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棚里一時安靜得出奇,除了不明所以的孩子還在吃東西,偌大的院子里只剩蘇念喬一句話在眾人耳邊回響。
“請大家祝福我和湛北哥?!?/p>
喬燕猛地撲過去,一把捂住了女兒的嘴,臉色煞白,壓低了聲音:“你瞎說什么八道?!你別跟遇安置這個氣,什么事都可以賭氣,就是婚事不能賭啊,媽跟你保證,他一定會來的,他一定……”
“媽。”蘇念喬用力扒開喬燕的手,眼睛亮得幾乎有些發(fā)紅,聲音倒不大,卻帶著一股壓也壓不住的倔勁兒。
她抬手一指角落那邊,那高壯的軍人似乎也被她剛才一番發(fā)言給驚到了,轉(zhuǎn)過身來,沒點燃假裝在抽的煙還叼著。
“媽,你是不是什么都依我,希望我幸福么,你剛才也看見了,我們倆摟在一塊了?!?/p>
蘇念喬說著話,一步步往前走,她在試,試她的動作會不會像昨天半夜里那樣被控制住,她會不會再邁出下一步的時候渾身動彈不得說不出一個字來,終于站定到陸湛北面前的時候,蘇念喬似乎松了口氣,指著面前滿臉不贊同的男人:“媽,我就是喜歡他了?!?/p>
陸湛北略微低頭看下去,眼神復(fù)雜,蘇念喬靠近他,手柔柔的挽上他的臂彎,陸湛北覺得蘇念喬那點重量可比訓練的時候千鈞萬石壓在身上還難受。
蘇念喬可沒給他說話的時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湛北哥,”她聲音突然甜膩嬌羞起來,靠近了陸湛北,皮笑肉不笑的:“你別想占了我便宜還想裝糊涂,我媽剛才都看到你抱著我了,你得對我負責,否則,我就說你對我耍流氓?!碑斎?,這話沒給別人聽到就是了。
這下,程振瞧見自己未來的兒媳婦當著眾人面挽住了他養(yǎng)弟的胳膊,一口沒咽下去的甜湯嗆進了氣管里,“咳、咳”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差點沒把勺子砸桌子上。
他剛要站起身來,袖子就被身邊人輕輕扯了一把。
回頭,他媳婦劉淑珍正偷摸朝他遞眼色,嘴角壓得緊緊的,輕輕搖頭。
“別沖動,這不是好事么?!彼吐曉谒吿嵝选?/p>
她是個精明人,早把眼前的局勢看得清清楚楚。
蘇家丫頭能主動站出來認賬,說要和陸湛北訂婚,這不僅幫他們程家遮掩了兒子臨場“逃婚”的難堪,還順帶把陸湛北這塊頑石給一并處理了。
那不是兩全其美?
陸湛北的婚事,劉淑珍早就頭疼得發(fā)愁,她和陸湛北說不上話也勸說不動,人長的這么大,在部隊里厲害有什么用,說話像個木頭似的,她給張羅過幾回相親,不是姑娘看不上他的條件,就是他一句話都不說把人給悶走了。
眼看年紀不小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現(xiàn)在倒好,蘇家丫頭主動倒貼,親朋好友都在場,訂的是她兒子還是她小叔子,能有什么區(qū)別?
再說了,劉淑珍心里可有自己的算盤。
她總覺得自己兒子從軍校畢業(yè),文化底子好,有見識,將來仕途寬著呢,絕不止是眼下這點光景。
哪像陸湛北,頂天了就是個硬骨頭的大頭兵,能有什么出息?
現(xiàn)在蘇家是條件好些,是他們程家巴著人家,可說不準再過幾年,她兒子一飛沖天,還得讓蘇家來巴結(jié)他們。
所以啊,現(xiàn)在只要蘇念喬肯松口,愿意把這場訂婚換人換到底,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她當然不攔著。
心思幾轉(zhuǎn),劉淑珍的手反而壓住了程振的胳膊,輕輕按了按,低聲說:“你別急,讓他們訂?!?/p>
蘇念喬那邊,反正已經(jīng)莽出去了,毫無心理負擔地拉著陸湛北回到他們那桌落座。
她壓根沒打算跟程振夫婦解釋什么,他們明知道程遇安不想結(jié)婚,還能硬逼著人上桌,指望這樣的人當公婆能和和氣氣?算了吧,她是不聰明但不是傻子。
話都說出去了,干脆點。
她拿起酒壺,往自己杯里倒了酒,斜眼看向還坐得僵硬筆直的陸湛北,用手肘推了他一下。
“杯子,拿過來呀?!?/p>
她語氣像是使喚人,也是小姑娘得了便宜還不怕事大的挑釁。
陸湛北沒動,他本來是不怕她這點“威脅”的,什么“抱了我就得負責”這種話,他要真鐵了心,是誰都逼不了他做不想做的事。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有點心軟了。
腦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一個蘇念喬模樣的小人,氣鼓鼓的圓臉,拿著小錘子,在他心口咚咚敲,東一下西一下的,敲得他心神不寧。
他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空著的酒杯,沒動,也沒說話。
蘇念喬瞧著他發(fā)呆,干脆把他杯子拎起來,一把倒?jié)M了酒塞他手里,又自顧自站起來。
轉(zhuǎn)頭朝還愣著,一臉錯愕的蘇執(zhí)年喊了一句:
“爸,愣著干嘛?帶我們?nèi)ソo各位長輩敬敬酒啊,帶你準女婿認認咱們家親戚!”
局勢被蘇念喬牽引到這一步,眾目睽睽之下,兩家人都騎虎難下。
蘇執(zhí)年出了一腦門子的汗,屁股底下的木頭長凳被他焦慮抖腿抖的都吱嘎吱嘎響,他側(cè)頭看了一眼喬燕,聲音發(fā)顫:“燕?你看……你看這事兒,咋整?”
他是真不敢拍板。
程家的面子,蘇家的面子,還有那些還坐著的市里領(lǐng)導(dǎo),全都在這場訂婚宴上。
可他心里也不踏實,他知道陸湛北什么人,那是一身冷氣、殺氣混在骨子里的,真從戰(zhàn)場上拼過命的,眼神一刀子似的。
他一個當長輩的都怕他,這丫頭片子是怎么敢去撩他的?
喬燕的心也懸著,臉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復(fù)雜。
她確實看到剛才女兒撲在陸湛北懷里,那動作不像裝的,也不像是被迫的,更何況蘇念喬這性子她清楚,從小沒什么彎彎繞繞的心思,喜歡一個人就恨不得貼人身上去,絲毫不藏著掖著,她要真是說喜歡陸湛北,那也未必是說謊。
可再想想,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這轉(zhuǎn)變也太突然了,前兩天還挑衣服滿臉期待的說終于要和程遇安訂婚了,今兒一轉(zhuǎn)臉就和陸湛北好,這不是從一個死胡同里剛爬出來,又扎進一個牛角尖里去么?
而且,陸湛北這人……真能哄好她么?又不像程遇安那樣的,會說話,脾氣溫和,會說好聽話哄人的。
喬燕也拿不定主意了。
偏偏旁邊劉淑珍還在努力撮合圓場,她笑得熱情:“哎呀,這叫有緣分呢,老蘇大哥你說是不是?這可不就熱熱鬧鬧訂起來了嘛,兩個孩子門當戶對的,咱們都認識的,湛北年紀大了些,大點好啊,會照顧人。”
程振此刻坐如針氈,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既覺得對不起蘇家人,又覺得老婆劉淑珍剛才偷偷和他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他不敢看旁人,只能把滿肚子的煩躁壓下去,不發(fā)表任何意見。
這時,一直沉默坐著的陸湛北突然站了起來,動作干脆,軍人式的挺拔一瞬間壓住了場上的所有雜音。
他伸手拉了拉身旁還在懵著的蘇念喬,語氣不容置疑地道:“爸,媽,敬你們一杯。”
叫完人,也不管蘇執(zhí)年滿臉'受不起、受不起'的表情,側(cè)過身,拉著蘇念喬朝蘇執(zhí)年和喬燕一鞠躬。
敬酒。
蘇執(zhí)年握著杯子的手一抖,差點潑出來酒,他瞪大眼睛嘴巴微張,愣是沒吭出聲。
喬燕也一愣,顯然沒想到陸湛北會忽然這么配合。
這時候的蘇念喬,偏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他表情沒什么變化,冷著臉,像是例行公事似的舉杯,但那一聲“爸媽”叫出口,她卻實實在在聽見了。
蘇念喬眼里分明寫著:可以啊,她就知道,果然沒有人會不喜歡她的。
不過是真的沒想到,陸湛北這塊硬骨頭,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突然上道了,這么看他人也沒那么兇了,還挺好說話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