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愿趿鞋到窗臺前,拉開窗簾一角。
窗外小巷的路燈光線昏暗,映著燈下的青石板,偶爾可見有覓食的老鼠躥過。
巷外的大馬路上,并沒有車輛。方才聽到的汽車鳴笛聲響,好似幻覺——
沈愿次日醒來時,已經(jīng)臨近中午。
秦舒早早出門做家教,張阿婆在鍋里留了早餐,沈愿洗簌完,給自己盛了滿滿一大碗。
樓下鬧哄哄的,她呼著溫?zé)岬男∶字啵觳降酱斑吙礋狒[。
一米寬的小巷擠滿了人,一直延伸到主街。
沈愿問樓下鄰居,“啥事兒這么熱鬧?”
“不知道哇,聽說是來接媳婦的,好幾臺豪車在馬路邊上排隊等著呢。”搭話的女鄰居艷羨地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嫁了豪門,太風(fēng)光了?!?/p>
沈愿一聽,來興趣了。
趴在窗臺上看稀奇。
一群黑衣保鏢在眾人圍觀中,浩浩蕩蕩地擠進小巷。
說是接媳婦,更像抓逃犯。
為首的保鏢目光掃過墻皮斑駁的居民樓,定格在窗臺上端碗喝粥的沈愿身上,腳步自然停下,畢恭畢敬地喊,“沈小姐,我們來接您回去?!?/p>
沈愿:“……”
街坊鄰居:???
隨后只聽“啪”的一聲,窗戶關(guān)上了。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4單元302有個小姑娘嫁入豪門這事兒,很快傳遍街頭巷尾。
彼時沈愿正被保鏢挾著,送到一輛黑色保姆車上。
兩個壯漢擠一左一右將她擠在中間,沈愿動彈不得,她說自己不會跑,奈何保鏢不信,生怕她插翅飛走。
車隊浩浩蕩蕩行駛在馬路上。
愈發(fā)熟悉的街景令沈愿慌了神。
郁康父子早在墓園入口等候,見沈愿到了,沒等她下車,先進入墓園。
沈愿跟在后面,一步一停,終是走到沈煜墓前。
沈煜是沈愿的父親。
早年間,沈煜和郁康合伙開公司,后因經(jīng)營理念不同,郁康出去單干,創(chuàng)建盛華集團。
沈愿16那年,沈煜公司高層反水,與競爭對手趁機做局坑害,導(dǎo)致沈氏崩盤,欠下巨額債務(wù)。
沈煜大受打擊,一蹶不振,精神也出了問題。
是郁康顧念舊情,出面替沈氏主持大局,變賣沈氏資產(chǎn)抵債。
沈煜苦熬了兩年,沒過多久就出了意外,臨終前將唯一的女兒沈愿,托付給郁康。
郁康在病榻前承諾,會將沈愿視作親生女兒對待,照料沈愿余生。
郁康也因此在南城商界博得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名聲,沈氏的客戶順理成章地轉(zhuǎn)向盛華集團。
加上郁康熱衷于慈善,項目拿到手軟,沒多久公司就上市了。
郁康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響起。
沈愿在寒風(fēng)中盯著郁康偉岸寬厚的背影,聽他念叨往日情分,訴說這些年教養(yǎng)自己的辛勞與付出。
胸腔下的心臟劇烈跳動,喉頭哽著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折磨得她快要落下淚來。
郁康話鋒轉(zhuǎn)向沈愿,“小愿吶,我跟你爸爸十幾年的情分,看著你長大。如今,在你爸爸面前,叔叔想聽你說一句實話。你昨天在訂婚宴上鬧那出,到底是為了什么?”
“當(dāng)然是為了成全城白和蕪悠了,不然郁叔覺得我是為了什么?”沈愿挪步到墓碑前,一束凍蔫的白菊闖進視線。
郁康顧左右而言其他,“因為你生氣城白缺席訂婚宴?”
沈愿不置可否,抬頭望郁康,素來清澈平靜的眼里,正藏著鋒利的寒意,似一柄開刃的匕首,下一刻就要貫穿人胸口。
商場起起伏伏多年,老狐貍什么人沒見過,此刻竟也生出些許畏懼。
“拿來。”郁康決定速戰(zhàn)速決。
保鏢將戒尺雙手遞到郁康手上。
郁康接過戒尺,狠狠敲在郁城白膝蓋窩。
郁城白膝蓋一軟,正對墓碑重重跪下。
“砰!”
又是一記落在郁城白背脊中間。
郁城白忍著痛,不吭一聲,在寒風(fēng)刺骨的冬季,額間很快滲出細(xì)汗。
沈愿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栈ā?/p>
到底是親生的,郁康心里也難受,可昨天的鬧劇總要有人承擔(dān)責(zé)任,以此平息沈愿的不甘。
他沒別的選擇。
第三下。
……
第五下。
第六下。
直到打完7下,郁康才扔掉手中戒尺,“你就在這里跪著,跪到小愿原諒你為止。”
沈愿不為所動。
郁康說,“城白是有錯,但蕪悠跟城白的關(guān)系你比誰都清楚,他去看蕪悠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城白罰也罰了,你也別跟他計較,我讓城白搬去你那里住,剛好你們可以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p>
男方搬去女方住,無疑是沖擊流言蜚語最好的方式。
沈愿果斷拒絕,“我不同意他搬去我的房子?!?/p>
郁康臉色沉下來,“小愿,你別耍小性子了,周圍人都知道你與城白的婚事,舉辦婚禮是早晚的事。即便有些小矛盾,兩個人說開就好了?!?/p>
郁康說完,轉(zhuǎn)身要走,似想起什么,又說:“老爺子還不知道訂婚宴上發(fā)生的事,你們也別在他面前提。等過完年,我給你們挑個日子,舉行結(jié)婚儀式?!?/p>
郁康盯了沈愿一眼,邁步離開。
天色暗沉,山野間冷風(fēng)凜冽,透著瘆人的陰冷。
郁城白西裝革履,縱使跪著,背脊依然挺得筆直。
沈愿側(cè)目瞧他一副寧折不彎的清貴模樣,“你不是在北城陪蕪悠參加決賽嗎?跑回來做什么?”
郁城白閉著眼,痛得說不出話。
“被你爸爸媽媽喊回來的?”
郁城白仍沉默著。
“那么聽話,還跑去北城做什么?”沈愿冷嗤,“軟弱。”
郁城白睜開眼,反唇相譏,“你膽大,你厲害,你犯錯我替你挨罰?!?/p>
沈愿,“你自找的?!?/p>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做事不計后果,只圖自己爽快?!?/p>
“我自己都不爽快了,還顧得上別人?”
郁城白又不說話。
沈愿不想和他吵,只問,“你真打算就這樣耗著?”
郁城白跪著往前挪了挪。
郁康那幾戒尺下的狠手,后背沒見血也肯定腫了,石板地面又堅硬冰冷,跪一小會兒就鉆心的疼。
沈愿恍惚間,思緒回到三年前在郁宅那個荒唐的雨夜。
郁老爺子壽宴,她被灌了酒,渾渾噩噩醒來時,上衣半敞地躺在客臥的床上。
床前,郁城白沒穿衣服,浴巾松垮地系在腰間,頭發(fā)還在滴水,似剛洗過澡。
沈愿還沒來得及問郁城白發(fā)生了什么,臥室的門突然被打開。
隨后是刺耳的尖叫,臥室門開合的聲音,以及郁康暴躁的斥責(zé),伴著窗外雨打玻璃的噼啪聲,沖擊著她的耳膜——
那天晚上,郁城白也是這樣被郁康一腳踹跪在雨中,拿戒尺抽打。
一下又一下,皮開肉綻,也沒撬開郁城白的嘴。
沈愿蜷縮在窗臺邊,隔著密集的雨幕與他對視。
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但在場所有人都稱。
是她勾引的郁城白。
他們早就發(fā)現(xiàn),沈愿對郁城白的心思不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