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客廳的燈正開著,一個俊朗瘦削的男人坐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身上蓋著一床紅粉相間的花被。
別看這人瞧著年輕,其實都四十多了,是焦陽他爸。
焦陽一進門,焦庸像是裝了雷達似的立馬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著他,眼睛有些不聚焦,頓了一會兒才說,“回來了?!?/p>
他起身走過來,摸了下焦陽的手,冰得一個哆嗦。
焦陽慌忙把手抽回來搓了兩下,笑著說,“外面下雪了,我剛才抓了一把?!?/p>
焦庸瞅他一眼,壓低了聲音罵道,“老大不小了還這么貪玩。熱水瓶里我給你留了熱水,上床前好好泡泡,別生病了?!?/p>
他抬眼看了看墻上的掛鐘,都一點多了,兒子又是這個點才到家。
焦陽回答說知道了,催他趕緊回屋睡覺。等焦庸睡著了后,他給焦庸攏了攏被子,又試了試額頭的溫度,才放心離開。
焦庸前些年被查出來得了腦瘤,雖然治好了,但身體變得很差,極容易生病。醫(yī)生囑咐焦陽平時多注意他的身體狀況,盡量不要讓他再操勞。
燙完手腳,又簡單的沖了個澡后,焦陽摸黑進了屋,輕手輕腳的鉆進被窩里,趁著月色看了看他的大寶貝兒們。
這是兩個特別漂亮的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正摟在一起,臉對臉,睡得香甜。
焦陽低頭在他們臉上親了一下,也迅速的進入了夢鄉(xiāng)。
這一晚,他少見的夢到了以前的事情。
五歲之前,焦陽是跟著他爺爺奶奶住在海市下屬縣的一個小村子里的。村里大約有一百五十戶,一半兒的人都和他一樣姓焦,因此也被稱為焦家村。
焦家村四面環(huán)河,村子很大,有大片的農(nóng)田,到了農(nóng)忙時節(jié),家里大人忙得不可開交,小孩子們就在田埂上成群結隊的追逐打鬧,時不時的給家里大人送點水換些零花錢,然后吆喝著一起去小賣鋪買零嘴。
只是這里面沒有焦陽。
他大概是村子里為數(shù)不多要干農(nóng)活的小孩兒了。他爺奶說他是吃白飯的,不干活就沒飯吃。
爺奶都不喜歡他,從焦陽有記憶開始,就沒在兩位老人臉上看到過好臉色。他們還會打罵焦陽,喊他“小野種”。
村里的小孩聽了,也開始這么喊他。
焦陽很小的時候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只是隱隱約約感覺這是罵人的話。他不愿意聽任何人罵他,要是誰這樣對他喊了,他就撲上去咬人家,直咬得對方哇哇的哭著求饒才松口。
因為這樣,村里很多戶人家都到他爺奶家鬧過事,要他們出錢給孩子看傷。
這時候他爺奶就會當著人家的面把他往死里打,打得渾身青腫。對方瞧了哪還好意思再提賠償?shù)氖?,反而會反過來勸焦陽的爺奶說,“哎呀,算了算了,就是小孩子調(diào)皮,別打啦!”
焦陽不是調(diào)皮,他就是不準有人罵他。
他不是小野種,他有爸爸。他爸叫焦庸,在市里工作,每個月都會來看他。爸爸會給他爺奶錢,讓他們好好照顧他。
那筆錢自然沒有用到焦陽的身上。爺奶把錢給了三叔和姑姑,焦陽看到過好幾次。
焦陽一直不懂,爺奶為什么這么討厭他?
大伯家的堂姐焦嬌,姑姑家的表哥陳鐸,他們仨一起住在爺奶家,爺奶卻從沒罵過另外兩個,也不讓他倆干活。
長到四歲,村里其他同齡的孩子早都去幼兒園了,大伯的女兒焦嬌兩年前就去了,只剩焦陽自己跟個小野孩似的整天在外面游蕩。
焦嬌每天回來都向他炫耀今天在學校聽的故事,交到的朋友,把焦陽羨慕的兩眼發(fā)光,可他沒辦法和她一樣坐在教室里。
他爺奶說上幼兒園純屬浪費錢,讓焦陽等著九年義務教育就行。
焦陽不樂意了,撒潑打滾的大鬧了一通,然后被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
他就等著這頓揍呢!
在焦庸來看他的時候,焦陽掀起自己的衣服讓他爸看他身上的傷,把事情的經(jīng)過都給焦庸說了,連帶著這幾年來的生活。
那天家里爆發(fā)了一次大爭吵,他爺奶家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要不是有人拉著,焦庸就對他爸媽動手了。
他氣得臉色鐵青,胸膛起起伏伏,眼眶通紅的看著小小的焦陽。
這么些年,他一直不知道兒子過得竟是這種生活!
那是焦陽第一次看到他爸發(fā)火,這讓他更加確定他爸是多么的愛他,并不是村里人說得那樣,把他當個累贅扔在鄉(xiāng)下。
焦陽其實早想把挨打的事告訴他爸,但他知道他不能說。
他沒媽,他爸把他放在鄉(xiāng)下就是因為自己照顧不了他。如果他說了,他爸帶了他一個小屁孩走,那他可就真的成了一個累贅了。
焦陽寧愿多受點打罵也不想拖累焦庸。直到長大,能自己照顧自己了,他才把事情和盤托出。
不過焦陽也沒想讓他爸和他爺奶決裂,他只是想跟著爸爸。
他對爺奶并沒有多大的恨。老倆口對他再差,也養(yǎng)大了他爸,養(yǎng)大了他,但父子倆的心再也熱乎不起來了,對兩位老人只能盡到基本的孝義。
焦庸帶著焦陽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衣服就走了,此后只在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回村看望一下。
在村里時,焦陽最常聽到他爺奶罵他爸的話就是“白眼狼”。他們說焦庸自己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留一個吃白飯的在家讓他們受苦受累。
可焦庸過得一點都不好。賺來的錢基本都拿回家給老兩口養(yǎng)焦陽用了,自己過著苦行僧一樣的生活。
焦陽跟著他后,父子倆住在海市西區(qū)一棟老舊的筒子樓里的,一層十幾戶,衛(wèi)生間和洗漱間都是公用的。
這棟筒子樓建了有四十年了,隔音效果非常差,住在他們隔壁的年輕夫妻晚上總是會鬧出奇怪的動靜。每當這時,焦庸就會把兒子抱進懷里,堵住焦陽的耳朵。
西區(qū)是老城區(qū),像他們家住的這種筒子樓比比皆是。生活設施跟不上,很多地方連垃圾桶都沒有,街道上一年四季伴隨著難以揮滅的惡臭。
這樣糟糕的環(huán)境逼走了很多住戶。
和焦陽一起上學的小伙伴一個接一個的轉(zhuǎn)學離開了。其中有一個叫薛凱的,是他最好的哥們,兩人在同一棟樓里住了十來年。
薛凱小時候爸媽忙著賺錢,常把他一個人放在家里。焦庸瞧著孩子可憐,就把人帶回來吃飯。久而久之,兩孩子就親近了起來,跟親兄弟似的了。
后來薛凱他爸干煤礦發(fā)了財,一家人立刻從破樓里搬走了。那之后,焦陽就沒再見過他,直到高中兩人才重逢了。
薛凱他爸的生意這幾年越做越大,都成了薛老板了。
焦陽人生軌跡的轉(zhuǎn)變也要從這位薛老板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