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云輕卷,山嵐繚繞,落霞峰上桃花正開,一樹樹粉霞如云似夢。
“小師妹來了——”一道清脆的聲音從林間傳來,驚起枝頭幾只畫眉。
林中眾弟子皆停下手中劍訣,循聲望去。那少女踏著晨光而來,一襲月白襦裙繡著水色云紋,
步履輕盈仿佛踩在風(fēng)上。她眼梢眉角皆是笑意,一串鈴鐺綴在發(fā)梢隨步作響,似山泉叮咚,
撩人心神。沈辭——那時不過是門外小弟子,初入門不過數(shù)月,默默站在眾人之后。
便是在那一刻,他望見了她。她轉(zhuǎn)眸,恰巧看向他這邊,唇邊一抹笑意淺淺,
仿佛春風(fēng)拂過萬頃桃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沈辭心神一震,仿佛被一劍封喉,
久久無法移開目光。他低下頭,自卑如潮水般洶涌而來。他出身微末,父親母親早逝,
一路靠著咬牙修煉才勉強(qiáng)進(jìn)入這中等仙門。修為平庸,資質(zhì)平凡,
連個同門都不屑與他多說一句話。而她,是人人憐愛的小師妹,靈根純凈、天資卓絕。
嬌怯中帶著幾分狡黠,撒嬌哄著師兄師姐們教她劍法法訣,偶爾偷懶被發(fā)現(xiàn),就眼淚一掉,
大師兄便心軟得不成樣子。沈辭知道,她是云上的月,是他一生只能仰望的光。
小師妹名喚玖安,膚若凝脂,眉目似畫,笑時眼角彎彎如初月,唇紅齒白,聲音軟糯,
是那種一開口便讓人心頭發(fā)軟的小姑娘?!径可蜣o初入仙門時,
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寒門少年。無人問他師承,亦無人愿收他為徒。偏生那一張臉冷沉清俊,
眼底藏霜,行止孤傲,惹人厭。即便是仙門,最底層的人也與外面的人沒什么兩樣,
最愛以勢壓人,一日他在靈泉汲水,被人撞翻水桶,冷泉潑了他一身。“喲,新來的,
怎么不長眼?”“山下?lián)靵淼囊胺N吧?也敢來滄云宗修行?”沈辭不言,垂眸撿起水桶,
轉(zhuǎn)身就走。卻在轉(zhuǎn)角時停步,一言未發(fā)地望了他們一眼。那目光靜得可怕,
像極了積雪之下藏刀。兩日后,那幾人夜間被人引入迷陣,困三夜三日,出來時滿身毒瘴,
丹田破損,修為倒退。掌刑堂查無實據(jù),只知他們曾欺凌新入門弟子,卻查不到是誰出手。
從此,宗門里傳開了:“那沈辭,表面溫順,實則心狠手辣,千萬別招惹他。
”有人調(diào)換他煉丹材料,使他爐爆丹毀,他忍。一月后,那人煉丹閣突燃大火,
一夜化為灰燼。有人在擂臺上故意將他逼入死角,出手過重,欲置他于死地,他也忍。
七日后,那人靈獸反噬,險些喪命。沈辭從不爭辯,從不告狀,也從不求饒。
他總是寂寂而來,悄然而去。可只要被他記下的,終有一日,會百倍奉還。眾人畏他,遠(yuǎn)他,
避他,傳言他心狠、無情、不擇手段,遲早會入魔墮道。可無人知,他夜里也曾夢回舊山,
被人逐出山門、腳踢泥潭的模樣,夢中醒來,手指仍在顫抖。“我若不狠,該如何活下去?
”他只能一日日將自己打磨得更冷、更硬,心也一點一點磨進(jìn)鐵石里去。直到那一日。
一個穿著粉衣、笑聲如鈴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來,抱著他的靈草籃,
歪頭看他:“你笑一笑嘛,我聽小雀兒說你笑起來可是十分好看的。”他自小嘗遍人情冷暖,
一個人眼睛里藏著的東西是很好分辨的??蛇@個小姑娘眼里的星光,讓他心頭一滯,
他許久未曾見過如此干凈的眼睛了。那日月色正好,初春第一縷花香,悄悄地、悄悄地,
從心頭某處開出?!救柯湎挤迳铣醮簳r節(jié),她身著素青流云襦裙,一路自山門走來,
手中抱著一只奶白團(tuán)子的靈兔,步步生蓮,所過之處,連樹上的桃花都仿佛顫了顫。
沈辭正在角落清掃石階,抬頭那一瞬,只覺天地俱靜,唯余她身影盈盈。那靈兔耳朵一動,
跳落在他腳邊。玖安微驚,忙追著蹲下身去,柔聲哄著:“別跑,小團(tuán)兒,別怕。
”沈辭慌亂地退后兩步,卻又下意識伸手將兔子捧起。那兔子縮在他掌心一動不動,
倒顯得乖巧?!暗故枪郧?。”她睜著一雙澄澈的眼睛看他,聲音細(xì)得像春柳拂水,
叫人心口一顫。沈辭不敢與她對視,垂眸將靈兔輕輕遞還。她笑了,笑意燦然,
一雙眼睛彎成新月。這一笑,似萬千桃花同時盛放,直叫沈辭耳根發(fā)燙,連手都僵住了片刻。
那之后,他常常默默地站在演劍堂外,看她跟師兄們練劍。她有些貪玩,三心二意,
偶爾不慎摔倒,大師兄忙不迭地去扶,而她則笑嘻嘻地抹著額角汗水。所有人都笑她,寵她,
唯有他,藏在人群后,偷偷地看?!舅摹磕悄辏蜣o不過十四,剛?cè)胂砷T半年。
因修為低微又無師承,他常被遣往后山采靈草、汲靈泉,一日暴雨未歇,他獨(dú)自深入霧林,
不慎踩入陷坑,右腿骨斷,胸前被寒蛇咬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他倒在泥水中,
身上血水與雨水混成一片,呼吸微弱,眼前只剩一片模糊。
“原來……我是要死在這兒了……”他眼神空洞,像許久不曾被陽光照過的枯枝。他不甘心,
他恨吶,恨自己無人可依仗,恨自己能力太弱,恨命運(yùn)不公?;秀遍g,
一陣清鈴之聲穿透雨幕?!拔?!有人嗎?”少女的聲音清脆軟糯,卻因急切而帶了些哽咽,
“小白說這邊有血腥氣……你快出來啊……”那一刻,沈辭睜開眼,
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跌跌撞撞奔來,傘沒撐穩(wěn),自己也快跌倒,卻仍咬牙跪進(jìn)泥里,
將他從血水中一點一點拽出來。她的掌心軟而溫暖,卻一點也不嫌他臟,拼命往他嘴里塞藥,
“別睡!別睡!你不是說……你要修成金丹飛升的嗎?”沈辭微怔,費(fèi)力問:“……你,
記得我?”她紅著眼圈小聲道:“上次你給我撿了團(tuán)團(tuán),還沒來得及謝謝你呢。
”他說不出話來,只是望著她那張稚嫩卻倔強(qiáng)的小臉,心中某處突然柔軟得一塌糊涂。
那一夜,她守了他整整一夜,淋著雨不敢閉眼,一次又一次喂藥喂水。等到山門弟子尋到時,
她整個人已經(jīng)凍得小臉蒼白,卻仍緊緊拉著他的手不放。
“要救救他……救救他……”所有人都震驚。那個平日怕鬼怕黑怕蟲子的小師妹,
居然敢一個人闖進(jìn)深山救人。沈辭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床頭,多了一枚親手縫制的小香囊,
上面繡著歪歪扭扭的兩個字:“阿辭。”自那日起,他心中多了一道光,像春日最暖的風(fēng),
照得他滿身風(fēng)雪都化了。【五】三師兄出事那日,滿宗皆言是沈辭使壞害人,他孤身一人,
立于大殿之下,任憑冷語譏諷,無人為他說一句話。唯有她,自眾人之后快步走出,
袍角翻飛?!笆俏仪皫兹找苍娙龓熜肿呋鹑肽У恼髡?,不關(guān)沈辭的事。”她聲音不大,
卻直直立在他身前,瘦小的肩膀擋住所有目光。他愣住,喉嚨干澀,一句“謝”都說不出口。
她回頭看他一眼,笑得溫軟:“別怕,我在?!鄙蜣o那一刻忽然想,若能就此陪她一生,
即使卑微至塵土,也心甘情愿。一日夜里,山中月色如洗,夙棠偷偷溜出寢閣,
在后山放飛紙燈。她點燃火燭,托起紙燈,唇邊喃喃:“希望大師兄少嘮叨,二師姐別罵我,
還有……希望沈辭能不再被誤會?!鄙蜣o原在不遠(yuǎn)處修煉,聽到自己的名字,驀地一震。
她回頭,四目相對。她歪頭一笑,“幫我護(hù)下風(fēng)吧,這盞燈總是飄不起來?!鄙蜣o沉默片刻,
走過去,微微抬掌,一道微風(fēng)繞起,紙燈緩緩升空,晃晃悠悠地朝天穹而去。
“你也放一個吧?!彼龑⒘硪槐K遞給他,眼里亮晶晶的,“燈上可以寫愿望哦。
”沈辭低頭望著她那雙眼睛,良久,才在心里默念:“愿你平安喜樂?!彼α诵?,
忽地踮腳替他將燈放飛,手指不經(jīng)意地擦過他的掌心,帶起一絲溫?zé)?。“沈辭,
你以后也要好好的?!蹦且豢?,他忽然覺得,這一生哪怕只是這樣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也甘之如飴。
【六】春日·花落時宗門講道堂外,沈辭坐在最末席,身上衣袍有些舊,背脊卻挺得筆直。
一只小手悄悄從身后塞進(jìn)來一個油紙包?!敖裉煸缟盼叶嘁艘粋€糖包。”他轉(zhuǎn)過頭,
看見那張熟悉的小臉正躲在大袖后偷偷笑?!拔抑悴怀岳?,不愛酸,特地給你留了甜的。
”她眼睛亮亮的,像夜空最澄澈的星。沈辭愣了愣,終究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