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江月松云鎮(zhèn)的冬夜總是來得格外早。戌時剛過，
檐角的冰棱就凝成了半透明的錐子，在呼嘯的北風里簌簌作響。沈昭裹緊粗布斗篷，
將藥簍往肩上提了提。石板路上結(jié)著薄霜，她走得格外小心，
卻還是被巷口突然竄出的黑影驚得踉蹌。"當心。"清冷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她被人攔腰扶住。竹葉青的袍角掃過積著殘雪的青磚，腰間玉佩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
沈昭慌忙退后兩步，余光瞥見對方懸在腰間的鎏金錯銀劍鞘——那是天樞城禁軍的制式。
"多謝軍爺。"她垂首盯著自己露出腳趾的棉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父親說過，
見到禁軍要低頭，要乖順，要把所有會喘氣的活物都藏進地窖深處。
男人卻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玄鐵護腕擦過她凍得通紅的手背，帶著北地特有的凜冽寒氣。
他拾起滾落在地的當歸，用絹帕細細擦拭："這么晚還在外采藥？
"沈昭盯著他腰間晃動的金絲絳帶。那些絲線在月光下泛著奇異的銀光，
像極了父親前日從藥柜暗格里取出的密信封泥。她記得父親燒信時顫抖的手，
記得信箋邊緣暗紅的龍紋，記得灰燼里未燃盡的"誅"字。"家父病重。
"她聽見自己細若蚊蚋的聲音，"要新鮮的雪靈芝入藥。"男人站起身時，
劍鞘上的金鈴鐺叮咚作響。沈昭突然注意到他身后還站著十余名黑衣侍衛(wèi)，
雪亮的刀鋒映著滿地寒霜。遠處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三長兩短，正是宵禁的信號。
"帶路。"他忽然說。藥廬的門扉在狂風中吱呀作響。沈昭推門的瞬間，
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父親伏在藥碾旁，身下蜿蜒的血跡已經(jīng)凝成暗紫色的冰。
她撲過去時，聽見身后長劍出鞘的錚鳴。"昭兒..."沈臨川沾滿血的手抓住她的腕子，
枯瘦的指尖在她掌心急促劃動。那是他們幼時發(fā)明的暗語，冰涼的觸感寫著：禁軍有詐，
速去地窖。男人靴底碾過血泊的聲音漸近。沈昭突然翻身撞向藥柜，銅鎖墜地的剎那，
暗格里的羊皮卷軸滾落出來。
月光斜斜照在卷首的朱砂印鑒上——那是本該出現(xiàn)在皇族玉牒上的五爪蟠龍。"果然在這里。
"劍尖挑開她散亂的鬢發(fā)，男人俯身時，她看清了他領(lǐng)口繡著的銀線云雷紋。
這是當朝太傅府的標記。沈臨川突然暴起，將整罐藥粉揚向空中。辛辣的霧氣彌漫間，
沈昭被人攔腰抱起。父親最后的嘶吼混著刀劍相擊的銳響刺破耳膜："帶她走！
去江南找謝——"利刃破空的嘯音截斷了未盡的話語。沈昭在男人懷里掙扎，
看見三支弩箭穿透父親的后心。鮮血濺上她繡著木槿花的衣襟，
那暗紅在月下竟泛著詭異的藍光。"閉眼。"男人的手掌覆上她的雙眼，劍風掃落窗欞時，
她聽見檐角金鈴碎成齏粉的聲響。寒風裹著雪粒灌進領(lǐng)口，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犬吠。
他抱著她在屋頂疾馳，玄色大氅翻卷如垂死的夜梟。沈昭咬破舌尖強迫自己清醒。
父親劃在她掌心的痕跡開始發(fā)燙，
那些凌亂的筆畫拼湊成觸目驚心的真相——她掌心的赤色胎記，
與羊皮卷上消失的九公主印記別無二致。松云鎮(zhèn)的冬夜總帶著刀鋒般的寒意。戌時剛過，
檐角垂下的冰棱已凝成三尺長的銀錐，在呼嘯北風中發(fā)出碎玉般的哀鳴。
沈昭將凍僵的手指縮進粗布斗篷，藥簍里新采的雪靈芝沾著零星霜花。她刻意繞開官道，
青石板上的薄霜卻還是被月光照得無所遁形。黑影自巷口竄出時，
她本能地護住腰間荷包——那里藏著父親要的朱砂。踉蹌間卻撞進一片帶著松煙墨香的衣襟，
竹葉青的袍角掠過她露出棉絮的袖口，金絲絳帶上的鈴鐺在死寂的夜色里蕩出漣漪。"當心。
"那聲音像是浸過雪水的刀刃。沈昭抬頭時，正對上懸在對方腰間的鎏金錯銀劍鞘，
吞口處盤踞的睚眥獸首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她猛地后退，后腦重重磕在青磚墻面上。
父親說過，見到禁軍要像野兔遇見鷹隼，連呼吸都要藏進地縫里。
玄鐵護腕擦過她結(jié)痂的虎口，男人撿起滾落的藥簍。他擦拭雪靈芝的動作優(yōu)雅得近乎詭異，
修長指節(jié)拂過菌蓋褶皺時，沈昭突然想起父親搗藥用的玉杵——同樣蒼白，同樣冰冷。
"家父病重。"她盯著對方領(lǐng)口若隱若現(xiàn)的銀線云雷紋，那是太傅府暗衛(wèi)才配繡的紋樣。
更夫沙啞的梆子聲自三條街外傳來，三長兩短，宵禁的暗號。劍鞘上的金鈴突然無風自動。
沈昭瞳孔驟縮，她分明看見男人拇指在鈴鐺表面叩擊出某種韻律，
與三日前藥廬外徘徊的貨郎搖鼓聲如出一轍。寒意自脊椎竄上后頸，父親燒毀密信那晚，
灰燼里未燃盡的"誅"字邊緣也繪著這樣的云雷紋。藥廬的門軸發(fā)出垂死般的呻吟。
濃重的鐵銹味混著三七粉的苦澀撲面而來，沈昭踉蹌著撲向伏在藥碾旁的軀體。
父親的手比往常更冷了，掌心縱橫的刀疤在她腕間劃出凌亂的軌跡——是暗語，
幼時他們?yōu)榉懒骺馨l(fā)明的暗語。"禁軍有詐，速去地窖。"她佯裝悲慟伏在父親肩頭，
舌尖嘗到血腥氣里混著的苦杏仁味。這是劇毒"離人醉"的氣息，三日前父親才配過此毒，
說是要送往城南當鋪。沈昭突然發(fā)狠撞向藥柜，銅鎖墜地的脆響里，
暗格中羊皮卷軸正正滾落在月光里。朱砂繪制的五爪蟠龍在卷首張牙舞爪。
沈昭感覺掌心胎記突然灼痛起來，那抹自小被視為不祥的赤痕，
此刻竟與卷軸末端的鳳紋印鑒嚴絲合縫。男人劍鋒挑開她鬢發(fā)時，
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震碎了二十年的謊言。"果然在這里。"劍尖順著她頸側(cè)游走，
在鎖骨處挑起染血的衣襟。
沈昭突然看清劍柄末端嵌著的翡翠——與父親珍藏的半塊玉佩紋路渾然天成。
沈臨川的暴起在意料之外。藥罐碎裂的瞬間，辛辣的雄黃粉如霧靄彌漫。
沈昭被人攔腰抱起時，父親枯瘦的手指還死死扣著刺客的腳踝。利刃破空聲里，
三支玄鐵弩箭穿透蒼老的脊背，血珠濺上她袖口的木槿繡紋，在月光下泛起妖異的藍。
"閉眼。"溫熱的手掌覆上眼簾，沈昭卻透過指縫看見父親最后的唇形。染血的胡須顫動著，
比劃著江南口型的"謝"字。檐角金鈴在劍氣中碎成銀粉，玄色大氅裹著她墜入夜色時，
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犬吠。寒風卷著雪粒子灌進領(lǐng)口，沈昭在顛簸中咬破舌尖。
掌心的暗語開始發(fā)燙，那些凌亂筆畫拼湊出驚心動魄的真相——父親劃下的根本不是文字，
而是殘缺的皇宮地形圖。她突然想起每月初七出現(xiàn)在后院的灰羽信鴿，
想起父親對著北垣星空時渾濁的淚光。"九公主..."男人低語如毒蛇吐信，
劍鞘金鈴擦過她耳垂，"你以為沈臨川真是你父親？"沈昭猛地僵住。
十年前模糊的記憶突然翻涌：漫天大火中搖晃的珍珠簾幕，
宮女將她塞進密道時塞來的半塊玉佩，還有...還有眼前這塊翡翠在火光中折射出的龍紋！
暗巷盡頭忽然亮起火光。男人旋身將她壓在墻根，玄鐵護腕卡住她咽喉時，
沈昭瞥見他頸側(cè)蜿蜒的疤痕——那是被狼牙箭所傷的舊痕。記憶如驚雷炸響，
七歲那年隨父親上山采藥，他們在崖邊救下的重傷少年，頸間也留著同樣的疤。
"蕭..."她尚未吐出的名字被劍柄擊碎在喉間。男人眼底翻涌的殺意突然凝滯，
遠處追兵的火把照亮他驟然蒼白的臉。沈昭趁機將袖中藥粉揚向空中，苦艾草的氣息里，
她聽見自己沙啞的嘶喊在雪夜回蕩："蕭燼！你欠沈家一條命！
"第二章·斷玉決暗巷盡頭的火光將雪地染成血色。沈昭的后背緊貼著冰墻，
蕭燼的護腕硌得她喉骨生疼?？喟莸臍庀⒃趦扇酥g彌漫，她看見對方瞳孔里晃動的火光，
像極了十年前崖邊篝火躍動的影子。"你果然記得。"蕭燼的劍柄抵住她頸間動脈，
金鈴鐺隨著動作發(fā)出紊亂的聲響。追兵的腳步聲在巷口徘徊，
積雪被火把烤化的滋滋聲混著沈昭急促的喘息。她突然抓住他握劍的手，
拇指重重按在虎口舊疤上。那是當年少年高燒不退時，她為放血降溫割開的傷口。
蕭燼的手腕幾不可察地一顫，劍鋒偏轉(zhuǎn)半寸，在墻上劃出火星。"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
"沈昭盯著他領(lǐng)口翻出的銀線云雷紋，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過青石，"蕭統(tǒng)領(lǐng)便是這般報答？
"雪粒子撲簌簌落進衣領(lǐng)，遠處傳來夜梟凄厲的長鳴。蕭燼突然收劍入鞘，
玄色大氅卷著她翻過院墻。沈昭的額頭撞上他胸前硬甲，
聞到了龍涎香掩蓋下的血腥氣——這傷應當是新添的，就在方才藥廬混戰(zhàn)之時。
追兵的火把在三條街外聚成星河。蕭燼帶著她鉆進一處荒廢的染坊，
褪色的藍布在風中飄蕩如冤魂。他扯下幔布裹住她發(fā)間的木槿銀簪，
動作粗魯卻避開了所有要害。"沈臨川用二十年造了個完美的謊言。
"他捏住她下巴迫使抬頭，指尖按上她掌心胎記，"你以為每月初七的灰羽信鴿，
當真是給江南謝氏傳書？"沈昭渾身劇震。染缸里殘余的靛藍染料泛著腐臭，
月光透過破窗欞照在蕭燼掌心的玉佩上——與她從小佩戴的半塊合該嚴絲合縫。
十年前崖邊的記憶突然清晰：少年昏迷中死死攥著半塊龍紋佩，
而她偷偷將另一半月牙形的塞進他染血的衣襟。染坊外突然響起三聲鷓鴣啼。
蕭燼閃電般將她撲倒在地，三支弩箭擦著發(fā)髻釘入梁柱。沈昭的側(cè)臉陷在積著冰碴的泥地里，
看見追兵靴底沾著的金粉——這是皇城司影衛(wèi)特有的標記。"他們要活口。
"蕭燼在她耳畔低語，溫熱的氣息噴在結(jié)霜的耳垂，"尤其是你，九公主。
"沈昭的指甲掐進他手臂舊傷。十年前父親說救的是獵戶之子，
七日前父親燒毀的密信邊角繪著云雷紋，
三時辰前父親的血在月光下泛藍...零碎的線索突然串成淬毒的銀針，
將二十年歲月扎得千瘡百孔。染缸突然被火矢擊中，燃燒的藍布如幽冥鬼火墜落。
蕭燼攬著她滾進地窖的剎那，
沈昭瞥見他后頸的暗紅刺青——那是欽天監(jiān)叛徒才會被烙上的囚印。地窖石階長滿青苔，
她踉蹌著跌進成堆的樟木箱，腐朽的綢緞涌出箱縫，像極了幼時噩夢里的血瀑。
"十七年前的中秋夜宴，玉貴妃誕下死胎。"蕭燼擦亮火折子，
跳動的光影將他側(cè)臉割裂成明暗兩半，"真正的九公主被巫醫(yī)用朱顏改換了容貌，
藏在太醫(yī)院院判沈臨川手中。"沈昭的胎記突然灼痛起來?；鸸庹樟料鋬?nèi)褪色的宮裝，
鵝黃襦裙上繡著的正是卷軸末端的鳳紋。她顫抖著扯開衣襟，
鎖骨下方淡粉的疤痕開始浮現(xiàn)鱗狀紋路——這是朱顏改毒發(fā)時的征兆。
地窖深處傳來機括轉(zhuǎn)動的悶響。蕭燼的劍尖抵著她脊梁骨向前，
金鈴隨著步伐奏出詭異的安魂曲。沈昭的繡鞋陷在潮濕的泥里，忽然踩到塊硬物。借著火光，
她看清那是半枚青銅虎符，邊緣還沾著干涸的血跡。"你父親真正要送你去的地方，
從來不是江南。"蕭燼劍柄敲擊墻面，暗門應聲而開時涌出刺骨寒風，"十六年前政變夜，
五萬玄甲軍消失在漠北蒼狼原——"話音戛然而止。沈昭看著暗室中陳列的玄鐵鎧甲，
喉間涌上腥甜。甲胄胸口的狼首圖騰與她胎記形狀完美重合，墻面上懸掛的羊皮地圖，
赫然標記著父親每月夜觀星象的位置。暗門突然閉合。蕭燼反手將她壓在兵器架上，
劍鋒割斷她一縷青絲："現(xiàn)在明白了？沈臨川把你養(yǎng)成藥人，用你的血喂養(yǎng)朱顏改，
只為控制玄甲軍舊部。"沈昭的袖箭抵住他心口。這是及笄那年父親所贈，
箭鏃淬著見血封喉的鶴頂紅。她看著蕭燼領(lǐng)口露出的舊傷，忽然笑出眼淚："那你呢？
皇城司的刀，太傅府的狗，還是...玄甲軍的孤狼？"地窖上方傳來梁柱坍塌的轟鳴。
蕭燼突然奪過袖箭扎向自己左肩，黑血順著箭桿噴涌而出。他沾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畫下符咒，
正是卷軸上缺失的鳳尾紋："記住，謝氏玉屏山莊的地宮里，
藏著能解朱顏改的..."破空聲驟起。沈昭抱著癱倒的蕭燼滾向角落，
三枚透骨釘釘入他方才站立之處。暗室墻壁龜裂，
追兵的火把照亮為首者腰間的金玉算盤——正是城南當鋪的掌柜。"殿下何必掙扎？
"當鋪掌柜的笑聲似鈍刀刮骨，"您每月的藥引，可都是小人親自調(diào)制的。
"沈昭的胎記突然灼如炭火。她扯斷頸間紅繩，將父親給的藥囊塞進口中。
甘苦交加的粉末在舌尖化開時，記憶如潮水涌來：七歲那年誤入的藥人密室，
十三歲初見經(jīng)血的夜晚父親狂喜的目光，
還有昨夜...昨夜父親顫抖著往她藥碗里加的龍腦香。暗室開始劇烈搖晃。
沈昭抓起玄鐵劍劈向墻壁，劍氣激得狼首圖騰雙目迸射紅光。當鋪掌柜的慘叫聲中，
她拖著蕭燼跌進突然開裂的地道。湍急的水流裹挾著他們沖向未知的黑暗，
沈昭在窒息前咬住蕭燼的護腕，咸腥的血味混著十年前崖邊的草藥香涌進口鼻。
水流的轟鳴聲里，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誓言："你們欠下的血債，我要用朱顏改百倍討還。
"第三章·燼羅衣湍急的暗河將月光絞成碎銀。沈昭的脊背重重撞上礁石，
懷中的蕭燼已沒了聲息。她摸索著抓住巖縫里的水草，腥甜的河水灌進口鼻時，
鎖骨下的鱗狀紋路竟開始泛出幽藍熒光。"醒醒！"她撕開蕭燼浸透的衣襟，
借著胎記的微光看見他左肩傷口淌出的黑血——那血中游動著細如發(fā)絲的金線，
正是朱顏改特有的"牽機引"。記憶突然刺痛：十三歲那年高燒昏迷，
父親將她的血滴入藥人眉心，那些活死人眼中也曾泛起同樣的金芒。
水下忽然傳來機括轉(zhuǎn)動的悶響。沈昭攥緊青銅虎符，尖銳的邊緣割破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