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煤灰里的年輪(1966年冬)老北風(fēng)刮過皖南山坳時,總帶著刀刃般的鋒利。
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樹早已禿了枝椏,最后一片枯葉在風(fēng)中打了三個旋兒,終究沒抵過寒流,
啪嗒一聲粘在土墻上結(jié)著冰殼的裂縫里。十歲的林永強蹲在灶膛前,
看那奄奄一息的火舌舔著潮濕的秸稈,火星子濺在他露出腳趾的布鞋上,燙出個焦黑的洞,
混著腳后跟上凍瘡的膿血,散發(fā)出若有若無的腥甜。"哥,我餓。
" 五歲的三弟林永富攥著他打滿補丁的衣角,凍得通紅的小臉貼在他磨得發(fā)亮的棉襖上。
永強能感覺到弟弟手指的顫抖,那是連續(xù)三天喝稀湯后低血糖的抽搐。
灶臺上那只豁口的陶罐里,兩片發(fā)黑的白菜葉漂在照得見人影的湯水里,
偶爾被火塘里漏出的風(fēng)激起細(xì)小的漣漪。土炕上,不滿周歲的小妹永芳正在破棉絮里掙扎,
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像一把鈍鋸,在這逼仄的土坯房里鋸開一道道裂痕。
永強摸了摸褲腰上用稻草擰成的草繩,已經(jīng)纏了三圈,卻還是覺得肚皮貼著脊梁骨。
他想起前天給鎮(zhèn)東頭的王屠戶背煤,三十斤原煤壓得他肩膀火辣辣地疼,
換來的半袋紅薯在昨晚就見了底 —— 母親把最后兩塊烤紅薯塞進(jìn)他和三弟嘴里,
自己只喝了口煮紅薯的水,說 "娘不餓"??伤置骺匆娔赣H背過身時,
用樹皮般粗糙的手掌揉著胃脘,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墻角堆著的蛇皮袋散發(fā)著霉味,
那是去年裝過玉米的,如今被磨得薄如蟬翼。永強盯著窗外泛著青光的雪地,
煤礦方向的夜空隱隱映著鐵青色,那是露天礦坑爆破后騰起的粉塵在月光下的顏色。他知道,
煤礦的煤灰堆里還殘留著未燃盡的煤核,撿回去能熬幾鍋熱湯。"永富,你在屋里看著妹妹,
別讓她滾到炕沿。" 永強把三弟冰涼的小手塞進(jìn)破棉褲口袋,抓起蛇皮袋往肩上一搭。
麻布料子蹭過凍瘡潰爛的脖頸,疼得他倒吸涼氣,但他咬了咬牙,
光著腳踩進(jìn)蘆葦編織的草鞋 —— 這雙鞋還是父親臨終前編的,如今鞋幫早已開裂,
露出凍得發(fā)紫的腳踝。雪地反射著月光,亮得刺眼。永強貼著山墻根走,
生怕踩斷枯枝發(fā)出聲響。路過村口的土地廟時,他忽然想起父親下葬那天,
也是這樣的冰天雪地。棺木入土?xí)r,母親哭得昏死過去,他跪在雪地里,
看著新翻的黃土很快被積雪覆蓋,手里還攥著父親生前常用的旱煙袋,
煙袋鍋上的銅飾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煤礦的煤灰堆像座黑色的小山,在月光下泛著幽藍(lán)的光。
永強蹲下身,用凍僵的手指扒開表層的細(xì)灰,底下果然藏著拇指大小的煤核,
還帶著爆破后的余熱。他興奮地把煤核往蛇皮袋里裝,指甲縫里嵌滿黑色的煤粉,
和凍瘡滲出的血水混在一起,結(jié)成紫黑色的痂。"小兔崽子!
" 炸雷般的吼聲驚飛了棲息在煤堆上的夜梟。永強抬頭看見守夜人李老漢舉著煤油燈,
燈影在他滿臉的絡(luò)腮胡上晃動,像頭憤怒的黑熊。他本能地把蛇皮袋往懷里緊了緊,
轉(zhuǎn)身就跑,卻被煤渣堆里的鐵絲絆倒,整個人摔在鋒利的煤矸石上。
李老漢的布鞋踩在他手腕上,疼得他幾乎要松開攥著蛇皮袋的手。"又來偷煤核!
" 老漢的罵聲里帶著濃重的煤煙味,"你爹剛走半年,你娘就教你做賊?" 永強抬起頭,
看見煤油燈的光暈里,老漢腰間的鑰匙串隨著呼吸晃動,叮當(dāng)作響。他想分辨,
說自己不是偷,只是撿煤灰里的殘煤,但喉嚨像被凍住了,發(fā)不出聲音。
守夜人的巴掌帶著煤渣的粗糙扇過來,永強的臉頰立刻火辣辣地疼。
他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在空中碎成冰晶,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鹽。蛇皮袋被扯走,
煤核骨碌碌地滾進(jìn)雪堆,很快被夜色吞沒。李老漢還在罵罵咧咧,說要把他送到礦上保衛(wèi)科,
讓他娘來領(lǐng)人。永強蜷縮在雪地里,聽著老漢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
手指觸到嘴角的血痕。膝蓋上的補丁早已磨穿,煤渣刺進(jìn)皮肉,每動一下都鉆心地疼。
但他顧不上這些,爬起來在雪堆里扒拉,終于找回幾顆被雪水浸濕的煤核,緊緊攥在手心里。
回到家時,母親正坐在炕沿上咳嗽,用破棉襖裹著小妹。三弟蹲在灶臺前,看見他回來,
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黯淡下去 —— 他看見哥哥懷里沒抱著吃的,
只有幾星半點的煤核。"娘,生火燒湯吧。" 永強把煤核塞進(jìn)灶膛,用竹筒吹了半天,
才燃起幾簇小火苗。母親摸著他凍僵的手,眼淚吧嗒吧嗒掉在他龜裂的手背上:"強子,
咱不偷了,明天娘去鎮(zhèn)上討......""討什么討!" 永強打斷母親的話,
"爹臨走時說,咱林家的人不低頭。"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枯瘦的手掌摸著他的頭,
說 "強子,你是長子,要護(hù)著弟弟妹妹"。那時他不懂 "長子" 意味著什么,
現(xiàn)在他知道,是哪怕被打得渾身是傷,也要讓弟弟妹妹喝上一口熱湯。
灶膛里的火漸漸旺起來,陶罐里的水開始冒泡。永強把剩下的半把紅薯藤切碎丟進(jìn)去,
湯水里浮起幾點綠色。三弟趴在灶臺邊,貪婪地吸著香氣,小妹的咳嗽似乎也輕了些。
母親往他手里塞了塊烤得焦黑的鍋巴,那是昨天熬粥時粘在鍋底的,他一直舍不得吃,
現(xiàn)在掰成兩半,塞進(jìn)三弟和小妹嘴里。夜深了,北風(fēng)還在呼嘯。永強躺在炕梢,
聽著母親在身邊輾轉(zhuǎn)反側(cè)。他摸了摸褲腰上的草繩,又?jǐn)?shù)了數(shù)纏了幾圈 —— 三圈,
正好勒住漸漸平息的饑餓。窗外,煤礦方向的燈光依舊明滅,像極了父親旱煙袋上的火星,
明明滅滅,卻始終不曾熄滅。第二天清晨,永強在枕邊發(fā)現(xiàn)一雙用碎布拼的棉襪,
針腳歪歪扭扭,是母親熬夜做的。他穿上襪子,感受著腳底的溫暖,
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煤核雖小,卻能燒暖整個冬天。" 他望著窗外的煤灰堆,
在晨光中泛著淡淡的金色,就像父親眼中的希望,永遠(yuǎn)不曾消失。接下來的日子里,
永強學(xué)會了在守夜人換班的間隙去撿煤核。他摸清了煤礦的作息,
知道凌晨三點到五點是最安全的時間。他會帶著三弟一起去,讓弟弟在煤堆外圍放哨,
自己則像只靈活的小老鼠,在煤灰堆里翻找。有時能撿到拳頭大的煤塊,那是最開心的時刻,
足夠讓家里的火塘燒上一整天。有一次,永強在煤堆里發(fā)現(xiàn)了半截礦燈,玻璃罩碎了,
但燈芯還在。他小心地拆下來,用鐵絲固定在木板上,做成了家里的第一盞燈。晚上,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土坯房,三弟和小妹圍著燈玩耍,母親的笑容也多了起來。臘月二十三,
祭灶的日子。永強用撿來的煤核燒了鍋熱水,給母親和弟弟妹妹洗了臉。
母親找出半塊珍藏的肥皂,那是去年鎮(zhèn)上親戚送來的,擦在臉上,有股淡淡的香味。
三弟舉著用煤灰畫的灶王爺,貼在土墻上,歪歪扭扭的畫像讓大家笑了起來,
這是半年來家里第一次傳出笑聲。除夕夜,雪下得很大。永強蹲在灶膛前,看著跳動的火焰,
想起父親在世時,總會在年夜里給他們講煤礦的故事。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煤核,
那是他白天冒雪撿來的,足夠讓家里的火塘燒到天亮。母親把最后一點麥麩做成窩頭,
分給三個孩子,自己只喝了口菜湯。"娘,等我長大了,去煤礦上班,掙好多好多錢。
" 永強咬著窩頭,眼睛亮晶晶的。母親摸了摸他的頭,沒說話,但眼里閃著淚光。她知道,
對于這個貧寒的家庭來說,希望就像煤核里的火星,只要不熄滅,總會有燃燒的一天。
雪越下越大,土坯房的屋頂傳來積雪壓斷樹枝的聲音。永強躺在炕上,
聽著三弟均勻的呼吸聲,感受著小妹貼在他背上的溫暖。他知道,不管前路多艱難,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像這灶膛里的火,再冷的冬天也能熬過去。煤灰里的年輪,
一圈圈記錄著歲月的艱辛,卻也沉淀著永不熄滅的希望。在這個寒冬里,
十歲的林永強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fù)?dān),就像煤礦里的煤核,雖然渺小,
卻蘊含著無盡的熱量,溫暖著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家。
2 紅頭繩與銀鐲子(1979年春)皖南山坳的映山紅剛冒出花苞,
王秀蘭的辮梢就系上了嶄新的紅頭繩。鏡子是碎成三瓣的圓鏡,用桐油粘在土墻上,
照出來的人臉總帶著細(xì)碎的裂痕。她對著鏡子反復(fù)調(diào)整繩結(jié),
棗紅色的頭繩在烏發(fā)間晃出細(xì)碎的光,
這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擁有這么鮮亮的飾物 —— 去年給供銷社縫補麻袋,
攢了三個月工分才換來的半尺紅頭繩。"秀蘭,該上轎了!" 堂姐在外間喊,
聲音里帶著不耐。王秀蘭摸了摸藏在襟口的銀鐲子,
涼津津的觸感讓她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等你出閣,娘沒別的送,
這對鐲子是你姥姥傳下來的,銀鐲壓箱,日子穩(wěn)當(dāng)。" 鐲子內(nèi)側(cè)刻著纏枝蓮紋,
邊緣還留著母親常年勞作磨出的凹痕,此刻正隔著粗布衫,貼著她突突跳動的心房。
迎親的牛車停在曬谷場上,車轱轆碾過隔夜的春雨,
濺起泥點打在紅紙上 —— 那是用舊春聯(lián)糊的喜字,邊角已經(jīng)卷起。
林永強穿著借的藍(lán)布衫,袖口短了三寸,露出常年扛煤磨出的老繭。他伸手扶她上車時,
王秀蘭看見他掌心的凍瘡又裂開了,新結(jié)的痂混著煤灰,像朵黑色的花。
"窮成這樣還娶媳婦,遲早要喝西北風(fēng)!" 送親的隊伍里有人嘀咕。王秀蘭攥緊紅頭繩,
想起三天前林永強蹲在自家門檻上,粗陶罐里六個煮雞蛋還冒著熱氣:"秀蘭,我沒別的,
就是有把力氣。礦上每月能領(lǐng)三十六斤糧,等我轉(zhuǎn)正......" 話沒說完就紅了耳根,
可他眼里映著灶膛的火,比紅頭繩還要亮。新房是間半舊的土坯房,屋頂?shù)娜斚┲旃猓?/p>
雨滴順著房梁滴在接水的陶盆里,叮咚作響。二弟林永富蹲在門檻上啃指甲,袖口磨得發(fā)亮,
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三妹永芳縮在炕角,破棉襖的棉絮像雪片般往外鉆。
王秀蘭摸了摸陪嫁的木箱,箱底壓著母親縫的百衲被,針腳密得能數(shù)清每一道線。"嫂子,
餓。" 永芳的聲音像小貓似的。王秀蘭掀開鍋蓋,鍋里剩著半碗照見人影的玉米糊,
是昨夜的剩湯。她咬了咬牙,轉(zhuǎn)身打開木箱,紅綢布里裹著的銀鐲子在昏暗的屋里泛著微光。
金屬相碰的脆響驚飛了梁上的燕子,林永強從礦上回來時,正看見她舉著鐲子發(fā)呆,
紅頭繩不知何時滑落在肩頭。"秀蘭,別......" 他伸手想攔,
凍瘡開裂的指尖還滴著血。王秀蘭沒說話,把鐲子塞進(jìn)他掌心,觸到他手心里的老繭,
比煤矸石還要粗糙。"去糧站,換糙米。"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林永強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話,轉(zhuǎn)身時,王秀蘭看見他的背影比迎親時更佝僂了些。
糧站的柜臺前,林永強攥著鐲子的手在發(fā)抖。收鐲子的老師傅對著陽光看了又看:"實心銀,
能換二十斤糙米。" 瓷罐里的糙米倒出來時,發(fā)出細(xì)碎的響聲,像秋天的落葉。
王秀蘭蹲在灶臺前燒火,新?lián)Q的煤核在灶膛里噼啪作響,這是林永強凌晨去煤灰堆撿的,
混著不少矸石,煙特別大。"開飯了。" 她盛了四碗粥,自己那碗最稀,
能照見碗底的裂紋。三弟永富捧著豁口的粗瓷碗,米湯順著下巴流進(jìn)衣領(lǐng),他卻顧不上擦,
舌頭拼命舔著碗沿。永芳喝了兩口,就把碗推過來:"嫂子吃。" 王秀蘭摸了摸她的頭,
把自己碗里的稠粥撥了一半過去,紅頭繩垂下來,掃過永芳的額頭。夜里,
王秀蘭就著月光補衣裳。林永強的工裝褲磨出了洞,背上的煤灰印子洗了七遍還在,
藍(lán)布衫早褪成了灰白。她穿針時,針尖戳破了指尖,血珠滴在補丁上,像朵小小的紅梅。
窗臺上曬的蘿卜干不見了,只剩幾根碎渣,她知道是永富和永芳偷吃的,
兩個孩子躲在炕角裝睡,卻忘了擦嘴角的鹽粒。"秀蘭,委屈你了。" 林永強翻個身,
炕席發(fā)出吱呀聲。王秀蘭搖搖頭,把縫好的褲腳遞過去:"礦上的活計累,
明天我去鎮(zhèn)上看看,有沒有零工能做。" 她想起供銷社張主任說的,縫補麻袋一件三分錢,
雖然少,卻能換些針頭線腦。紅頭繩不知何時松了,她解下來重新系上,
卻發(fā)現(xiàn)繩尾已經(jīng)起了毛邊。春分那天,王秀蘭第一次去礦上送衣裳。煤灰彌漫的路上,
她看見林永強正扛著籮筐往井上爬,腰上的安全繩勒進(jìn)肉里,每走一步都要歇口氣。"永強!
" 她喊住他,掏出用舊手絹包的窩頭 —— 那是用換鐲子剩下的糙米做的,
摻了不少麥麩。林永強接過窩頭時,指縫里的煤灰蹭在她手背上,像蓋了個黑色的印章。
"秀蘭,等我攢夠錢,一定把鐲子贖回來。" 他啃著窩頭,眼睛卻盯著她空蕩蕩的手腕。
王秀蘭笑了,腕子上還留著鐲子的印子,白白的一圈:"贖什么,銀鐲子哪有咱日子實在。
"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工分本,今天在供銷社縫了五件麻袋,掙了一毛五分錢,
足夠買半把咸鹽。日子就在縫麻袋的 "咔嚓" 聲和煤礦的爆破聲中流淌。
王秀蘭的紅頭繩漸漸褪成了粉色,卻依然每天系得整整齊齊。她學(xué)會了用煤核燒飯,
用碎布做鞋,用野菜蒸窩頭。永富和永芳的棉襖補了又補,卻再也沒喊過餓。
林永強的凍瘡好了又犯,卻在秋天轉(zhuǎn)了正,每月多領(lǐng)十斤糧票。中秋節(jié)前,
王秀蘭在供銷社看見個銀鐲子,式樣很像母親的那對。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工分本,
還差三百個工分才能換。"秀蘭,想啥呢?" 張主任笑著遞過塊月餅,
芝麻香味讓她想起母親的鐲子。她搖搖頭,把工分本攥得更緊了 —— 等攢夠了工分,
她要給永芳做件新棉襖,銀鐲子的事,以后再說吧。深夜,王秀蘭又在補衣裳。
永強的藍(lán)布衫終于磨破了領(lǐng)口,她拆了自己的舊圍裙,剪了塊藍(lán)布補上。
月光從破窗紙漏進(jìn)來,照見炕上三個孩子睡得正香。永富的手搭在永芳身上,
像小時候林永強護(hù)著他們一樣。她摸了摸腕子上的白印,忽然聽見窗外傳來煤車的響聲,
那是林永強下工回來了。"秀蘭,給你帶了樣?xùn)|西。" 林永強進(jìn)門就往她手里塞了個紙包,
粗糙的手掌擦過她的手背,帶著煤灰的溫?zé)?。打開紙包,是根新的紅頭繩,棗紅色的,
比春天那根還要鮮亮。王秀蘭的眼睛突然酸了,紅頭繩在月光下晃啊晃,
像極了母親鐲子上的纏枝蓮紋,一圈圈,纏進(jìn)了她的心里。她小心地把紅頭繩收進(jìn)木箱,
在銀鐲子原本的位置?,F(xiàn)在木箱里多了幾本工分本,幾尺碎布,還有永芳的新棉襖布料。
煤核在灶膛里噼啪作響,映得滿屋通紅。王秀蘭系上舊紅頭繩,去給丈夫熱洗澡水,
褲腳掃過炕沿時,永芳迷迷糊糊地喊:"嫂子,香。"是啊,日子是香的。
香在新煮的糙米粥里,香在縫補時的針線里,香在紅頭繩的鮮亮里。銀鐲子的光澤淡了,
但生活的火光卻越來越旺。王秀蘭望著窗外的煤礦,燈火通明,像散落在山間的星星。
她知道,只要兩個人心貼著心,就算沒有銀鐲子,也能把日子過得亮亮堂堂。霜降那天,
林永強下工回來,懷里抱著個鐵皮盒。打開一看,是對銀鐲子,雖然式樣簡單,卻擦得锃亮。
"礦上老陳頭打的,用我的糧票換的。" 他撓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王秀蘭輕輕戴上鐲子,涼津津的觸感沒變,卻多了份沉甸甸的溫暖。紅頭繩在辮梢晃了晃,
她忽然笑出聲來,驚飛了梁上那只熟悉的燕子。日子還長,紅頭繩會舊,銀鐲子會暗,
但有些東西卻在歲月里愈發(fā)清晰。王秀蘭摸著腕上的鐲子,想起初嫁那天的春雨,
想起煤核灶膛的火光,想起丈夫掌心的老繭。這些苦與甜,都成了生活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