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競爭皇儲失敗,被發(fā)配至敵國和親。雖貴為皇后,不是舞水袖就是唱鸞歌。
且看著狗皇帝與寵妃在宴上言笑晏晏。我怒而掀桌,這皇后不當也罷。1寒冬凜冽,
我唯一的皇兒正筆挺地跪在陰冷的大殿地板上。弱小的身軀微微發(fā)抖卻一聲不吭,
被藤條抽打的脊背已經(jīng)見血?!副菹?,紹兒年僅四歲,學業(yè)應(yīng)當循序漸進?!?/p>
我伸手拉住這位喜怒無常帝王的衣袖,眸色平靜?!富屎筮@是怪朕操之過急?
可紹兒是朕的嫡子長子,豈能如平常人一般教育。」趙宴脩拂開我的手,見我神色淡淡,
神色卻越發(fā)癲狂?!敢阎廖磿r,仍在午憩,未曾習書練字,如此不知上進,難道不該打?」
他竟是彎唇輕笑了下,沖著身旁的太監(jiān)使了下眼色,示意由太監(jiān)接著打。竟讓閹人折辱我兒。
今日就算沒有午憩此事,明日總有其他??尚χ翗O,只是剛啟蒙的少兒午睡過頭,
就被罰跪藤條伺候。是想報復什么呢?是報復前幾日宮宴上讓我蒙面舞劍助興,
我滑落了劍柄?是報復前一陣南朝使臣來訪讓我扮作樂師彈琴,我崩斷了琴弦?
還是報復我奪了他心愛之人的太子妃之位,皇后之位?「大皇子殿下,奴才得罪了?!?/p>
尖細的聲音帶著一絲趾高氣昂。「且慢。」我回過神來,眼皮緩緩耷拉下來,
壓下眼底的血色,復而又慢慢抬起:「稚子之愆,母育之責也。紹兒年幼體弱,
余下的我便一起代為受罰?!埂负煤煤?,這才是國母風范。想必此事流傳出去,
我北朝讀書之風更甚,萬千學子定會為毓兒你的以身作則而更加發(fā)奮?!?/p>
趙宴脩刻意繞著我踱步一圈,在我耳邊鼓起掌來。零碎的掌聲回蕩在空寂的大殿,
顯得有些毛骨悚然?!鸽弈钪B兒是初犯,此次就從輕發(fā)落吧。跪至亥時,鞭罰就免了,
畢竟毓兒你冰骨玉肌可不要留疤?!顾旖翘羝疠p蔑的弧度,眼神得意,
清俊的臉似乎扭曲變形。令人作嘔的姿態(tài)?!赋兼裰?。」2我跪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
趙宴脩命人搬來軟榻,慵懶地倚著,差遣幾個外邦新進獻的妖嬈美女環(huán)身伺候。
微微斜睨著眼睛,眼神滿是不屑,高高在上地看著我。膝蓋麻木得失去知覺,
腰背因長時間保持挺直而酸疼不已。冷汗浸透衣衫?!负?,皇后果真是羽國貴女,有氣節(jié),
還真是寧折不彎呢?!埂竾K嘖嘖,毓兒,你這面色蒼白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心疼。
不過朕一言九鼎,說好跪至亥時,便一刻都不能少?!辜傩市市┦裁?。我閉著眼睛,
不想理他?;孟胫约菏枪枢l(xiāng)白嵩山上聳立入云的蒼松。置身于幻境,思緒與幻覺融為一體。
隔絕周圍的嬉戲聲,屏蔽身體知覺的痛苦。作為羽國嫡長公主,自出生起,
除了跪拜父皇母后之外,甚少下跪。十六歲時被送至北朝和親,需要下跪的場合也屈指可數(shù)。
我無甚所求,出身羽國的自尊也無法讓我做出刻意討好趙宴脩的姿態(tài)。我只愿相安無事,
為締結(jié)兩國和平充當一個吉祥物,平靜走完這一生,僅此而已??勺詮膩淼奖背?,
便沒有太平過。如果此次逼我下跪用以羞辱我,那么趙宴脩你做到了。3那日,
已過去半月有余。從午后跪至深夜,我還是感染了風寒,咳嗽不止。日日喝著太醫(yī)院煎的藥,
養(yǎng)了些許日子才漸漸恢復。紹兒比我嚴重的多,外傷潰膿,體寒高熱,整日昏睡。
太醫(yī)院開的藥無甚大用。白日里體溫稍有下降,夜里又開始發(fā)熱囈語。循環(huán)往復,
不見任何好轉(zhuǎn)。單薄的小小身體藏在軟綢被里,原本圓潤的小臉凹陷下去,泛出潮紅,
呼吸如游絲一般微弱。我時不時伸手去探著紹兒的鼻息,生怕一個瞬間就生死相隔。
只是因為是我的血脈,就要被如此對待。我卻無力改變什么,只是后悔為何當初要生他呢。
「殿下,您去休息吧,不能病上加病。小殿下這邊有我?!?/p>
自我年幼時就在我身旁服侍的女官彩綾守在我身邊,面含擔憂。「無妨,我有分寸,
暫時無礙。倒是苦了你,跟隨我從羽國來這,落得現(xiàn)在這般境地。」
我知曉和親之路注定坎坷,侍女只帶了彩綾一個,她性格堅韌,想必能一直忍耐下去。
「殿下才是受委屈了?!共示c望著我搖了搖頭,握住我的手,流下淚來。往日不可追。
在羽國的歡樂逍遙的日子已經(jīng)遙不可及。不知皇妹現(xiàn)在如何了,作為皇儲的她想必很忙,
很久都沒收到她的來信。紹兒就這樣沉沉睡著,日復一日。4紹兒遲遲不見好轉(zhuǎn),
我越發(fā)心急。太醫(yī)院的醫(yī)師都已經(jīng)被我傳喚遍了,可還是沒什么起色。期間,
趙宴脩一次都沒來看望過。不來也好,我沒有心力去應(yīng)付他。
倒是趙宴脩的心上人時不時過來看望紹兒,帶來一些名貴藥材。若是僅僅出于禮儀,
未免又太重了些。我從沒有和徐令儀針鋒相對過,也沒有刻意拉攏,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她以往循禮來我殿里請安時,要是得了什么珍稀玩意,也會分享給我。
而我對她只是禮儀周到,言語疏離。對于一個孤立無援的羽國和親公主,何必如此呢。
我想不到任何理由。對于理解不了的事,不感興趣的人,我不愿意去思慮過多。
「啟稟皇后娘娘,照這樣再拖下去,大皇子殿下的情況恐怕不容樂觀?!?/p>
每日來看診的老太醫(yī)把了把紹兒的脈,搖了搖頭?!副背始姨t(yī)院,只是這樣的水平了么?
」我直直盯著太醫(yī),太醫(yī)眼神躲閃,狼狽低下頭:「臣惶恐,
南朝使者前一陣進獻的那顆千年黃母草,有固本培元之效,或能緩解殿下病癥?!冠w宴脩,
是你授意的吧。既然如此,便只能讓你如意了。縱然是個圈套,也只好往里鉆。
我不如你心狠,無法眼睜睜看著幼兒的生機在眼前漸漸消散。5趙宴脩讓我等在養(yǎng)心殿外。
遲遲不讓我進去。我望著遠處白雪覆蓋的宮墻暗自怔神。等到天空都變成鉛灰色,
才終于讓太監(jiān)傳喚我進去。我挪動著被凍到麻木的身子,
一進門就看見趙宴脩和徐令儀正坐在軟榻上持手對弈?!附憬?,原來在殿外等的人是你。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會和著陛下手談這么久了。」我不明白,
不知道徐令儀是真的單純還是裝的。徐令儀的眼底瞬間騰起驚喜,她立即起身朝我走來,
接著自然而然地拉住我的手?!秆?,姐姐你的手好冷,快用我的湯婆子暖暖。」
清澈的小鹿般的眼神,在這樣溫嫻靜雅的臉上竟不覺得突兀。我能明白趙宴脩為何愛她。
若我是男兒,也會將這樣的女子捧作心尖上的至寶。當朝尚書之女徐令儀,
是趙宴脩的青梅竹馬。而我突然空降成太子妃,徐令儀進宮后只能被封為儀貴妃。
僅憑這一點,趙宴脩該是恨極了我。不過親事是先帝替當時還是太子的趙宴脩做主的,
他無法拒絕。為了結(jié)束羽國和北朝百年來不斷的戰(zhàn)事,兩國締結(jié)了友好合約,
我們都身不由己。只要兩國維持表面的和平,何人還會在意身處異國宮墻中的我呢。「陛下,
紹兒高熱昏迷至今,還未見好轉(zhuǎn)。太醫(yī)有言,千年黃母草可緩解病癥,
臣妾前來是想向陛下求取此物?!刮页痘厮季w,朝著仍坐在榻上的趙宴脩微微俯身行禮。
他的臉在燭火的映照下,若明若暗,看不清神色。「只是鞭罰幾下,就體弱如此,
簡直有損朕的血脈。」不過是在諷刺是我的血脈罷了。6六年間,趙宴脩越來越有帝王樣了。
初見時,只覺得他像一潭平靜深不見底的湖水。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冷血,
我已經(jīng)忘了?!竿菹履罴把}親緣,顯舐犢仁心?!刮抑鲃映w宴脩跪下了,
這次徐令儀也在場,但只能讓她看見我的不體面了。「可這千年黃母草朕本欲獻給母后?!?/p>
趙宴脩?yīng)M長的雙眼微微瞇著,指腹摩挲著唇須,唇角勾起的笑痕仿佛毒蛇吐信時的褶皺。
「罷了,明早下朝后,毓兒你若是能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宣政殿外舞上一曲,藥就給你?!?/p>
我還未出聲反駁,反而徐令儀著急開了口:「求陛下三思,姐姐貴為一國之母,
怎可在眾人面前落了臉面?!挂酝男呷枰仓皇亲屛颐擅婕侔纾瑹o人知曉我的身份。
這次竟然是想將我徹底踩碎么。趙宴脩起身,將徐令儀圈進懷里,帶著她踱步到我面前,
仰著頭,露出一個張揚的笑,緊接著肆意嘲弄:「令儀你有所不知,
羽國女子人人都是高雅的舞者,而作為長公主的司徒毓更是獨領(lǐng)風騷?!?/p>
接著他又低頭看向我,眉梢輕挑,眼里閃過戲謔:「毓兒你的舞姿,
可不要辜負這片銀白雪景?!挂悦嗝{,趙宴脩你是篤定我會答應(yīng)么??上沐e了。
身為北朝皇后的我可以答應(yīng)。但作為羽國嫡長公主的我還有必須要維護的尊嚴。
司徒毓跳舞只為鼓舞羽國將士們,北朝的人不配。我緩緩起身,
說出讓趙宴脩意想不到的答案:「生死有命,紹兒的劫只能靠他自己?!菇又D(zhuǎn)身離去,
眼角余光掃過徐令儀,好像看見她眼里一閃而過的心疼?!纲v婦!」伴隨著一聲暴怒,
一只裝滿滾燙熱茶的茶杯砸向我的后背。茶水迅速自衣料暈染開來,
仿佛有數(shù)千根燒紅的針同時扎到皮膚上。一瞬間完全被痛覺支配,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我咬緊牙關(guān),徑直離去。7回到云臺殿的當晚,我就病倒了。哀莫大于心死。
我沒再去看過紹兒一眼。我是他劫難的源頭,這樣的我怎配為人母后。在這樣的冷酷牢籠,
望不到盡頭??赡苣缸与p雙殞命,才是唯一打開牢籠的鑰匙。和平條約兩國已經(jīng)簽署,
即便我不在了,也影響不了什么。不過依著皇妹的性子,終究會為我報仇的吧。彩綾喂藥,
我抿緊唇拒絕喝下,她急得直哭:「殿下,您張嘴喝藥啊。要是徹底病倒了,
小殿下可怎么辦?」我閉上眼,不想回答她。長痛不如短痛,挺過這一遭,
還有無窮無盡的折磨,何必呢。在北朝的六年,度日如年。趙宴脩的冷言冷語,
我其實也不在乎。只是這樣的日子未免也太過于無聊。甚至因為他的存在,
而對這個世界有了些許厭惡。我累了,就這樣吧。暗衛(wèi)羽九悄無聲息地落到我的床邊,
時時刻刻都冷靜持重的他,這次聲音竟然也帶了點焦急:「殿下,
我去那狗皇帝的寶庫將黃母草偷來。您放心,小殿下會治好的。」我輕輕擺了擺手,
示意不必。出嫁時,我只挑了彩綾一位侍女。父皇母后心疼我,
將羽國皇家暗衛(wèi)中最出色的羽九羽十交給我,命他們一定要護我周全。羽九輕功登峰造極,
踏雪無痕。羽十武藝爐火純青,兵器暗器信手拈來。其實在這宮里倒也安全,暗衛(wèi)一直謹慎,
從沒發(fā)現(xiàn)有人加害我。吃穿用度也合乎規(guī)格,并無克扣。
無非就是趙宴脩有事無事變著法子對我精神凌辱。先皇晏駕后,更是愈演愈烈。
我無心聽旁人的勸言,昏昏沉沉地睡著。8我就這樣整日昏睡,不知過了多少時日。
朦朦朧朧間,有誰拉著我的手在哭,冰涼的淚滴在我的手背上。徐令儀,是她么?眼皮好沉,
我已經(jīng)睜不開眼去確認了??奘裁茨??皇后之位物歸原主,身份相當,琴瑟和鳴。
這樣的日子哪里值得好哭的呢。不過我也確實不懂,
趙宴脩這樣陰鷙冷血的人有哪一點值得喜歡。哎,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簡直惹人心煩。
「朕不管你們這群庸醫(yī)用什么辦法,必須讓皇后恢復如初。」
花瓶摔碎在地板上的聲音好刺耳,沉聲怒叱聲夾雜其中。「紹兒有別國血脈,
若是全力救治也救不回來便罷了。」「皇后不能死,朕還不想和羽國重起戰(zhàn)事?!购牵?/p>
不用顧及昏沉的我,真心話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當眾說出來了。擁有敵國血脈的稚子,
揮刃斬之,這便是一國之君的覺悟。合格的帝王,便是要做到如此冷血嗎。啊,
感覺身體越來越輕了,是大限將至了么。若是牛頭馬面帶我走時,
也能一并帶走趙宴脩就好了。現(xiàn)在心底竟涌出一股不甘心來,但我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了。
意識好似已經(jīng)飄遠。9周圍的聲音我聽不見了,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感覺不到。
意識不知道飄到了什么地方,只見眼前是一座白霧籠罩的山。霧氣在我身邊凝聚起來,
推著我往山中行走。腳踏上去了才顯現(xiàn)出臺階,其他的都隱在霧里,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道走了多久,白霧才消散,顯露出一間布置得充滿情趣的小院來。
院外一大片不知名的花整齊開放著,應(yīng)該是有人打理。我?guī)е闷妫?/p>
走向延伸到院中的青石板小道?!负稳松藐J?」剛走進小院,
便看見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慵懶地在搖椅里躺著。女子睜開眼睛,
平靜無波的眼神與我對視的剎那,我無端生出一股被重錘擊中胸腔的劇痛。白發(fā)白眸白衣,
臉竟比月色更顯清冷,無法形容的美麗,超脫塵世的氣質(zhì),如謫仙般。我不敢再看,
慌忙吞咽一下口水,壓下喉間的血味腥甜,俯身行禮:「抱歉,打擾了仙人清修。
我也不知為何身在此處,只是偶然間誤闖山中?!顾唤?jīng)心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