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懷里抱著周既白的照片,許愿來世續(xù)緣。再睜眼,
我回到了和他相遇的七十年代。我欣喜若狂,這一次,我要和他白頭到老!上一世,
我們是少年夫妻,相互扶持,恩愛幾十年。直到一場突發(fā)的大火,周既白為了救我,
死在了火場里。我痛苦地活了十年,最終抑郁而終。一定是上天聽到我的祈求,
讓我彌補我們上一世沒有善終的遺憾??晌掖┲钕矚g的裙子,從日出等到日落。
也沒在我們定情的那個路口等到他直到我看見他送給別人的書簽上寫著:“生未同衾,
死當(dāng)共眠。”我才明白。他前世救下我后再次闖入火場,
不過是為了和白月光一起赴死……1“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九日?!眽ι系娜諝v赫然在目。
我重生在與周既白定情的前夜。前世的記憶如潮水涌來。那場吞噬了周既白的大火,
他最后推我出火場時眼中的深情,以及此后十年獨活的歲月。我眼眶發(fā)熱,幾乎要落下淚來。
“青禾,粥好了沒?”同屋的室友探頭進來,“學(xué)習(xí)會要開始了?!薄榜R上好。
”我慌忙抹去眼角的濕意,將粥盛進搪瓷盆里。指尖被燙得發(fā)紅,我卻毫不在意?;钪婧?,
能再見到周既白更好!上一世,我們在這天晚上之后,就確定了彼此的心意。
然后是幾十年的相濡以沫,雖沒有大富大貴,但很幸?!,F(xiàn)在,
老天爺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護著他,讓他長命百歲。
我們還要像上輩子一樣,恩愛到老!晚上的知青學(xué)習(xí)會,我心里揣著小小的雀躍和緊張。
我還是挑了前世我坐的那個位置,眼睛不住往門口瞟。我記得,
那天晚上周既白就是坐在我身邊,悄悄塞給我一塊水果糖。“周既白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他穿著那件我熟悉的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工裝棉襖,身姿挺拔,眉眼清俊。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下意識地往里挪了挪,想給他留出旁邊的位置。可他的目光,
卻徑直越過我,落在了前排的蘇蔓上?!斑@里有人嗎?”他問蘇蔓,聲音溫柔得不像話。
蘇蔓是大隊里最好看的女孩,皮膚白皙,眼睛像小鹿一樣。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
前世這時,周既白是坐在我身邊的。當(dāng)時蘇蔓打翻了墨水,周既白遞給她手帕,
卻不想墨汁染了我的衣角。他為表歉意,會后主動送我回宿舍,雪地里我們并肩而行,
他悄悄握了我的手?!鞍?!”一聲輕呼打斷了回憶。我抬眼,看見蘇蔓碰翻了墨水瓶,
周既白立刻掏出自己的手帕。那條繡了青禾圖案的帕子——遞了過去?!靶⌒男?。
”他笑著說,眼睛始終沒離開蘇蔓的臉。我如墜冰窟。同樣的場景,不同的人。
我低頭看自己的衣角,干干凈凈,沒有一滴墨漬。窗外的老槐樹掛了一層薄霜,
上面映襯著月光,卻照不亮我的眼睛。散會后,雪下得更大了。我獨自往回走,
身后傳來腳步聲。我以為是周既白追上來了,心跳加速。卻聽見他在喊:“蔓蔓,等等我!
”兩道身影從我身邊走過。周既白撐開外套為蘇蔓擋雪,兩人消失在雪幕中,
變成兩個小黑點。我站在原處,雪花落在睫毛上,融化成水,臉上一片冰涼。
2我失魂落魄地走回知青點,暗自為周既白想好托辭。也許,
他只是出于對女同志的照顧……第二天,我早早起床,
特意換上前世周既白夸過好看的藍(lán)色對襟棉襖,去了他挑水常走的那條小路。前世,
我就是在這里,鼓起勇氣和他搭話的。他當(dāng)時挑著水桶,看到我時愣了一下,
然后有些羞澀地笑了。從懷里掏出烤紅薯:“宋知青,趁熱吃。
”他的笑容黏黏地融化在升騰的熱氣中。落在我眼里,成了我眼角眉梢上的笑。寒風(fēng)刺骨,
我搓著手在路口等待。遠(yuǎn)遠(yuǎn)看見周既白走來,我揚起一個笑容:“周知青,好巧啊”。
周既白腳步一頓,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宋知青有事?”臉上沒有前世的羞澀和溫柔,
只有一片淡漠?!拔乙踩ゴ箨牪浚黄鹱甙?。”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安槐亓耍?/p>
我等人。”周既白冷淡地說,目光越過我看向后方。他手里捧著搪瓷缸,
像捧著什么稀世珍寶。身后腳步漸近,蘇蔓小跑過來。
周既白把搪瓷缸遞給蘇蔓:“里面是我早起熬的紅薯粥,快趁熱吃?!碧K蔓羞澀地接過,
兩人說笑著離開。我站在原地,看著周既白小心翼翼為蘇蔓拂去肩上的雪,
想起前世他也是如此待我。那時我問為何待我這樣好,他說:“青青之禾,當(dāng)以朝露待之。
”如今,他的朝露給了別人。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風(fēng)吹過,卷起地上的雪沫,
打在臉上生疼。接下來的幾天,我默默觀察著周既白。他對我很冷淡,刻意疏遠(yuǎn)。
無論在哪里,都盡量避免和我單獨接觸。只要碰到我,就眉頭緊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但他對蘇蔓,卻完全不同。他幫蘇蔓打水,記工分。甚至把自己攢了很久的紅糖票,
都給了蘇蔓,說她身體弱,需要補補。紅糖……前世,他也是這樣省下紅糖給我的。
他說女孩子家身子虛,該補補。那時候我覺得,他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如今,
這話原封不動給了蘇蔓,連語氣都沒換。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了一下,碎了。這天,
蘇蔓從我身邊匆匆走過,書頁間滑落一枚書簽。我正想叫住她,可她已經(jīng)走遠(yuǎn)。
我拾起書簽細(xì)細(xì)看起來,心口驀地一疼。這枚麥穗書簽,是前世周既白送給我的。
他笨拙地藏在書里給我,臉頰微紅。書簽上,用雋秀的字跡寫著:“青青之禾,歲歲不離。
”那是他給我的承諾。淚眼模糊間,我看到背面多了一行更小的字?!吧赐?,死當(dāng)共眠。
”腦袋“嗡”的一聲,我猛地想起上一世那場大火。我們回鄉(xiāng)探親,遇到一戶人家著火。
我擔(dān)心里面有人,便往里沖。周既白緊隨其后。里面一片混亂,濃煙中隱約見個女人身影,
旁邊還躺著一個男人。房梁塌下來時,周既白拼死把我推出了火場。我一直以為,
他最后推開我,是因為愛我至深。如今,記憶卻越發(fā)清晰起來?;鸷V刑K蔓的身影……還有,
周既白緊緊抱著她的雙手……我渾身發(fā)冷,幾乎站立不穩(wěn)。心中隱隱有了預(yù)感。果然,
村里閑話漸漸多了起來?!疤K家要發(fā)達(dá)了!”“難怪周知青最近老圍著蘇蔓轉(zhuǎn),
原來是想攀高枝??!”“可不是嘛,蘇家要是成了萬元戶,那可就一步登天了!”怪不得,
怪不得這一世他對我如此冷漠,卻對蘇蔓格外熱情!周既白也重生了。所以,這一世,
他要彌補前世遺憾。不是和我白頭偕老的遺憾……而是和蘇蔓。
書簽上的“歲歲不離”成了笑話。3回城推薦名額公布那天,知青點炸開了鍋。
前世為了支持周既白考大學(xué),我放棄了這個機會。我把在煤油燈下熬了三晚寫的文章,
給了周既白。我被他洗腦,認(rèn)為我們倆無論誰回城都是一樣的,總歸是一家人。
如今重來一次,我決定為自己爭取。三天后,公告欄貼出通知,回城名額給了周既白,
推薦理由是他發(fā)表的文章獲得縣里高度評價。看到標(biāo)題我愣住了。那是我的文章,
連標(biāo)點符號都沒改。我拿著那份公示,手抖得厲害。我沖到他面前,聲音發(fā)抖:“周既白!
你為什么要偷我的文章?!”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周既白臉上帶著虛偽的正義:“宋知青,
我知道你很想回城,但抄襲是不對的?!薄澳愫f!”我氣得渾身發(fā)抖,
“這明明是我……”“這是我半個月前寫的初稿,隊長可以作證?!彼驍辔?,
從包里掏出幾頁紙。我錯愕地看著他手里的稿子,心頭涌上憤怒。周既白重生后就打算好了,
把我前世寫的稿子抄下來,不給我留一點余地!他繼續(xù)說,
帶著十足的惡意:“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心存幻想,這么做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但你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只會讓我更看不起你!
”旁邊已經(jīng)圍了一些看熱鬧的知青和村民。他們聽到周既白的話,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原來是她抄襲啊,真是看不出來?!薄盀榱藗€男人,臉都不要了!
”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我站在原地,像被人剝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又冷,
又屈辱。我不敢相信,這就是我愛了兩世的男人,是這樣冷漠無情。他不僅選擇了別人,
還要用卑劣的手段,毀掉我的名聲,斷掉我的前程!人群散后,周既白攔住我:“宋青禾,
別鬧了!”我攥緊了衣角,布料在掌心揉成一團。聲音嘶啞地開口:“你想選蘇蔓,
我成全你就是,為什么還要害我?”話一出口,便覺得可笑。成全嗎?可我不知道兩世,
有誰成全了我。周既白輕聲開口,說出的話卻冰冷十足?!拔蚁矚g的是蔓蔓,
你不要再糾纏我了。今天,我也是為了斷你的念想。”我看著他的桃花眼,
人們都說這樣的眼睛總多情??稍俣嗟那?,半分都沒有我的了?!爸芗劝?。
”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寧愿從未認(rèn)識過你。”我與你的兩世孽緣,從此以后,畫上句號!
在我說出這句話時,他眼中閃過慌亂。我轉(zhuǎn)身要走,他下意識伸手來攔。我后退半步,
他的指尖堪堪擦過我的袖口,又僵在半空。最后,緩緩垂了下去。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4沒過幾天,周既白突然找到我。他約我到村子后面那個廢棄的舊糧倉里。
他靠在滿是灰塵的麻袋上,如前世一般風(fēng)光霽月。但如今已物是人非??吹轿襾?,他笑了笑,
只是笑意不及眼底?!扒嗪?,你重生了對不對?”我抬眸看向他,聲音平靜:“你也是,
對不對?”他沒有否認(rèn),只是挑了挑眉。“是。”得到肯定的答案,我的心還是抽痛了一下。
“上一世,你心里的人,一直是蘇蔓,對不對?”“是?!泵恳宦暋笆恰?,都像一把小錘子,
敲在我早已破碎的心上。“上一世,你對我的好,都是演的嗎?”我的聲音開始顫抖。
“青禾”。他終于不再用那種冰冷的語氣,像是無奈:“上一世,我對你好,是真的。
但那份好,是苦出來的?!彼粗?,眼神飄忽,陷入了回憶?!拔覀冊谝黄鹉敲炊嗄?,
日子太苦了。我每天都在想,什么時候才能出頭?!薄翱墒?,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了,
我的身體卻垮了。病痛纏身,動不動就住院。”“我不甘心,苦了一輩子,到頭來卻是這樣。
”我聽著他的坦白,只覺得荒謬又心寒?!澳阋詾橹挥心憧鄦??周既白,我陪你吃糠咽菜,
還放棄了學(xué)業(yè),這些你都忘了嗎?!”像是被我說中內(nèi)心的卑劣,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
“我要的是一開始就能給我好日子的人!”他頓了頓,恢復(fù)了平靜?!捌鋵嵪锣l(xiāng)的第一天,
蘇蔓就住進我心里了?!薄拔乙詾橛袡C會,可她對我一直很冷淡。再后來,就遇到了你。
”“你對我好,掏心掏肺的好。我被打動了,也努力想對你好?!薄暗睦锏哪莻€影子,
一直都在?!薄盎馂?zāi)那天,把你推出去后,我看到她絕望的眼神,突然覺得,
也許就這樣一起死了,也挺好。”“至少,能全了少年時的念想。”“生未同衾,死可同穴。
”他輕聲念著這句話,臉上帶著笑。原來,他對我好,只是因為白月光遙不可及,
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扒嗪蹋弦皇牢疫^得太苦了,太累了?!薄斑@一世,
我想嘗嘗甜的滋味?!迸荆≈芗劝妆淮虻闷^頭去,臉上迅速浮現(xiàn)出清晰的五指印。
我紅著眼眶死死盯著他,手因為太用力還在微微顫抖。
“所以你就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我的照顧,一邊在心里想著別人?”眼睛里蓄滿了淚水,
我強忍著不讓它落下?!澳銓μK蔓所謂的深情,同樣讓人惡心!”周既白頂了頂腮,
摸著臉笑著看向我?!八吻嗪?,我們回不去了。”“人總得向前看。
”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我看著他這張曾經(jīng)讓我無比迷戀的臉,此刻只覺得面目可憎。
兩世的情緣,不過是一場笑話。那個為我擋風(fēng)遮雨的周既白,
從未真正存在過……5周既白和蘇蔓的關(guān)系迅速升溫。兩人出雙入對,羨煞旁人。
我盡量避開他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勞動和學(xué)習(xí)中。可心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春節(jié)前,
天氣驟然變冷。蘇蔓突然病倒了,發(fā)起了高燒,一直說胡話。村里的赤腳醫(yī)生束手無策,
說必須去縣城的醫(yī)院買特效藥。周既白二話不說就沖進風(fēng)雪里。徒步二十多里路到縣城買藥,
回來時成了雪人,凍紫的嘴唇在顫抖,藥卻緊緊捂在懷里未受潮。我站在窗前,
看著周既白踉蹌的背影,記憶涌上來。上一世,也是一個寒冷的冬天。我生病了,高燒不退。
周既白也是這樣,不顧一切地要為我去山上找藥。迷糊之間,我看見他摘下墻上掛的蓑衣。
我強撐著支起身體,去抓他的衣角,想要阻止他卻只撲到空氣。
周既白將藥方揣進貼身的兜里,輕柔地?fù)崦业哪??!扒嗪?,等我回來。”山路崎嶇?/p>
又濕又滑。周既白失足摔倒,摔斷了腿。他躺在床上,臉色慘白,
卻還笑著從懷里掏出完好無損的藥包。“不礙事,就是以后怕是沒法再背你走過泥濘路了。
”周既白在不停地安慰我,而我在不停地哭。后面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他的腿落下了病根。
走路微微有些跛,一到陰雨天就疼痛難忍。我當(dāng)時心疼得要命,自責(zé)不已。從那以后,
我每天晚上都堅持給他按摩腿,手指都按得發(fā)僵。為了給他籌錢買更好的藥,
買更保暖的護膝。我偷偷剪掉了自己留了多年的長發(fā)。周既白曾經(jīng)說過,
他最喜歡我的一頭青絲。在每個清晨,他都會用生著繭子的手笨拙地把它編成辮子。
在我耳邊說下“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凝”。小販說這么好的頭發(fā)能賣十五塊,
能買三副膏藥。我就毫不猶豫地賣了。媽媽留下的遺物,一個銀手鐲,也被我當(dāng)?shù)袅?。她說,
手鐲是用來圈住幸福的。賣掉它的那一刻,我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真的把幸福弄丟了。
從當(dāng)鋪出來后,陽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得好像能裹住所有不安。想到換來的錢,
能給周既白減輕病痛,我的心里又升起暖意。鐲子只是虛的,他幸福,我就幸福。
我用這些錢,給他買了藥,買了厚實的棉衣棉褲。他問我錢是哪里來的,我只說是家里寄的。
他沒有懷疑。現(xiàn)在想來,他或許不是沒有懷疑,只是不愿意深究??赡軓哪莻€時候起,
就已經(jīng)對我有了怨氣。怨我讓他殘了腿,怨我讓他承受了這么多年的病痛。所以這一世,
他選擇健步如飛地去愛別人。風(fēng)雪中,周既白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最終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間。
我看著外面呼嘯的風(fēng)雪,心里一片冰涼。耳邊傳來姑娘們的羨慕聲,
說能找到這樣的男人是前世修來的福分??扇缃?,我已經(jīng)分不清,
上一世周既白給我的福分中,包裹著多少謊言。6周既白冒著生命危險,
從縣城給蘇蔓帶回了救命的藥。蘇蔓的病很快好了起來。經(jīng)過這件事,
兩人的關(guān)系更是突飛猛進。開春后,周既白在村民大會上公開向蘇蔓表白。
他穿著嶄新的的確良襯衫,手里捧著一束野花。他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