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面回來,陳廷鈞老遠就聽到沈大河家里傳來的笑聲。
捏住車閘,單腳支地停在槐樹下,陳廷鈞想到了沈墨。
他好像明白,為什么沈墨說,犯錯的人甚少會覺得自己錯了,他們只會覺得倒霉,選擇道歉,不是因為悔過,而是因為怕了。
屋里的人推杯換盞,慶祝劫后余生,籌劃婚禮,可沈墨呢?
陳廷鈞找過自己在公安局戰(zhàn)友,知道她當了大半個月的‘誘餌’。
戰(zhàn)友言語之間滿是贊賞,說今年獎金穩(wěn)了,可陳廷鈞明白,利用小混混借刀殺人,和里面的某些人脫不開干系。
可他理解了沈墨的為難,又能如何呢?他什么也幫不上。
甚至還擔(dān)心,李華強來安遠縣,會不會報復(fù)沈墨。
……
沈大河房子后面的菜園里,沈家爺奶佝僂著身影,就著搪瓷碗扒拉飯粒,昨天剩下的肉糜在碗底結(jié)著白霜。
“老頭子,咱們也太……”
沈家阿爺一個眼刀子看過去:“閉嘴,別給兒子惹麻煩,李家大哥那可是市里頭的大人物?!?/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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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這兩天想起沈墨的次數(shù)多,陳廷鈞從澡堂回來,推開門,就見沈墨和她媽在客廳商量著什么。
“回來了?”徐曉慧抬頭,看見兒子呆立在門口,笑著招呼道,“快進來,等會蒼蠅又飛進來,歇會兒趕緊去把飯做了,我這會兒沒空。”
陳廷鈞用毛巾擦了擦濕噠噠的頭發(fā),應(yīng)了一聲,就去了廚房。
“徐姨,這是我們公社餡料坊的開辦計劃書,你是我們公社的貴人,我們書記讓我一定先給你過目?!?/p>
沈墨打聽過,糕點廠最近在擴大生產(chǎn),但人手不夠,如果能有現(xiàn)成的餡料供應(yīng),想來他們不會拒絕。
徐曉慧翻看著計劃書,眉頭微蹙,“小墨,你真的想好了?徐新民和沈家賠償?shù)腻X,都用來開這個作坊?”
沈墨微微一笑,露出淺淺酒窩:“全縣地痞流氓都知道我有這筆賠償金,與其讓人惦記,不如拿出來做點實事?!?/p>
徐曉慧的手停在紙頁上,抬眼深深看了沈墨一眼,目光中混雜著驚訝、欽佩和一絲心疼。
這孩子...真是通透,利益面前,不是每個人都舍得的。
計劃書上字跡工整有力,詳細列出了十幾種餡料的配方和生產(chǎn)流程:豆沙、棗泥、五仁、椒鹽和各種肉餡...咸甜口味一應(yīng)俱全。
每一項餡料后面,都標注了預(yù)計成本和產(chǎn)量,甚至還有與糕點廠合作的具體方案。
看完,徐曉慧都干勁十足,要是這作坊能開起來,廠里產(chǎn)量能提高不少。
“小墨,你們這計劃不錯,我先幫你找廠長探探口風(fēng)?!?/p>
廠里負責(zé)生產(chǎn)餡料的那幾人,不在案臺上,總覺得低人一等,做事不盡心,同一個餡料配方,前后兩天的味道,都大不相同,廠長沒少因為這事發(fā)火。
“謝謝徐姨,那我等你好消息,時間不早,先不打擾你了?!?/p>
徐曉慧趕緊抓住沈墨的手,“急啥,馬上就能吃飯了,每次來都讓你空著肚子回去。”
沈墨趕緊借口醫(yī)院有事,求人辦事,哪能連吃帶拿的。
“徐姨,這是我們生產(chǎn)隊的蓮蓬,你嘗個鮮?!?/p>
徐曉慧一看水靈靈的蓮蓬,忍不住咽口水:“真是新鮮,那我就不客氣了!”
沈墨走后,徐曉慧拎著蓮子,哼著小曲去了廚房。
透過窗子,正好看到沈大河一家諂媚地送李華強出門,好心情瞬間沒了。
“媽,沈墨要開餡料作坊,政策能允許嗎?”
“你以為人家是你啊!”徐曉慧白了一眼兒子,“沈墨無償出錢給公社,要是能成,公社多給她們生產(chǎn)隊十個工作名額,合規(guī)合法?!?/p>
陳廷鈞瞬間就明白了沈墨的意圖,她現(xiàn)在是鬧市里的金娃娃,只有把錢花出去,才安全。
但這花錢的方法,的確很聰明。
……
幾天后,徐曉慧給沈墨帶來了好消息,糕點廠愿意跟餡料坊合作,隨時可以簽采購單。
沈墨馬上找許科長請假,想著早點去找公社書記把審批程序走了。
剛走到拐角,就見徐新民和許長山站在樓下的花園里,相談甚歡的樣子。
“長山哥,你可得趕緊把沈墨開除了!”徐新民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煮沸的水一樣翻滾著怒氣,“你不知道她把我害得多慘?”
許長山慢悠悠地從兜里摸出一包大前門,遞了一支給徐新民,又抽出一支點上,深吸一口,煙霧從鼻孔里噴出來。
“急什么?上次你讓我給她點教訓(xùn),我安排她掃廁所,王院長不知怎么知道了,找我去談話,好一通訓(xùn)斥。”
“怎么能不急?”徐新民拳頭攥得發(fā)白。
“自打從公安局出來,中醫(yī)院的人都罵我是白眼狼,小敏懷孕的事情,幾個領(lǐng)導(dǎo)都知道了,我今年評副組長無望不說,還被安排去了巡回醫(yī)療隊伍,做‘四病普查’?!?/p>
許長山吐出煙圈,拍了拍徐新民緊繃的肩膀,“沉住氣,計劃已經(jīng)在進行中了。”
“這次,不但能讓沈墨滾蛋!”許長山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湊近徐新民耳邊,壓低聲音:“還能讓她去坐牢!”
“坐牢?”徐新民面露不忍,可想到這段時間受的氣,急切地問:“還要等多久?”
“快了!”
……
等許長山回來,沈墨捏著一張請假條去找他。
“又請假?”許長山拖長聲調(diào),“這個月第幾次了?”
“許科長,我真有萬分緊急的事情。”沈墨絞著手指,垂著頭。
“工作不是兒戲!醫(yī)院現(xiàn)在人手緊張,你三天兩頭請假,像什么話?”許長山拍了下桌子,搪瓷缸子里的茶水晃了晃,“我看你思想覺悟有問題!”
罵完,又不情不愿給沈墨批了假條:“今天,你們收費處的資金,也是暫不入庫,住院處應(yīng)急采購,韓組長會來找你,把事辦好再去?!?/p>
沈墨神色一僵,這種應(yīng)急挪用都三次了,實在是詭異。
“我知道了?!?/p>
……
沈墨照樣把韓衛(wèi)軍和許長山簽字的條子,送去照相館拍照,才匆匆回生產(chǎn)隊。
對向陽大隊開辦餡料作坊一事,公社一眾領(lǐng)導(dǎo)都很支持,很快就把社員代表大會提上日程。
表決結(jié)果出來后,公社開具了各項證明,書記周秋生喊上沈大川和大隊長孫貴軍去縣里跑審批。
晚上,沈墨回家,就見她爸氣鼓鼓在院子里削鋤頭把。
“爸,審批沒下來?”
過了半晌,沈大川終于開口,嗓子啞得厲害,“商業(yè)局那邊傳達李副書記的意見,叔說‘生產(chǎn)隊辦作坊不符合計劃經(jīng)濟原則’”。
“公社、革(委)的章都蓋了,就卡在商業(yè)局這最后一關(guān)!那人分明就是公報私仇?!?/p>
見她爸氣的臉都黑了,沈墨進屋給沈大川倒了杯水,“沒事,爸,等幾天也不遲,我有辦法,你先消消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