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梧桐葉又落了。我蹲在墻根數(shù)螞蟻,黑黢黢的影子突然罩下來。
穿紅嫁衣的女鬼垂著斷手,指尖的血珠啪嗒掉進我涼鞋縫,她嘴角裂到耳根:“小弟弟,
要跟姐姐玩捉迷藏嗎?”“不玩?!蔽野褯鲂晾锊淞瞬?,繼續(xù)數(shù)第三只螞蟻,
“你昨天藏的槐樹洞,樹根里有只蜈蚣在啃你的腳趾甲?!迸砑饨兄髑酂煟?/p>
我打了個哈欠站起來。巷尾傳來媽媽喊吃飯的聲音,我拍掉褲腿上的土,
突然看見穿碎花裙的女人,肚子微微隆起——是媽媽。 “回家吃飯吧。
”我拉著媽媽的手往家走?!拔覀?nèi)ハ磦€手吧,寶貝?!眿寢尃恐?,她剛推開洗手間的門,
突然臉色一白扶住墻,
速松開:“阿硯......去叫你爸爸......羊水破了......”我仰頭看她,
瞳孔里突然漫過層灰霧。媽媽的影子在霧里扭曲變形,
后腰處纏著團漆黑的東西——那是團長發(fā),末端還墜著枚銹跡斑斑的銀鎖,
鎖面上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卻裂成了兩半?!皨寢?.....”我的聲音發(fā)顫。
穿紅裙的女鬼從鏡子里探出頭,她嘴角掛著血珠,
手腕上戴著跟那銀鎖同款的鐲子:“小弟弟,你媽媽肚子里的妹妹,
是我的......”我猛地轉(zhuǎn)身跑向客廳,鞋在瓷磚上打滑。爸爸正在給爺爺夾菜,
看見我驚慌的臉色時,筷子上的蝦仁“啪嗒”掉進湯里。
“媽、媽媽她......”我拽著爸爸上了二樓洗手間,
余光瞥見奶奶往媽媽的保溫杯里放了顆藥丸——暗紅色,像凝固的血珠。
去醫(yī)院的路上暴雨傾盆。爸爸抱著媽媽沖進急診時摔在臺階上,膝蓋磕出血來,
手里卻還護著媽媽的頭。我蹲下身幫他撿散落的證件,看見他口袋里掉出張泛黃的紙,
上面寫著“林氏祖墳遷移事宜”,落款日期是媽媽懷孕的前一周?!岸嗌僦??
”醫(yī)生皺眉看著胎心監(jiān)護儀。媽媽疼得臉色慘白,她鬢角的頭發(fā)全濕了,
后頸處隱約露出塊青斑——跟三樓老婆婆后頸的胎記一模一樣。
“31周......”爸爸顫抖著說,急診室的燈忽明忽暗。
我看見墻角蹲著個穿壽衣的老太太,她正用枯瘦的手指摳著墻皮,每摳下一塊,
媽媽監(jiān)護儀上的曲線就抖一下?!笆菦_了煞?!鄙钜?,我偷偷跑到三樓閣樓里,
三樓的老婆婆往我手里塞了把糯米。她穿著件褪色的藍布衫,領口露出半枚銀鎖,
正是我在女鬼手腕上看見的那款,“你家老祖宗對我有恩,讓我守著你們,
沒想到林家人還是動了祖墳......”她往我兜里塞了張黃紙,
上面畫著座破廟的方位:“子時去城西亂葬崗,找穿月白衫的鬼差。把這符燒給他,
就說林家小輩求個情面......”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我看見她影子里飄出幾根白發(fā),
落在地上竟成了香灰。亂葬崗的槐樹下,穿月白衫的鬼差正在喝酒。他袖口繡著褪色的壽字,
腰間掛著的銀鎖跟女鬼的鐲子能拼成一對:“林家的崽子,
當年你祖宗用一生功德?lián)Q你林家平安,現(xiàn)在你爺爺為了蓋廠房遷了祖墳,
斷了陰脈......”他接過符篆丟進火盆,
藍焰里浮現(xiàn)出媽媽后頸的青斑——那是林家老祖用鮮血刻的護身符。
鬼差突然抬頭看向東南方:“你妹妹本是陰年陰月陰日生的討債鬼,本該胎死腹中,
是你媽用命換她活......但現(xiàn)在祖墳被掘,
護身符破了......”我攥緊兜里的糯米,指甲刺進掌心。遠處傳來雞啼,
鬼差的身影開始透明,他扔給我枚斷鎖:“去醫(yī)院頂樓,把鎖掛在東南角的桃樹枝上。記住,
別讓你媽看見你......”凌晨三點的醫(yī)院頂樓,風把晾衣繩吹得嘩嘩響。
我踩著積水找到那棵半死的桃樹,斷鎖剛掛上枝頭,就聽見樓下傳來驚呼——是爸爸的聲音。
病房里,奶奶正把一碗紅糖水遞給媽媽,碗底沉著幾顆黑色的顆粒。媽媽剛喝了一口,
監(jiān)護儀突然發(fā)出刺耳的警報,她后頸的青斑迅速蔓延,像墨水滲進宣紙。
“是你奶奶......”三樓老婆婆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她竟穿著跟媽媽同款的病號服,
“當年她為了讓你爸娶你媽媽這城里小姐,
偷偷給你爸那村里的初戀下了斷子藥......現(xiàn)在怕你媽早產(chǎn)生個不健全的,
又在紅糖水里摻了朱砂......”她的影子與媽媽重疊,我這才看清,
原來媽媽身上的女鬼就是她——是被林家辜負的老祖宗,是守了這棟樓百年的魂靈。
“拿著這個?!彼沂掷锶祟w藥丸,是我見過的暗紅色,卻泛著溫潤的光,
“這是我用百年修為煉的護心丹,給你媽服下,
然后去產(chǎn)房門口燒這道符......”產(chǎn)房外的長凳上,爺爺正在罵爸爸糊涂。
奶奶握著保溫杯的手在抖,杯底的朱砂沉成暗紅的泥。我攥著護心丹沖過去時,
正看見護士推著媽媽進產(chǎn)房,她臉上已經(jīng)沒了血色,后頸的青斑爬上了眼角?!皨寢?!
”我喊住她,趁沒人注意把藥丸塞進她嘴里。媽媽愣了愣,指尖撫過我眉心,
那里有老祖宗用鬼火點的隱魂咒——在她眼里,我此刻只是團模糊的影子。
“阿硯......”她虛弱地笑了,“等妹妹出生,
媽媽帶你去游樂場......坐你最喜歡的旋轉(zhuǎn)木馬......”監(jiān)護儀的聲音漸遠。
我蹲在產(chǎn)房門口的角落里,用身體擋著燒符,生怕被人看見滅了。黃紙燃盡時,
窗外突然飄進無數(shù)光點——是老祖宗領著亂葬崗的孤魂們來了,她們手里捧著野薔薇,
每一朵都沾著露水。東方既白,產(chǎn)房里傳來嬰兒的啼哭。我摸著脖子上的斷鎖,
它不知何時竟拼成了完整的銀鎖,鎖面上的裂痕里滲著金光。護士抱著嬰兒出來時,
我看見她手腕上纏著根紅繩,繩頭系著半枚銀鐲,正是鬼差腰間掛的那只?!笆莻€小公主,
四斤半。目前身體狀態(tài)沒有異常,先看看,要送去保溫箱觀察幾天?!弊o士笑著掀開襁褓,
妹妹的眼睛正骨碌碌轉(zhuǎn),在看見我時突然咧開嘴,露出沒牙的牙齦。她額頭有塊淡淡的青斑,
像朵即將消散的云。媽媽被推出來時已經(jīng)睡著了,后頸的青斑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枚淡粉色的胎記,形狀像朵野薔薇。奶奶悄悄把保溫杯扔進垃圾桶,
我看見杯底殘留的朱砂遇水變成了黑色——那是被護心丹中和的煞氣。
三樓的老婆婆站在走廊盡頭,她穿著月白衫,懷里抱著束野薔薇??匆娢铱催^去,
她抬手沖我揮了揮,身影逐漸透明,最后化作片花瓣落在妹妹襁褓上。
醫(yī)院的早餐車推過來時,我聽見爸爸在給爺爺打電話:“爸,
祖墳的事暫停吧......阿硯說,有個老太太托夢,
讓我們守著老槐樹......”我咬著包子笑了,陽光穿過玻璃窗,
在媽媽臉上織出金色的網(wǎng)?!皨寢?,我們?nèi)タ纯疵妹冒??!盢ICU的玻璃映著慘白的燈光。
我把臉恨不得要貼在監(jiān)視器的屏幕上,看著保溫箱里的小人兒——林暖的手只有我的拇指長,
指甲蓋兒粉粉的,像半片櫻花。她頭上戴著軟帽,呼吸機的管子繞過臉頰,
每次起伏都讓揪心?!靶∨裉旌攘?毫升奶哦?!弊o士姐姐笑著指監(jiān)護儀,
綠色的曲線跳得很穩(wěn)。我攥緊兜里的野薔薇干花,那是三樓老婆婆走前塞給我的,
她說把花放在窗臺,夜里會有星星來看小暖。深夜的醫(yī)院走廊像被按了靜音鍵。
我踮腳把花插進玻璃瓶,突然看見玻璃上倒映出個影子——穿月白衫的小女孩,扎著雙髻,
手里抱著只布老虎。她沖我歪頭笑,布老虎的尾巴掃過保溫箱,林暖的手指竟輕輕動了動。
“你能看見我呀?”小女孩坐在窗臺上晃腿,她腳踝處系著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