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顧言相戀三年，他對我解衣推食，關懷備至。我以為我們會就這樣恩愛一輩子，
卻在訂婚宴的前一晚得知，15歲時帶頭霸凌孤立我的人，正是顧言。
他和所有人宣布訂婚那天，我出門買了一盒草莓。這是我最愛吃的水果，
也是扔在我頭上最多的水果。顧言在電話那頭問我什么時候回去，我說很快。但我知道，
我不會回去了。1訂婚前一天晚上，我和顧言在餐廳吃飯。他去窗外的露臺接了一通電話。
我拿出耳機聽歌，打開藍牙后卻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澳阏嬉退Y(jié)婚？
你忘了你高中怎么整她的？以前不是說玩玩而已嗎，不會真愛上了吧？”一瞬間，
記憶里被封存已久的畫面幀幀回閃，
被推倒在地、被腳踩手背、被眼涂漆筆…說不上是大腦還是耳蝸，有東西吵得嗡嗡作響。
我如墜冰窖，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顧言回頭看了我一眼，頭發(fā)擋住了耳機，他沒發(fā)現(xiàn)異樣。
我目光落在他轉(zhuǎn)過去的背影上，緩緩摘下耳機。2這頓飯怎么吃完的我記不清了。渾渾噩噩，
總有畫面跳出來。顧言的詢問像是被裹在真空，我仔細辨別他的聲音，可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是的，我高中的時候眼睛不好，只能靠聲音辨人，欺負我最狠的人，我印象都很深。
可顧言的聲音我記不起來。所以耳機里的話其實只是個惡作劇，是個玩笑？
誰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顧言察覺到了我的異常，他對我情緒的變化總是很敏銳，
但我什么也沒說。“在為明天的訂婚宴緊張嗎？”他笑著把我摟進懷里，摩挲我的肩膀，
試圖安撫我。我在他的脖頸間聞到一股煙草味。顧言會抽煙，但很少，尤其是和我在一起后，
幾乎沒再碰過煙。但就是這堪稱陌生的味道勾起一個畫面。是我才上高中的時候。
那時我眼睛剛復明了一些，看不清任何人，看字也很勉強，需要戴墨鏡。
有一個人攔住我的去路，他稱贊我的墨鏡很酷，我沒有理他，他又走過來說了幾句話，
我仍然沒理。什么話我記不清了，只記得路過那人時，他身上清冽的香氣混雜一股煙草味。
和現(xiàn)在的味道很像。我掙開了顧言的懷抱，低聲問：“明天的訂婚宴，能推遲嗎？
”3顧言從來不會拒絕我的請求，答應之后，他生了很大的氣。一整天臉都沉著，
一句話也沒說。我們吵得最嚴重的時候，他也沒這樣不理人，氣得最兇也只是走來走去，
我若憋不住笑，他就立馬說：“你太壞了，陳墨潔。
”我沒有把“壞”字用在任何嚴肅意義的場合。“壞人”這兩個字夠不上我和顧言。但現(xiàn)在。
想到過去那段歲月和顧言可能的牽扯，我心顫不已。我寬慰不了自己。
在提出推遲訂婚宴的第三天，我打開了顧言的手機。不見那天晚上的通話記錄，
我就打開他的微信，在聊天記錄里查“訂婚”兩個字。在一眾的恭喜聲中，有突兀的三個人，
高度一致地回了個“啊？”顧言沒有任何解釋，只說“再啊就滾”。我抿抿唇，深呼吸一口，
給他們發(fā)消息：訂婚宴吹了。很快有一個人回復：哥你還生氣呢，我真錯了。他叫趙旭長，
是顧言的朋友。和我在一起后，顧言和朋友的聚會驟減，我只能從他口中得知他朋友都有誰。
趙旭長是被我看到聊天框后，顧言才提到的人。聊天記錄定格在5月18號，
是訂婚宴的前兩天。趙旭長給顧言發(fā)消息說：許茉天天跟我這訴苦你訂婚的事，
哥你不想個辦法解決一下？顧言回復：我解決人的方式只有一種，確定要我來？趙旭長：唉，
行，我再勸勸她，哥你新婚快樂。后面還有一些記錄，斷斷續(xù)續(xù)的，邏輯突兀。
上一秒在懷念過去，下一秒又說許茉，結(jié)尾是“再看看”。沒有任何鋪墊，
趙旭長說了個“再看看”。我知道顧言謹慎。上大學的時候問彼此的志向，
少年狂傲不馴地說操盤手，那時候沒人質(zhì)疑金融系的第一，
連系主任也對顧言的才智也贊口不絕。所以即使我沒看過顧言的聊天記錄，他也選擇了刪除。
我忽然想笑。沒有連錯耳機的意外，顧言是不是真能瞞我一輩子。我記下了趙旭長的電話。
放下手機，顧言剛好洗完澡出來。我沒有撤回消息，我甚至希望顧言親自發(fā)現(xiàn)，
好過我主動說。但顧言沒拿手機，他只朝我走過來，嘆口氣，抱住了我。
我們已經(jīng)冷戰(zhàn)三天了，同一屋檐下誰也沒理誰。這房子是顧言買的，畢業(yè)后我順利保研，
他從事自己酷愛的事業(yè)，年紀輕輕就賺得第一桶金，用來買房。七十平，只有一間臥室，
因為顧言說我們不會吵隔夜架，哪怕吵架，我也必須睡在他身邊。但這三天，
我們冷戰(zhàn)的這三天，我每晚都在做噩夢。夢見高中被欺負的日子，夢見頭被按進廁所，
他們讓我看清楚，看得再清楚一點，我猛地掙扎開，看見按著我脖頸的人是顧言。每次驚醒，
看見身邊顧言的臉，都好像重回噩夢。“對不起。”顧言說：“是我太幼稚，
訂婚宴就是個形式，明明你就在我身邊，我們也都好好生活在一起……我就是，
太想我們一直在一起了?！彼苌僬f這種話，哪怕我生氣了來哄我，也多是插科打諢。
我知道他察覺到了不對勁，我也知道，自己沒法再裝下去了。“我們一起吃晚飯那天，
我聽到了?！鳖櫻砸活D，緊盯著我，沒有問話。我看向他：“趙旭長說你整我，
還有所謂‘玩玩’的事?！蔽?guī)缀跏怯盟辛庹f的這話。我太了解顧言了，
我們聊過那么多天，留意過對方眉頭蹙起的好多瞬間，笑時的心情，耍性子的原因，甚至是，
互相掩飾太平的一句“好啊”，也明白背后的異樣。所以根本不需要后面的話，
只要我開口時他的一個眼神，真相就呼之欲出。4顧言說他沒懂，我盯著他的眼睛，
扯扯嘴角。打破對峙的是趙旭長的電話。顧言看著我，打開免提。
兩個人的對話就這么在我面前展開。“言哥，許茉那丫頭我已經(jīng)狠狠教訓過了，你放心，
真的，絕對絕對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眼前了?！鳖櫻詥枺骸澳翘炷愦螂娫捥岬叫∧藛?？
”“嫂子？沒有啊，我不從頭到尾都在幫你教訓許茉嗎?！鳖櫻匀匀豢粗?，很無奈般，
似乎要說什么，我打斷他?！澳忝髅髡f了‘你忘了高中是怎么整她的’的這話，
我聽得清清楚楚。”這時候我還很冷靜，但接下來的整個局面都出乎我預料。
趙旭長和顧言把那天的對話從頭到尾盤了一遍，根本插不進我聽到的那句，銜接順暢，
毫無破綻。最后，趙旭長還問了句：“嫂子是誤會什么了？”這一刻我意識到，
我的坦白沖動又草率。掛斷電話后，顧言俯下身，
捧著我的臉安撫：“原來你推遲訂婚是這個原因？小墨，你應該告訴我的，
這是一個誤會好嗎，我知道高中那段過去帶給你的陰影很大，我只后悔沒有早點認識你，
明明我們就在一個中學……也許是你聽到的是手機后臺沒有關閉的軟件，或者其他人的聲音，
好嗎？不要多想?！蔽叶⒅櫻缘难劬?。他以為我是笨蛋嗎？三天而已，
怎么會認不出趙旭長的聲音。但我沒有反駁。顧言不承認的事，咬死也不會松口。當天晚上，
我們?nèi)匀凰谝粡埓采?，顧言向我聊了很多，基本都是回憶。約會時的糗事，
逃課被點名的起哄，旅游途中的驚險……“不過印象最深的，還是最開始的時候，
你總看向我的眼神?！鳖櫻员Ьo我。我仍然應和地“嗯”著，但聲壓低了很多。
上大學時我的眼睛剛復明，看誰都新奇，好看的人尤甚。顧言是一等一的好看，
我因為盯他還盯出了名，每次看見我，
他身邊的朋友都會調(diào)侃：“新聞系的盯盯妹又來瞧你了。”顧言就會玩世不恭地一笑。
那笑容看著很不在意，卻又會在笑時回看我一眼。大概是禮貌，或許是縱容，
最終落在我眼里都是一種溫柔，后來我們在一起，他也一直如此溫柔。他不該提這事的。
這三天最讓我痛苦的，不是那些被霸凌的記憶。是這樣溫柔的顧言，一直對我都很好的顧言，
和那群霸凌我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了。5第二天起床，我給母親打了一通電話，告訴她我想回家。
母親立馬聽出不對勁。她知道我要回家會直接回，說想回家就是受委屈了。
這三天里我沒有哭過，哪怕手指連心疼得難受，我也沒有哭。唯獨母親一句怎么了，
鼻酸得馬上掉了顆眼淚。她至今都不知道當初我被欺負的事，為了能夠留在最好的高中上學，
我只能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只要熬過去就好了，我一直都是這么想的。至于顧言這個準女婿，
母親也很滿意。兩件事情加在一起，我不知該怎么開口才好。只好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
能回家總歸是最開心的事，父母沒多追問。我找到上學時候的日記本，還有一本畢業(yè)冊。
我是在八歲那年出的車禍，因此失明。醫(yī)生說可能會復明，也可能永遠看不見，
我只記著前半句。所以父母要送我去盲人學院，我頭也不抬地拒絕，
一遍一遍地練習從未見過的字，直到它們被寫得和正常人一樣。日記很厚，
里面幾乎全是廢話，歪歪扭扭的字跡，也全都是我拼命的證據(jù)。這些事顧言都知道，
在戀愛的三年里，我毫不掩飾我的過去。我還給他看我中指厚厚的繭，說這是戰(zhàn)利品，
他總一言不發(fā)地摩挲那片肌膚，將視線牢牢鎖在上面。然后良久的沉默。那時候他在想什么？
是在愧疚對我所做的一切，還是在得意于我才是他整個霸凌生涯里最諷刺的戰(zhàn)利品。
我以前從沒懷疑顧言的愛。中指的繭自卑時也愛剪，誰的目光附上來我都忍不住掩藏。
唯獨顧言不會，他的心疼和憐愛不會。這一刻都成了可笑的笑話。
我竟然還調(diào)侃他：“你這樣愛我，以后我出個長差可怎么辦呢。
”他于是說：“那就要去哪都帶上我?！比缓髶溥M我懷里。那樣高大的一個人撲過來，
讓我仰倒在沙發(fā)上，被他蹭得咯吱笑。回憶是最拖人的東西。我揉揉眼睛，
把高中畢業(yè)冊翻開。合照上一張張陌生的臉，對應下方的名字，我努力搜尋模糊記憶。
要找到和顧言的相關的事物沒那么容易，他比我高一個年級，而我在高中又根本沒朋友。
抱著畢業(yè)冊我思索了一下午，最后決定從一個好人那兒出發(fā)。李淼。
在被欺負的最狠的一段時間，她制止過這樣的惡劣事件，制止無果后，會幫我一些小事。
比如重新幫我復印被扔掉的試卷，比如倒一杯熱水。我在同學錄上找到她的電話，
萬幸她沒換號碼，我們尷尬地寒暄了一會兒。在得知我能徹底看清后，李淼松了口氣，
說：“那就好，你考上交大的時候，我還擔心你上大學后也會被欺負?！蔽叶⒅巴猓?/p>
語氣幽森：“你說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呢，我明明什么都沒做?！崩铐党聊艘粫骸?/p>
“我有次看見趙妍放學后和一個男生走在一起，
她得意地說往你的書包里塞了一只死鳥和幾條蜈蚣，還問那個男生自己做的怎么樣，
那人就夸她聰明?！蔽疫o拳頭，指甲掐進肉里，聽李淼繼續(xù)說：“我當時就在想，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唉，當時我那個想法也不對，明明被欺負的是你，
我還在想你的問題?！蔽艺f沒關系，轉(zhuǎn)頭問：“你知道趙妍的電話嗎？
”李淼回答：“不知道，但我有她微信，需要推給你嗎?！薄昂?。
”我又問了李淼最后一個問題。“那個男生長什么樣子，你還記得嗎？
”李淼說：“沒那么清楚了，但他長得挺帥，是上一屆的，嘶——好像是姓顧來著？古？
我真記不清了?！?趙妍直白地問我是誰，沒有屏蔽我，所以我看見她朋友圈的置頂，
要抽五十個人發(fā)紅包，因為最喜歡的人訂婚取消了。我倒是不知道，
一場未終的訂婚歡了這么多人的心。我說我是來抽紅包的，說我以前暗戀顧言，
也找過陳墨潔的茬，沒想到他們后來會在一起?！笆前?！我也覺得很無語！
”像是找到宣泄口，趙妍嘰里呱啦開始講個沒完。陳墨潔一個瞎子有什么可裝清高的，
明明那時候大家都很討厭她，顧言更是對她討厭得沒邊，結(jié)果上大學了喜歡上了，還訂婚了，
顧言也是有病，說真的，陳墨潔有可能是裝瞎，演技好把大家都騙到了，她又沒移植眼角膜，
瞎子還有復明的？我應和著是呀是呀，想起第一次被欺負的時候。
那時我不想被大家發(fā)現(xiàn)眼睛的問題，所以開學時戴著墨鏡，謊稱自己做了近視手術。
發(fā)現(xiàn)墨鏡對我的視力確實有一些輔助作用，于是一直戴著，覺得總有天會看清楚的。
然后他們搶走墨鏡，我無所適從?？床灰娙?，只有幾個晃影，我下意識想搶回來，
但腰撞上了桌角，書本被推倒，散落一地。我摸索著去撿，旁邊的人說：“喂，那本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