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月里,靈澤突然變得異常忙碌。
他整日不見人影,有時甚至深夜才歸。風晞微偶爾能聽到他在院中匆匆的腳步聲,但往往還未等她開口詢問,他便又消失不見。飯菜也不再是他親手準備,而是由山下酒樓的小二按時送來。雖然很可口,卻少了一股說不清的味道。
風晞微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試探地問過一次,但靈澤只是笑著搖頭:“一些瑣事罷了。”可他的眼神分明閃爍了一下。
她沒再追問。
畢竟……自己有什么立場去過問他的事情呢?自己受恩于他,改日還完恩情,便兩不相欠了······
當初為了救治她,靈澤特意在院中辟了一間藥房。
推門而入時,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藥香——清冽的、苦澀的、甘甜的……各種氣息交織在一起。木架上擺滿了瓶瓶罐罐:千年雪靈芝、凝血丹、玄陰寒髓液……隨便一樣都十分難尋,價值不菲。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排排古籍——《萬毒譜》《太虛醫(yī)典》《玄門秘術》……甚至還有幾本早已失傳的上古禁術殘卷。
“他竟連這些都找來了……”風晞微指尖輕輕撫過書脊,“為了救我,還是煞費苦心了?!?/p>
少了靈澤的吵鬧,整個院落安靜得近乎冷清。于是她索性整日泡在藥房里——翻閱醫(yī)書、研磨藥材、嘗試配藥……她想弄清楚一件事——
她的記憶到底是怎么丟的?
醫(yī)書上說,“失憶之癥”通常有三種成因:
心障自封——因承受不住某種痛苦之事,神魂自鎖記憶;
神魂受損——外力傷及識?;蚧昶?;
藥毒所致——某些奇毒或秘術可使人忘卻前塵。
“那我……屬于哪一種?
她閉上眼試圖回想過去——可腦海中只有一片混沌的迷霧。偶爾會有零碎片段閃過:月色如雪的夜色、刺骨的寒風、誰在耳邊絕望地嘶喊……可每當她想看清時,那些畫面便如煙般消散。
“是第一種嗎?”她喃喃自語,“我曾經歷過什么……痛苦到連自己都不愿記得的事?”
可若是如此……為何每次嘗試回憶時,她的心口都會泛起一陣詭異的灼痛?那痛感不似尋常心痛——倒像是某種禁制在阻止她想起什么!
“難道是……有人刻意封了我的記憶?”
“還是靈澤所說的那顆藥丸所致?!”
風晞微倚在池塘邊的青石上,指尖捻著幾粒魚食輕輕灑落水面。碧波蕩漾間,幾尾錦鯉爭相躍起吞食水花。她微微蹙眉——往日里那只最貪吃的紅鯉卻遲遲不見蹤影。
“小紅紅?”她又撒了一把魚食,“今日怎么躲懶了?”
池水幽深如墨,倒映著她略帶困惑的面容。不知為何……心底隱隱浮起一絲不安。
就在這時——
“哐當!”一聲巨響!院門被人狠狠撞開!
“風姑娘!救救少主!”一道帶著哭腔的少年嗓音炸響!
風晞微猛然回頭——只見一個紅衣少年跌跌撞撞沖了進來!他渾身濕透、發(fā)絲凌亂地貼在臉上……更駭人的是——他背上竟背著昏迷不醒的靈澤!
風晞微放下手中的魚食急忙跑過去。只見靈澤渾身是傷,他全身上下布滿了血跡,白色的衣袍早已被鮮血浸透,染成一片暗紅。血跡中有干涸的痕跡,也有尚未凝固的血珠,仿佛每一滴都在訴說著他所經歷的痛苦與折磨。他的皮膚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無光,肌肉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微微顫抖。
“快,去藥房!”
紅衣少年把靈澤放在榻上,風晞微這才看清靈澤的身上的傷。在他的腹部、背部以及四肢上,可以看到各種傷口,傷口處的布料早已被撕裂,露出鮮紅的血肉,觸目驚心。
盡管靈澤處于昏迷狀態(tài),但他的面部表情卻透露出深深的痛苦。眉頭緊鎖,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在夢中也難以擺脫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的眼神雖然閉合,但偶爾會微微睜開,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與無助,仿佛在極力抗拒某種不可承受的折磨。
風晞微探了一下靈澤的氣息,氣息微弱如游絲。她眉頭緊鎖,指尖凝聚一縷靈力,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靈力如絲線般滲入他的經脈,探查傷勢。
“還好。外傷雖然可怖,經脈受損,未傷及根本。只是,他體內有一股陰冷的邪氣正在侵蝕他的生機,這才導致他昏迷不醒?!?/p>
“你先去準備一盆熱水,和干凈的衣服。”風晞微回頭對紅衣少年說道。
“風姑娘,少主他····”少年神情緊張,雙眼通紅。
“放心,有我在?!憋L晞微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慰道。
少年點了點頭,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便轉身出門去了。
風晞微在滿高墻的藥柜里翻箱倒柜,最后尋來一枚‘凝血丹’,她輕輕掰開靈澤的嘴將丹藥送入他口中。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溫潤的藥力流向全身。她雙手掐訣,指尖泛起淡淡青光,青光籠罩靈澤全身,傷口處的鮮血逐漸凝固。
風晞微取來一套銀針,每一根都閃爍著淡淡的靈光。她深吸一口氣,除去靈澤上身的衣裳,將靈力注入銀針之中。
風晞微雙手如飛,銀針準確無誤地刺入靈澤身上的各個穴位,每一針刺入,都有一道靈力隨之注入,修復著受損的經脈。她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風晞微雙手成訣,咒從心起,銀針上的靈力驟然爆發(fā),形成一個玄妙的陣法。陣法運轉之下,天地靈氣被牽引而來,源源不斷地注入靈澤體內。風晞微低喝一聲:“破!”靈澤體內那股邪氣被逼出,在靈光中徹底消散。
風晞微緩緩收回雙手,指尖的靈力光芒逐漸消散。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這番以靈力施針對她的消耗極大,何況自己的身體還并未完全恢復。
她低頭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靈澤,他的臉色逐漸紅潤,氣息也變得平穩(wěn)有力。她長舒一口氣,雙手微微顫抖地,緩緩收回銀針。
少年端著熱水和干凈的衣服進來。
“他已無大礙了,接下來就交給你了。”風晞微想要站起來卻發(fā)現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只能無奈地背靠在榻邊上,輕笑道:“見笑了。我可能要緩一下才能離開?!闭f完,眼眸不受控制的合上,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等風晞微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帳簾。她微微側頭,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目光落在床邊,不由得一怔——靈澤正趴在床沿,安靜地睡著。他的側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柔和,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他的呼吸均勻而輕淺,似乎睡得并不安穩(wěn),眉頭微微蹙起,仿佛在夢中也在擔心著什么。
風晞微輕輕動了動身子,試圖不驚動他。然而,靈澤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有些迷茫,但在看到晞微的那一刻,瞬間變得明亮起來。
“你醒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疲憊和欣喜。
風晞微點了點頭,輕聲問道:“你怎么在這里睡著了?你的傷怎么樣了?”
靈澤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有些發(fā)麻的手臂,語氣溫柔卻帶著一絲無奈:“我沒事了。你昏睡五日了,我不放心,就守在這里了?!?/p>
“竟然五日了?”風晞微坐起身來,拉過靈澤的手把起了脈。
“對了,你因何受這么重的傷?”風晞微試探性的問道。
“沒,沒什么。和家里人有些爭執(zhí)?!膘`澤眼神有些閃躲。
“有些爭執(zhí)便要人命啊?!”
“家規(guī)深嚴嘛?!膘`澤故作玩笑道。
“脈象還算平穩(wěn),只是內里還有些空虛,還需好好地調理些時日?!北揪褪窃囂降膯栆幌拢辉刚f,風晞微便沒有在追問下去。
“晞微,謝謝你救了我!”靈澤握住風晞微把完脈想要收回的手,輕聲道。
風晞微另一只手拍了拍靈澤的手,“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禮尚往來。公子不必客氣?!闭f完便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靈澤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自己一時不知該如何表達。最終,低下頭,輕聲道了句:“是你,又救了我一次。還不清的?!?/p>
“嗯?你說什么?”風晞微問道。
靈澤抬起頭,笑了笑,“沒什么。餓了吧。我給你做吃的?!?/p>
春日的陽光溫柔地灑在小院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和藥草的清香。廚房里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響,靈澤正專注地忙碌著。只是靈澤做飯的手藝飄忽不定,只是靈澤做飯的手藝飄忽不定——有時候是一餐豐盛可口的美食,色香味俱全;有時候卻是一堆黑糊糊、無法分辨的焦炭狀物體。
風晞微看著黑糊糊的飯菜,突然驚覺酒樓的飯菜少了一股說不清的味道,原來便是著一股味道。風晞微被這一發(fā)現逗笑了。
于是,院子里熬藥的小爐上由一個,變成兩個。
風晞微坐在一旁的小爐邊,手中握著一把蒲扇,輕輕扇動著爐火。一個熬著藥,另一個爐子熬著藥膳粥,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和香味。
“這藥再熬一刻鐘就好了?!憋L晞微抬頭看了一眼爐火,輕聲說道。
靈澤轉過頭來,沖她笑了笑,委屈巴巴地說道:“晞微,飯菜好像又搞砸了?!?/p>
“沒事,我熬了粥?!?/p>
兩人相視一笑,靈澤便屁顛屁顛跑過來搶過晞微手中的蒲扇,扇著炭火。
午后閑時,他們便搬了兩把竹椅到院子里曬太陽。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斑駁的光影隨風搖曳。靈澤擺好了棋盤,風晞微執(zhí)黑子先行。兩人你來我往,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清脆悅耳。
有時風晞微會鉆進藥房研讀醫(yī)術古籍。她坐在案前,手中捧著一卷醫(yī)書細細品讀。靈澤則在一旁煮茶。茶香裊裊升起,他輕輕將一杯熱茶放在她手邊。
有時,靈澤也會尋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把晞微嚇得一愣一愣的。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過去。
春日的風吹過小院,帶來了新生的氣息。院里的花草悄然生長,墻角的藤蔓爬上了屋檐。
夏日里蟬鳴陣陣,藤蔓間結出了幾串青澀的葡萄;秋風吹過時,葡萄漸漸轉紫,藤葉也染上了金黃;待到冬日暖陽斜照時,干枯的藤蔓在屋檐上勾勒出疏朗的影子。
春去秋來,兩個人的日子便這般嫻靜地度過了一個四季。小院的景致隨著季節(jié)變換著衣裳,唯有屋檐下的海螺風鈴依舊叮當作響,記錄著時光的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