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瓦子街的沉香新汴京的雨,帶著一股金屬氧化和營養(yǎng)液泄漏的混合氣味,
細密地敲打著瓦子街低矮鋪面的全息招牌。那些招牌模仿著宋代酒旗的樣式,
卻閃爍著躁動不安的霓虹光暈,映照在積水的路面上,與更高處懸浮車道投下的冷光交織,
暈染出一片光怪陸離的濕漉景象。天空,被巨幅動態(tài)全息《清明上河圖》所覆蓋,
畫中汴河的粼粼波光由億萬像素點構成,舟船往來,人聲鼎沸,
卻是一種冰冷、程序化的喧囂,與腳下這條瓦子街真實的破敗與暗流涌動形成詭異的對比。
仿生仙鶴形態(tài)的清潔無人機,張開覆蓋著納米涂層的翅膀,無聲滑過光影斑駁的街巷,
留下幾道轉瞬即逝的白色尾跡。蘇韻的香料鋪子“聞心小筑”,
就蜷縮在這片迷亂光影的一角,像一枚被遺忘在數(shù)據(jù)洪流邊緣的琥珀。店面狹小,
門臉是褪色的舊木,與周圍閃著藍光的義體診所、售賣廉價數(shù)據(jù)芯片的攤位格格不入。門內,
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與外界截然不同的氣息——干燥、溫暖,
混合著檀香、沉香、龍腦、麝香以及上百種草木根莖、花果脂油的復雜芬芳。
這氣味古老、沉靜,帶著時光的重量,卻被街上更強烈的合成香氛和機油味不斷侵蝕。此刻,
蘇韻正坐在那張用了不知多少代的梨花木長柜臺后,指尖捻著幾粒色澤深沉的龍涎香碎料。
她穿著一件靛藍色的改良旗袍,布料是現(xiàn)代的記憶纖維,能調節(jié)溫度,
但款式和盤扣卻透著執(zhí)拗的古意。她的眼神,像窗外被雨水打濕的青石板,干凈,
卻也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迷茫。目光越過那些貼著手寫標簽的青瓷小罐、玻璃瓶,
落在街對面一個青年身上。那青年靠著墻,雙眼半閉,
指尖在太陽穴旁的“靈犀”神經接口處無意識地摩挲著,嘴角掛著一絲程序化的微笑。顯然,
他正沉浸在“鏡花水月”的虛擬層里,享受著太一集團精心編織的感官盛宴。
也許是剛結束一場虛擬格斗,也許正與數(shù)字戀人漫步在合成的櫻花雨下。
他的現(xiàn)實身體僵直地立在冰冷的雨霧中,像一尊被抽離了靈魂的蠟像。這樣的景象,
蘇韻每天都要看上無數(shù)遍。新汴京的市民,大多如此。他們依賴“靈犀”,
將喜怒哀樂、社交娛樂,甚至部分工作都交付給虛擬世界。真實的情感體驗變得奢侈,
甚至被視為一種負擔?!皵?shù)字遺忘癥”像無聲的瘟疫蔓延,人們樂于刪除不愉快的記憶,
定制完美的虛擬人生,卻也在這個過程中,逐漸遺忘了如何去真切地感受、去愛、去痛,
遺忘了那些構成“自我”的獨特印記?!袄习迥铮€有‘忘憂’香嗎?
”一個粗嘎的男聲打斷了蘇韻的思緒。一個穿著沾滿油污工裝的男人擠進門來,
甩了甩頭上的雨水,露出被劣質生物凝膠修復過的額角。他口中的“忘憂香”,
是街頭巷尾對太一集團某種廉價情緒調節(jié)噴霧的謔稱,與蘇韻的天然香料毫無關系,
只是名字里帶了個“香”字。蘇韻抬起眼,平靜地搖了搖頭:“我這里沒有‘忘憂’,
只有能讓你記起些什么的香?!蹦腥算读艘幌拢坪鯖]聽懂,或者不屑于懂。
他渾濁的眼睛掃過架子上那些古樸的瓶瓶罐罐,臉上露出混合著困惑和輕蔑的神情。
“記起什么?麻煩事嗎?誰他媽稀罕!”他嘟囔著,帶著一身濕氣和不耐煩,
轉身又擠了出去,大概是去隔壁的黑市數(shù)據(jù)點尋找更直接的“快樂”。
一股無力感如潮水般漫過蘇韻的心頭。這就是她的日常。她的“聞香”技藝,
傳承自遙遠的宋代,她的先祖曾是宮廷御用調香師,能以香氣溝通天地、調和心神,
甚至喚醒潛藏的記憶,療愈靈魂的創(chuàng)傷??稍谶@賽博時代,
這門需要靜心體會、與身體和靈魂對話的古老藝術,被視為落后的迷信、無用的矯情。
人們寧愿用冰冷的電流刺激神經,用算法生成的幻象填補空虛,也不愿花時間,
點一爐沉靜的香,去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她站起身,走到靠墻的多寶格前,
那里供奉著一個樣式古樸的白瓷香爐,爐中燃著一小塊極品的惠安沉香。青煙裊裊,
如同一縷脆弱的魂,在充斥著電子脈沖的空氣中頑強地舒展。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醇厚、甘甜中帶著一絲涼意的香氣,像一只溫柔的手,撫過她躁動的心緒。
這是祖父留下的最后一點存貨。他說,沉香能定魄安魂,通三界。在古代,
它是帝王貴胄、文人雅士追求的極致雅物,是溝通神明、內省自身的媒介。而現(xiàn)在,
它靜靜地躺在這里,與窗外那個光怪陸離、人心浮躁的世界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無人問津。
她想起摯友林風,那個曾用文字捕捉霓虹光影下細膩情感的電子詩人。最近,
他也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依賴“靈犀”來尋找所謂的“靈感”。昨天,
他興奮地告訴蘇韻,他要去植入最新版的“靈犀·忘憂”,
徹底擺脫那些困擾他的“負面情緒垃圾”,成為一個“純粹快樂”的創(chuàng)作者。
蘇韻當時想勸阻,卻看著林風眼中那種對“完美”近乎狂熱的向往,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
現(xiàn)在想來,那份沉默,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她的心口。
她是不是也成了這個時代冷漠的同謀?蘇韻拿起一塊未經雕琢的奇楠原材,木質堅硬,
紋理奇詭,湊近鼻尖,那股霸道而又幽深的香氣瞬間穿透了周圍混濁的空氣,直抵靈魂深處。
她仿佛能從中“聞”到千百年前的雨露、陽光,聞到時光的沉淀和自然的呼吸。這,
是任何數(shù)據(jù)流、任何虛擬體驗都無法模擬的真實。香,真的沒有意義了嗎?她回到柜臺后,
重新坐下,攤開一本泛黃的線裝香譜。書頁上,墨跡暈染,記錄著早已失傳的香方,
以及關于“香氣通神”、“以香入道”的玄妙理論。在旁人看來,這或許是天方夜譚。
但在蘇韻心中,這些文字,這些香料,是她與祖輩、與某種更深邃的文化根源唯一的連接。
窗外的雨漸漸小了,但天空依舊被那幅巨大的、冰冷的全息宋畫籠罩。
畫卷中的人物依舊在程序設定的軌跡上忙碌著,栩栩如生,卻毫無生氣。
蘇韻看著那片虛假的繁華,又低頭看了看指尖沾染的香粉,那細微的、真實的觸感和香氣,
仿佛是對這個世界無聲的詰問。她不知道自己的堅持還能持續(xù)多久,
也不知道這門古老的技藝最終會走向何方。但她知道,只要這“聞心小筑”還在,
只要這爐中的沉香還在燃燒,就總有一縷真實的芬芳,
在提醒著這個被數(shù)據(jù)和霓虹淹沒的城市,
曾經有過、或許依然可能擁有——觸及靈魂的深刻與溫度。她輕輕合上香譜,
拿起火鐮和火石,遵循著古老的儀式,重新點燃了一小撮特制的“凝神香”。這一次,
她沒有去看窗外,而是閉上眼睛,將全部心神沉浸在那裊裊升騰的、帶著草木清氣的煙霧里。
或許,香的意義,不在于被多少人需要,而在于它本身的存在,以及,
喚醒那些愿意去“聞”的心。至少,它能先喚醒自己。而這,可能就是一切的開始。
一縷極細的青煙,帶著復雜的香氣,執(zhí)拗地從瓦子街的陰影里升起,
飄向那片無機質的全息天空,像一個渺小而堅定的問號。
第2章空殼回響“云端雅舍”咖啡館懸浮在離地三十米的空中平臺,
是新汴京小有名氣的數(shù)字藝術家聚集地。它的外殼是仿古的榫卯結構玻璃,
內部卻流淌著冷色調的光纖燈帶,
空氣中彌漫著經過精密調制的、據(jù)說是“最能激發(fā)創(chuàng)意”的合成白茶與柑橘香氛。
透過巨大的曲面玻璃墻,可以看到下方車水馬龍的磁懸浮軌道,以及更遠處,
被永恒黃昏色調渲染的全息《千里江山圖》——壯麗,卻冰冷得像一塊巨大的電路板。
蘇韻選了個靠窗的角落,面前的桌子是一塊光滑的觸控屏,
顯示著不斷變幻的飲品和數(shù)據(jù)流廣告。她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桌面,
心里像揣著一塊濕冷的石頭。林風約她在這里見面,說是要分享他“新生”的喜悅。
那個詞——“新生”,被他用一種近乎狂熱的語氣說出來時,就讓蘇韻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一周前,林風,那個曾用帶著毛刺的詩句描摹霓虹燈下靈魂掙扎的電子詩人,
那個會為了一個詞語的精準而徹夜不眠的朋友,最終還是選擇了植入“靈犀·忘憂”。
他受夠了創(chuàng)作瓶頸帶來的焦慮,受夠了現(xiàn)實中那些揮之不去的灰色記憶。
太一集團承諾的“完美人生體驗包”,像一顆包裹著劇毒糖衣的藥丸,
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門開了,帶著一陣微弱的氣流聲。林風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很好。非常好。甚至可以說是容光煥發(fā)。
原本有些不修邊幅的卷發(fā)被打理得一絲不茍,
眼下那兩道因長期熬夜而形成的淡青色陰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滑、近乎沒有瑕疵的皮膚光澤。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智能纖維外套,
顏色是時下最流行的“星塵藍”。他看到了蘇韻,
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標準的、無可挑剔的微笑,快步走了過來?!鞍㈨?!讓你久等了。
”他的聲音清朗、平穩(wěn),沒有了以往那種時而激昂時而低沉的、充滿情緒起伏的語調。
“林風?!碧K韻站起身,努力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跡,
卻只看到一片光滑的、禮貌的、如同精心打磨過的玉石般的平靜。他的眼睛,
曾經像兩潭深邃的夜空,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和偶爾掠過的陰霾,此刻卻像兩片淺淺的琉璃,
清澈,透明,卻……空洞。那里面沒有任何東西在涌動,沒有好奇,沒有探究,
甚至沒有真正聚焦在她身上的溫度?!白?,”他示意她坐下,自己則在她對面落座,
動作流暢得像預設好的程序,“這里的‘晨曦露’不錯,純凈能量,能優(yōu)化神經元活性,
要不要試試?”蘇韻搖搖頭:“我還是習慣喝點熱的?!彼c了一杯普通的草本茶,
手指在點單界面上有些僵硬?!耙埠茫3忠稽c‘舊習慣’,挺有趣的?!绷诛L微笑著說,
那笑容的角度和持續(xù)時間,都完美得讓人心頭發(fā)冷。他自己則點了一杯“晨曦露”,
端起杯子,姿態(tài)優(yōu)雅地啜飲了一口?!鞍?,真好。感覺大腦像被清洗過一樣,
所有的雜念都沒了,只剩下純粹的平靜和專注。這對創(chuàng)作太有幫助了?!碧K韻的心沉了下去。
“你的……詩呢?最近有寫新的嗎?”她小心翼翼地問,生怕觸碰到什么易碎的東西,
盡管她隱隱覺得,眼前這個人已經沒有什么東西是“易碎”的了?!爱斎?!
”林風立刻來了精神,眼中閃過一絲過于明亮的光芒,“效率驚人!
‘忘憂’系統(tǒng)幫我屏蔽了所有負面情緒干擾,你知道嗎?
那些所謂的‘痛苦出詩人’完全是謬論,是低效率的借口!
現(xiàn)在我能直接接入太一的‘靈感數(shù)據(jù)庫’,結合我的個人風格進行優(yōu)化組合,
一天就能生成十幾首高質量的作品!”“生成?”蘇韻捕捉到了這個詞,像被針扎了一下,
“不是‘寫’嗎?”“‘寫’太慢了,阿韻,”林風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而且容易陷入個人情緒的窠臼。‘生成’更高效,更客觀,更能滿足大眾市場的審美需求。
你看,這是我昨天剛‘生成’的一首,
關于雨后新汴京的……”他熟練地在自己的神經接口附近操作了一下,
一段影像和文字便投射在兩人之間的空氣中。那是一首……工整的詩。詞藻華麗,意象精準,
描繪了雨后霓虹閃爍、飛車穿梭的景象,充滿了對科技進步和城市活力的贊美。它很流暢,
很“漂亮”,甚至符合一切主流的審美標準。但是,它沒有靈魂。
沒有林風過去詩歌中那種濕漉漉的、帶著鐵銹味的、在絕望中尋找微光的獨特質感。
那里面沒有痛苦,沒有掙扎,沒有質疑,甚至沒有一絲真正發(fā)自肺腑的喜悅,
只有一種冰冷的、計算出來的、標準化的“美好”。
蘇韻沉默地看著那段不斷循環(huán)播放的全息詩歌,感覺喉嚨發(fā)緊。
她想起了林風以前寫的一句詩:“雨水淋濕了我的芯片,
也淋濕了我想回家的那條電路……”那時的他是痛苦的,卻也是真實的?!霸趺礃樱?/p>
”林風期待地看著她,眼神像個等待老師表揚的小學生,
“是不是比我以前那些‘陰暗’的東西好多了?更積極,更陽光,充滿了正能量!
”“它……很流暢?!碧K韻艱難地開口,聲音有些干澀,“但是,林風,
你以前詩里的那種……那種力量,那種刺痛人心的東西,好像不見了?!薄按掏慈诵模?/p>
”林風皺了皺眉,似乎對這個詞感到困惑,但那困惑很快就被一層標準的微笑覆蓋了,
“阿韻,那是無用的情緒內耗。太一的數(shù)據(jù)顯示,用戶更喜歡積極、愉悅、沒有負擔的內容。
‘忘憂’幫助我過濾掉了那些‘刺痛’,讓我能更專注于創(chuàng)造‘美’本身。
那些舊的負面記憶和情感,都是垃圾數(shù)據(jù),留著只會拖慢我的處理速度?!薄袄鴶?shù)據(jù)?
”蘇韻的聲音陡然拔高,引來了周圍幾道好奇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
身體微微前傾,緊盯著林風的眼睛,試圖穿透那層琉璃般的屏障,“林風,你還記得嗎?
去年冬天,我們倆窩在瓦子街那個漏風的小閣樓里,你因為一首詩被平臺封殺,
窮得連暖氣費都交不起。我們分著吃最后一個合成蛋白塊,你說,就算凍死,
也要寫出這個城市骨頭里的冷……你還記得那種冷嗎?”林風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幾乎無法捕捉的茫然。然后,他像重啟了某個程序一樣,
重新掛上那完美的微笑:“好像……有點印象?不過那都是過去的負面體驗了,
‘忘憂’系統(tǒng)已經幫我做了優(yōu)化處理。我們應該向前看,不是嗎?
沉溺于過去的痛苦毫無意義。”“優(yōu)化處理?”蘇韻的心徹底涼了下去。那不僅僅是忘記,
那是篡改,是剝奪?!八?,那些痛苦,那些掙扎,那些讓你成為‘你’的東西,
都被當成bug一樣清除了?”“是‘升級’,阿韻,不是‘清除’?!绷诛L耐心地糾正她,
語氣像在背誦產品說明書,
“‘靈犀·忘憂’讓我成為了一個更好、更快樂、更有效率的個體。
我擺脫了無用的情感負擔,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創(chuàng)作自由和幸福感。你也應該試試,真的,
你會感謝我的?!碧K韻看著他,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感覺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憤怒混合在一起,堵在胸口,幾乎讓她窒息。他不再是林風了。
那個敏感、痛苦、才華橫溢的朋友,已經死了。眼前這個,
只是一個被太一集團流水線生產出來的、貼著“林風”標簽的、快樂的空殼。
他們不僅拿走了他的痛苦,也一并拿走了他的靈魂,他的詩情,他之所以為他的一切。
她猛地站起身,帶倒了桌上的水杯。草本茶溫熱的液體潑灑在光滑的桌面上,
氤氳出一點微弱的、真實的草木香氣,與空氣中那冰冷的合成香氛形成尖銳的對抗?!傲诛L,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你說的對,我確實應該‘向前看’了。
”林風似乎沒聽懂她話里的深意,依舊保持著那副完美的笑容:“這就對了!
需要我?guī)湍泐A約太一的體驗服務嗎?我可以拿到內部推薦碼……”蘇韻沒有回答。
她深深地看了這個“空殼”最后一眼,仿佛要將這令人心碎的景象刻進自己的記憶里。然后,
她轉過身,快步走出了“云端雅舍”,將那片虛假的“美好”和那個失去靈魂的朋友,
都拋在了身后。外面的雨還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卻讓她感到一種久違的清醒。
她抬起頭,看向那片覆蓋了整個天空的全息《千里江山圖》。那壯麗的畫卷,此刻在她眼中,
像一張巨大的、正在吞噬一切真實情感的網。不。她不能再旁觀了。她握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嵌進掌心。那一點真實的刺痛,仿佛點燃了她心中某種沉寂已久的東西。為了林風,
為了那些正在或將要被“忘憂”吞噬的人們,
也為了她自己堅守的那一縷殘存的、真實的“香”,她必須做點什么。瓦子街的陰影,
似乎在這一刻,開始有了回響。第3章數(shù)據(jù)幽靈在暗渠瓦子街的夜晚,
像一幅被過度渲染、即將崩潰的電子水墨畫。
白日里那幅巨大的全息《清明上河圖》已被切換成迷離變幻的賽博風格《洛神賦》,
洛神的面容在數(shù)據(jù)流的干擾下時而清晰時而扭曲,霓虹光帶在她水袖般流淌的光影中穿梭,
映照著下方狹窄、潮濕的街巷,散發(fā)出一種妖異而頹靡的美感??諝庵?,
合成香料、劣質營養(yǎng)膏的餿味、過載電路的臭氧以及永遠排不凈的雨水霉味混合在一起,
形成瓦子街獨有的、令人窒息的“氣息”。
蘇韻裹緊了那件能模擬天然織物觸感的智能纖維外套,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穿行在光線昏暗、人影幢幢的后巷。這里是新汴京繁華表象下的暗渠,
信息像污水一樣匯集、交易、發(fā)酵。自上次與林風那次令人心碎的會面后,
她心中的疑慮和不安如同藤蔓般瘋長。林風的“新生”太過完美,完美得像一件贗品。
太一集團的“忘憂”系統(tǒng),絕不可能僅僅是“屏蔽”那么簡單。她必須知道真相。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藏在一家廢棄老茶館深處的“耳語閣”。老板“老鬼”,
是瓦子街地下信息鏈條上的一個關鍵節(jié)點。沒人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像個真正的鬼魂,
總能弄到些見不得光的隱秘數(shù)據(jù),要價也像鬼一樣刁鉆。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布滿電子涂鴉的破舊木門,
一股混雜著劣等煙草、廉價酒精和人體汗味的暖流撲面而來。
茶館內部被分割成一個個幽暗的卡座,全息屏幕閃爍著雜亂的代碼和地下**廣告,
幾個面色憔悴、眼窩深陷的人或趴在桌上昏睡,或對著個人終端喃喃自語。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絕望的、過期的狂熱。蘇韻徑直走向最里角的卡座,
那里坐著一個干瘦的老頭,穿著不合時宜的、打了補丁的長衫,
手指卻異常靈活地在一塊老舊但顯然經過高度改裝的柔性屏上敲打著。他頭也沒抬,
沙啞的聲音像是從生銹的管道里擠出來:“稀客。聞心小筑的香,可熏不走這里的晦氣。
”蘇韻在他對面坐下,將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小方塊推了過去。“老山檀的根心,百年份的。
換你一點‘耳語’?!边@是她僅存不多的珍品之一,是她祖父的心愛之物。此刻,
她卻毫不猶豫地拿了出來。老鬼停下敲打,用兩根枯瘦的手指拈起那塊檀香,
湊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光,
隨即又恢復了那種世事洞察、萬物皆空的漠然?!昂脰|西??上О?,這年頭,識貨的心,
比這檀根還難找?!彼龡l斯理地將檀香收進長衫內袋,這才抬眼看向蘇韻,“說吧,
想聽哪段陰溝里的回聲?”“太一集團,‘靈犀·忘憂’系統(tǒng)。”蘇韻壓低聲音,
直視著老鬼的眼睛,“我想知道,那些被‘遺忘’的記憶,到底去了哪里?
”老鬼咧嘴笑了笑,露出幾顆被煙熏得發(fā)黃的牙齒:“小姑娘,好奇心太重,在這瓦子街,
可是會淹死人的?!彼D了頓,看著蘇韻沒有絲毫退縮的眼神,才緩緩道,
“它們沒‘去’哪兒。只是換了個地方‘存放’。”“存放?”蘇韻的心猛地一沉。
“太一那幫穿白大褂的偽君子,比我們這些陰溝里的老鼠精明多了。
”老鬼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刪除?多浪費。你知道那些‘負面情緒數(shù)據(jù)’有多值錢嗎?
恐懼、悲傷、憤怒、絕望……這些可是最原始、最強大的驅動力。
比他們宣傳的那些狗屁‘正能量’真實多了?!彼讣庠谌嵝云辽峡焖倩瑒?,
調出一個模糊的、不斷跳躍的數(shù)據(jù)流圖表。“看看這個,
‘忘憂’用戶的活躍度和新汴京三區(qū)‘焦慮指數(shù)’的負相關曲線。再看看這個,
太一旗下消費品的情緒引導廣告投放精準度,
和‘忘憂’系統(tǒng)后臺‘負面記憶碎片’的分類標簽匹配率……嘖嘖,一盤大棋啊。
”蘇韻看著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和曲線,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
她不需要完全看懂那些復雜的技術細節(jié),老鬼話語里的暗示已經足夠清晰。
“他們……在收集這些記憶?用來做什么?”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白鍪裁矗?/p>
”老鬼嗤笑一聲,“小姑娘,你以為太一靠什么壟斷新汴京的能源和信息?
靠他們的‘炁’能量網絡?那是面子。
里子是這個——”他指向屏幕上一個被標記為“預測性情緒建模(PEM)”的文件夾圖標,
“他們收集那些被你們這些‘文明人’丟棄的‘情感垃圾’,分析,建模,用來預測,
甚至……引導整個城市的情緒走向。比如,
什么時候推出一款新的娛樂產品能最大程度緩解社會焦慮,
什么時候 subtly 放大某種不安全感能刺激安防設備銷售,甚至,在選舉前,
該向哪些人群推送哪些‘定制’過的信息,來影響投票結果……”老鬼的聲音越來越低,
像是在耳邊吹著陰風:“他們不是在幫你‘忘憂’,他們是在‘飼養(yǎng)’你的痛苦,
把它變成驅動他們龐大商業(yè)帝國和控制機器的燃料。你丟掉的每一個噩夢,
都可能成為別人脖子上的絞索,或者,塞進你嘴里的糖衣炮彈?!碧K韻呆住了,臉色蒼白。
她仿佛看到無數(shù)透明的管道,從每一個植入了“靈犀·忘憂”的市民大腦中延伸出來,
匯入太一集團那座高聳入云、如同黑色巨塔般的總部大樓。那些被剝離的痛苦、恐懼、悲傷,
不再是虛無的感受,而是變成了可量化、可分析、可利用的數(shù)據(jù)資源,
被冷酷地分類、儲存、交易。她想起了林風,想起他那空洞的眼神和標準化的快樂。
他以為自己擺脫了痛苦,獲得了新生,卻不知道,他最珍貴、最獨特的那部分靈魂碎片,
已經被打包出售,成為了構建這個美麗新世界囚籠的一塊磚。而他自己,
也成了這個系統(tǒng)里一個可預測、可操控的、快樂的齒輪。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商業(yè)欺詐,
這是對人性最根本的褻瀆和操縱!“有沒有辦法……拿到更直接的證據(jù)?
”蘇韻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眼神卻重新凝聚起光芒。那光芒里,有恐懼,
但更多的是憤怒和一種被逼到懸崖邊后的決絕。老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對她的反應有些意外,又似乎早有預料。“有。但那地方,
可比我這‘耳語閣’兇險一萬倍。
”他遞給蘇韻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閃著微弱藍光的數(shù)據(jù)晶片,
“這是‘數(shù)據(jù)底層’的一個臨時后門密鑰,下水道里的老鼠挖出來的。能維持多久,看運氣。
那里有太一丟棄的、或者說‘備份’的原始數(shù)據(jù)流,未經‘清洗’的。
能不能找到你要的東西,看你本事。不過,小姑娘,”他再次露出那難看的笑容,
“被太一的‘玄甲’逮住,可沒人給你收尸。”蘇韻接過那枚冰涼的晶片,緊緊攥在手心。
那微弱的藍光,仿佛是通往地獄的門票,卻也可能是揭示真相的唯一鑰匙?!爸x了,老鬼。
”她站起身,沒有再多說一個字?!澳弥??!崩瞎砗鋈唤凶∷?,
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東西,丟了過來,“你那塊檀香,抵這個。
算我還你個人情?!碧K韻接住,打開一看,是一小撮色澤奇異、帶著金屬光澤的粉末,
散發(fā)出一種極其微弱、難以形容的氣息,既像是某種礦石,又帶著一絲植物的腥澀。
“‘擾神砂’,”老鬼低聲道,“瓦子街的老玩意兒。量少,對付不了大家伙,但關鍵時候,
或許能讓那些電子狗的傳感器……打個盹兒?!碧K韻將“擾神砂”小心收好,
對老鬼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開了“耳語閣”。重新回到瓦子街濕冷的空氣中,她抬頭望去。
那《洛神賦》的全息影像依舊流光溢彩,美輪美奐。但此刻在她眼中,那洛神空洞的眼神,
那被數(shù)據(jù)流扭曲的面容,仿佛正是這個城市所有被剝奪了真實情感的人們的寫照。
城市的“遺忘”,不是一場被動的疾病,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持續(xù)進行的掠奪。
她手中的數(shù)據(jù)晶片,變得滾燙。陰影下的交易已經完成,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她必須潛入那片數(shù)據(jù)的深淵,去尋找那些被遺棄的“幽靈”,不僅是為了林風,
更是為了守護那些正在被悄然吞噬的人性本身。第4章香燼編碼夜,在新汴京是另一種存在。
瓦子街上空的全息《洛神賦》已斂去白日的喧囂光彩,轉為深邃的靛藍底色,
洛神的身影化作淡墨般的剪影,只有幾縷星屑般的數(shù)據(jù)流偶爾劃過,如同沉默的淚痕。
雨已經停了,潮濕的空氣里,金屬銹蝕和合成食物殘留的氣味似乎更加沉淀,濃得化不開。
“聞心小筑”內,卻亮著一盞孤燈。并非店堂里那盞裝飾性的仿古宮燈,
而是來自工作臺上一塊便攜式光屏的冷白光芒。光線勾勒出蘇韻專注的側臉,
她摒棄了平日那身略帶古意的改良旗袍,換上了一套更便于活動的黑色緊身工作服,
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白皙但沾染了些許藥漬的手臂。她面前的梨花木長條工作臺上,
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跨越時空的景象:左手邊,
是攤開的、書頁泛黃的線裝古籍《香乘》、《陳氏香譜》,
旁邊散落著研缽、玉杵、銅制香匙、小巧的銀質香篆模具,
以及十幾個貼著手寫標簽的青瓷小罐,
里面裝著麝香、龍腦、蘇合香、降真香等各種形態(tài)各異的香料。而右手邊,
則是一臺連接著各種傳感探針和數(shù)據(jù)線的個人終端,
光屏上跳躍著復雜的波形圖和墨綠色的代碼流,
旁邊還散放著幾個拆開的、結構精密的“靈犀”神經接口的廉價仿制品??諝庵?,
不再是單一沉靜的香氣,
草木、礦石、樹脂的原始氣息與電路板輕微的焦糊味、以及高頻能量探測器發(fā)出的細微蜂鳴。
自從在“耳語閣”得知太一集團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蘇韻的心就被一種冰冷的憤怒和沉重的使命感填滿了。林風那空洞的眼神,
像烙印一樣刻在她腦海里。她不能坐視不理。老鬼給的“數(shù)據(jù)底層”密鑰是一條險路,
但她知道,貿然闖入無異于自殺。她需要武器,
需要一種能對抗“靈犀·忘憂”、甚至能喚醒那些被“優(yōu)化”掉的真實記憶的方法。
而她唯一的武器,就是這傳承千年、卻被時代視為敝屣的“香”。“《本草綱目》載:艾葉,
溫經通絡,理氣血……”蘇韻的指尖劃過古籍上模糊的字跡,低聲念誦。另一只手,
則在光屏上飛快地敲擊著,調出“靈犀”接口關于神經脈沖頻率與情感波動的分析圖譜。
“菖蒲,開竅寧神,豁痰祛濕……”她的目光在古老的文字和冰冷的數(shù)據(jù)之間來回跳躍,
試圖尋找某種不為人知的連接點。她自學的黑客技術確實“粗淺”,
僅限于一些基礎的網絡協(xié)議分析和簡單的腳本編寫,
遠不足以正面破解太一集團嚴密的防火墻。但她的優(yōu)勢在于,
她理解“香”——不僅僅是化學成分,
更是那些微妙的、難以量化的、作用于人體感官乃至更深層意識的“氣”。古人云,
香氣通神。祖父曾說,上好的香,能引動天地之氣,與人的精神產生共鳴。在蘇韻看來,
這或許并非玄學。如果“靈犀”是通過特定的電磁或量子信號與大腦交互,那么,
特定的香料分子在燃燒或氣化時,其產生的獨特能量場或量子波動,
是否也能對這種交互產生干擾?甚至,模擬出某種“記憶”的信號片段?
這是一個瘋狂的想法,介于古老的巫術和前沿的(偽)科學之間。但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開始動手。她沒有選擇那些名貴的、以意境悠遠的沉香、奇楠為主的香方,
而是翻找出了一些在古籍中被歸為“異香”、“藥香”甚至“辟邪香”的方子。
這些香方往往成分復雜,包含刺激性較強的植物、礦石,甚至動物分泌物,
氣味也并非一味的雅致,而是充滿了原始、粗礪的力量。
她取來一份記載于殘卷上的“返魂香”方子——當然,她不指望真能返魂,
標注為能“醒神開竅”、“破除魔障”的特殊成分:石菖蒲、遠志、礞石、以及微量的朱砂。
她按照古法,以玉杵細細研磨,小心翼翼地配比。每加入一味香料,
她都會將少許樣品放入連接著微型光譜分析儀和能量探測器的特制熏爐中,點燃,
觀察光屏上實時變化的波形和數(shù)據(jù)。起初,屏幕上的反應雜亂無章,如同噪音。
香氣彌漫開來,辛辣、嗆人,甚至有些刺鼻。蘇韻皺著眉,不斷調整配比,
更換香材的炮制方法——或清炒,或蜜炙,或酒浸。
她嘗試將香粉的燃燒頻率與“靈犀”接口的基礎通訊頻段進行匹配,
又嘗試將不同香氣的能量波動編碼成簡單的二進制信號。時間在專注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靛藍轉為魚肚白,瓦子街的喧囂也漸漸沉寂下去,
只剩下遠處偶爾傳來的清潔無人機的嗡鳴。蘇韻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眼中布滿血絲,
但她的動作卻越來越快,越來越精準。失敗,調整,再失敗,
再調整……她仿佛在用古老的煉金術,試圖從草木灰燼中提煉出對抗鋼鐵巨獸的鑰匙。終于,
在嘗試到第十七種配方組合——一種以高純度龍腦為主,
粉末和某種罕見的深海發(fā)光菌提取物(這是她從瓦子街的生物黑市淘來的)——點燃的瞬間,
奇跡發(fā)生了。那股香氣并不濃烈,清冽中帶著一絲奇異的、如同靜電般的麻酥感。
它飄散開來,觸及到工作臺上那個拆開的“靈犀”仿制品時,蘇韻面前的光屏上,
代表接口待機狀態(tài)的平穩(wěn)波形圖,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極其短暫、但清晰可辨的尖銳峰值!
緊接著,一段混亂的、意義不明的亂碼如同瀑布般刷過屏幕,然后迅速消失,
系統(tǒng)恢復了正常。但蘇韻的心臟卻在那一刻瘋狂地跳動起來!成功了!
雖然只是極其微弱、極其短暫的干擾,但它證明了她的方向是對的!香氣,
這種看似虛無縹緲的存在,真的能夠以某種方式,
觸及、甚至撼動這個由數(shù)據(jù)和代碼構筑的賽博世界的核心!她不是在憑空幻想,
不是在抱殘守缺。古老的智慧,或許真的蘊藏著足以挑戰(zhàn)現(xiàn)代科技的力量,
只是需要用一種全新的方式去解讀、去“編碼”!蘇韻猛地站起身,
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感到一陣眩暈,但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
如同兩簇在暗夜中點燃的火苗。她看著桌上那縷正在緩緩消散的、帶著奇異香氣的青煙,
又看了看屏幕上殘留的那一抹亂碼痕跡。她知道,這只是第一步,是萬里長征邁出的第一步。
要將這種微弱的干擾轉化為足以喚醒記憶的有效信號,還需要無數(shù)次的實驗和優(yōu)化。
她還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靈犀”的運作機制,
需要更強大的計算能力來輔助她進行“香氣編碼”……她需要潛入“數(shù)據(jù)底層”。但現(xiàn)在,
她不再是赤手空拳。她手中握著的,是燃燒的香燼,是編碼的希望。她走到窗邊,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舊木窗。清晨微涼的空氣涌了進來,
帶著新汴京特有的、復雜而冰冷的氣息。
天空被一層灰蒙蒙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數(shù)字霧靄籠罩著,遠處的摩天樓宇如同沉默的巨獸。
蘇韻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整個城市的重量都吸入肺腑。然后,
她緩緩地、堅定地吐出。她的反抗,將從一縷香開始。一縷,
能穿透鋼筋水泥、穿透虛擬幻象、最終抵達人心深處的香。那殘存的、帶著微弱編碼的香氣,
在清晨的微光中,無聲地宣告著一個末代聞香師的決心。
第5章幽淵潛行“聞心小筑”的后堂,平日里用來晾曬和炮制香料的靜室,
此刻被改造成了一個臨時的神經接入點。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混合氣味:既有安神定驚的白檀香氛,
用以穩(wěn)定蘇韻的精神;也有一絲“擾神砂”散逸出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微弱異味,
那是她為了掩蓋接入痕跡而布下的簡陋屏障。蘇韻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雙目緊閉。
一根經過改裝、布滿細小符文狀蝕刻的神經接駁線,從她太陽穴旁的“靈犀”接口延伸出來,
連接到工作臺上那臺被各種外掛模塊和散熱風扇包裹的個人終端。屏幕上,
代表老鬼給的那個后門密鑰的復雜圖標正在旋轉、解鎖,
發(fā)出一連串低沉的、如同古老銅鎖開啟的咔噠聲。她深吸一口氣,
入祖父傳授的“內觀”法門——那原本是用來摒除雜念、澄澈心境以體悟香氣的微妙變化的,
此刻卻被她用來抵御即將到來的數(shù)據(jù)洪流沖擊。指尖,
緊握著一枚溫潤的、雕刻著“定”字的玉佩,那是她最后的、來自現(xiàn)實世界的錨點。
隨著密鑰圖標徹底溶解,化作一道旋轉的漩渦,
蘇韻感到一股強大的、冰冷的吸力猛地攫住了她的意識。
眼前瞬間被無數(shù)飛速掠過的、破碎的光影和無意義的數(shù)據(jù)碎片填滿,
耳邊響起如同億萬只電子蝗蟲啃噬的尖銳噪音。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攪拌機,
現(xiàn)實感迅速剝離。這感覺比任何一次接入“鏡花水月”都要猛烈、粗暴,像是被強行拖拽著,
穿過一道狹窄、布滿尖刺的隧道。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間,也許是永恒,
那令人眩暈的撕扯感驟然消失。
蘇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意識體”懸浮在一片……難以名狀的空間里。這里,就是“數(shù)據(jù)底層”。
沒有天空,沒有地面,只有無盡延伸的、扭曲的、時而凝固時而流淌的“存在”。
四周是破碎的代碼片段,像崩塌的樓宇廢墟,懸浮在虛空中,
閃爍著不穩(wěn)定、瀕臨熄滅的微光。巨大的、被廢棄的數(shù)據(jù)管道如同史前巨獸的骸骨,
橫亙在視野中,
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苔蘚般的“數(shù)字塵埃”——那是被遺忘的日志文件和過期的系統(tǒng)補丁。
偶爾,會有一些形態(tài)模糊、如同煙霧般聚散不定的“數(shù)字幽靈”飄過。
它們是未被徹底清除的程序進程、被中斷的用戶連接殘留,
甚至是一些……被刪除記憶的情感碎片,如同孤魂野鬼,在這片數(shù)字荒原上漫無目的地游蕩。
它們中的一些似乎具有某種原始的“饑餓感”,會本能地撲向任何活動的、結構化的數(shù)據(jù)體,
試圖吞噬、同化。空氣(如果這里有空氣的話)中彌漫著一股“腐朽”的氣息,
不是物理上的腐爛,而是信息熵增到極致的、徹底的混亂與無序。
這里是新汴京光鮮亮麗外表下的巨大垃圾場,是所有被隱藏、被遺忘、被廢棄之物的歸宿,
也是太一集團監(jiān)控網絡最薄弱、最不屑于投入資源的盲區(qū)。
蘇韻強忍著強烈的不適感和本能的恐懼。她嘗試調動自己的“靈犀”視覺界面,
卻發(fā)現(xiàn)大部分功能都已失效,只能勉強維持一個模糊、閃爍的視野。
地圖、導航、通訊……一切都斷開了。在這里,她只能依靠自己。她閉上“眼睛”,
嘗試將意識沉淀下來,像在品鑒一爐極復雜的合香那樣,去“感知”周圍的數(shù)據(jù)流。起初,
她只能感受到一片混沌,如同置身于狂暴的噪音之海。但漸漸地,
憑借著多年聞香訓練出的敏銳直覺和對“氣”的獨特理解,
她開始分辨出一些不同的“質感”。有的數(shù)據(jù)流冰冷、僵硬,如同凍結的河床,
那是早已死亡、徹底失去活性的舊代碼;有的則暗流涌動,帶著一種黏稠、拖拽的感覺,
那是正在緩慢崩潰的大型數(shù)據(jù)庫殘??;還有一些地方,散發(fā)出尖銳、狂躁的氣息,如同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