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鋼筋水泥的叢林里,陳志剛摘下安全帽,抹了把臉上的汗水。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根歪斜的電線桿。"老陳,喝兩杯去?
"工友王大力拍著他的肩膀,手上還沾著水泥灰。"不去了,得跟家里視頻。
"陳志剛搖搖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妞妞今天學畫畫了,說要給我看。""嘖嘖,
女兒奴!"王大力調(diào)侃著,卻掩不住眼中的羨慕,"那你快回去吧,明天六點還得上架子呢。
"陳志剛快步走向工棚,腳步比平時輕快。這棟32層的大樓他已經(jīng)干了八個月,
再過兩個月封頂,能拿到一筆不小的獎金。他盤算著,
這筆錢夠給周莉買那臺她看了好幾次的洗碗機,妞妞也該上幼兒園了,得選個好點的。
工棚里彌漫著汗味和煙味,陳志剛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雜物,從枕頭下掏出手機。
屏幕上有一道裂紋,是上個月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時摔的,幸好手機沒事,
人只是膝蓋青了一塊。視頻接通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憊都煙消云散。屏幕那頭,
妞妞的小臉擠在最前面,手里舉著一張紙。"爸爸看!這是爸爸,這是媽媽,這是我!
"妞妞興奮地晃著畫紙,上面的三個火柴人歪歪扭扭,但笑容畫得很大。"寶貝畫得真棒!
"陳志剛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那個高高的是爸爸嗎?""對!爸爸最高!
"妞妞得意地說,然后突然扭頭,"媽媽,該你說了!"畫面晃動了幾下,
周莉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陳志剛心里"咯噔"一下——妻子眼下烏青一片,嘴角雖然掛著笑,
但眼睛里的光彩不見了。她身后的客廳異常整潔,連平時隨意擺放的妞妞玩具都不見蹤影。
"家里來客人了?這么干凈。"陳志剛隨口問道。周莉的笑容僵了一下,
"沒...就是閑著沒事,打掃打掃。""你臉色不太好,失眠又犯了?""嗯,
最近...睡得不太好。"周莉避開他的目光,"妞妞,該洗澡了,跟爸爸說再見。
""不要嘛,我還要跟爸爸——""聽話!"周莉突然提高了聲音,妞妞嚇得一哆嗦。
陳志剛皺起眉頭,結(jié)婚三年,他很少見妻子這樣對孩子說話。
"對不起..."周莉慌亂地理了理頭發(fā),"我就是有點累。你...你那邊怎么樣?
""老樣子。"陳志剛盯著妻子的眼睛,"莉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能有什么事?
"周莉強笑著,"你快休息吧,明天還得干活呢。妞妞,跟爸爸拜拜。"視頻突然掛斷,
陳志剛盯著黑下去的屏幕發(fā)呆。工棚外,夜色已經(jīng)完全籠罩了工地,
遠處塔吊的燈光像一只詭異的眼睛。而此時,城市的另一頭,周莉癱坐在衛(wèi)生間的地板上,
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妞妞在門外怯生生地喊著"媽媽",
她卻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新消息:【林老師:周女士,
最后期限是明天中午12點。如果不補交10萬保證金,之前的所有投資都將作廢。
機會只有一次,請您慎重考慮。】周莉顫抖著回復:【我現(xiàn)在真的沒有那么多錢了,
能不能寬限幾天?】消息秒回:【投資有風險,這是規(guī)定。
或者您可以選擇放棄之前的38萬,我們會立即解凍賬戶?!?8萬。
這個數(shù)字像刀子一樣扎進周莉的心臟。那是陳志剛在腳手架上風吹日曬三年攢下的全部積蓄,
是他們準備買房的首付,是妞妞的教育基金。而現(xiàn)在,全都沒了——不,比沒了更糟,
是被她親手送進了一個看不見底的黑洞。她滑開手機相冊,
里面有一張陳志剛站在二十多層高樓外墻腳手架上的照片,那么高,那么危險。
那天他笑著說:"拍張照給你,讓你知道我每天在哪兒上班,離天空有多近。
"周莉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不敢告訴丈夫,
個所謂的"理財導師"就是利用這張照片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你丈夫的工作太危險了,
萬一出事,你和孩子怎么辦?要學會讓錢生錢,給他減輕負擔..."門外,
妞妞的哭聲漸漸變大。周莉機械地站起來,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拍在臉上,
卻沖不走那種如墜冰窟的絕望。
第二章周莉盯著手機銀行APP上顯示的余額:52,386元。
這是她和陳志剛最后的積蓄。屏幕上方,
母親張淑珍的微信消息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莉莉,林老師說了,這是最后一次補倉機會!
" "你不為你自己想,也得為妞妞想??!" "志剛那邊先瞞著,
等賺回來再告訴他..."周莉的手指懸在"確認轉(zhuǎn)賬"按鈕上方,不停地發(fā)抖??蛷d里,
妞妞正在看動畫片,時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那笑聲像一根刺,扎得周莉心口生疼。"媽,
我真的怕..."她給母親發(fā)語音,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怕什么?
林老師是正規(guī)金融機構(gòu)的,你王阿姨都賺了二十萬了!"母親秒回,
"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人家才不帶你玩呢!"周莉閉上眼睛。三個月前,
母親把她拉進一個"理財交流群",群里每天都有"學員"曬收益截圖。起初她只是觀望,
直到那個叫"林老師"的人私聊她,說看她是單親媽媽帶小孩不容易(她解釋過自己已婚,
對方卻好像自動忽略了),愿意帶她做點"穩(wěn)健投資"。"?!?又是一條消息,
這次是林老師直接發(fā)來的:【周女士,您的情況我特別向公司申請了綠色通道,
5萬也可以操作,但必須在今天下午3點前到賬。】周莉看了看時間,14:27。"媽媽,
我餓了。"妞妞揉著眼睛走進臥室。"冰箱里有面包,自己拿。"周莉頭也不抬,
手指飛快地輸入轉(zhuǎn)賬金額。確認,人臉識別,密碼驗證...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
仿佛不是她自己做的決定。轉(zhuǎn)賬成功的提示跳出來那一刻,
周莉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抽離了。她癱在椅子上,盯著"交易成功"四個字,
胃里翻江倒海。"媽媽,你怎么哭了?"妞妞舉著半塊面包,驚恐地看著她。
周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淚已經(jīng)把手機屏幕打濕了。她胡亂擦了擦臉,"沒事,
媽媽眼睛進沙子了。"手機又震了一下。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起來,
卻是銀行的余額變動提醒:可用余額2,386元。林老師的消息緊隨其后:【收到款項,
正在為您操作,預計3個工作日內(nèi)連本帶利返還?!恐芾蜷L舒一口氣,抱起妞妞親了親,
"寶貝,媽媽可能要發(fā)財了。"妞妞歪著頭,"發(fā)財了能給爸爸買新鞋嗎?
他的腳趾頭都把鞋子頂破啦!"周莉的笑容僵在臉上。她這才注意到,
女兒手里拿的是最后一塊面包。"老陳,你真沒事?"王大力扶著陳志剛,
擔憂地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沒事,就是有點頭暈。"陳志剛擺擺手,試圖站穩(wěn)。半小時前,
他在六層高的腳手架上突然眼前發(fā)黑,差點栽下去,幸虧安全帶扣得牢。
工頭老張叼著煙走過來,"志剛,你臉色跟死人似的。去醫(yī)院看看吧。""不用,
可能就是中暑。"陳志剛勉強笑笑,"我休息兩天就好。""那回家休息吧,正好明天周六。
"老張拍拍他肩膀,"你這幾個月一天沒休,鐵人也扛不住。"陳志剛本想拒絕,
突然想起周莉這幾天反常的表現(xiàn)和那個被匆匆掛斷的視頻電話。一股不安涌上心頭。"好,
我回去看看。"他點點頭,"周一準時回來。"三個小時后,
陳志剛拎著給妞妞買的卡通書包和周莉最愛吃的栗子蛋糕,站在了自家門前。
他特意沒告訴妻子自己要回來,想給她個驚喜。鑰匙插入鎖孔,卻轉(zhuǎn)不動。陳志剛皺眉,
又試了試——鎖換了?他敲了敲門,"莉莉?妞妞?是我!"屋內(nèi)傳來一陣慌亂的碰撞聲,
然后是妞妞的尖叫:"爸爸!"接著是周莉壓低的聲音,"妞妞別開門!
"陳志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用力拍門,"莉莉,出什么事了?開門!"幾秒鐘后,
門開了一條縫,妞妞的小臉擠出來,"爸爸!媽媽說不讓你進——"陳志剛推開門,
眼前的景象讓他如遭雷擊:客廳像被颶風掃過,抱枕散落一地,
茶幾上堆滿了外賣盒和空飲料瓶;周莉站在沙發(fā)旁,臉色慘白,眼睛腫得像桃子,
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文件夾。"怎么回事?"陳志剛放下東西,大步走過去,"家里遭賊了?
"周莉的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妞妞拽著陳志剛的褲腿,"爸爸,媽媽哭了好幾天了,
還不讓我告訴你...""莉莉?"陳志剛伸手想碰妻子,周莉卻像觸電一樣后退,
文件夾"啪"地掉在地上,散落出一堆銀行流水和聊天記錄打印件。陳志剛彎腰撿起一張,
上面印著微信對話:【林老師:這次操作失誤是您的責任,
必須補交保證金】 【周莉:我真的沒錢了,
求求您把我之前的錢還給我吧】 【林老師:公司規(guī)定,
我也沒辦法】他的目光移到旁邊的銀行流水上,一個個轉(zhuǎn)賬記錄刺得他眼睛生疼:5萬,
8萬,10萬,15萬...最后一條是今天的5萬。"這是什么?
"陳志剛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周莉跪在了地上,雙手捂著臉,
肩膀劇烈抖動,
..對不起...我被騙了...所有的錢...都沒了..."陳志剛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他扶著沙發(fā)慢慢坐下,機械地翻看著那些紙張。
數(shù)字在他眼前跳動相加:5+8+10+15+5=43萬。這是他們?nèi)康姆e蓄,
甚至包括他父母給的10萬買房錢。"誰騙的?"他聽見自己問,聲音出奇地平靜。
"一個...理財老師...媽媽說很可靠..."周莉泣不成聲,
"他說...說能翻倍...開始確實返利了...后來..."陳志剛的拳頭捏得咯咯響,
但他看著妻子瑟瑟發(fā)抖的樣子,怒火突然被一種更強烈的擔憂壓過。他蹲下身,
輕輕拉起周莉的手臂,想扶她起來,卻赫然發(fā)現(xiàn)她手腕內(nèi)側(cè)有幾道新鮮的傷痕,
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抓出來的。"這是怎么回事?"他聲音都變了調(diào)。周莉猛地抽回手,
"我...我不知道...不小心..."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接著是敲門聲。"小周?
你沒事吧?"是鄰居林大媽的聲音,"妞妞在哭嗎?"陳志剛深吸一口氣,走去開門。
林大媽看見他,明顯愣了一下,"志剛回來啦?我剛才聽見妞妞在哭...""沒事,
謝謝關(guān)心。"陳志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林大媽往屋里瞥了一眼,壓低聲音,"志剛啊,
你別太怪小周。我們小區(qū)好幾個都被騙了,那個什么理財課...我女兒也虧了五萬呢。
"她嘆了口氣,"這些殺千刀的騙子,專騙在家?guī)Ш⒆拥膵寢尅?陳志剛點點頭,喉嚨發(fā)緊。
關(guān)上門,他看見周莉已經(jīng)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妞妞趴在她腿上,
小聲抽泣著。他走回母女身邊,慢慢蹲下,把她們一起摟進懷里。
周莉的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報警了嗎?"他輕聲問。周莉搖搖頭,
"他們說...如果報警,錢就永遠拿不回來了...""騙子都這么說。
"陳志剛松開她們,拿出手機,"我現(xiàn)在就報警。""不要!"周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萬一...萬一他們報復妞妞呢?
他們說知道我們家地址..."陳志剛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他放下手機,
捧起周莉的臉,"莉莉,看著我。那些人是不是威脅你了?"周莉的眼淚大顆大顆滾下來,
"他們說...如果你知道了,
我離婚...我...我不能沒有你和妞妞..."陳志剛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他把妻子摟得更緊,"傻瓜,我怎么會因為錢離開你?"這句話說出口,
他自己都有些驚訝——幾分鐘前,他確實閃過"這日子沒法過了"的念頭。
周莉在他懷里崩潰大哭,
我們的照片...妞妞幼兒園的位置...他們說如果報警..."陳志剛的血液瞬間凝固。
他輕輕拍著妻子的背,眼睛掃視著滿地的資料,大腦飛速運轉(zhuǎn)。這不是普通的詐騙,
是帶有恐嚇性質(zhì)的有組織犯罪。"莉莉,我們得報警。"他盡量保持語氣平穩(wěn),
"這些人必須被抓住,否則會有更多像你一樣的人受害。"周莉抬起頭,
眼中的恐懼幾乎化為實質(zhì),"可是妞妞...""我會保護你們。
"陳志剛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淚,盡管他自己的手也在微微發(fā)抖,"明天我們就去派出所。
今晚...今晚我守著你。"妞妞突然鉆進他們中間,"爸爸,媽媽,我餓了。
"陳志剛這才想起那盒栗子蛋糕。他拿過來打開,妞妞歡呼一聲,
周莉卻捂住嘴沖進了衛(wèi)生間。聽著里面?zhèn)鱽淼母蓢I聲,陳志剛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他抱起妞妞,"寶貝,爸爸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話像是說給女兒聽,
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窗外,夜色漸深,一輪慘白的月亮掛在空中,
冷冷地注視著這個破碎的小家庭。第三章天還沒亮,
陳志剛就輕手輕腳地收拾好了三個人的行李。周莉坐在床邊,眼神空洞地看著他忙前忙后,
妞妞還在她懷里熟睡。"我們回老家住幾天。"陳志剛壓低聲音說,
把最后一件衣服塞進背包,"這里不安全。"周莉機械地點點頭,
手指無意識地纏繞著妞妞的一縷頭發(fā)。陳志剛注意到她的指甲參差不齊,有幾根還帶著血絲,
顯然是被咬破的。"莉莉,你得吃點東西。"他遞過昨晚買的面包,"一會兒要坐三小時車。
"周莉搖搖頭,喉嚨動了動,"我...吃不下。"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陳志剛沒有勉強,轉(zhuǎn)身去廚房燒水。路過衛(wèi)生間時,他瞥見垃圾桶里有一團帶血的紙巾,
心里一緊?;氐脚P室,他假裝整理行李,實則檢查了周莉的梳妝臺抽屜——果然,
一把修眉刀不見了。他的胃沉了下去。清晨六點,三人悄悄離開了小區(qū)。
陳志剛特意繞了幾條路,確認沒人跟蹤后才叫了輛出租車去長途汽車站。
周莉全程緊抱著妞妞,時不時神經(jīng)質(zhì)地回頭張望。"爸爸,我們?nèi)ツ膬貉剑?/p>
"妞妞揉著眼睛問。"去看爺爺奶奶。"陳志剛捏捏女兒的小臉,
"你不是最喜歡爺爺養(yǎng)的小兔子嗎?"妞妞歡呼一聲,周莉卻猛地抖了一下。
陳志剛知道她在想什么——該怎么向公婆解釋這場災(zāi)難。老家在城郊的村子里,
是個帶小院的兩層樓房。陳志剛的父母見到他們突然回來,又驚又喜。"怎么不提前說一聲?
"陳父接過行李,"吃飯了嗎?"陳志剛簡短解釋了周莉遇到網(wǎng)絡(luò)詐騙的事,
隱去了具體金額和妻子的自殘行為。陳母倒吸一口冷氣,立刻拉著周莉的手坐下。
"人沒事就好,錢都是身外物。"陳母拍著周莉的手背,后者低著頭,肩膀微微發(fā)抖。
午飯時,周莉堅持不肯上桌,說自己不餓。陳志剛沒有勉強,盛了碗湯端到客房給她。
推開門,看見周莉正對著手機發(fā)呆,屏幕上是她和詐騙分子的最后幾條對話。"別看這些了。
"他拿過手機,塞給她湯碗,"喝點熱的。"周莉的眼淚滴進湯里,
"你爸媽...一定恨死我了。""他們更擔心你。"陳志剛坐在她身邊,
"爸說他在派出所有熟人,明天陪我們?nèi)蟀浮?周莉猛地抬頭,"不...不能報警!
那些人說了——""他們嚇唬你的。"陳志剛打斷她,"越是這樣越說明他們怕警察。
"周莉蜷縮成一團,"志剛...我真的很抱歉..."陳志剛嘆了口氣,起身拉上窗簾,
"睡一會兒吧,昨晚你幾乎沒合眼。"安頓好周莉,他又去哄妞妞午睡,然后回到客廳。
父母正低聲討論著什么,見他進來立刻噤聲。"爸,媽,這事你們別管了。
"陳志剛給自己倒了杯水,"我會處理。""那可是四十多萬啊!"陳父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又趕緊壓低,"你們攢了多少年!"陳志剛的指節(jié)在玻璃杯上泛白,"錢沒了可以再賺。
"陳母抹著眼淚,"莉莉平時挺精明的,怎么就被騙了...""那些人專門研究怎么騙人。
"陳志剛放下杯子,"我去趟鎮(zhèn)上,買點日用品。莉莉醒了你們別說重話。
"他騎上父親的摩托車,卻沒有去鎮(zhèn)上,而是直奔縣圖書館。在角落里,他借了臺公共電腦,
開始瘋狂搜索"網(wǎng)絡(luò)詐騙"、"殺豬盤"、"資金追回"等關(guān)鍵詞。
屏幕上的案例讓他越看越心驚——手法幾乎一模一樣:先給點甜頭,
然后以"操作失誤"、"保證金"等名義不斷要求追加資金,最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些受害者甚至抵押房子、借高利貸,最終家破人亡。"操!"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引得管理員瞪了他一眼。傍晚回到家里,院子里飄著飯香。陳母告訴他周莉一直沒出房間,
只喝了半碗粥。"妞妞呢?"他問。"跟你爸去菜地了。"陳母擔憂地看著他,"志剛,
你臉色很差。"他搖搖頭,拿了兩個饅頭又回到客房。周莉背對著門躺著,
但他知道她沒睡——肩膀的顫抖出賣了她。"我查了很多資料。"他坐在床沿,聲音平靜,
"這是典型的殺豬盤詐騙,有專門的話術(shù)和劇本。"周莉慢慢轉(zhuǎn)過身,眼睛又紅又腫。
"他們先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利用你的恐懼和貪婪..."陳志剛遞給她一個饅頭,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周莉接過饅頭,沒有吃,只是捏在手里,
"我...我當時真的以為能賺錢...想減輕你的負擔..."陳志剛胸口發(fā)悶。
他想起工地上那些烈日暴曬的日子,想起自己省吃儉用就為多寄點錢回家,
想起每次視頻時周莉總說"家里錢夠用,你別太拼"..."我知道。
"他最終只說出這三個字。夜深人靜,陳志剛躺在客房的簡易床上,聽著周莉均勻的呼吸聲。
妞妞睡在兩人中間,小手無意識地抓著媽媽的衣角。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
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他輕輕起身,摸黑走到院子里。夏夜的蟲鳴聲此起彼伏,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陳志剛蹲在井邊,
突然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抑——四十三萬,那是他多少次冒著生命危險在高空作業(yè),
多少次忍著腰痛堅持加班,多少次看著同事去喝酒唱歌自己卻默默省錢...全都化為烏有。
他把臉埋進手掌,無聲地哭了。淚水從指縫中滲出,滴在水泥地上,很快被蒸發(fā)殆盡。
"志剛?"周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陳志剛猛地抹了把臉,站起身時已經(jīng)換上了平靜的表情。
"怎么醒了?"他轉(zhuǎn)身問道。月光下,周莉穿著他的舊T恤,顯得格外瘦小。
她赤著腳站在門檻上,像個迷路的孩子。"我...我做噩夢了。"她低聲說,
"夢見那些人把妞妞..."陳志剛大步走過去抱住她,"不會的,我保證。
"周莉在他懷里發(fā)抖,"我們該怎么辦?"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明天去報警,
然后回城里。我不能一直請假,而且...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周莉沒有反對,
只是更緊地抱住了他。第二天清晨,陳志剛被妞妞的笑聲吵醒。透過窗戶,
他看見父親正帶著孫女喂兔子,母親在廚房忙碌。周莉的床鋪已經(jīng)整理好,人不在房間。
他在后院找到了她。周莉正在晾衣服,動作機械而緩慢。晨光中,
她側(cè)臉的輪廓顯得格外清晰,眼下是濃重的陰影。"莉莉。"他叫了一聲。周莉轉(zhuǎn)過身,
嘴角努力上揚,"早飯做好了。"餐桌上,陳父說起派出所的王副所長是他老同學,
可以幫忙催辦案件。陳母不停地給周莉夾菜,后者勉強吃了兩口就說飽了。"我決定了。
"陳志剛放下筷子,聲音平靜而堅定,"錢沒了可以再賺,人不能沒有。我們報警,
然后一起面對。"周莉的筷子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半天沒有起來。陳志剛知道,
她在桌子底下哭。陳母嘆了口氣,起身盛了碗熱粥放在周莉面前,"孩子,喝點粥,
路還長著呢。"回城的車上,妞妞興奮地說著兔子的事,周莉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發(fā)呆。
陳志剛握著方向盤,心里盤算著接下來的步驟:報警、收集證據(jù)、聯(lián)系律師...還有,
最重要的是,看好周莉,不讓她做傻事。在等紅燈時,他偷偷瞥了一眼妻子。
周莉的側(cè)臉在陽光下近乎透明,能看見淡藍色的血管。她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
輕輕握住了他放在檔位上的手。那觸感冰涼而脆弱,像一片即將凋零的葉子。
陳志剛反手握住她,用力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又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松了力道。
"我們會挺過去的。"他說,不知道是在安慰周莉,還是在說服自己。周莉點點頭,
眼淚無聲地滑過臉頰。妞妞在后座唱著兒歌,對父母之間的暗流涌動渾然不覺。
第四章城東派出所的藍色招牌在烈日下泛著刺眼的光。陳志剛停好車,
轉(zhuǎn)頭看向副駕駛的周莉。她死死攥著那個裝滿證據(jù)的文件夾,指節(jié)發(fā)白。
"妞妞真的不用跟來嗎?"她小聲問,第三次提出同樣的問題。"媽帶她去公園了,沒事的。
"陳志剛解開安全帶,"準備好了嗎?"周莉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她今天穿了件高領(lǐng)襯衫,盡管天氣炎熱——為了遮住手腕上的傷痕,陳志剛心里明白。
派出所大廳里充斥著各種氣味:汗臭、煙味、廉價的空氣清新劑。幾個醉漢歪在長椅上打盹,
一個滿臉是血的中年男人正在值班窗口前大聲嚷嚷。陳志剛護著周莉避開人群,
走到最里面的報案窗口。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民警正低頭玩手機,制服領(lǐng)口歪歪扭扭。
"報案。"陳志剛敲了敲玻璃。民警頭也不抬,"什么案子?""網(wǎng)絡(luò)詐騙,四十三萬。
"聽到金額,民警終于抬起頭,掃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賬記錄帶了嗎?"周莉趕緊遞上文件夾。
民警隨手翻了翻,"這種殺豬盤最近很多,錢基本追不回來的。填個表吧,有消息通知你們。
"陳志剛胸口騰起一股怒火,"就這樣?不詳細問問情況?不查查對方賬戶?
"民警不耐煩地推出一張表格,"自己填,寫完交給我。""我要見你們領(lǐng)導。
"陳志剛聲音提高了八度,周圍幾個人看了過來。"領(lǐng)導開會去了。"民警撇撇嘴,
"我說大哥,這種案子我們一天接十幾起,都按程序來。你們還算好的,
上周有個老太太被騙了兩百多萬養(yǎng)老錢呢。"周莉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文件夾從她手中滑落,
紙張散了一地。陳志剛趕緊扶住她,同時彎腰去撿文件。就在這時,值班室門開了,
一個四十多歲、肩章不同的警察走了出來。"怎么回事?"他皺眉問道。"王隊,
他們報網(wǎng)絡(luò)詐騙的。"年輕民警立刻坐直了身子。
被稱作王隊的警官撿起地上的一張紙看了看,"金額不小啊。小張,帶他們?nèi)プ鰝€詳細筆錄。
"筆錄室里,周莉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了被騙經(jīng)過:如何被母親拉進理財群,
如何被"林老師"私下聯(lián)系,最初的小額返利,
后來的一次次追加投資...說到最后轉(zhuǎn)賬的五萬元時,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
"對方知道你們的家庭住址和孩子信息?"王隊敏銳地抓住了關(guān)鍵點。周莉點點頭,
"他們...他們有我丈夫在工地上的照片,
還有妞妞幼兒園的接送時間..."陳志剛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妻子,"這些你之前沒告訴我!
""我...我不敢..."周莉的眼淚砸在桌面上。王隊遞過紙巾,
"這是典型的恐嚇手段。我們會立案調(diào)查,但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這類案件偵破難度大,
資金追回率...很低。""多低?"陳志剛問。"不到百分之五。"走出派出所時,
烈日已經(jīng)西斜。陳志剛感到一陣眩暈——昨晚他幾乎沒睡,一直在研究詐騙案例和法律條文。
"我去開車。"他啞著嗓子說。周莉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志剛...我媽剛發(fā)消息,
說...說她也被騙了,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陳志剛閉了閉眼,"你先去看看她吧,
我回家整理證據(jù)清單,派出所要我們明天補交。"周莉猶豫了一下,
"你...你不跟我一起去?""我需要冷靜一下。"陳志剛實話實說。
此刻他無法面對那個把詐騙分子介紹給妻子的岳母,哪怕對方也是受害者。回到家,
陳志剛開始系統(tǒng)地整理所有轉(zhuǎn)賬記錄和聊天截圖。
桌上攤著筆記本電腦、手機、一疊銀行流水和派出所給的證據(jù)清單。他泡了杯濃茶,
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周莉的手機放在桌上——她走得太急忘帶了。屏幕亮起,
是張淑珍發(fā)來的消息:"莉莉,千萬別跟警察說是我介紹的啊!
媽媽也是被騙的..."陳志剛移開視線,繼續(xù)翻看打印出來的微信聊天記錄。
越看他的眉頭皺得越緊——周莉和那個"林老師"的對話中,
家庭隱私:他的工作地點和危險性、他們的存款數(shù)額、甚至夫妻間的矛盾..."原來如此。
"他冷笑一聲,終于明白騙子為何能精準擊中妻子的軟肋。翻到最后一頁,
一條被周莉刪除又恢復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林老師:你丈夫長期在外,
感情肯定淡了吧?聰明的女人要學會為自己打算?!筷愔緞偟难核查g沸騰。他摔下紙張,
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茶幾上的玻璃杯被他掃到地上,摔得粉碎。晚上九點,
周莉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看見的是一地狼藉和面色鐵青的丈夫。"媽怎么樣了?
"他冷聲問。"血壓高,打了點滴好多了。"周莉小心翼翼地繞過玻璃碎片,
"這是...怎么了?"陳志剛舉起那張聊天記錄,"你跟他們說了我們多少事?
連我們吵架的內(nèi)容都拿出來說?"周莉的臉刷地白了,
"我...我當時沒想那么多...""沒想那么多?"陳志剛聲音陡然提高,
"你知道他們就是利用這些信息來操控你的嗎?
我們的存款數(shù)額、我的工作危險、甚至...甚至我們的感情問題!這些都是你告訴他們的!
"周莉縮在沙發(fā)角落,像只受驚的兔子,
..想找人傾訴...媽媽總說你不在乎我...""所以你寧愿相信一個素未謀面的騙子,
也不相信自己的丈夫?"陳志剛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痛,"我在外面拼死拼活賺錢,
你就這樣把我們的隱私、我們的血汗錢拱手送給騙子?"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周莉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她猛地站起來,嘴唇顫抖著,"對,我是蠢,我是活該!
你知道他們怎么說的嗎?說像你這種高空作業(yè)的,隨時可能摔死,到時候我和妞妞怎么辦?
"她的眼淚奔涌而出,"我每天做噩夢夢見你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我不敢告訴你,
怕你分心出危險!"陳志剛?cè)缭饫讚簟K麖奈聪脒^妻子背負著這樣的恐懼。
周莉抓起外套沖出門去。陳志剛愣了幾秒才追出去,電梯已經(jīng)下行。等他沖到樓下時,
周莉已經(jīng)不見蹤影。天空開始飄雨,起初只是零星幾點,很快便成了傾盆大雨。
陳志剛在雨中奔跑,呼喊著周莉的名字。
小區(qū)花園、便利店、附近的奶茶店...都沒有她的身影。雨水順著他的脖子灌進衣領(lǐng),
冰涼刺骨。就在他快要絕望時,在兒童游樂區(qū)的滑梯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團蜷縮的身影。
周莉全身濕透,抱著膝蓋瑟瑟發(fā)抖,像只被遺棄的小貓。陳志剛跪在她面前,
心臟疼得像是要裂開。"對不起..."他伸手去碰她,卻被躲開。"不,你說得對。
"周莉的聲音空洞,"我蠢到把家底都告訴陌生人,
我活該被騙...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她抬起淚眼,
"那個'林老師'說話的語氣...有時候很像你。溫柔,有耐心...我太想你了,
志剛..."這句話擊碎了陳志剛所有的憤怒。他強行將周莉拉進懷里,
任憑她掙扎捶打也不松手。漸漸地,周莉的拳頭松開了,她在他懷里崩潰大哭,
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我們回家。"陳志剛脫下外套裹住她,聲音沙啞。回到家,
陳志剛給周莉放了熱水,找干凈衣服,煮姜茶。兩人誰都沒提剛才的爭吵,
但某種微妙的變化已經(jīng)在沉默中發(fā)生。周莉吹干頭發(fā)出來時,
陳志剛已經(jīng)收拾好了地上的玻璃碎片,重新整理了證據(jù)材料。他遞給她一杯熱茶,
"我查過了,只要立案就有希望。有些案子幾個月甚至幾年后還能追回部分資金。
"周莉捧著茶杯,熱氣氤氳中她的眼睛格外明亮,"你真的還愿意...跟我一起努力?
"陳志剛坐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那只手腕內(nèi)側(cè)還帶著傷痕的手,
"不只是錢的問題,莉莉。這些人必須被抓住,不能讓他們再去害別人。"周莉靠在他肩上,
兩人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雨幕。雨聲中,
陳志剛聽見她輕聲說:"明天...明天我?guī)阋娨粋€人。王阿姨,她也被騙了,
但她的兒子是律師..."陳志剛點點頭,突然意識到:這是危機發(fā)生后,
周莉第一次主動提出解決問題的建議。他握緊她的手,仿佛握住了黑暗中微弱但堅定的光。
第五章"刑警隊?"陳志剛握著電話,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
身旁的周莉立刻放下正在整理的資料,緊張地盯著他。"對,你們這個案子金額較大,
而且涉及跨省犯罪,轉(zhuǎn)到我們這兒了。"電話那頭的男聲沉穩(wěn)有力,"我是張建軍,
今天下午兩點方便來隊里一趟嗎?"掛斷電話,陳志剛轉(zhuǎn)向周莉,"案子升級了。
"周莉的手指絞在一起,"是不是...更嚴重了?""是更重視了。"陳志剛糾正道,
輕輕掰開她糾纏的手指,發(fā)現(xiàn)指節(jié)處又被咬出了血痕。他嘆了口氣,找出醫(yī)藥箱,
熟練地給她消毒貼創(chuàng)可貼。這已經(jīng)成為這幾天的日常。下午一點半,
他們站在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門口。周莉的臉色蒼白得像紙,
陳志剛知道她在害怕什么——那個"林老師"曾威脅說如果報警就會有"嚴重后果"。
"沒事的。"他捏了捏她的手,"這里很安全。"張建軍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警官,板寸頭,
眼神銳利得像鷹。他請他們坐下,面前已經(jīng)擺好了他們之前提交的所有材料。
"我研究過你們的案子,"張建軍開門見山,"這個詐騙團伙很專業(yè),
用的銀行賬戶都是買來的,服務(wù)器架設(shè)在境外。但越是這樣,越說明他們有組織。
"周莉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至少對方?jīng)]有像派出所那個年輕民警一樣敷衍了事。
"錢...還有可能追回來嗎?"她小聲問。張建軍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一張流程圖,
"資金通常會被迅速拆分轉(zhuǎn)移,但只要我們鎖定其中一環(huán),就可能順藤摸瓜。"他頓了頓,
"實話說,追回全部的可能性很小,但部分是有希望的。"陳志剛點點頭,
"需要我們做什么?""詳細回憶整個過程,任何細節(jié)都不要漏。"張建軍翻開筆記本,
"尤其是對方透露過的任何個人信息,或者無意中說漏嘴的地名、時間點等。
"接下來的兩小時里,他們事無巨細地回憶了整個被騙過程。周莉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
"等等...有一次,林老師說漏嘴提到了'青山',
說他們公司在'青山大廈'..."張建軍立刻記下,"青山大廈...這可能是條線索。
"離開警局時,天色已晚。周莉突然拉住陳志剛的袖子,"我想去見見王阿姨的兒子,
就是那個律師。"王阿姨是周莉在受害者互助會上認識的,六十多歲,
被騙走了老伴的喪葬費。她兒子王學民是本地一家律所的律師,專攻經(jīng)濟案件。
王學民比想象中年輕,戴著黑框眼鏡,說話簡潔有力。他仔細閱讀了他們帶來的資料,
時而皺眉時而點頭。"這個案子有幾個突破口,"他推了推眼鏡,"一是資金流向,
二是通訊記錄,三是類似案件串并。警方資源有限,我們可以雙管齊下。""費用怎么算?
"陳志剛直截了當?shù)貑枴,F(xiàn)在每一分錢都得精打細算。"風險代理。"王學民笑了笑,
"追回款項后按比例收取。如果追不回,你們只需付基本材料費。"回家的路上,
周莉異常沉默。直到快到家門口,
她才突然開口:"互助會里...有個大姐賣手工皂貼補家用,她說可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