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北,程遇安的“小叔叔”。
其實也不是正經(jīng)親戚,陸湛北父母去世后,他是被父親的下屬程振當作弟弟收養(yǎng)的,所以他和程遇安說是“叔侄”,但其實兩人只差了七八歲。
蘇念喬小時候就不喜歡陸湛北,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已經(jīng)十來歲了,在樓下和小伙伴跳格子沒站穩(wěn)正好摔了一跤,正好陸湛北從外頭回來,一張臉繃得比冰還冷,走過她身邊一句話沒說,也不說扶她一把,瞥了一眼直接長腿跨步越過在弄堂里跳格子的那些小女孩。
他從小就不似這邊南方人一樣,個子高的突出,又喜歡再外面跑的,曬得黝黑,程振退伍轉(zhuǎn)業(yè)之后在輕工廠分配了工作,從來也少不了陸湛北一口吃的。
他飯量在左鄰右舍里那是出了名的大,都說半大小子能吃窮老子,程家在吃上面沒短了他的,所以陸湛北從小就比同齡人更高更壯,蘇念喬一見他就覺得害怕。
陸湛北長的粗糙,一張冷臉路過摔倒的小姑娘,直接把人嚇的哇哇哭起來,眼淚鼻涕糊一臉,跑回家邊哭邊喊:“媽,有人瞪我!壞人!陸湛北嚇唬我嗚嗚嗚嗚——”
之后陸湛北就成了她心里“童年陰影”的代名詞。
現(xiàn)在,這陰影又踏著大長腿邁進了她家門口。
院子里鴉雀無聲,沒人敢先開口,大家都知道陸湛北現(xiàn)在可不好惹,明明是喜慶熱鬧的訂婚場子,他卻像是不屬于這場景的異類,沉默、冷硬、氣壓低得嚇人。
陸湛北目光一掃,一眼就落在屋檐下剛從房間里跑出來的穿得漣艷流光、像顆嬌桃似的小姑娘身上,嬌滴滴,嫩生生的臉上眼睛圓溜溜瞪著,嘴巴微張。
“蘇念喬?!彼逯橀_口,嗓音低沉又硬邦邦的,“我代程遇安過來接你。”蘇念喬三個字被他念的,就像訓練點名出列一樣生硬。
果然還是老樣子。
一臉傻氣,眼圈紅紅的,嘴唇抿得緊緊的,一說話就要掉眼淚似的。
麻煩。
他最怕應付蘇念喬這種嬌滴滴、軟綿綿的女同志了。
蘇念喬聽到他的聲音,下意識繃直了背。她還有點慌,想張嘴說點什么來緩解尷尬,結(jié)果旁邊的親戚們卻已經(jīng)熱熱鬧鬧地接過話頭:“哎呀哎呀,程家來人啦,行啦,咱也該出門啦!”
“快快快,小號吹起來啊,走走走——吃酒去咯!”
“程家的副團長來接人了,這多有面子啊,念喬這門親事結(jié)得好!”
熱鬧聲一浪接一浪,絲毫沒有留給她思考和逃避的空隙。
水果盤里裝著喜糖,被塞進了蘇念喬懷里,旁邊人笑著起哄:“撒糖啦!撒糖啦!念喬撒完糖,咱就下樓吃席啦!”
“陸小叔也來一把啊,一起撒才吉利!”
陸湛北的眉峰動了動,本想拒絕,不知道誰從背后擠了他一把,硬是推到了蘇念喬身邊。
蘇念喬像被點了穴一樣僵住。
兩人一左一右站在糖盤前,好多個小孩圍著他們起哄,嚷著“我要我要”“快撒快撒”吵得不可開交。
她大腦麻木動作僵硬地把手伸進糖盤,手指卻在下一秒碰到了一樣東西——熱的,干的,摸起來還有點糙,指節(jié)粗硬,還有硬硬的繭子。
她低頭一看,啊啊啊啊?。?/p>
她——她居然抓到了陸湛北的手!
男人的手,熱得像火爐,骨節(jié)分明,皮膚粗糙得跟砂紙一樣,帶著常年訓練留下的薄繭,不敢想要是被他摸一把臉,臉得疼成什么樣。
蘇念喬立刻像觸電一樣把手抽開,慌慌張張又去抓了把喜糖,撒出去的時候手都在抖,可那種觸感就摩擦在她手心里了一樣,撒也撒不掉。
她心虛地低著頭,渾身僵直一動也不敢動。
更不敢抬眼偷偷去看身旁的男人一眼。
他太高了,高得她即使側(cè)著頭、用余光也瞟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整整比她高出一個頭的肩膀線,軍裝上的肩章硬朗冷峻,像一座不會動的山。
她在心里默念著,陸湛北啊陸湛北,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和我生氣……
身后還有人在笑著哄:“瞧瞧,小姑娘都臉紅啦,這就是喜事兒嘛!”
喜樂聲、嗩吶聲熱熱鬧鬧地響了起來,一群人推推搡搡地朝著樓下搭好的紅棚子走去,棚子用的紅綢布,看上去喜氣洋洋,花束扎成球,一張張桌子圍好了席,冷菜也上了一半。
蘇念喬遠遠地一眼就看見她父親蘇執(zhí)年和程父站在棚邊說話,程父滿臉賠笑,不知道在解釋著什么,可她一眼就看出自己父親臉色不對,臉繃得緊緊的,眉頭快擰成結(jié)。
她心里一陣發(fā)酸,父母都知曉她從小喜歡程遇安,在和程家長輩把婚事談妥之后,他們?yōu)榱怂@場親事掏心掏肺出錢出力的,就是擔心她受一點點委屈。
現(xiàn)在事情變成這樣——親朋滿座、宴席已開,程遇安卻不知道去哪了,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這樁婚事出了岔子。
蘇念喬喉嚨里像堵了根刺,一呼一吸都帶著澀意,她心里難受得發(fā)脹,不全是因為程遇安的“逃婚”,而是因為她的爸爸媽媽——他們正在替她忍著氣、擋著風。
他們怕她傷心。
可今天最該覺得羞愧的那個人,卻拍拍屁股去追什么真愛了,他程遇安是瀟灑了,留下來的人承受難堪,當初答應婚事的時候怎么不堅持真愛了,憑什么,憑什么她家要受這樣的委屈。
蘇念喬的眼圈再次泛紅,卻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她咬緊牙關(guān),手指悄悄握拳。
紅棚子里面人漸漸熱鬧起來,除了蘇家這邊的親朋,程家一部分還不知道內(nèi)情的親戚也都來了。
腦袋里昨天憑空出現(xiàn)的那行字還在一遍遍閃爍提醒著她,【訂婚劇情已在檔,不可取消,強行改變會有生命危險】。
蘇念喬最怕疼了,想都不敢去想會有生命危險會發(fā)生什么樣可怕的事,畢竟從昨夜開始發(fā)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之前二十二年人生所有的認知,她不光是氣,她更怕,她害怕未來,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走向怎樣的結(jié)局。
眼眶里已經(jīng)快要盛不住淚了,蘇念喬飛快抬手擦了擦眼角,突然就感覺到了手心還殘留著那點怪怪的發(fā)癢。
剛才抓到陸湛北手的感覺像是還黏在皮膚上,明明不舒服,她卻又忍不住反復在腦海里回放那一刻。
也許是委屈到了極點,她心一橫,豁出去了。
不就是結(jié)婚嗎?反正訂婚都要搞成笑話了,她不介意把這場訂婚弄的再戲劇化一些。
蘇念喬轉(zhuǎn)頭看向那把她從房間里接下來抬腳正要離開的人影。
男人背影挺得筆直,背上的軍裝被太陽照得泛光,他大概是以為自己“任務完成”了,正要退場。
蘇念喬吸了口氣,鼓起勇氣,突然一把拉住了他制服下擺。
“陸……陸湛北!”
她聲音輕輕的,像針一樣穿進嘈雜的空氣里,陸湛北聽到了。
男人頓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低頭看她。
蘇念喬仰起臉看他,眼睛因為心情起伏微微泛紅,眼波亮晶晶的,像是藏了兩滴水。
“我有話跟你說,”她輕聲,卻堅定,“你跟我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