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途初醒林遠山是被冷風(fēng)吹醒的。他睜眼時,頭頂是破廟漏風(fēng)的房梁,
身下墊著半濕的稻草。腦袋像被人砸過,疼得發(fā)木。他撐著胳膊坐起來,抬手一摸,
后腦勺腫了個雞蛋大的包。“這是哪兒?”他喃喃自語,喉嚨干得冒煙。破廟里空蕩蕩的,
供桌上的泥菩薩缺了半邊臉,香爐里積滿灰。他低頭看自己,一身粗布灰衣,袖口磨得發(fā)毛,
腰間卻掛著枚青玉牌,刻著“清瑤”二字。“清瑤……是誰?”他攥緊玉佩,掌心沁出汗。
廟外忽然傳來馬蹄聲,一輛青布馬車停在門口。簾子一掀,跳下個穿藕色裙衫的姑娘,
十六七歲模樣,眉眼秀氣,手里提著藥包?!暗?!”她快步?jīng)_過來,一把扶住林遠山的胳膊,
“可算找著您了!昨兒您說去鎮(zhèn)上抓藥,怎么一夜沒回?”林遠山身子一僵。這姑娘叫他爹?
可他連自個兒姓甚名誰都想不起?!澳恪闶俏议|女?”他盯著姑娘的臉,陌生得緊。
姑娘眼圈一紅,掏帕子抹淚:“定是邪風(fēng)入腦的病又犯了!大夫說過,
這病犯起來會忘事……爹,我是清瑤啊!”林遠山瞥見玉佩上的名字,信了三分。
清瑤攙他上馬車,絮絮叨叨說家里熬了藥。車往山坳里鉆了半個時辰,停在一處舊宅前。
青磚院墻爬滿藤蔓,兩扇木門咯吱作響。院里冷清得瘆人。石階縫里鉆出野草,
窗紙破洞被風(fēng)吹得噗噗響。林遠山跟著清瑤進屋,突然站定:“你娘呢?
”清瑤正往陶罐里倒藥,手一抖,藥汁灑在爐火上,“滋”地騰起白煙。
“娘生我時難產(chǎn)……”她低頭攪藥勺,聲兒發(fā)顫,“接生婆說血止不住,
爹您抱著我跪了一夜,祠堂的蒲團都浸紅了……”林遠山胸口發(fā)悶。他試著想,
可記憶像蒙了層厚紗,半點影子都抓不住。夜里起了風(fēng)。林遠山躺在硬板床上,
聽著房梁老鼠窸窸窣窣。正要合眼,忽聽得西頭傳來哭聲,細細的,像女人掐著嗓子嗚咽。
他摸黑推門出去。月光把院子照得慘白,那哭聲竟是從柴房飄出來的。柴房門掛著銹鎖,
他湊近門縫瞧——“爹!”清瑤提著燈籠突然出現(xiàn),火光映得她臉色發(fā)青。林遠山倒退兩步,
后腰撞上柴垛。“有、有人在哭……”他指向柴房。清瑤“噗嗤”笑了:“是野貓叫春呢!
這宅子背靠荒山,夜貓子多得很?!彼熳×诌h山往主屋走,“您喝了安神湯就好,
明兒我去鎮(zhèn)上買雄黃粉,撒在院里驅(qū)邪?!被匚莺螅诌h山盯著床帳發(fā)呆。方才那哭聲,
分明是人的聲音。清瑤扶他時,指尖涼得像冰,袖口還沾著點褐色的印子。像是干涸的血漬。
2 暗室驚魂林遠山連著三夜沒睡踏實。一閉眼就瞧見個穿血衣的女人在霧里晃,
頭發(fā)披散著,兩手朝他伸過來,嘴里嗚嗚咽咽喊“救命”。第四日晌午,清瑤說要上山采藥。
林遠山盯著她挎籃出門,立馬抄起墻角鐵锨往柴房奔。銹鎖掛了兩道,他掄起锨把狠砸,
鎖頭“咣當(dāng)”落地。柴堆后頭竟藏著扇木門,門縫里滲出股霉味兒。
林遠山摸出玉佩插進門縫,猛一別——“吱呀”一聲,門開了。陰濕氣撲面而來。
里頭是間暗室,墻上拴著條鐵鏈,鏈子那頭鎖著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女人聽見動靜抬頭,
臉上結(jié)著血痂,嘴唇干裂發(fā)白?!斑h山!”女人啞著嗓子撲過來,鐵鏈嘩啦啦響,
“我是素月啊!清瑤那丫頭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連發(fā)妻都認不得了?”林遠山腦仁突突跳。
這女人眼熟得很,可怎么都想不起名姓。他蹲下身要解鏈子,女人突然抓住他手腕:“快走!
那丫頭每日亥時來送飯,見著鎖壞了要發(fā)瘋的!”話沒說完,院門“哐啷”一聲響。“爹!
我忘帶鐮刀了——”清瑤的喊聲由遠及近。林遠山頭皮發(fā)麻。素月猛推他一把:“藏梁上!
”他踩著柴垛剛攀上房梁,清瑤就提著燈籠進來了。火光掃過空蕩蕩的鐵鏈,清瑤突然僵住。
“跑了?”她聲音陡然變尖,燈籠往地上一摔,“老不死的藏哪兒了?!
”梁上灰簌簌落在林遠山肩頭。他屏住呼吸,瞧見清瑤從袖中摸出把匕首,
刀尖在磚縫間亂戳。“沙沙……”墻角草堆忽然動了動。清瑤咧嘴一笑,揮刀就刺——“喵!
”黑貓竄出來撓了她手背,翻窗逃了。清瑤罵了句臟話,甩著流血的手往外走。
林遠山等腳步聲遠了,哆嗦著爬下梁,背起素月就從后墻狗洞鉆。二人躲進山坳亂石堆,
素月哆嗦著掏出一塊玉牌。林遠山摸自己腰間,兩塊玉牌拼成完整的鴛鴦紋。
“西街林府才是咱家?!彼卦驴瘸鲅?,“清瑤是咱抱養(yǎng)的丫頭。自打辰兒出世,
她嫌我們偏心,四年前就偷了地契要賣祖宅……”林遠山半信半疑,跟著素月摸黑進城。
三更天敲開朱漆大門,小廝舉著火把驚呼:“老爺回來了!”穿堂過院進了正廳,
里頭奔出個總角男孩,一把抱住林遠山的腿:“爹!這半年您去哪兒了?
阿娘說您被狐貍精勾走了!”素月?lián)е⒆哟箿I:“你爹中了邪,如今才好些。
”林遠山環(huán)顧雕花楠木椅、琉璃屏風(fēng),手心冒汗。這宅子比山里的破院強百倍,
可他渾身不自在,像踩在棉花上。五更鼓響時,門房突然來報:“李忠李爺來訪,說有急事。
”素月瞬間變了臉色。3 雙面棋局李忠進門時帶著一身酒氣,絡(luò)腮胡上還沾著花生碎。
他一把摟住林遠山的肩膀,嗓門震得梁上灰撲簌簌往下掉:“遠山兄!
聽說你讓狐貍精拐跑了,兄弟我連夜從臨州趕回來!”林遠山被他勒得喘不過氣,
瞥見素月攥著帕子退到屏風(fēng)后,指甲都快掐進木頭里?!袄钚终f笑了?!彼麙觊_胳膊,
“素月是我明媒正娶的發(fā)妻……”“發(fā)妻?”李忠瞪圓了眼,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抖開,
“四年前的和離書還在我這兒呢!白紙黑字寫著‘因李氏無出,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紙角蓋著紅艷艷的官印,刺得林遠山眼前發(fā)黑。屏風(fēng)后“哐當(dāng)”一聲響,素月打翻了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