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燕繞著紅棚子找了一圈,聲音急切,腳下的步子也快。
她剛才聽丈夫在后頭說,程遇安不知跑哪去了,人影都找不到了,她這心頭就像被人拿錘子鈍鈍砸著,頭上的老毛病也開始抽疼。
正焦急著,一轉(zhuǎn)彎,她猛然愣住了。
墻根的角落里,陽光從巷子頂上的縫隙里斜斜照進來,照出兩人交纏的影子,蘇念喬整個人軟綿綿地掛在陸湛北身上,而那個向來沉默寡言、板著臉誰也不愛理的程家小叔,竟也抱著她女兒。
“哎呀我的天!”喬燕下意識地捂住嘴巴,腳步一緊,急匆匆跑過去,“這是干什么呢?!”
她一把把自家姑娘從陸湛北懷里扯出來,像母雞護小雞一樣護在身后,眼神戒備又不善。
喬燕下意識就覺得肯定是陸湛北這小叔強抱她閨女,小時候蘇念喬最怕的就是這個又黑又冷、板著臉說話跟吼似的小叔,陸湛北十八歲去當兵后回來得少,念喬更不可能和他有什么交情。
現(xiàn)在兩人偷偷摸摸背著人摟在一塊,怎么看都不正常。
喬燕護崽心切直接忽略了她剛才看到的女兒的手臂也摟著人陸湛北的腰,還有蘇念喬臉上還未褪下去的可疑紅暈。
陸湛北也一時尷尬得不行,板著的臉更黑了些,他不是不知道避嫌,可真是沒想到,這丫頭居然突然抱上來,弄得他渾身都像被針扎似的不自在。
蘇念喬被拉到身后,腦袋從喬燕肩膀后探出來,急急地朝陸湛北喊:“湛北哥,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剛才說的話??!”
“媽你干嘛呀,我不走!”她又急又羞,急的是還沒說完的話,羞的是剛才抱了人家,還被媽媽撞見了,臉都要燒起來了。
喬燕壓根沒聽清她說了什么,只覺得自己快氣出高血壓。
從得知程遇安“失蹤”的消息后,她腦仁兒都疼得厲害。
她和蘇執(zhí)年這些年都不容易,如今終于盼著女兒有個歸宿,就算程家那小子她不是特別滿意,只要女兒高興咬咬牙也就認了。
可誰能想到,程遇安這孩子居然突然耍賴,眼看訂婚酒都擺上了,人倒不見了。
她怎么敢告訴念喬,程遇安本來不愿意這門親事,是她和念喬他爸去“說通”的。
蘇執(zhí)年在廠里做了副廠長,有幾分權(quán)柄,程振是因為身體不好退伍的,在廠里干的是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的低工資崗位,夫妻倆供出一個上大學的兒子來不容易,想給兒子再攢點底子,就和蘇執(zhí)年商量好了,只要孩子愿意結(jié)親,以后在廠里安排上調(diào)、漲工資、評先進都沒問題。
原本大家都覺得這是門雙贏的親事,程振回去打也好罵也好,最終是把兒子勸服了——誰知最后關(guān)頭,程遇安竟跑了。
喬燕覺得心口窩里憋著口氣,怎么都咽不下。
她瞪著陸湛北,越想越委屈:這程家人,大的小的,怎么都這樣欺負人!
喬燕拉著蘇念喬往回走,一邊走一邊不停地上下打量她,拉著她的手臂看了好幾遍,低聲問:“你是不是被那誰欺負了?”
蘇念喬搖搖頭:“沒有?!?/p>
喬燕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但臉上神情依舊不大自然,似乎在醞釀什么。
走了幾步,離開了陸湛北的視線范圍,喬燕終于試探著開口:“媽跟你說個事,你不能著急也不要擔心,你程伯伯說遇安突然身體不太舒服,今天可能來不了了,不過他爸媽會來替他一同參加儀式……你爸今天請的那些廠里領(lǐng)導(dǎo)都來了,這臨時取消也不好看,你等會……”
蘇念喬聽著母親柔聲安慰,一言不發(fā)地握住喬燕的手,輕聲打斷她:“媽,你別哄我了。程伯伯怎么跟你們說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程遇安是不想跟我訂婚才不出現(xiàn)的?!?/p>
喬燕愣了下,眼前的女兒忽然清醒地像換了個人,那個從小愛哭、粘人、沒心沒肺的小姑娘,什么時候變得這樣了?
她看著蘇念喬,嗓子發(fā)澀:“沒有這回事……你放心,媽一定會讓你和你喜歡的男人結(jié)婚?!?/p>
蘇念喬伸手摸了摸鼻尖,神色微妙地一變,低聲喃喃:“媽……我現(xiàn)在不喜歡他了。我想跟陸——”
話還沒說完,那邊吹喜樂的嗩吶突然停了,掌勺的大廚高喊一聲:“上熱菜咯,開席!”
現(xiàn)場一陣喧嘩,氣氛被拉回到宴席熱鬧當中。
"別說胡話了,這不是你求來的姻緣么。"喬燕來不及細問到底怎么了,就被熱情的親戚拉著去落座,她拉著蘇念喬去了最里頭的主桌,巧得不能再巧,這桌除了蘇家三口,坐的就是程振夫妻倆和陸湛北。
熱菜一道接一道地上,熱鬧是別人的,冷清和尷尬是他們這一桌的。
其實大多數(shù)賓客來喝喜酒,主要注意力都在菜硬不硬、酒夠不夠上頭,一桌桌人吃得熱火朝天,倒也沒人細想新人怎么遲遲不露面。
可等第一輪硬菜下肚,敬酒環(huán)節(jié)遲遲不見人影,不知道誰先開了口:“哎,程家那小子呢?怎么到現(xiàn)在都沒見著,你看見了沒?”
好幾人都搖頭。
又不知道有誰說了一句:“我早上好像見著他了,就看到哥背影,背著包跟個女的坐巴士去了,不過也可能是我看岔了,今天都要訂婚的人了,還能一大早去哪你說是不?!?/p>
這種捕風捉影的八卦是茶余飯后最精彩的事了,竊竊私語像水面上的漣漪一樣,一圈一圈擴散開來。
蘇念喬看見父親蘇執(zhí)年端著酒杯,在一桌桌地賠著笑敬酒,給幾個請來的領(lǐng)導(dǎo)低聲解釋“程家孩子臨時身體不舒服”。
喬燕也在人群中擠出僵硬笑容,忙著和親戚寒暄打太極,蘇念喬看得出來,父母正在用盡全力遮掩這場臨時換人的訂婚鬧劇。
這一桌,只有陸湛北吃得最認真,他低頭大口吃肉扒飯,仿佛什么都沒聽見。
但蘇念喬的目光太熱烈了,他終究還是沉不住氣,啪地放下筷子,從桌上抽了根煙走到邊緣,背對人群假裝抽煙,躲開蘇念喬的目光。
眼不見為凈。
他不想再回憶起剛才跌進他懷里的那團柔軟——軟得像團云,撞到他身上明明軟的一點力道都沒有,偏偏壓得他喉嚨口一陣陣發(fā)緊。
行!陸湛北這是擺明了不愿意!一個老男人而已,憑什么看不起她!
蘇念喬低著頭,眼圈泛紅,片刻后,她咬咬牙,站起身,抄起筷子敲了敲碗,清脆一響,整個喜棚頓時安靜下來。
她紅著眼,清晰堅定地:“今天是我們蘇家和程家的訂婚宴,但不是我和程大哥訂婚。我從小就把程大哥當親哥哥一樣看,他今天不能來參加,我也遺憾,今天,是我和陸湛北訂婚的大好日子,請大家祝福我們?!?/p>
她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逼著自己咽下早已碎成渣的甜夢,也給全場一個痛快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