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還是個嬰兒，他留了我一條命。如果你以為他是可憐我，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把我留在府上，讓下人們虐待我，做最下等的活，挨最毒的打…1.那一年我不過六歲，
卻將這世間的惡都看在眼里。天空正下著小雪，我剛從河邊洗完滿滿一大筐子衣服。
衣服沾了水比我的人還重，壓得我的腰挺都挺不直。寒風(fēng)刺骨，雙手凍的紅腫，一碰就疼。
路過后花園時我看見他在雪中舞劍，我很少有機會見到他，只聽人說他是這府里的主人。
他的劍法風(fēng)馳電掣，繽紛的雪花在他周身飛速地旋轉(zhuǎn)。我不由得看呆了，心中熱血沸騰。
突然間，利刃流芒般朝我刺來，挨著我的耳邊扎入柱子里。
他冷冷看著我：“你在這里做什么？”我從方才的驚魂中緩過勁來，看著他俊美的臉，
這還是我第一次離他這么近。我笑著問：“大哥哥，你能教我耍劍嗎？”他怒了，
猛然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提了起來。我被掐的無法呼吸，兩只紅腫的手在他小臂上亂抓。
“你叫我什么？賤奴，你也配！”在我感覺快死的時候，他放開了手，把我重重摔在地上。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死命忍著沒有哭出來，從我記事起就知道，哭沒有用。我不服，
倔強道：“我想和你學(xué)劍。”他抬起腳，下一刻就將踹到我臉上。我緊閉雙眼，
等待著這一腳帶來的疼痛。等到的卻只是一聲脆響——他踹到了柱子上。他又把我拎起來，
兇狠地吼道：“你給我聽清楚，你在這里只配干最下等的活，直到你死為止，聽清楚了嗎？
”看著他仿佛要吃了我的眼神，我的眼淚終于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可我依舊牛心，
含淚道：“那…那我把活都干完了，再來學(xué)總行了吧。”“你…想都別想，
以后再讓我看見你偷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他把我甩到地上，揚長而去。2.從那之后，
我經(jīng)常有意無意經(jīng)過后花園。偶爾運氣好，就能看見他舞劍。我還知道了他叫秦寒，
大家都叫他秦將軍。那天寺廟開光，趙嬤嬤她們?nèi)ミ€愿，我有了一點自由時間。
我躲在花園的假山里，因為過一會他應(yīng)該就會來——我已經(jīng)大概摸清他哪些時間會在了。
果不其然，他來了。身邊還跟著另一個人，一個披著白色狐皮大氅?的姐姐。之前來過的，
大家都叫她林小姐。他舞起劍花，她在一旁開心拍手。我許是太興奮了，
一不留神發(fā)出了一點聲音?！罢l？”那位姐姐喊了一聲。我躲在里面一動不敢動，
不一會她繞過來看見了我，揪起我的耳朵往外拎：“你這賤婢，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她揪耳朵的力道遠比不上趙嬤嬤，我沒有理睬她，只看著秦寒。她有點惱怒，
知道揪得我不夠疼，便發(fā)起狠來，死命地扭。我感覺整只耳朵就要被她撕下來了，
也不管她小姐不小姐，手指在她手背上亂抓，很是抓出幾道血痕來。她尖叫一聲，
給了我一個大嘴巴子，同時秦寒抬腳朝我心窩踢來。我感覺身體里整個都震蕩了一下，
倒在地上許久沒有回過神。遲來的這一腳終于還是受了。他執(zhí)劍抵著我，
臉色冷得像最下層的積雪?！拔艺f過，你再偷看就挖了你的眼睛?！薄鞍阉忠部沉?，
下賤的奴婢，竟敢抓破我的手?！币慌缘牧中〗阄嬷沂直常芰藰O大委屈似的用哭腔喊道。
胸腔里冒上來一陣腥味，鮮血從我口中流出，滴在雪中染成一片鮮紅色。我死死盯著秦寒，
淚水逐漸模糊了雙眼。“為什么要挖我的眼睛，為什么我不能看，我早上天剛亮就洗了衣服，
馬桶也刷了，地也掃了，花也澆了，為什么我不能看，我想學(xué)劍，我把不想做的事都做完了，
為什么不能做我想做的事，我想學(xué)劍，我就是想學(xué)劍，你要挖眼睛就挖吧…”說著淚如雨下，
和著嘴角的血融為一體一起往下流，胸腔里止不住的痛。
天地間只剩下皚皚白雪和我悲涼的哭泣。這時，王大管家跑了過來，“將軍，王召你入宮。
”秦寒目光森冷，看了我許久方道：“先把她關(guān)進柴房。”3.大管家把我關(guān)進了柴房，
扔給我一點療傷藥，搖搖頭說：“好好活著吧?！蔽冶魂P(guān)了三天，每天兩頓菜湯飯。第四天，
秦寒來了，我一直等著他，等他來挖我的眼睛。我被他帶上了一輛馬車，
車輪咕嚕咕嚕滾了很久，滾進了一個叫做“人獵場”的地方——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他臨走時像看死人一樣看著我：“你若能活著回來，我便教你劍法?！边@里有很多官兵，
守備森嚴，我被帶進了一個巨大的地下牢房里。陰暗、寒冷。
進門的那一刻我看見有好幾十雙眼睛盯著我看，就像一群餓狼盯著小鹿。在牢門關(guān)上后，
離我最近的人就撲過來扒我的衣服，我一個小孩子如何扯的過他。
很快我的厚厚的外套就被他搶走了，但是馬上就有另一個人伸手去奪，倆人扭打做一團，
接著第三、第四人又加入了爭奪戰(zhàn)。周圍的人都冷漠地看著，面無表情。
又有個人想來扒我身上僅有的一件單衣，我蜷縮著身子死活不肯。這時有人踢了他一腳，
怒叫道：“這么小的孩子，你好意思嗎？”那人悻悻地走開了，嘴里嚷道：“到了這里，
你死我活的，還有什么廉恥可言！”那邊很快也分出了勝負，有個人渾身是血躺在地上，
他身上僅有的一件布衣也被人扒走了。我想他大概是死了，
官兵來拖走他的時候他都沒有動彈一下。沒有了外衣我凍的要死，
幸好剛才幫了我的大叔是個好心人，他抱著我給了我一絲暖意。這里每天發(fā)兩次吃食，
一次只有一個饅頭，發(fā)到你手上了你必須馬上就往嘴里塞，要不然就又被人搶走了。
4.就這樣過了幾日，期間又陸陸續(xù)續(xù)進來過一些人，有些弱小的人下場就和我差不多，
有些還被剝的精光沒兩天就凍死了。大概到了有一百來號人，這天官兵們開了門叫我們出去，
嘴里喊著：“走走走，開獵了?！蔽腋麄兂隽死畏?，
一路上頭頂都有一排排官兵張弓搭箭，對著我們。我們被趕進了一個巨大的圍場里，
很多人一進去就躲在一些石頭、樹木后面?？墒沁@些東西有限，大部分人都沒有地方躲藏，
為了一個位置又爭得你死我活。圍場四周砌著高高的石墻，
我看見上面站著好幾個穿著光鮮的公子哥，手中都拿著弓弩。突然一陣鼓聲響起，
石墻上的公子們就拿起弓弩對著我們射，他們射的很開心。底下的人就慘了，
那些沒有搶到掩體的就是活靶子。我因為身體小鉆到了一個石頭縫里，
眼見著這些人中箭倒地。有一個就死在我跟前，臨死時眼睛還瞪著我。
這是我第一次這么清楚地看見一個人臨死前的表情。鼓聲過后，圍場上已經(jīng)尸橫遍野，
而這些幸存下來的人又開始搶奪幾個尸體手臂上的鐵環(huán)。若是衣服，
那也就幾個穿著單薄的人搶搶罷了，可是為了這鐵環(huán)，所有人都不要命似的瘋搶。
因為只要搶到三個鐵環(huán)交到大門守衛(wèi)手里，就可以走出圍場的大門。這些規(guī)則在我剛進來時，
官兵就和我說了。這是活著走出這里唯一的辦法。喊叫聲比之方才更為激烈，
死的也更為慘烈，有被石頭砸死的，有被亂拳打死的，有被暗器捅死的。
有的搶到了三個鐵環(huán)欣喜若狂朝大門跑去，
卻又被人從背后砸死…而石墻上的那些公子哥們正津津有味地看著，這是他們的第二幕戲。
戲幕落下，圍場上只剩下了二十來人，這些人都警惕地看著對方。他們也不愿再打了，
因為已經(jīng)筋疲力盡，再打下去受了傷便宜的全是別人。除了兩個搶到三鐵環(huán)逃出生天的，
我們是最后的幸存者。5.按照規(guī)則，每位幸存者都會領(lǐng)到一個鐵環(huán)，還可以飽餐一頓。
在我領(lǐng)到鐵環(huán)的那一刻，我又感受到了這幫人餓狼般的眼神。我知道，
以我這弱小的身體是不可能保住這鐵環(huán)的?？墒俏蚁氤鋈?，秦寒說了，我出去就能練劍。
救我的那位大叔也沒死，他之前就有一個鐵環(huán)，加上這次發(fā)的，他有了兩個。
在回牢房的路上，他和我說，要我把鐵環(huán)給他。我給他了，因為我知道即便不給他，
到了牢房里也會被人搶走。牢房里其實不太會發(fā)生搶鐵環(huán)的沖突，因為即便你搶到了三鐵環(huán)，
也要等到下一次圍獵之后才能離開。到時候能不能活著都還不知道，而且還會成為眾矢之的。
如果不慎受了傷，那就和死沒什么區(qū)別了。除非像我這種十分弱小之人，
搶走我的鐵環(huán)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大叔有了三個鐵環(huán)，這樣他只要能活到下一次圍獵結(jié)束，
順利地到達大門，就能出去。每個人看向大叔的眼神都充滿著貪婪和嫉妒，
但沒有人冒然出手，大叔是個強壯的人。很快，牢房里的人又補到了一百個。
新一場的獵殺開始了。又是這索命的鼓聲，從遙遠的地獄傳來，不，地獄就在眼前。
大叔很有經(jīng)驗，他時刻都透露著謹慎和兇狠。他搶到了離大門較近的一個掩體，
這樣鼓聲結(jié)束他就可以第一時間沖到大門口。這次我沒有躲在石縫里，我和大叔躲在一起。
我雖然不濟事，但也能幫他看看人，防止他被人從背后襲擊。催命的鼓聲結(jié)束了，
但殺戮還還在繼續(xù)。在生存面前，大叔爆發(fā)出了他生平最大的力量，
那些企圖搶奪他鐵環(huán)的人都倒在了他腳下。他艱難地走到了出口，手中緊緊拿著鐵環(huán)，
自由的大門即將向他敞開。“大叔，再見。”我張開雙臂和他告別。他愣了愣，
俯身和我擁抱。在雙手環(huán)抱的一瞬間，我猛然將袖中一根箭頭刺入他的脖子。
這箭頭上次殺死了倒在我眼前的那人，這次殺死了大叔?！按笫?，對不起，我也想離開。
”我在他耳邊說。大叔表情扭曲，眼神充滿了驚詫和不甘。我迅速拿起大叔手上的三個鐵環(huán)，
在看到這一幕的人跑過來之前交到了守衛(wèi)手上。守衛(wèi)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6.我從地獄中爬了出來，可還沒有在死亡中逃脫。饑餓和寒冷不斷侵蝕著我的生命，
每走一步都異常的艱難。可我不能死，我要活著回到秦府，我要活著站在秦寒面前。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秦府大門的，一路上意識模糊得只有腳下的路，
每走一步都和自己說，再走一步，再走一步…我記得當(dāng)時天已經(jīng)黑了，秦寒從外面回來，
剛下馬車就看黑暗中的我步履蹣跚地走來。我強撐起眼皮，看見他身體模糊的輪廓，
終于軟下了雙腿，臉上帶著淚水和淺淺的笑。當(dāng)我醒來時，秦寒就在我身旁，神情依舊冷漠。
他說：“你可以成為我的劍了?！睆哪翘炱穑以僖矝]有刷過馬桶，沒有洗過別人的衣服，
沒有掃過院子里的地，也沒有挨過嬤嬤們的打。我每天要做的就是練劍，不停地練，
一個動作練上一天，一套劍法練上一年。一練就是五年。又是一個大雪天，
雪花落在身上與屋頂融為一體。我匍匐在屋脊之上，像一只夜梟俯瞰著院中的一切，
靜待獵物出現(xiàn)。待來人出現(xiàn)在院中時，我迅速起身，手中長劍輕盈，在漫天飛雪中疾速墜落。
他將身微微一讓，與劍擦身而過。劍尖觸地，我反手挽起劍鋒，揚起一陣雪花。他側(cè)身躲過，
身體消失在雪塵中。我略一凝神，將劍斜刺出去，兩劍交鋒，發(fā)出“叮”的一聲。
幾個呼吸過后，突襲已然結(jié)束，我又輸了。我笑著說：“下一次，我一定能成功。
”他說：“你這把劍，可以出鞘了。”那晚，他第一次帶我殺人。湖面已結(jié)成了冰，
畫舫的生意依舊很好。我黑巾遮面隱藏在某個華麗的房間中，如一頭伺機而動的獵豹。
男子半醉半醒，摟著一位女子進入房間，我像一道閃電般射出，在他涎笑時將他一劍封喉。
一旁的女子未及出聲，亦被我劃破喉嚨。兩個人雙雙倒地，做臨死前最后的掙扎，
我冷眼看著，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你做的很好。”秦寒說。“那你打算拿什么獎勵我？
”我笑的像個要糖吃的孩子。他送我一對紅藍流蘇劍穗，說：“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阿奴，
你的名字叫阿月，你會是我在月光之下最鋒利的劍?！边@句話和劍穗一起，
成為我生活的全部。多少次我策馬在風(fēng)雪中夜行千里，只為替他取一人首級。
多少次我狠下心來殺死無辜的婦人孺子，只為不給他帶來麻煩。又多少次，
我拖著滿身傷痕回到秦府，在燭光中咬牙獨自包扎傷口。我踏著暗夜的風(fēng)雪和無盡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