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兩點四十五分,沈曜站在B棟教學樓前,第三次整理襯衫領口。
九月的陽光依然灼熱,他后背已經(jīng)沁出一層薄汗。
手里攥著的申請表邊緣有些潮濕,上面"裴敘"兩個印刷體漢字被他無意識摩挲得有些模糊。
"只是學術指導而已。"沈曜對著玻璃門倒影自言自語,伸手撥了撥被風吹亂的劉海。
為了今天,他特意換了新買的藏青色襯衫——辯論隊學妹說這個顏色讓他看起來"很學術",但現(xiàn)在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過分刻意了。
B棟是經(jīng)濟學院的主樓,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腳步聲會有輕微的回響。
沈曜數(shù)著門牌號往前走,203室在走廊盡頭,深褐色的門虛掩著,磨砂玻璃透出里面暖黃的燈光。
他深吸一口氣,薄荷的清涼氣息突然鉆入鼻腔。
手指剛觸到門板,里面就傳來裴敘的聲音:"請進。"
推門的瞬間,沈曜怔住了。
這不像個普通教室,更像間小型圖書館。
三面墻都是頂天立地的原木書架,塞滿精裝外文書。
中央擺著一張巨大的胡桃木辦公桌,裴敘就坐在書堆后面,金絲眼鏡鏈垂在頸側(cè),正往一個瓷杯里倒熱水。
蒸汽氤氳中,他抬頭看向沈曜:"提前十五分鐘,很好的習慣。"
"教授好。"沈曜的聲音比預想的要干澀。
他注意到桌上已經(jīng)擺好另一杯茶,淡綠色的液體里飄著幾片竹葉——是他平時在圖書館常喝的那種。
裴敘示意他坐下,推過來一疊裝訂整齊的紙張。
"你的三篇論文。"修長的手指依次點過封面,《西風頌》的打敗性》《浪漫主義中的秩序反抗》《辯論修辭與詩歌韻律》,"我最欣賞的是..."
沈曜屏住呼吸。
"這篇。"裴敘抽出最薄的那篇,《第七塊蛋糕的邊際效應:文學閱讀中的情感遞減》。
"雖然論證不夠嚴謹,但視角很獨特。"
那是沈曜大二時寫的課程隨筆,甚至沒正式發(fā)表過。
他瞪大眼睛:"您怎么會有這個?"
"林助教提供的。"裴敘面不改色,"中文系去年優(yōu)秀作業(yè)匯編。"
他忽然傾身向前,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不過我更想知道,一個中文系學生為什么會對經(jīng)濟學概念這么敏感?"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裴敘臉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
沈曜注意到他今天沒打領帶,襯衫最上面的紐扣解開著,露出一小段鎖骨。
這個認知讓他喉嚨發(fā)緊。
"我父親是銀行職員,家里很多經(jīng)濟類雜志。"沈曜無意識地轉(zhuǎn)動茶杯,"小時候看不懂文字,就喜歡看里面的圖表,像..."他忽然住口。
"像詩歌一樣有韻律?"裴敘接上他的話,嘴角浮現(xiàn)一絲罕見的笑意。
他從筆筒抽出一支鋼筆,金屬筆身在桌面敲出清脆聲響,"這正是我們項目需要的——跨學科思維。"
我們。這個詞讓沈曜心跳漏了半拍。
接下來的半小時像場美夢。
裴敘講解項目要求時,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偶爾推眼鏡的動作讓鏡鏈輕微晃動。
沈曜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能跟上那些復雜的經(jīng)濟學理論,尤其是當裴敘用文學現(xiàn)象舉例時——"就像濟慈筆下的希臘古甕,永恒的美學價值與其稀缺性直接相關"。
"具體安排就是這樣。"裴敘最后說,遞給他一張磁卡,"這是研究室的門禁,每周三下午這個時段歸你使用。"
沈曜接過卡片時,指尖不小心擦過裴敘的手掌。
那一小塊皮膚突然像被薄荷擦過,涼意之后泛起奇異的灼熱。
他慌忙縮手,卻見裴敘表情如常,只是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剛才相觸的位置。
"對了。"裴敘突然起身,從身后書架取下一本書,"這個可能對你有幫助。"
沈曜接過厚重的《經(jīng)濟美學》,翻開扉頁時呼吸一滯——那里夾著一張熟悉的薄荷糖紙,邊緣已經(jīng)有些泛黃,像是保存了很久。
糖紙背面用鋼筆寫著日期:2018.9.1。
"這是......"
"參考資料。"裴敘的聲音聽不出波瀾,"第137頁有關于情感經(jīng)濟學的章節(jié)。"
他走回桌前,袖口掠過沈曜的手背,"下周見。"
走出B棟時,夕陽正好斜照在門前的銀杏樹上。
沈曜站在金色光雨里,翻開那本《經(jīng)濟美學》。
除了那張神秘的舊糖紙,他還在137頁發(fā)現(xiàn)一行鉛筆小字:「第一次見到SY,他辯論時的眼睛像蓄滿星光的湖水?!?/p>
落款是P.X.,2018年秋。
沈曜的指尖微微發(fā)抖。
他鬼使神差的摸出手機,在搜索引擎輸入"2018全國大學生辯論賽 獲獎名單"。
當裴敘年輕三歲的照片跳出來時,他差點摔了手機——照片里的評委席上,年輕的經(jīng)濟學者正注視著臺上某個方向,目光專注得近乎溫柔。
而那個方向,根據(jù)新聞照片的拍攝角度推算,恰好是當年作為新生代表發(fā)言的沈曜所在的位置。
這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