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丈夫結(jié)婚六年,他對我無微不至,卻有三件事讓我痛徹心扉。第一次,
是兒子因病去世那天,他從鄰省帶回一個與他長相相似的男孩。他說:“這是楠楠,
以后就是我們的兒子?!钡诙危莾鹤宇^七那天,他要為那男孩大辦生辰宴,張燈結(jié)彩。
第三次,是兒子下葬時,他帶著男孩和他的母親出入飯店,連兒子最后一面都未曾來看。
我捧著兒子的骨灰盒,心如死灰。最終,我用父親留下的軍功章,向組織換了一紙離婚報告。
這場因報恩而結(jié)合的婚姻,就此畫上了句號。1從指導(dǎo)員那里拿到離婚申請后,
我主動調(diào)到外派開荒。直到把我送出門,指導(dǎo)員還不死心地勸著我:“沈同志,
你和周團(tuán)長結(jié)婚六年,眼看著他就要晉升了,你咋就非得跟他離婚還去那偏僻的邊疆?
”“周團(tuán)長一往情深,這些年對你也真心實意,你跟他離了婚,
往后想再找個合適的過日子可不容易?。 币煌樯睢嫘膶嵰??我扯扯嘴角,
想擠出個笑,可心里頭卻跟吃了黃連似的苦得發(fā)澀。要不是那天,兒子病得只剩下口氣,
我急著去找周硯書托關(guān)系請市里的醫(yī)生,卻撞見他和手下說的勾當(dāng)。
我恐怕到現(xiàn)在還蒙在鼓里,以為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皥F(tuán)長,
江同志的孩子已經(jīng)送來了,可嫂子怎么交代?”周硯書眉頭擰成川字,
語氣冷得像冰碴子:“向陽留著我周家的血,我絕不能讓他流落在外受人欺負(fù)!
”“至于沈明姝那邊就先瞞著吧,就說向陽是戰(zhàn)友的遺孤收留養(yǎng)在周家。
屬硬著頭皮道:“可要是嫂子哪天知道真相……”周硯書冷笑一聲:“就算她知道又能怎樣?
她爹娘早就沒了,身邊還拖著個娃,除了跟我過,她還能指望誰?”“她要是懂事點,
這團(tuán)長夫人,我還能讓她繼續(xù)當(dāng)當(dāng)!”那些話,一字一句,跟刀子似的往我心口上戳。
疼得我直哆嗦,眼淚都往肚子里咽。周硯書早就跟人勾搭上了,
只有我還傻兮兮被蒙著騙還掏心掏肺為他付出一切。我急火攻心,竟“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看著手心刺眼的紅,我恍惚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三年前,周硯書下鄉(xiāng)執(zhí)行任務(wù)時被人埋伏。
他被壓在黝黑的石頭堆底下,是我挺著個大肚一塊塊搬開石頭,手指頭都磨出了血,
才把他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回到周家,兒子就早產(chǎn)出生了,從娘胎里帶病根出來,
不管怎么治都治不好。我身子也垮了,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衛(wèi)生所的醫(yī)生說我這輩子都不能再懷了。周硯書那時候,當(dāng)著領(lǐng)導(dǎo)和戰(zhàn)友的面,紅著眼發(fā)誓,
說這輩子都不會對不起我,否則天打雷劈。上頭看他下鄉(xiāng)表現(xiàn)好,又是個“癡情種”,
就提拔他當(dāng)了團(tuán)長??烧l能想到,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他周硯書演的一場戲!
什么情深義重、海誓山盟,都是為了他的前程!而他做這一切,
都是為了他的相好和孩子過上更好的日子。想到這,我抬手擦掉嘴邊的血,
聲音沙啞卻堅定:“導(dǎo)員,您的好意心領(lǐng)了,只是我已下定決心,你也不用再勸了。
”指導(dǎo)員深嘆口氣,擺擺手:“你想好就行,處理好你孩子的事后,就早點出發(fā)吧。
”聽到“孩子”兩字,我的心猛地一揪,呼吸都跟著困難起來。他才三歲啊,
前陣子還沖著我笑,奶聲奶氣喊娘,那模樣還在我眼前晃著呢。
可如今……卻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小身子,再也不會睜眼沖我笑了。而他爹,
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孩子沒了,一直陪著那對母子。我咬著牙,把離婚申請疊好塞進(jìn)懷里,
轉(zhuǎn)身就走。等明天火化完,我就能帶著兒子離開這了。2剛回到大院沒多久,
周硯書也正好推門進(jìn)來。他見我臉色蒼白,眉頭微皺,伸手便將我的手?jǐn)n進(jìn)他懷里。
“手怎么這么涼?這天冷得緊,晚上讓嬸子給你熬個湯,暖暖身子?!彼氖忠琅f寬厚溫暖,
可不知怎的,那股暖意卻怎么也傳不到我心里。周硯書說完,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
問道:“嘉豪那小子呢?怎么不見人影?”就在我以為他終于要察覺兒子的死訊時,
他又自顧自地接下去:“莫不是那點小病還沒好利索,還在衛(wèi)生院里躺著呢?
”“算了隨他去吧,對了你媽走前不是給你留了一個長命鎖嗎?鎖還在吧?
我想拿去給向陽保個平安?!彼f這話時語氣平靜,仿佛理所當(dāng)然,
末了還補(bǔ)了一句:“要不是他爸志邦當(dāng)年救了我一命,我這條命早就沒了?!蔽掖瓜卵?,
默默將手從他的掌心里抽出來?!爸懒耍疫@就去給你拿?!币娢疑裆龅?/p>
周硯書伸手抓住我的肩,語氣帶著幾分安撫:“明姝,你別多想,
我就是見江同志他們孤兒寡母的,日子難過得很?!薄拔疫@心里始終不踏實,
就想著能幫點是一點。”我的心像被火燎過一樣,灼得生疼,
卻還是勉強(qiáng)擠出個笑:“我都明白,倒是你別多想?!比缃駜鹤硬辉诹?,我也不在乎了。
聽我這么說,周硯書才松了口氣,松開手。我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屋,從柜子深處取出那塊長命鎖。
冰涼的鎖片躺在掌心,沉甸甸的,仿佛壓著千斤重。兒子走的那天,我就把這鎖摘了下來,
再也沒敢多看它一眼。如今,周硯書卻要將這最后的念想送給別人,去保別人的平安。
我拿著鎖出去時,正瞧見周硯書不知何時翻出了幾件厚實的大衣。“這料子不錯,
月白肯定喜歡?!蔽已郾牨牽粗盐矣脭€的布票新做的過冬一件件收走,
心里忍不住冷笑一笑。結(jié)婚這六年里,他什么時候?qū)ξ疫@么上心過?我拖著沉重的步子,
將長命鎖和新戶口本遞到他手里?!跋蜿柕膽艨谝呀?jīng)落到你這了,以后上學(xué)也方便些。
”周硯書愣住,隨即臉上綻出狂喜之色?!懊麈?,我就知道你最懂我!
”他又似乎意識到自己太過興奮,忙抬手抵唇輕咳一聲:“不管怎樣,
我心里裝的只有你和嘉豪,等處理完他們母子的事,我就專心顧著這個家?!彼f完,
像是例行公事似的,湊過來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蛇@回,
我心里卻再也沒有從前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只剩下一片冷情。東西到手后,
周硯書火急火燎地就往江月白的住處趕。眼瞅著他行色匆匆的背影,我心里像被刀絞似的,
不由得想起兒子臨終前的一幕。那時候,我以為周硯書是真忙,便獨自將嘉豪送到了衛(wèi)生院。
我一直守在他身邊,直到嘉豪虛弱地開口說想見他爸,我才匆匆趕到所里去找周硯書。
可誰曾想到,卻撞見了那一幕。江月白一手牽著周硯書,一手牽著她兒子,
在國營商店逛得正歡。江向陽還脆生生地喊周硯書“爸爸”。那畫面,活脫脫是一家三口,
和和美美。直到我出聲喊他,周硯書才慌忙松手。我心沉到底,但也沒顧上多問,
只催著他趕緊去衛(wèi)生院看看兒子??伤麉s再一次推辭:“我現(xiàn)在忙著呢,
讓醫(yī)生先給他開點藥吃著吧,等我改天再過去看看?!敝钡絻鹤記]了呼吸,
周硯書都沒踏進(jìn)衛(wèi)生院一步。我對他的信任和愛意,頃刻間崩塌,碎得干干凈凈。
兒子臨終前,還拉著我的手問:“媽媽,爸爸為什么不來看我,他是不是討厭我了?
”話還沒說完,他的小手就垂了下去。我整個人像是被無盡的黑暗吞噬,心里疼得喘不過氣。
我多想告訴他,你的阿爸已經(jīng)有了新家,他不要我們了??蛇@些話,我終究沒能說出口,
只能緊攥著他冰涼的小手,眼淚一滴滴砸在他蒼白的臉上。3收拾好情緒后,
我便開始拾掇行李。行李才收拾一半,周硯書就急不可耐地將江月白母子接進(jìn)了大院。
我到正屋時,正瞧見周硯書指揮著人砍院里的那棵槐樹。那是我們成親那年,一塊栽下的,
說是寓意咱倆的感情,長長久久,枝繁葉茂。周硯書抬眼對上我的目光,眼神閃了閃,
慌忙別開頭去裝作沒瞧見。倒是江月白護(hù)著江向陽走了過來,她身上披的,
正是早上周硯書從我這拿走的呢子大衣。就連江向陽脖子上,
也掛上了那塊本該屬于我兒子的長命鎖。江月白臉上掛著笑,柔著嗓說道:“你瞧這事干的,
我不過就跟硯書提了一嘴,說向陽打小就對槐花粉過敏,誰知道他就張羅著讓人把樹砍了。
”“明姝姐,你可別往心里去,這事怪我多嘴?!苯掳兹詢烧Z,就把自己摘得干凈,
倒顯得我成了那不懂事的。周硯書輕咳一聲,伸手將人護(hù)到身后,這才抬眼看向我,
語氣里帶著幾分敷衍:“明姝,你別多想,月白和向陽搬過來也是為了上學(xué)方便。
”“咱們都是一家人,別太計較了?!睘榱讼蜿柹蠈W(xué)方便?那我的嘉豪呢?
他臨終前連父親的面都沒見著,又該找誰討方便??粗阍谥艹帟砗蟮哪缸?,
我忍不住嘲諷一笑。當(dāng)初我父母為救周家二老丟了性命,周硯書在他們靈前發(fā)誓,
說要照顧我一輩子。我也念著周家的養(yǎng)育之恩,心甘情愿地嫁給了他。可到頭來,
江月白母子一進(jìn)門,他就把我們的過去抹得干干凈凈。就連我的兒子,
都在這段虛妄的婚姻里白白丟了性命。見我抿唇不說話,
周硯書又開了口:“你今天怎么穿得這么素?晚上我們要給向陽辦生辰宴,
你記得換身喜慶點的衣裳過來?!蔽颐偷靥ь^,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整顆心直往下沉。
今個是兒子的頭七,他竟然還要給別人辦生辰宴……這會我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陌生得嚇人,
好像從未真正認(rèn)識過他?!拔页圆幌??!闭f完,我轉(zhuǎn)身就要走,卻被周硯書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壓低聲音,強(qiáng)壓著不耐:“明姝,你能不能別跟我鬧了?我最近忙得很,
沒功夫照顧你的情緒。”“就這么說定了,今晚八點,在這辦生辰宴,
你記得到時候也把嘉豪帶過來,湊湊熱鬧。”聽到這話,我渾身一顫。
要是他知道兒子已經(jīng)沒了,今個還是他的頭七,周硯書還能說得出這話嗎?
就在我準(zhǔn)備將兒子的死訊說出來時,江月白突然湊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懊麈?,
你這手鐲可真好看,在哪個國營店買的?”她臉上堆著笑,語氣親熱得像是多年的姐妹,
可那雙眼睛里卻閃著挑釁和算計的光。我剛冷冷抽回手,
就聽見周硯書說:“這鐲子不值幾個錢,你要是稀罕,改天我?guī)闳ス╀N社挑個更好的。
”江月白眼睛一黯,低著頭輕聲說道:“可我就稀罕明姝姐手上的這個。
”周硯書沉默了一會,轉(zhuǎn)頭看向我,眼底帶著幾分試探。不等他開口,我便將鐲子摘下來,
遞了過去。這一瞬,我清晰看見周硯書瞳孔猛地一縮,像是想起了什么。“明姝,
你……”江月白接過鐲子,卻手一滑,鐲子“啪”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幾截。“哎呀,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蔽抑皇浅读顺洞浇?,沒再說話。這鐲子,
是周硯書當(dāng)年親手刻了送我的,說我身體弱,讓玉滋養(yǎng)我。如今碎了也好,
就當(dāng)是為我們這六年感情做個了斷吧。我凄涼一笑,心底最后那點念想也散了個干凈。
周硯書瞧見我的神情,心里莫名一慌,趕忙說道:“要是嘉豪病沒好,今晚來不了就算了,
改天我再帶你們娘倆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我沒吭聲,只是咽下滿嘴苦,轉(zhuǎn)身就走。不會再有以后了,
過了今天,咱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4最后,江向陽的生辰宴沒在大院里擺,
改去了國營飯店。我一身喪服,捧著兒子的骨灰出殯,正巧碰上宴席散場,人群熙熙攘攘。
周硯書喝得滿臉通紅,正扶著吉普車門,小心翼翼地把江月白母子送上車?!靶⌒狞c,
別撞著腦袋?!痹鴰缀螘r,這份體貼周到都是沖著我和兒子來的,
如今他一股腦全給了江月白母子。我沒停下腳步,目視前方走去。走近了,
還能聽到賓客圍著吉普車,一口一個“恭喜”“賀喜”,熱鬧得很。
直到我冷不丁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賓客們見了鬼似的,臉色煞白。周硯書的笑意僵在臉上,
目光沉沉地盯著我?!懊麈也皇亲屇愦┥硐矐c的衣裳過來嗎?
”我目光空洞地瞥了他一眼,抱著骨灰盒繼續(xù)往前走。周硯書話到嘴邊,
可對上我陌生的眼神,又生生咽了回去。江月白哭著將江向陽拉下車,“明姝姐,
我知道你惱我厭我,可你不該在我孩子生辰宴干出這種晦氣事!
”她顫抖的手指著我胸前的白花,活脫脫一副被人欺負(fù)慘的模樣。
“你這是咒我家向陽去死嗎?既然你看不慣我和我的孩子,那我們還是去死好了!”說著,
江月白晃著瘦弱的身子,抱著孩子就要往河邊沖。周硯書心頭一緊,大步?jīng)_過去,
一把將他們母子護(hù)在懷里,轉(zhuǎn)頭怒目瞪向我:“沈明姝,我不過是給戰(zhàn)友的孩子辦個生辰宴,
你怎么就容不下他們,非要在今天鬧?”“你非要把他們逼到絕路才甘心嗎?!
”他這話一出,周圍的賓客看我的眼神瞬間變了,帶著幾分嫌惡,
仿佛我真是個心腸狠毒的惡人?!斑@沈同志是不是魔怔了?就算是心里不痛快,
也得有個分寸??!”“可不是嘛,大庭廣眾的,鬧成這樣多丟人?。?/p>
”聽著周圍人的指指點點,我心里卻一片死寂,仿佛他們說的不是我。周硯書喘著粗氣,
漸漸冷靜下來,可看著我冷寂的模樣心底突然有些發(fā)慌?!懊麈彼謩偨佑|到骨灰盒,
卻被我狠狠拍開?!安辉S碰他!”周硯書剛壓下的火氣又一下躥起來,
抬手就將我懷里的骨灰盒打翻在地。我臉色一白,慌忙跪倒在地,
手忙腳亂地去捧地上的骨灰?!凹魏馈业募魏馈笨刹还芪以趺醋?,
骨灰總從指縫里溜走。眼看著周圍輿論聲越來越大,周硯書臉色也越來越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