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宵凡關切地問了應筠幾句,臉上始終掛著笑,仿若是個極體貼的人,說:“身體要緊,不能喝酒別勉強。”
可也就是這幾句話的功夫,他卻趁機挪近了他們之間椅子的距離。
應筠本就坐在了桌子的右側邊緣,如今退無可退,只能盡可能小心地縮著自己的身子。
位置的天平嚴重向右失衡,桌子就這么大,她再謹慎避讓,也抵擋不住刻意為之的貼近,手肘處不可避免地與另一人相撞。
應筠觸電般的,快速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所幸主菜在這時候端了上來,為她有些激烈的抵抗動作稍稍起到了掩飾的作用。
待主菜上好,江蕙捏著杯柄笑意深沉,問:“小筠之前應該沒來過這兒吧?!?/p>
極為精致的用餐環(huán)境,金碧輝煌的大廳里也只不過擺著寥寥幾桌。
她聽舒洛一說,這地方其實是有包廂的,但只有兩間,只接待領導還有與老板親近的朋友。
總之,能進大廳就已經能算得上是家底深厚了。
再打眼一瞧,周圍坐著的人無一不穿著熨燙得筆挺的禮服,只有她,這一身簡單的T恤牛仔,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實在是惹眼。
應筠沒心思理會周圍遞來的各式目光,不得不分出一點精力來應付她:“嗯,謝謝老師邀請?!?/p>
江蕙斂下先前的不悅,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身側,“欸,你這謝道錯了人,其實也還是多虧了宵凡,這地方光有錢可進不來?!?/p>
那又怎么樣呢,她一點兒都不想來,應筠的目光漸冷。
沈宵凡哈哈一笑:“是借江老師的光了。”
“你這孩子還謙虛起來了,我哪有什么面子,若不是你,我和小筠哪有機會開這個眼界?!?/p>
江蕙的話適時頓住,眼底的警示意味滿滿,應筠知道她是在等,等她開口。
應筠低垂著眸子,覆在膝蓋上的手掌不自覺捏成拳。
來都來了,都忍到這時候了,她這么安慰著自己,悄然吐出一口氣,無奈地微微偏頭,順應著江蕙的心思向沈宵凡道了一句,“多謝沈先生?!?/p>
“哪里,哪里,能和應小姐一同用餐,是我的榮幸?!?/p>
她的退讓換來了片刻的和平,江蕙和沈宵凡之間有問有答,就如同提前預演過的一般,時不時地把話題往她身上帶。
耳邊充斥著過分油膩的嗓音,江蕙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見過的諂媚。
本就不高的食欲現(xiàn)如今是徹底沒了胃口,她捏著玻璃杯的指尖似乎已經無法感知到熱氣的滾燙,麻木地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白水,試圖壓下胃部翻涌的作嘔感。
應筠陪了一會兒笑,沈宵凡突然轉過頭熱切地為她夾了一筷子菜,“應小姐,嘗嘗他們家招牌的牛肉……”
亮白的餐盤里突然多出了一塊深色的肉塊,渡著一層透亮的油脂,應筠沒由來地想起白雪公主里那顆浸了毒的蘋果,大概也是這般晶瑩潤澤。
但她是看過童話的人,理智在叫囂,告訴她:“那是有毒的!別吃!”
現(xiàn)實遠比童話更殘酷,“王后”就在她對面盯著她。
她不動筷,江蕙望向她的眼神便愈發(fā)的幽深,應筠手中的筷子握了又握,終是下不了手。
“啪——吱——”她撂下筷子起身。
椅子拖拉的聲響在這靜謐的餐廳格外刺耳,周遭的視線落到了他們身上,應筠卻是有了那么一絲喘息的機會。
“不好意思,我去趟衛(wèi)生間?!闭f罷,再顧不得旁人的臉色,毅然轉身離開。
她腳步匆匆地小跑到衛(wèi)生間,快速打開水流,彎下腰,將冰冷的水拍打在臉上,卻仍然磨滅不了那作嘔的沖動。
手肘處還殘留著那人故意擦過的氣息,應筠一遍遍地搓洗著那塊肌膚,白皙的肌膚染上一片異樣的紅,是與蒼白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的紅。
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臉上未施粉黛,甚至素得有幾分失禮。
江蕙其實早在下午就一遍遍叮囑過她,化個妝,穿的得體些。
她想起先前江蕙見到她時不滿的審視,牛仔T恤不得體嗎,至于化妝,她偏不。
“滋滋滋——”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喂。”應筠接起電話,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和舒洛一明艷的嗓音完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半靠在墻上,聽著那頭吵吵嚷嚷的背景音,腳好像突然踩到了實地。
“還在那老妖婆的飯局上?”
“嗯?!?/p>
“那我來接你?!?/p>
應筠拿下貼在耳邊的手機,時間已經不早了,她說:“不用了,我打算回去了?!?/p>
“老妖婆能放你走?”舒洛一是深知內情的,那沈宵凡在江蕙辦公室見了一回應筠,就此念念不忘,三番兩次地讓江蕙約著她出去。
江蕙自身的學歷在教授當中不算出眾,評優(yōu)評先總因為這個問題而短人一截。
而沈宵凡的父親恰好在這方面話語權不小,知道沈宵凡對應筠有意思,她自然是喜聞樂見,上趕著給兩個人拉關系。
應筠起初也拒絕了兩回,可當下那次競賽名額,她就被莫名其妙地刷了下來,去問老師,就是多給其他同學一點機會,她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再拒絕,就是她手頭上正兼職的出版社的翻譯資格被擠掉。
那些明明本就該屬于她的東西,她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的東西,在這座城里,似乎都不再那么理所當然了。
她好像陷入了循環(huán)往復的漩渦里,看不到盡頭。
“不行,我不放心,我這過去也是順路。筠筠,你要是先出來了也別等我,就先回學校,我呢,就直接回住的地方就好,要是我到的時候你還沒出來,我一定沖進去把她做的那點破事都抖摟出來!”舒洛一義憤填膺地嚷著,“我可不怕她!”
應筠被她的語氣感染,打起一點精神回她:“嗯,好。”
電話剛掛斷,手機上就傳來江蕙催促的消息。
應筠摸了摸自己因為不平而發(fā)燙的臉頰,重新打開了水龍頭,再一次將水撲上臉頰,冰涼澄澈的水洗滌盡昏沉的燥熱。
大概也只有這樣,她才有那么一點能堅持下去的決心。
她閉眼深吸了口氣,尚未來得及睜眼,臉側驟然一涼。
“啊——”驀地,喉間溢出一聲低呼。
應筠慌忙捂住那塊觸感異常的地方,臉上未擦干的水珠順著發(fā)絲一滴滴落在T恤上,氤氳出一塊淺色的水痕。
應筠瞪著那雙泛著淡紅的雙眼,宛若受驚的小鹿,在彷徨無措中對上那人的眼眸。
她愣了愣,在一片光暈彌散的視線中,辨認出那人的樣貌。
是……
葉嘉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