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一輪圓月緩慢爬升空中。
將軍府嫡女上官龍晴房中傳出一年輕女子與老者聲音。
“仙師,這丫頭空有一副好皮囊,靈氣實(shí)在不足。”
“你怎就知道她靈氣不足了?光是她這副身子你可知我尋了多久?”
“那仙師是想今夜受用了她?哎呀,仙師,您別這樣……”
“怎么?怕她醒來?”
“哪有,我是怕您在這里施展不開手腳……”
女子話落,屋外一片陰云遮住了月色,之后兩道妖氣自房中竄出。
清晨,身穿粉衣裙,頭束雙螺鬢的上官龍晴走到將軍府后花園的蓮塘邊,看過了一株已經(jīng)開了大半的蓮花,朝著池塘里扔了幾塊早飯時候背著母親黃曉婉偷偷留下的精致糕點(diǎn),之后對著一片荷葉說了一句:“我走了?!鞭D(zhuǎn)身一蹦一跳的離開。迎面尋來相貌有些丑陋怪異,大小眼很是嚴(yán)重,右眼眼珠子似乎都要鼓出來的黑瘦少年是將軍府家丁,名叫福子,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上官龍晴,福子警惕在蓮塘周圍掃看一番,然后換了副抱怨神情道:“小姐,你怎又來這荷塘了?再不去慕先生處,小心慕先生又要罰你抄書了?!?/p>
“知道了,知道了?!鄙瞎冽埱缥⑽┎荒蜔?yīng)著快步走向福子。
將軍府此方天地在上官龍晴出生后不久就被大贏國國師贏澤仙師設(shè)下了一道隔絕仙障,被隔絕起來之人就是上官龍晴。
天空中,仙障之光日夜流轉(zhuǎn),在上官龍晴眼中,那仙障流轉(zhuǎn)華光早就遮擋了天空中的日月星光,鳥不得進(jìn),蠅蟲不得出。自家后院的這一塘看似繁茂的蓮花其實(shí)也早都枯敗,便是她方才見的那朵粉蓮開放亦都是假象。
一如將她視同掌上明珠的父親上官常青也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那看到她眉開眼笑極盡寵溺的臉上,嘴角總是會掛著一行口水,所謂垂涎三尺就是最貼切不過的形容了。
上官龍晴每次都極盡開心笑著為父親擦去嘴角口水,之后說上一句:“爹爹,您又流口水了,好臭……以后不要再吃酒了?!毙膬?nèi)卻會詛咒無數(shù)遍,你這該死的丑鬼,終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與我父親報仇雪恨。
而以往最是溫婉賢惠的母親在她五歲時候,突然性情大變,不止不愛出門,還會日日對著她房中一副自畫的美麗女子丹青發(fā)呆出神,時日久了,那畫上女子越發(fā)栩栩如生,反倒是母親面色形同枯槁女鬼,病懨懨的不說,有時眼神那才叫一個陰戾冰冷。
鎮(zhèn)國將軍府中人對上官常青這唯一嫡女都是百般好,全當(dāng)是個寶,出門怕摔著,吃飯怕噎著,向來出行都有人隨同,不是那黑瘦福子,就是家中管事最為和藹可親的錢媽媽。就是這樣,少女還在三年前于鎮(zhèn)上走丟過一次,當(dāng)然很快就被家人尋回,自那之后,她出入鎮(zhèn)國將軍府與小鎮(zhèn)雖還自由,但想要去往小鎮(zhèn)外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將軍府近兩年怪事頻出,一名老奴回家只因兒子多問了兩句府中事情,那老奴就突然發(fā)起瘋來,竟以柴刀砍殺了一家四口,還在襁褓中的小外孫都未放過。
另一位將軍府的伺候丫頭,不知怎的就鬧了瘋病,光天化日之下不穿衣服,見誰都言說有鬼,才一跑出府就被街上流浪的惡狗活活咬死。
前些時日上官常青在軍中一名有著過命交情的袍澤兄弟只因前來府上作客,竟提刀殺了府中上下三十余口,當(dāng)然,那人最后死得也叫個慘烈,尸身也未能剩下一塊,是活活被數(shù)把火箭射中燒死,焦糊骨肉又被幾條守院惡狗分食了好個干凈。
那一夜是府上人第一次見到上官龍晴哭,母親黃曉婉與錢媽媽詢問,少女只說一下子見府中死了那么多人,心內(nèi)害怕更為死者心傷。
將軍府所發(fā)生的一切似乎并未影響到小鎮(zhèn)上的居民,只有上官龍晴越發(fā)的少言寡語。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生下就開智,并有著無垢身無垢目的上官龍晴就因?yàn)楦商ⅲ艜蔀榱朔步缧尴芍搜壑幸活w大補(bǔ)的活人參。
圍在她身邊之人,都是在耐心等著她這顆活人參成熟心懷不軌之徒。
可以說,此時的鎮(zhèn)邊將軍府中,早無一個活人,那贏澤仙師派來的都是可奪舍凡人肉身心智的妖物鬼魅。
所謂仙家幻術(shù)迷人眼,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座大贏國小鎮(zhèn)上真能看破這些幻象之人卻是被贏澤仙師設(shè)了仙障遮目的上官龍晴。
所以她自從在五歲那年見了述職歸來,滿眼慈愛看她的父親上官常青被一只大黑蝎子活生生吸走了魂魄,之后看向她繼續(xù)假笑的那一刻起,她的所有行為也都變成了假象,包括日日會去那假扮了她母親的女鬼房中請安討乖。
少女心內(nèi)刀剜般疼痛,滴血落淚的聲音自不會被外人看了去,失去雙親,各種悲苦復(fù)雜情緒日日蹂躪著她那顆雖堅韌,但畢竟還年幼的心。
隨著她日漸長大,隨著她在這塘蓮花叢中看到那一堆堆都曾是她最為熟悉之人的白骨,可以說看似最無憂無慮整日里只知道翹課玩耍的她真真是活在了修羅地獄中。
在她十歲時她曾經(jīng)試過一次逃跑,可惜的是并沒能成功。好在她在鎮(zhèn)外偶遇了兩條小錦魚,被福子等人追找到時候,只說是因?yàn)樨澩孀ヴ~,才會順蓮花塘水走出鎮(zhèn)子那么遠(yuǎn)去,不然以那頭黑狐精所化的錢媽媽多疑心性,一定會看出她早已開竅,并獨(dú)自策劃了一次逃跑。
這兩日夜里,實(shí)為一條老青狐所化的贏澤仙師一次次偷偷來她房中,那鬼鬼祟祟,一副斯文模樣的老家伙還以為她看不到他,圍著她不停點(diǎn)頭咂巴嘴時,眼中盡是貪婪,強(qiáng)自隱忍想要吃下她的猥瑣表情。
她心中恨此人恨不能抽筋飲血,因?yàn)槭撬谂既灰淮蝸砀献隹?,看到了自己,才害了父親,母親與鎮(zhèn)邊將軍府上上下下不下百余條人命。所有人死得都極其無辜,只因贏澤仙師想要以她成為那踏上仙途的踏腳石而已。
贏澤仙師遲遲不對她出手是在等她成人,亦或說是在等待她體內(nèi)那道先天無垢氣的集結(jié)成靈。
身陷魔窟,四周都是豺狼虎豹,妖魔鬼怪環(huán)伺,隨著上官龍晴出落得越發(fā)可人的模樣,她知道她的死期也將不遠(yuǎn)了。
她本不怕死,尤其是在親眼見了父親、母親為她丟了性命之后,世界變得無比黑暗的她甚至想過自裁了自己。她不想再有人因她而喪命,將軍府中那些死去之人的名字她都記得,只是她心中總是有一個聲音支撐著她讓她活下去。血債要血償,仇恨早埋在了她每一寸肌膚骨血中,她想要為爹娘與府中所有無端喪命之人報仇,哪怕她很弱小,哪怕她所面對的是大贏國國師,還有那些撕掉人皮外衣,個個嘴臉丑陋的妖物,她心底里就是想終有一日她會將他們?nèi)繗⑺馈?/p>
又是一日落日時分。
上官龍晴雷坐于蓮花塘前獨(dú)自發(fā)呆。
其身后路盡頭,福子與相貌普通,身形清瘦,一身黑衣的將軍府管事錢媽媽并肩而立。
“錢媽媽,這兩日小姐似乎心情不好,在塘前已經(jīng)一連呆坐了幾天了。”福子與錢媽媽閑話家常樣說著。
“前幾日你不是才與她一起放了煙花嗎?怎又心情不好了?”
“這我哪里知道?”
“上次小姐走失時候是不是也在這蓮塘邊發(fā)呆了幾日?”錢媽媽說話抬起一雙與其年齡十分不符的纖細(xì)白手遮擋著在她眼中有些耀眼的落日余暉。
“正是了,所以還是要提醒媽媽一聲,此番可是要小心些。不然上面怪罪下來,你我誰都吃罪不起的?!备W诱f話露出與其年齡極不相符的色胚神情,向錢媽媽身側(cè)靠了靠。
“我曉得厲害。那明日就別送她去私塾了。”錢媽媽斜瞄了福子一眼,雖未現(xiàn)出嫌棄神情,卻立即落手彈了彈被福子碰過的衣袖。
“只怕她會不允。”福子很不識趣的也連忙幫錢媽媽整理了一下衣襟。
“罷了。你再多派些人手暗中跟著。”錢媽媽邁前了兩步說道。
“這倒是不必了?!?/p>
“小心行得萬年船,上次的事情,我總感覺是那丫頭自己的主意?!卞X媽媽突然轉(zhuǎn)身,嚴(yán)肅了神情。
“您怎又起了這多疑的心思?我日日跟著她,她開未開竅我還能看不出來。若她真能如您說那般,就不會看不出木青鬼那兩夫婦我看了都瘆人的嘴臉了?!睂?shí)為一條刺猬精所化的福子有些不以為然的說著。
“做好本職事務(wù),總是不會錯的?!?/p>
“好好好,聽您的?!?/p>
“今夜仙師會來,帶她回去吧?!?/p>
錢媽媽與福子這邊正說話時候,坐于蓮塘前的上官龍晴暗自說著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的言語:“棗糕、鹿肉、蜜餞、老錢、小五、何叔叔……還差一步,你們兩條饞鬼,快啊?!?/p>
上官龍晴緩緩起身,她聽得見身后已經(jīng)慢慢走向她的福子與錢媽媽的腳步,內(nèi)心里萬分焦急,但面上神色卻是異常冷靜,她微不可察的斜瞄了一眼那蓮塘一角正踏蓮而行的白衣少年。
就看你了。
爹娘保佑;何叔叔保佑;小五,老錢你們?nèi)粼谔煊徐`,都要保佑我……
上官龍晴暗自想著,突然嘴角微微向后一裂,之后轉(zhuǎn)身一聲駭人驚叫。
“啊!救命,救命……妖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