋露出的一角照片。
風(fēng)吹開衣襟的瞬間,我震驚地認(rèn)出——那是十年前的周家全家福,父親、母親,
還有剛滿十歲的我。陸衍順著我的目光看去,臉色微變,迅速將照片塞了回去。但已經(jīng)晚了,
我全都明白了。"你一直帶著這張照片?"我輕聲問。雨聲漸歇,
倉庫里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陸衍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那年冬天,
周先生不僅給了我錢,還邀請我去周公館吃了一頓飯。臨走時,你偷偷塞給我這張照片,
說'這樣你就不會忘記我們了'。"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我想起來了,
那個瘦骨嶙峋的少年,站在周公館華麗的門廳里手足無措。十歲的我覺得他可憐,
就把自己最喜歡的全家福送給了他。"我留著它,"陸衍的聲音低沉而克制,
"提醒自己為什么而戰(zhàn)。"我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就在這時,
遠(yuǎn)處傳來急促的哨聲。"緊急集合。"陸衍立刻恢復(fù)了軍官的冷靜,"你回住處去,
今晚別出門。"他轉(zhuǎn)身要走,我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小心。"他愣了一下,
眼中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然后點頭離去。我站在漏雨的倉庫里,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手中似乎還殘留著他手腕的溫度。那晚之后,
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陸衍還是那個嚴(yán)肅的駐守軍官,
但我開始注意到他更多細(xì)微的表情變化——當(dāng)我教孩子們唱歌時,他站在遠(yuǎn)處聆聽,
嘴角會微微上揚;當(dāng)我在村民面前展示如何用草藥治病時,他眼中會閃過贊賞的光芒。
春天來臨時,村里要選舉新的婦女主任。出乎所有人意料,幾個村民提議了我。
"周老師教我們的孩子識字,還治好了我娘的病,"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說,"她比誰都強。
"趙志強立刻跳出來反對:"她可是資本家小姐!怎么能當(dāng)干部?"會議陷入爭執(zhí)。
我站在角落,既感動又忐忑。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陸衍站了起來。"根據(jù)上級最新指示,
出身不是評判一個人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他的聲音不高,但全場立刻安靜下來,
"周曼珠同志在勞動改造期間表現(xiàn)良好,贏得了群眾信任。我個人支持這個提議。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陸衍竟然在眾人面前為我說話?更令人震驚的是,
投票結(jié)果我竟然真的當(dāng)選了。散會后,我在村口的小路上攔住了陸衍:"謝謝你。
"夕陽將他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金邊,他望著遠(yuǎn)處的山巒,輕聲道:"不用謝我,這是你應(yīng)得的。
""為什么冒險幫我?"我忍不住問,
"如果被人知道你特別照顧一個資本家小姐..."他轉(zhuǎn)過頭,
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因為我看得見真實的你,周曼珠。不是標(biāo)簽,不是出身,
而是你這個人。"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在這混亂的世道里,
居然有人愿意看見真實的我——不是周家大小姐,不是需要改造的對象,只是周曼珠本身。
就在這溫情脈脈的時刻,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寧靜。一個傳令兵飛馳而來,
向陸衍敬了個禮:"陸營長,緊急軍令!師部命令您即刻歸隊!"陸衍臉色一變,
接過信封快速瀏覽。我看著他眉頭越皺越緊,最后整張臉都沉了下來。"什么時候出發(fā)?
"他問。"明天黎明前,長官。"傳令兵離去后,陸衍站在原地許久未動。我不知該說什么,
只能默默站在他身旁。最后,他深吸一口氣:"陪我走走吧。"我們沿著村外的小河漫步,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陸衍突然開口:"我要去前線了。"我心頭一緊:"危險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沉默再次降臨。走到一棵老槐樹下時,
陸衍停下腳步,從懷中掏出那張泛黃的周家全家福。"這個,還給你。"他輕聲說,
"它已經(jīng)完成了使命。"我沒有接:"留著吧,當(dāng)作...護身符。"他的手懸在半空,
最終緩緩收回:"好。"夜幕降臨,星光點點。我們站在槐樹下,誰都不愿先說告別。最后,
陸衍轉(zhuǎn)向我,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周曼珠,"他輕聲喚我的名字,
"如果...如果我回來,你愿意等我嗎?"我抬頭看他,月光描摹著他堅毅的輪廓。
這個曾經(jīng)瘦弱的街頭少年,如今挺拔如松的軍人;這個暗中守護我多時的男人,
此刻正用目光訴說著千言萬語。"我會等你。"我聽見自己說,"無論多久。"他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真心實意的笑容。然后,他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舉動——輕輕拉起我的手,
在指尖印下一個克制的吻。"等我回來。"他說完,轉(zhuǎn)身走向軍營,背影挺拔如劍。
我站在槐樹下,看著他的身影融入夜色,指尖還殘留著他唇上的溫度。
遠(yuǎn)處的山巒如巨獸蟄伏,而我的心,第一次在這陌生的土地上找到了歸屬。
2陸衍離開后的第七天,趙志強就撤銷了我婦女主任的職務(wù)。"陸長官走了,
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么人物?"他獰笑著將一紙調(diào)令拍在我面前的桌上,"明天開始,
去采石場報到!"采石場是村里最艱苦的工作地點,壯年男子干一天下來都會腰酸背痛。
我知道這是報復(fù)——報復(fù)陸衍在時的特殊照顧,
報復(fù)我"一個資本家小姐"竟敢贏得村民的尊重。第二天拂曉,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采石場。初春的山風(fēng)像刀子般刮在臉上,我裹緊單薄的棉襖,
領(lǐng)了工具站到隊伍末尾。"周老師?"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轉(zhuǎn)頭,
看見曾經(jīng)的學(xué)生小虎子驚訝地望著我,"你怎么來這兒了?"我勉強笑笑:"工作需要。
"小虎子的父親老李是采石場的工頭,他皺著眉頭走過來:"趙志強安排的?"見我點頭,
他低聲罵了句臟話,"那王八蛋專挑軟柿子捏。"老李把我安排到相對輕松的碎石組,
但一天下來,我的手掌還是磨出了血泡,肩膀酸痛得幾乎抬不起來。傍晚收工時,
趙志強特意來"檢查工作",看到我只完成了別人一半的工作量,冷笑連連。"明天加倍!
完不成就別想吃飯!"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茅屋,發(fā)現(xiàn)門縫里塞著一個小布包。打開一看,
是一瓶藥膏和幾塊壓縮餅干。布包角落繡著一個極小的"陸"字。我的心猛地一跳,
手指顫抖地?fù)徇^那個字跡。他遠(yuǎn)在前線,卻還記得安排人照顧我。藥膏抹在傷口上,
清涼緩解了灼痛,卻讓心里的思念更加滾燙。那晚,我點起煤油燈,找出珍藏的幾張信紙,
開始寫信:"衍:你離開已經(jīng)七日,村里楊花開始飄絮,
像極了上海春天的梧桐絮..."筆尖懸在紙上,我突然意識到這封信無處可寄。
前線地址變幻莫測,更何況我們的關(guān)系怎能經(jīng)得起審查?我苦笑著將信紙折好,
塞進床板下的縫隙里。但從此,寫信成了我每天最珍貴的時刻——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思念,
那些白天受的委屈,全都傾注在紙上,仿佛這樣就能穿越戰(zhàn)火,傳達(dá)到他手中。
采石場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趙志強變本加厲地刁難我,我的工作量不斷增加,
飯量卻不斷減少。五天后,我的雙手已經(jīng)傷痕累累,腰背痛得夜不能寐。第六天中午,
采石場發(fā)生了意外。一塊滾落的巨石砸傷了工人老張的腿,鮮血瞬間浸透了褲管。
眾人亂作一團,趙志強卻只關(guān)心會不會影響下午的進度。"讓我看看!"我擠進人群,
蹲下來檢查傷勢。骨頭沒斷,但傷口很深,必須立刻止血包扎。"你懂什么!
"趙志強拽我起來,"別用你那套資產(chǎn)階級的東西害人!""我在教會醫(yī)院做過義工!
"我甩開他的手,撕下自己的衣擺,"再不止血會出人命的!
"或許是我從未有過的強硬態(tài)度震住了他,趙志強竟一時沒再阻攔。我迅速為老張清理傷口,
用布條緊緊扎住止血點。老李找來擔(dān)架,我們一起把老張送回了家。那天晚上,
村里好幾個工人偷偷來到我的茅屋,送來雞蛋、蔬菜,甚至還有一小塊臘肉。
老張的妻子紅著眼眶向我道謝,說大夫看了傷口,夸處理得及時妥當(dāng)。然而第二天一早,
趙志強帶著兩個民兵闖進采石場,當(dāng)眾宣布:"周曼珠用資產(chǎn)階級醫(yī)術(shù)毒害勞動人民,
必須接受再教育!"我還來不及辯解,就被粗暴地拖走,關(guān)進了村公所的倉庫。
陰暗潮濕的倉庫里堆滿了農(nóng)具和雜物,只有一扇小窗透進些許光亮。"好好反??!
"趙志強鎖門前獰笑著說,"等我想好怎么處置你再說。"我不知道自己會被關(guān)多久,
但比起采石場的重體力勞動,這反而像是一種變相的休息。中午時分,小窗被輕輕敲響,
小虎子的臉出現(xiàn)在窗外。"周老師!"他小聲呼喚,從窗縫塞進一個布包,
"我娘讓我給你的。"布包里是兩個還溫?zé)岬母C頭和一小罐咸菜。
我眼眶一熱——這些樸實的村民,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伸出了援手。"謝謝你,
告訴你娘我很感激。"我輕聲說,"趙志強有沒有說會關(guān)我多久?
"小虎子搖搖頭:"他今早在酒館吹牛,說要好好教訓(xùn)你...周老師,你要小心,
他喝多了說...說些不干不凈的話..."我的心沉了下去。趙志強一直對我心懷不軌,
如今陸衍不在,我等于羊入虎口。小虎子離開后,我蜷縮在角落里,突然無比思念陸衍。
如果他在這里,趙志強絕不敢如此放肆。
我從鞋底的暗層里摸出一張紙條——那是陸衍臨走前偷偷塞給我的,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有困難找李大山。"李大山是村里的鐵匠,也是陸衍的老部下。
但我現(xiàn)在被關(guān)著,怎么去找他?夜幕降臨,倉庫里漆黑一片。我正嘗試用一根鐵絲撬鎖,
突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我趕緊退回角落,假裝睡著。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在靜夜中格外刺耳。
月光從門縫瀉入,照亮了趙志強那張泛著油光的臉。他渾身酒氣,搖搖晃晃地走進來,
反手又鎖上了門。"資本家小姐..."他噴著酒氣湊近,"裝什么清高?
現(xiàn)在可沒人護著你了..."我渾身繃緊,悄悄握住了手邊的一把鐮刀:"趙志強,
你喝多了。出去!""叫我出去?"他怪笑起來,突然撲過來扯我的衣領(lǐng),
"今晚老子就要嘗嘗上海大小姐的滋味!"我掄起鐮刀朝他揮去,他倉皇躲閃,
刀鋒只劃破了他的袖子。這一下徹底激怒了他,他一把打掉鐮刀,將我狠狠按在地上。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揚手給了我一耳光,我眼前頓時金星亂冒。
就在他撕扯我衣襟的剎那,倉庫門被猛地撞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沖進來,
一把揪住趙志強的后領(lǐng),將他整個人甩了出去。"李...李鐵匠?"趙志強摔在地上,
酒醒了大半。李大山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提起來,聲音冷得像冰:"趙志強,你膽子不小啊,
敢動陸營長的人?""我...我不知道她是..."趙志強面如土色,"李大兄弟,誤會,
都是誤會...""滾!"李大山將他扔出門外,"再敢碰她一根手指,老子打斷你的腿!
"趙志強連滾帶爬地逃走了。李大山轉(zhuǎn)身看我,月光下他的表情柔和了許多:"周姑娘,
沒事吧?"我攏緊被撕破的衣襟,強忍的淚水終于決堤。李大山嘆了口氣,
脫下外衣披在我肩上:"陸營長走前特意交代我看著你。是我疏忽了,應(yīng)該早點來。
""謝謝你..."我哽咽著說,"但趙志強不會善罷甘休的。
"李大山扶我站起來:"今晚去我那兒住,我媳婦會照顧你。明天...明天我再想辦法。
"我搖搖頭:"不行,這樣會連累你們。我是被關(guān)押的'改造對象',
私自放走我會給你惹麻煩。""那怎么辦?"李大山急了,
"趙志強那畜生...""我有辦法。"我深吸一口氣,"你幫我送封信就行。
"我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封早已寫好的信,遞給李大山:"給陸衍的。
你知道怎么送到他手上,對嗎?"李大山接過信,神情復(fù)雜:"前線戰(zhàn)事吃緊,
信不一定能及時送到...""沒關(guān)系。"我苦笑,"至少...至少讓他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李大山最終同意了我的計劃。他假裝是來提審我的,光明正大地把我?guī)С隽藗}庫,
卻在半路讓我溜走,躲進了村外的山神廟。那是一座廢棄的小廟,平時幾乎沒人來。
"我會每天讓小虎子給你送吃的。"李大山臨走時說,"等風(fēng)頭過去,再想辦法。
"山神廟破敗不堪,但至少能遮風(fēng)避雨。我蜷縮在神像后的角落,終于放聲痛哭。
不是為今天的遭遇,而是為這荒謬的世道——我周曼珠堂堂正正做人,
卻要像罪犯一樣?xùn)|躲西藏。三天后,小虎子帶來了驚人的消息:趙志強被撤職查辦了!
"省里來了調(diào)查組,"小虎子興奮地說,"說他濫用職權(quán)、欺壓群眾,當(dāng)場就給抓起來了!
"我難以置信:"怎么會突然...?""聽說是有人舉報。"小虎子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
"我爹說,舉報信寫得太詳細(xì)了,連趙志強貪污多少糧食、欺負(fù)過哪些婦女都一清二楚,
肯定是內(nèi)部人干的。"我心頭一震,想到了李大山。不,
不止李大山...還有遠(yuǎn)在前線的陸衍。他雖不在我身邊,卻早已布下了保護網(wǎng)。
趙志強倒臺后,我回到了村里。鑒于之前的"醫(yī)術(shù)表現(xiàn)",村里讓我協(xié)助赤腳醫(yī)生工作。
這比采石場輕松多了,更重要的是,我能真正幫助到需要幫助的人。日子一天天過去,
前線不時傳來消息。有時是捷報,有時是傷亡名單。每次有軍郵來村,我都緊張得手心冒汗,
生怕聽到那個最可怕的消息。夏天來臨的時候,我終于收到了陸衍的回信。
信是通過軍郵系統(tǒng)層層轉(zhuǎn)遞來的,信封已經(jīng)皺皺巴巴,
但上面"周曼珠親啟"幾個字依然力透紙背。我顫抖著拆開信封,
里面只有薄薄一頁紙:"曼珠:見字如晤。前線戰(zhàn)事緊張,提筆數(shù)次又放下,恐詞不達(dá)意。
得知你遭遇,心痛如絞。趙某已處置,勿憂。你信中提及教孩童識字、以醫(yī)術(shù)救人,
令我欣慰又驕傲。亂世浮沉,唯你如暗夜明珠,不蒙塵垢。戰(zhàn)事膠著,歸期難料。萬望珍重,
待我凱旋。衍"我將信紙貼在胸口,淚水模糊了視線。短短數(shù)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他知道我的堅持,他為我的遭遇心痛,他...他稱我為"暗夜明珠"。那天晚上,
我又開始寫信,寫那些永遠(yuǎn)寄不出的思念:"衍:今天接生了王嬸家的小孫女,母女平安。
嬰兒啼哭的那一刻,整個產(chǎn)房的人都哭了。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頑強,
就像這亂世中的我們..."夏去秋來,前線消息越來越糟。傳言說日軍增兵,
國軍節(jié)節(jié)敗退。我強迫自己不去想最壞的可能,每天埋頭工作,用忙碌麻痹焦慮的神經(jīng)。
十月初的一個雨夜,我正在整理藥材,突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開門一看,
是渾身濕透的李大山,臉色凝重得可怕。"周姑娘,"他聲音沙啞,
"前線...前線傳來消息,陸營長他們團...全軍覆沒。"我眼前一黑,
扶住門框才沒有倒下:"他...他...""沒有找到尸體。"李大山趕緊說,
"只是失蹤名單...不一定..."但我知道,在這種時候,失蹤往往比死亡通知更可怕。
它不給你確定的悲痛,而是日復(fù)一日的煎熬與渺茫的希望。李大山離開后,
我呆坐在煤油燈下,手中捏著陸衍唯一的那封信。紙上的字跡被我的淚水暈染開來,
像極了我們被戰(zhàn)火沖散的命運。不知過了多久,我抹干眼淚,
找出所有的信——那些從未寄出的,和唯一收到的。我用一塊藍(lán)布將它們小心包好,
藏在貼身的衣袋里。無論如何,我要等他。就像我承諾的那樣,無論多久。
3李大山帶來的消息像一把鈍刀,日夜切割著我的心臟。全軍覆沒。失蹤名單。沒有尸體。
我反復(fù)咀嚼這幾個詞,在絕望與渺茫的希望間搖擺。白天,
我強迫自己專注于治病救人;夜晚,我對著煤油燈發(fā)呆,手指摩挲著陸衍那封唯一的回信,
直到信紙邊緣起毛。三個月過去,前線戰(zhàn)況越發(fā)吃緊。村里不斷有壯丁被征召,
回來的卻寥寥無幾。我的醫(yī)術(shù)在這段時間突飛猛進——沒有選擇,必須進步。
從簡單的包扎止血,到接骨療傷,甚至偶爾進行一些小型手術(shù)。
村民不再叫我"周小姐"或"周老師",而是恭敬地稱我"周大夫"。初冬的一個傍晚,
我正在藥房整理新曬干的草藥,小虎子氣喘吁吁地沖進來:"周大夫!快去村口!
有當(dāng)兵的受傷了!"我抓起藥箱就跑。村口圍著一群人,中間停著一輛軍用卡車。
幾個滿身血污的士兵正小心翼翼地從車上抬下一個擔(dān)架。"大夫來了!"有人喊道。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我走到擔(dān)架前,呼吸瞬間凝固——那張蒼白如紙的臉,
那道斜劃過左眉的傷疤,那緊抿的薄唇。即使閉著眼睛,我也能認(rèn)出他來。陸衍。
他軍裝前襟被血浸透,右胸有一個猙獰的傷口,隨著微弱的呼吸不斷滲出鮮血。
一只手無力地垂在擔(dān)架外,手腕上還系著一條褪色的藍(lán)布條——那是我在他臨走時,
偷偷綁在他手腕上的"平安符"。"在哪發(fā)現(xiàn)的?"我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
"三十里外的野狼坡。"一個滿臉煙灰的士兵回答,"我們巡邏時發(fā)現(xiàn)他掛在樹上,
還有一口氣...聽說這村里有大夫,就..."我沒等他說完,已經(jīng)蹲下身檢查傷勢。
子彈貫穿右肺,失血過多,脈搏微弱如游絲。必須立刻手術(shù),否則撐不過今晚。
"抬到我家去。"我站起身,聲音出奇地冷靜,"準(zhǔn)備熱水,干凈的布,再找些白酒來。
"我的茅屋很快變成了臨時手術(shù)室。村民們自發(fā)幫忙,有人貢獻出新縫的被單當(dāng)消毒布,
有人送來珍藏的高度白酒代替酒精,老李甚至拆了自家門板當(dāng)手術(shù)臺。"其他人出去。
"我洗凈雙手,戴上自制的紗布口罩,"李大哥留下幫我。"人群退去后,
我終于允許自己流下一滴淚,落在陸衍毫無血色的臉上。但現(xiàn)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我迅速擦干眼淚,開始了這輩子最艱難的一場"手術(shù)"。沒有麻醉藥,我用白酒浸濕布條,
輕輕擦拭傷口周圍。陸衍在昏迷中仍痛苦地皺眉,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呻吟。
李大山按住他的四肢,我則用燒紅的小刀清理傷口邊緣的腐肉。"子彈穿出去了,
沒留在體內(nèi)。"我仔細(xì)觀察傷口,"但右肺受損,可能有內(nèi)出血。"清理完傷口,
我用自制的羊腸線小心縫合。每一針都像縫在自己心上,手卻穩(wěn)得不可思議。包扎完畢,
我又熬了一碗退熱消炎的湯藥,一點點喂進他嘴里。"能活嗎?"李大山小聲問。我搖搖頭,
手指輕撫陸衍冰涼的臉頰:"看天命了。"那一夜,我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高燒如約而至,陸衍開始劇烈顫抖,冷汗浸透了繃帶。我不斷更換冷毛巾,喂他喝藥,
同時密切注意他的呼吸——右肺受傷后,左肺必須承擔(dān)全部工作,
任何一點積液都可能是致命的。凌晨時分,他的囈語開始了。
"曼...珠..."他嘶啞地呼喚我的名字,手指在空中無力地抓握,仿佛想抓住什么。
我立刻握住他的手:"我在這里,衍,我在這里。
然還沉浸在某個可怕的夢境中:"父親...不要...周家是無辜的..."我渾身一僵。
周家?他父親?
"全部...燒死了...曼珠還活著...必須找到她..."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他在說什么?周家滅門與他父親有關(guān)?還沒等我理清思緒,
陸衍的囈語轉(zhuǎn)向了戰(zhàn)場:"撤退...掩護弟兄們...炮火...?。?他猛地弓起身子,
痛苦地喘息,傷口又開始滲血。"沒事了,都過去了..."我壓下滿腹疑問,趕緊按住他,
重新包扎傷口,"你現(xiàn)在安全了,衍,安全了..."天亮?xí)r分,高燒終于退了些。
我精疲力竭地靠在墻邊,眼睛酸澀得幾乎睜不開,卻不敢合眼。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周大夫,"是小虎子的聲音,"我給你送早飯來了。"我開門接過熱粥和咸菜,
突然想起什么:"那些送他來的士兵呢?""天沒亮就趕回部隊了。"小虎子壓低聲音,
"他們說是秘密任務(wù),不能久留。留下了一些藥品和這個。"他遞給我一個牛皮紙信封。
等小虎子離開,我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軍令和幾張大額糧票。
軍令上寫著陸衍因傷暫離部隊,傷愈后需立即前往省城師部報到。
糧票足夠買兩個月的口糧和藥品。我苦笑著將軍令收好。
至少現(xiàn)在不用擔(dān)心他傷沒好就被召回前線了。接下來的三天如同地獄。陸衍時而高燒說胡話,
時而陷入死一般的昏迷。我?guī)缀醪幻卟恍荩繚獠韬鸵庵玖姄?。第四天清晨?/p>
當(dāng)我正往他干裂的唇上滴水時,那雙緊閉的眼睛突然顫動了一下。"衍?"我屏住呼吸。
他的睫毛輕輕顫動,然后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眸因高熱而黯淡,卻依然清亮如初。
他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我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曼...珠?
"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我點頭,淚水奪眶而出:"是我,你安全了。"他試圖抬手,
卻因虛弱而失敗。我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濕漉漉的臉頰上。
"野狼坡...我記得..."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掛在了樹上...想著...再也見不到你了...""別說話,"我擦去眼淚,
"你需要休息。能活下來就是奇跡。"他的目光掃過屋內(nèi)——簡陋的茅屋,臨時搭建的病床,
藥罐和紗布堆滿角落,最后回到我憔悴的臉上。"你救了我。"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我輕輕點頭,突然感到一陣難以抵擋的疲憊。這四天積累的緊張、恐懼和勞累如潮水般涌來,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曼珠?"陸衍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我想說我沒事,
但嘴唇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世界天旋地轉(zhuǎn),我感到自己向前栽去,
最后的感覺是一雙虛弱卻堅定的手臂接住了我。醒來時,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身上蓋著被子。窗外已是黃昏,屋內(nèi)飄著米粥的香氣。我試圖起身,
一陣頭暈?zāi)垦S肿屛业卣砩稀?別動。"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轉(zhuǎn)頭,
看見陸衍靠在門框上,臉色蒼白如紙,右胸纏著厚厚的繃帶,卻堅持自己站著。
他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你..."我又驚又怒,"你怎么起來了?傷口會裂開的!
""已經(jīng)五天了。"他慢慢走到床邊坐下,"你再不醒,我就要去找大夫了。""五天?
"我震驚地瞪大眼睛。陸衍點頭,舀了一勺粥送到我唇邊:"你昏睡整整五天。
李大山說你是累垮的。"我下意識地張嘴,溫?zé)岬拿字嗷牒韲?,帶著淡淡的甜味?/p>
這才意識到自己餓得前胸貼后背。"你自己煮的?"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他嘴角微微上揚:"李大山媳婦教我的。難吃嗎?"我搖頭,
突然注意到他喂粥的手在微微顫抖。這個重傷未愈的男人,為了照顧昏迷的我,
硬是撐著下床煮粥...淚水再次模糊視線。陸衍放下碗,用拇指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珠。
"別哭,"他輕聲說,"我認(rèn)識的周曼珠可是連槍傷都能治好的女中豪杰。
"我破涕為笑:"女中豪杰現(xiàn)在餓得能吃下一頭牛。"他笑著又舀了一勺粥喂我。
我們就這樣安靜地一個喂一個吃,夕陽透過窗紙灑落在床前,將這一刻鍍成金色。吃飽后,
力氣詢問那個縈繞在心頭的問題:"衍...你發(fā)燒時說了一些話..."他的手頓了一下,
眼神突然變得警惕:"什么話?""關(guān)于...你父親和周家。"我小心翼翼地說,
"你說'周家是無辜的'..."陸衍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放下碗,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指節(jié)發(fā)白。"那不是真的,對嗎?"我聲音發(fā)抖,"我父母是死于意外火災(zāi),
跟你父親無關(guān)..."他閉上眼,喉結(jié)滾動,仿佛在進行某種激烈的內(nèi)心掙扎。
當(dāng)他再次睜眼時,眸中盛滿了我從未見過的痛苦與愧疚。"曼珠,我..."他剛開口,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陸長官!"李大山?jīng)_進屋內(nèi),手里捏著一封電報,
"緊急軍令!師部命令您傷愈后立即前往上海,有特殊任務(wù)!"陸衍的表情瞬間變得冷峻,
他接過電報快速瀏覽,眉頭越皺越緊。"什么時候出發(fā)?"他沉聲問。
"三天后會有車來接您。"李大山回答,猶豫地看了我一眼,"命令說...不得延誤。
"李大山離開后,屋內(nèi)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陸衍盯著電報,我盯著陸衍,
那個未竟的問題懸在我們之間,像一把出鞘的利劍。"衍,"我終于打破沉默,
"關(guān)于我父母..."他抬頭看我,眼中滿是復(fù)雜的情緒:"曼珠,
有些事我現(xiàn)在還不能...""不能什么?"我坐起身,"不能告訴我真相?
我全家死于非命,我有權(quán)知道!""我知道你有權(quán)!"他突然提高音量,
隨即因牽動傷口而痛苦地皺眉,
"但不是現(xiàn)在...不是以這種方式..."我看著他痛苦的樣子,突然不忍心逼問。
無論真相多么殘酷,都不該在他重傷未愈時揭開。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
我不問了。"我輕聲說,"但答應(yīng)我,總有一天你會告訴我全部真相。"他凝視著我,
緩緩點頭:"我保證。等任務(wù)結(jié)束,我會告訴你一切。"這個承諾暫時安撫了我。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默契地避開了那個危險話題,專注于他的康復(fù)。
陸衍的恢復(fù)速度快得驚人,第三天已經(jīng)能短時間行走。我們珍惜這偷來的時光,聊童年,
聊夢想,聊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想去的地方——唯獨不聊過去與未來。離別前的夜晚,
我們并肩坐在屋后的小山坡上。初冬的星空格外清澈,銀河像一條閃耀的絲帶橫貫天際。
"小時候,父親常帶我去佘山觀星。"我望著星空輕聲說,"他說商人重利,
但不能失去仰望星空的能力。"陸衍沉默片刻:"我父親...恰好相反。他說星空無用,
唯有權(quán)力永恒。"我側(cè)頭看他,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
那個未解之謎又浮上心頭——他父親到底是誰?與周家滅門有何關(guān)聯(lián)?"明天就要走了。
"我轉(zhuǎn)移話題,"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嗎?"他點頭,
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這個...還給你。"我打開布包,
里面是那條褪色的藍(lán)布條——我從旗袍上撕下,系在他手腕上的"平安符"。
"它完成了使命。"陸衍輕聲說,"現(xiàn)在該物歸原主了。"我搖頭,
將布條重新系回他手腕上:"它還會繼續(xù)保護你。這次...一定要平安回來。
"他凝視著我,突然伸手將我拉入懷中。這個擁抱小心翼翼,避開他的傷處,
卻緊得讓我?guī)缀踔舷?。我埋首在他肩頭,呼吸間全是他身上藥草和鐵銹混合的氣息。"曼珠,
"他在我耳邊低語,聲音沙啞,"無論將來發(fā)生什么,記住一點——我陸衍此生最不后悔的,
就是遇見你。"我抬頭想看清他的表情,他卻已經(jīng)吻了下來。這個吻輕柔如蝶翼,
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星空在我們頭頂旋轉(zhuǎn),時間仿佛靜止。第二天黎明,軍車準(zhǔn)時到來。
陸衍換上李大山找來的干凈軍裝,雖然消瘦了許多,但挺拔如松的氣質(zhì)絲毫未減。臨行前,
他交給我一封信。"等我走了再看。"他低聲說,手指輕輕擦過我的臉頰。我點頭,
強忍淚水看著他登上軍車。當(dāng)車子揚起的塵土終于消散在遠(yuǎn)方時,我拆開了信封。
里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曼珠:上海任務(wù)危險,若一個月內(nèi)無消息,速離此村往南方去。
李大年會安排。隨身之物中有一黑皮筆記本,事關(guān)重大,勿讓外人知曉。若我回不來,
記住——你永遠(yuǎn)是照亮我生命的明珠。衍"我顫抖著將信貼在胸口,望向軍車消失的方向。
無論前方有多少未知與危險,我知道,我們的故事還遠(yuǎn)未結(jié)束。回到屋內(nèi),
我翻開陸衍留下的行軍包。在幾件換洗衣物下面,果然藏著一本黑色皮面筆記本。
翻開第一頁,我的血液瞬間凝固——頁眉赫然寫著"周氏商行滅門案調(diào)查記錄",
落款是"陸軍情報處特別調(diào)查科 陸衍"。4我的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筆記本。
陸軍情報處特別調(diào)查科?周氏商行滅門案?這些字眼像尖刀般刺入我的眼睛,
將我的世界劈成兩半。深吸一口氣,我強迫自己翻到下一頁。
紙張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調(diào)查記錄,有些地方還被紅筆圈出,旁邊標(biāo)注著小字。
隨著閱讀的深入,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民國十六年四月初三,
周氏商行突遭武裝分子襲擊,周世昌夫婦及長子周明遠(yuǎn)當(dāng)場身亡,幼女周曼珠下落不明。
現(xiàn)場被偽裝成意外火災(zāi)...""據(jù)線人透露,行動由陸震岳直接下令,
目的是奪取周家掌握的軍火貿(mào)易路線及江南航運控制權(quán)...""參與行動的七名槍手中,
五人已確認(rèn)身份,其中三人于事后被滅口..."每一個字都像烙鐵般灼燒著我的視網(wǎng)膜。
陸震岳——陸衍的父親,竟是殺害我全家的幕后黑手!
而那場奪走我父母兄長生命的"意外火災(zāi)",實則是精心策劃的屠殺!筆記本從我手中滑落,
我彎下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
腦海中閃過那晚的恐怖畫面:槍聲、火光、母親將我推入密道時最后的微笑..."活下去,
曼珠,一定要活下去!"十年了,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淡忘了那種痛??纱丝蹋绯彼阌炕?,
幾乎將我溺斃。我機械地?fù)炱鸸P記本繼續(xù)翻看。
后面的內(nèi)容更加令人心驚——陸衍不僅知道真相,而且一直在暗中調(diào)查自己父親的罪行!
證據(jù):證人證詞、財務(wù)往來、秘密電報的抄本...甚至還有陸震岳與其他軍閥勾結(jié)的罪證。
最后一頁的日期是兩周前,上面寫著:"已掌握決定性證據(jù),
可證實父親與日本特務(wù)機關(guān)秘密往來。上海會面將成關(guān)鍵,風(fēng)險極高。若失敗,
確保曼珠安全。"我的大腦一片混亂。陸衍知道一切,
卻從未告訴我;他表面上是奉命監(jiān)視我的軍官,實則在暗中保護我;他調(diào)查自己的父親,
冒險收集罪證...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我慌忙將筆記本塞入懷中。李大山神色慌張地沖進來:"周姑娘,快收拾東西!
有陌生人進村了,到處打聽你的下落!""什么人?"我站起身,心跳如鼓。
"說是陸長官派來接你的,但..."李大山壓低聲音,"我看不像好人。他們腰間鼓鼓的,
分明藏著家伙。"我渾身發(fā)冷。陸衍剛走就有人來找我,這絕非巧合。
難道是...他父親派來的?"李大哥,你見過這個嗎?"我掏出筆記本,
翻到有陸震岳照片的那頁。李大山倒吸一口冷氣:"這不是...陸師座嗎?陸長官的父親!
""他派人來殺我。"我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聲音冷靜得連我自己都吃驚,
"他知道兒子在調(diào)查他,也知道我是唯一的活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