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你覺不覺得，梅媽媽好像對修灼有些忌憚？若是換了旁人，這樣的頑劣難馴，媽媽定是拔了舌頭毒啞了直接賣去農(nóng)戶家了，而且，這次修灼醒來，媽媽拉著我一同去探究竟，可她卻沒有進屋，只在門口站著，指使了我進去看情況?！?/p>
琉歡說著話，眼睛卻未離開過面前的首飾匣子。
一旁那名被喚作琉璃的女子，相較琉歡來說，身材矮小了些，也沒有她那般嫵媚風情，天生一副月牙般彎彎的笑眼，高高的鼻子卻為柔和的面龐多添了些攻擊性，琉璃笑了笑，指了指其中一個金釵，琉歡便將那金釵插在自己頭上，打量著鏡子，琉璃起身為她正了正發(fā)釵。
“能不怕嗎，那瘋婆娘剛來的時候，打傷了多少人，還活活咬死了一個小廝，這還是帶著傷呢，若是不帶傷，還不得將知鳴閣拆了？”
琉歡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緩緩開口道：“拆了也好……”
琉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想當年你剛來時媽媽教你撫琴教我練舞，還為配我的名字特意給你取名為琉歡，可你這小蹄子越發(fā)出落得標志，如今誰人不是只知道你琉歡，全然忘了還有個琉璃，你可是知鳴閣最當紅的頭牌，那令史大人又早許了你婚事，你倒還在這里居安思危？”
琉歡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卻始終是眉頭緊鎖。
夜晚的知鳴閣歌舞升平，這也是修灼第一次看懂這知鳴閣，青樓的姑娘們有‘清倌紅倌’。‘清倌’也稱書寓便是只賣藝不賣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姑娘，接下來是‘長三’就是琉歡那樣的頭牌，賣藝也賣身，更受歡迎，多指定給些達官貴人，獨可以出外登門的，‘幺二’便是大廳那些散桌一些打尖聽曲喊姑娘來喝酒的客人們叫的，這知鳴閣的二層是包廂房，大多是有些身份的人常去的，姑娘們的廂房在三層，修灼心里一陣打鼓卻顯露，自己歌舞曲的都不會若是毀了清白淪為紅倌幺二怕是再也無力回天，如今她只能多與老鴇接觸，看看能再多探出什么有用的訊息，上次老鴇給的香囊，說是自己從前佩戴之物，摸索了一整夜，里面也未有蹊蹺，香氣也幾乎嗅不到了，許是時隔太久不中用了，但此刻那香囊倒像是一個寄托，一個走下去的寄托……想到這修灼不自覺摸了摸囊袋。
“姑娘，我能喚你姐姐嗎？”
銅鈴兒稚嫩的聲音，將修灼的思緒拽了回來，銅鈴兒的小腦袋瓜在眼前晃來晃去，兩只圓眼睛呆呆地瞅著自己，修灼微微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蛋。
“有個哥哥還不知足，還貪心個姐姐？”
銅鈴兒撇撇嘴笑道：“姑娘你怕是有讀心術(shù)，你如何知道我的想法的，我自記事起，便只有哥哥，那時候哥哥領(lǐng)著我到處討食，我怕是那時烙下的病根兒，逢人便想認個親戚，叫個叔叔伯伯，他們給的吃食便好些，嘿嘿……后來好在有媽媽收留了我們，每天有口熱飯吃，銅鈴兒有哥哥有媽媽了，如今便想貪心，再向老天爺討個姐姐?！?/p>
修灼看著銅鈴兒那一臉明媚笑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她小小的年紀，或許根本不知道知鳴閣究竟是個什么地方，又或許雖然知道了但能夠一口飯吃已經(jīng)知足，她口中的媽媽……說到底自己失了魂，記憶中倒是沒見過她毒辣的那一面，但想也知道，能自己撐起這么大個青樓，若沒背景，怎會沒有點厲害手段在身上。
背景？或許，這老鴇背后是有些厲害角色的，人越是強調(diào)什么，這里怕是越有文章，她總喜歡將‘這知鳴閣她是最大’的這句話掛在嘴邊，恐怕……
“姐姐，你又發(fā)呆了今日郎中剛來說過你恢復(fù)得好，切不可思慮過度惡化病情……”
“好了知道了?！?/p>
修灼抓過銅鈴兒在面前晃悠的小手，拉著她向房間走去，可銅鈴兒卻不安分的反抓起修灼，快步向窗邊跑，修灼這才發(fā)現(xiàn)，臨街的其他幾扇窗前，都站滿了人，向那大街上觀望著。銅鈴兒也扒在窗前一臉興奮的對修灼說：“姐姐快看，那兩輛馬車，其中有一輛里的人是當朝駙馬！聽說，咱們這位駙馬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帥的人！而且世人嗟嘆自古紅顏多禍水，這‘禍水’二字用在他身上，也恰到好處?！?/p>
修灼順著向街上看去，兩輛馬馱轎，一前一后，雖說那馬車素雅低調(diào)，但轎身車輪刻的精致雕琢，盡顯里面的人的確身份高貴。
修灼：“何出此言？”
銅鈴兒：“姐姐不知，這位駙馬曾是狀元郎，才華橫溢，于是皇上賞識便促成了與公主的姻緣，二人曾經(jīng)十分恩愛，可不知怎得公主后面便重病去了，好一對璧人就這么散了，聽說駙馬一夜間竟白了一嘬頭發(fā)，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有著令人一見斷魂的相貌，那一縷白發(fā)反倒平添了一絲憂郁之氣呢。聽說公主走后，駙馬總是去她墳上祭拜，當真是用情至深啊……”
修灼此時此刻也無心這些旁人的事，只淡淡看了一眼，扭頭向屋里走去，如此凄美的愛情故事，只適合在戲臺話本中做個閑暇時解悶兒的玩意，如今，自己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咚的一聲悶響，伴隨著瓷器破碎的聲音，修灼再回身，卻見到銅鈴兒摔倒在地，許琉歡的腳正踩在她的小手上。
“你做什么！”
修灼忙彎下腰去試圖拉出銅鈴兒的手，卻又不敢用力，生怕拉扯中再弄疼了她。卻不想許琉歡沒有抬腳的意思，反倒用手擰著銅鈴兒的一只耳朵向上扯去，這一用力，銅鈴兒吃痛的大叫了起來，淚珠瞬間淌了下來，哭喊道：“?。g姑娘放過我吧！我知道錯了！?。 ?/p>
“你眼睛是瞎的??！什么人配什么狗是吧！張牙舞爪的聒噪什么?。窟@一整杯熱茶全潑我身上了！燙壞了我你有幾條命來賠？”
修灼眼看著銅鈴兒的小手在碎掉的瓷片上肉眼可見的滲出血來，也管不得那么多了，運了口蠻氣，一只手薅起許琉歡的衣領(lǐng)，另一只手順勢扭過她揪著銅鈴兒的手，按在了窗臺上，許琉歡整個上半身懸掛著探出了窗外，又因為手被修灼扭到了身后，幾乎失去了平衡，此時修灼一旦撒手，許琉歡唯有從三層樓跌落，活活摔死的份。
“修灼！你干什么！你要殺人嗎！？你放我下來！你……你膽敢……”
控制住了許琉歡，修灼垂眼看了看捂著手癱坐在地上哭的銅鈴兒，撇了撇頭，銅鈴兒心領(lǐng)神會的掙扎著爬起來向老鴇房間跑去。
此時樓下路過的馬馱轎中一抹身影半掀開側(cè)處的簾子，輕聲問道：“何事？”
一旁的男子聽罷忙喊停了車轎，抬眼看了一眼樓上的景象，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回爺?shù)脑?，似是有什么糾葛打斗，只是這女子……好大的力氣啊。”
順著他仰頭的方向看去，雖距離甚遠看不大真切，卻也能大概看到一個消瘦的姑娘，頂著一張病態(tài)蒼白的小臉，按著一個披頭散發(fā)艷紅色的身影，倒掛在窗外。
矯中人眉目微蹙揮了揮手。
“快去交代一下，別鬧出了人命來?！?/p>
轎外的男子拱了拱手，吩咐了車夫繼續(xù)趕路后自己轉(zhuǎn)身跑向了知鳴閣。
修灼見銅鈴兒跑開，便一把薅拽回了許琉歡，此時的許琉歡因衣領(lǐng)勒到了脖頸，臉上已泛起了紅暈，止不住的咳喘了起來。周圍的人也因聽到了聲響，慢慢圍了過來，修灼見狀垂眼看著癱坐在地上的許琉歡。
“你為什么對銅鈴兒下此狠手？”
聽到問話，許琉歡瞬間被挑起了怒火，爬起身來抬腿一腳踹在了修灼心口，修灼也未反抗，任憑她將自己踹的向后連退兩步，周圍的人見狀，忙上前扶住修灼。
老鴇聞聲而來，正好見到此番情景，不由得一陣煩躁喊道：“干什么都！你們倆要翻天??！”
老鴇看了看挨了一記窩心腳的修灼，只見她捂著胸口站在那，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情緒，反倒是琉歡怒目圓睜的瞪著修灼。
“哎呀，誤會，都是誤會，不過是歡兒教訓(xùn)了冒失的小丫頭，修灼不樂意了，媽媽別生氣，璃兒從中調(diào)和調(diào)和便是了?！?/p>
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個女人，似是與許琉歡關(guān)系甚好的樣子，修灼看著她為許琉歡理了理雜亂的發(fā)絲，又刻意的抖了抖琉歡被打濕的衣衫。
老鴇剛要開口，卻被樓下一聲叫喊聲打斷。
“你們這管事的呢？擾了駙馬的車轎知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
“哎呀！官爺！誤會都是誤會！”大廳中跑來一個龜公，滿臉堆笑，風風火火的半哈著腰一邊拱手一邊向來人解釋著，話音剛落，老鴇也快步下了樓梯，趕到男子身前笑道：“家里姑娘起了點小爭執(zhí)，不打緊不打緊，都是小事已經(jīng)好了！”
“如此湊巧?偏在駙馬的車隊路過時起了爭執(zhí)？教好你家的人，少動小心思，若是鬧出人命來，你們收不了場！”
“是是是，是我們管教不當，但確實是巧了，咱們家姑娘都是一等一的乖巧伶俐，這次只是咱們琉歡姑娘和新來的修灼姑娘鬧著玩罷了，以后不會有此等事了！官爺放心，官爺喝盞茶再走吧?！?/p>
說著老鴇便作勢將人往里讓，卻見那人只一擺手，并未接話，抬頭看了看三樓的人群，扭頭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