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刃戌時三刻,懸棺崖的雪粒如細(xì)鹽般打在青瓦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仿佛是無數(shù)冤魂在低語。沈霜狐伏在東廠督主臥房檐角,
指尖反復(fù)摩挲著腰間的霜刃——這把用沈家七十二口人骨血熔鑄的兵器,
此刻正貼著她心口發(fā)燙,比十六年前那場焚盡沈府的火更灼人。刀柄上的紋路刻著沈家祖訓(xùn),
每一道都像是親人的冤魂在低訴,提醒著她今夜的使命:督主必須死,真相必須償。
寒風(fēng)呼嘯,吹得她衣袂翻飛,卻吹不冷她眼中的仇恨。她躲在房檐陰影里,深吸一口氣,
壓下內(nèi)心翻涌的仇恨。耳邊傳來屋內(nèi)督主與寵妾的調(diào)笑,那聲音像毒蛇吐信,
讓她想起沈府被滅門時,督主站在火海中大笑的模樣,他的靴底碾碎了她母親的發(fā)簪,
那是她親手為母親挑選的生日禮物。她捏著嗓子,邁步進(jìn)屋,甜膩聲線里藏著冰碴:“督主,
該喝藥了?!便~爐中沉水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熏得人喉管發(fā)緊。屋內(nèi)燭火搖曳,
映得四壁的虎皮掛畫仿佛在張牙舞爪。督主斜倚美人榻,眼神淫邪地在她胸前逡巡,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枕邊繡春刀,
刀鞘上的鎏金花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小狐今日格外標(biāo)致。等辦完今夜的事,
本督帶你去江南看梅……”他的手指劃過她的手腕,油膩的觸感讓她胃部翻涌。話未說完,
霜刃已穿透他咽喉。他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向來溫順的丫鬟。
沈霜狐看著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青衫染血,鬢角微霜,眼尾狐形胎記在燭火下泛著暗紅,
像朵開在墳頭的花。屏風(fēng)后竄出的黑衣人剛喊出“霜狐”二字,就被她旋身揮刀封了喉,
刀刃劃過空氣的尖嘯聲中,最后一個倒地者竟是蘇寒鴻的書童阿硯。
“小姐……”阿硯咳著血沫,后頸朱砂痣在月光下格外刺目,那是她十六歲時親手點(diǎn)的,
“公子他找了您三年…… 找得瘋了似的……自您失蹤后,他每晚都對著您的畫像出神,
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整夜整夜地查沈府舊案,連督主都懷疑他了……有次被督主打個半死,
他還護(hù)著您的碎鏡……”他的聲音越來越弱,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襟。沈霜狐猛地按住他的嘴,
指尖觸到他舌下硬物——是半片碎鏡,鏡面上“長毋相忘”的刻字缺了 “毋”,
像極了蘇寒鴻離開那天她摔碎的定情信物。遠(yuǎn)處更夫敲了四聲梆子,梆聲在雪夜里格外刺耳。
她附在阿硯耳邊輕聲問:“他在哪?”阿硯的手指無力地指向密道,眼中光芒漸漸熄滅,
最后一口氣呵在她手腕上,像片融化的雪。沈霜狐抱著他逐漸冰冷的尸體躲進(jìn)陰影,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臉上,仿佛只是睡著了。
他懷里掉出的玉佩正是她送蘇寒鴻的“長毋相忘”,邊緣有新的裂痕,
像道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又似命運(yùn)無情的嘲諷。她輕輕合上阿硯的雙眼,
將他的尸體藏在屏風(fēng)后,用錦被蓋住,就像小時候替他掩蓋調(diào)皮闖的禍。
密道深處傳來箭矢破空聲,她貼著墻根疾走,靴底碾碎的雪粒發(fā)出細(xì)碎聲響。
墻上的火把明明滅滅,映出她決絕的側(cè)臉,那道狐形胎記仿佛在火光中跳動,
訴說著十六年的血海深仇。每一步,都踏在回憶的刀刃上,每一眼,
都看見親人的血在雪地上蔓延。她緊握著霜刃,那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依靠,
也是她復(fù)仇的執(zhí)念。此刻,密道盡頭隱約傳來人聲,她斂了斂心神,準(zhǔn)備迎接下一場廝殺,
霜刃在火光下閃爍著寒芒,仿佛也在為即將到來的對決而興奮。滅門雪崇禎三年,清明。
蘇寒鴻跪在蘇府祠堂,額頭貼著冰冷青磚,石板的寒意透過肌膚直沁骨髓。
父親的拐杖落在背上時,他聞到了血腥味里混著的沉水香——和督主臥房里的一模一樣。
三天前,他在沈霜狐的繡囊里發(fā)現(xiàn)了密卷,上面的字跡分明是父親偽造的“通敵證據(jù)”,
每一筆都像是扎進(jìn)心里的針,尤其是父親模仿沈伯父的筆跡,那手漂亮的瘦金體,
曾是他從小臨摹的范本?!吧虼笕说馁~本,你藏在哪了?”父親的腰牌硌著他的臉,
那是東廠千戶的身份象征,鎏金的飛魚在燭火下張牙舞爪,“明日卯時,沈府就會被圍,
你最好想清楚——太子殿下的旨意,我們蘇家可扛不住。你若護(hù)著沈霜狐,就是與太子為敵,
整個蘇家都得陪葬!”父親從袖中掏出太子的密信,蘇寒鴻只瞥見“若敢違逆,
滿門抄斬”幾個字,便被父親迅速收回,信紙上的朱砂印刺痛了他的眼。子時三刻,
他翻墻進(jìn)入沈府,卻看見沖天火光。濃煙滾滾中,沈霜狐的父親被釘在正廳柱子上,
東廠的人舉著“通敵”的告示四處搜捕,火把照亮了每一個角落。他躲在假山后,
聽見督主下令:“留活口的,賞銀百兩。”那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音,讓他胃部一陣抽搐,
他看見沈伯父的血滴在青磚上,匯成小小的血泊,倒映著沖天的火光。他摸出懷里的真賬本,
掌心全是汗,紙張被揉得發(fā)皺。當(dāng)他跑到西巷枯井時,看見父親正指揮人填土,
沈霜狐的繡鞋掛在井口,鞋面上繡的并蒂蓮沾著泥污,仿佛在哭訴著命運(yùn)的不公。
那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她曾笑著說要穿著它去看江南的春潮?!昂櫍^來。
”父親拍拍他肩膀,手上的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骨頭捏碎,“有些債,要用血還。
沈大人不死,我們蘇家就得死,這是太子的命令,誰都逃不掉。你若念著與那丫頭的情分,
就別讓她出來送死,好好活著,才有機(jī)會為蘇家洗清罪名?!备赣H的眼神里透著無奈與狠厲,
蘇寒鴻知道,父親也是身不由己,但這并不能減輕他心中的痛苦,他看見父親腰間的繡春刀,
那是督主親賜的,曾斬殺過無數(shù)忠良。蘇寒鴻看著井口被土填滿,指甲掐進(jìn)掌心,
掐出深深的月牙印。他想起沈霜狐總說他的手適合握筆,此刻卻只能握住劍柄,
對著井里輕聲說:“阿霜,活下去。”聲音被風(fēng)雪卷走,散落在黑暗中,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聽見,是否還活著。井中突然傳來響動,他看見沈霜狐的霜刃破土而出,
刀刃上還沾著父親的血。她渾身是泥地爬出來,眼尾的血痕像極了他畫的狐貍,
卻比任何時候都冷,那眼神仿佛能把他千刀萬剮?!霸瓉砟阍缇椭馈!彼穆曇粝癖F,
每一個字都刺進(jìn)他的心臟,“原來你說的每句話,都是騙我的。什么海誓山盟,
什么長毋相忘,都是假的!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看著我家被燒,看著我父親被釘在柱子上,
你還有什么臉來見我?”蘇寒鴻想開口解釋,卻看見父親的繡春刀已指向沈霜狐。
他猛地?fù)溥^去,替她擋下那致命的一擊,刀刃劃過他的手臂,鮮血噴涌而出?!鞍⑺?!
”他大喊,從未有過的慌亂讓他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但沈霜狐只是冷笑,那笑容比冰雪更寒,
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他在原地,抱著手臂上的傷,如同抱著整個世界的崩塌。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掩蓋了血跡,仿佛這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只有他心里的痛,在不斷蔓延。
他望著沈霜狐消失的方向,淚水混著血水,滴落在雪地上,開出一朵朵刺眼的花。
而父親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不聽話的棋子,蘇寒鴻此刻才明白,
自己早已陷入了一張無法掙脫的網(wǎng),而沈霜狐,是他在這網(wǎng)中唯一的光,如今,這光也滅了。
東廠花崇禎六年,谷雨。沈霜狐站在督主府后廚,盯著銅鏡里的自己:素衣荊釵,
眼角點(diǎn)著顆不起眼的痣。她摸出懷里的碎鏡,
十二片鏡片拼成蘇寒鴻的臉——那個在東廠卷宗里被稱為“冷面修羅”的千戶,
此刻正站在督主身側(cè),腰間別著她送的羊脂玉佩,玉佩在陽光下晃著冷光,
如同他看向她時的眼神,冰冷而遙遠(yuǎn)。廚房內(nèi),廚娘忙碌地準(zhǔn)備著膳食,
鼎中蒸騰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卻遮不住沈霜狐眼中的冷意。她手抖著攪拌百合粥,
想起蘇寒鴻曾說她的手最適合撫琴,如今卻只能做這些粗活,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靶『?/p>
去給督主送碗百合粥?!睆N娘推了她一把,眼神里帶著警告,“千萬別得罪蘇千戶,
他殺起人來眼都不眨。前幾日有個丫鬟沖撞了他,當(dāng)場就被割了舌頭。你看他那眼神,
從來都沒溫度,也就對督主還算恭敬?!贝┻^回廊時,她聽見假山后傳來對話?!疤K寒鴻,
沈府那丫頭的尸首找到了嗎?”是督主的聲音,帶著不耐,還夾雜著品茶的聲響。“回督主,
屬下辦事不力?!碧K寒鴻的聲音里帶著疏離,卻又藏著不易察覺的緊繃,
“不過沈家余孽不足為患,倒是北狄的使者……”沈霜狐的腳步頓住。北狄?
她想起父親書房暗格里的密卷,上面寫著“督主私通北境”的字樣,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父親曾說這是能扳倒督主的關(guān)鍵證據(jù),
卻沒想到反而成了沈府滅門的導(dǎo)火索。指尖的霜刃蠢蠢欲動,
卻聽見督主突然輕笑:“寒鴻啊,等你成了東廠副督主,這些事自會讓你知道。
聽說那丫頭眼尾有個狐形胎記?若真如此,
倒像極了當(dāng)年沈夫人身邊的那個小狐女…… 你說,會不會是她還活著?
”她低頭看著碗里的百合,花瓣上沾著她今早撒的迷藥,
白色的粉末在淡黃的花蕊間若隱若現(xiàn)。推開督主臥房的瞬間,蘇寒鴻正好轉(zhuǎn)身,
目光掃過她的臉,瞳孔突然縮緊——她耳后露出的狐形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