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葉仙尚延采是天津人,他很有才華,但是視力不太好,一步遠的距離,
就只能看見人的大體輪廓,朋友因此叫他“次公”,
借用《論語·子路》上“狂者進取”一段話的意思來與他開玩笑。一天尚延采去拜訪朋友,
從書桌上看到曹植的《洛神賦》,讀后很高興,說:“世上竟然有這么美麗的女子。
”朋友笑著說:“即使你有幸見到,也與丑女沒有什么區(qū)別。
”尚延采也笑道:“你這就說得不對了,我就算看不清楚女子的美麗容顏,
難道就不能聞到她身上的芳香?”二人說著,都高興地笑了。兩年后,
尚延采去南方的吳地楚地游玩,暫時住在南京,坐著船載著酒在秦淮河等地流連,
每日游覽名勝古跡。一天偶然經(jīng)過桃葉渡,心中好像想起什么,滿是惆悵煩憂?;氐铰蒙?,
天色就要到黃昏了,他關起門,平躺在床,口里不停地誦讀王獻之從前的作品。過了一會兒,
聽見窗前有人小聲地吟詩:“故人不相識,獨坐為誰顰?”聲音非常嬌婉柔和,
如同深閨中的少女。尚延采心里蕩起漣漪,就打開門往外張望。此時正是月圓之時,
月光如水一般靜靜灑下,院子里沒有任何人的蹤影。他覺得自己碰見了鬼,
嚇得趕緊關上房門,倒在床上睡下,害怕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不一會兒,
只聽見衣帶飾物發(fā)出泠泠的聲音,臥室的門竟自動打開。尚延采又驚又怕,
從枕上睜大眼睛想看個清楚,可是依舊什么也看不到,然而他突然感到有香氣向他撲面而來,
聞到后令人渾身筋骨酥軟。一會兒后,聽見有人輕聲地問:“王郎睡著了嗎?
”說話的人近在眼前,他大概隱隱約約看見這個人的肌膚容貌,腰身纖細堪堪手握,
體態(tài)輕盈柔嫩,臉面瑩白發(fā)亮,穿一件紅色的裙子,原來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少婦。
只是由于視力所限,他對少婦長得美貌還是丑陋看不大清楚,而漸漸襲來的脂粉氣息,
早已使他心醉魂搖。于是他不再感到害怕,起身拉著她坐下,說道:“離開之后,
你一直以來過得可好?怎么你怪我不認識你嗎?”女子笑道:“窮書生倒很會說狂言,
你知道我是誰?我可是鬼狐,今天是來要你的命!”尚延采聽后,神色坦然自若,
反而將眼睛朝女子的臉上緊緊靠過去,眼睫毛幾乎刺著她的面頰,
嘴里還很不正經(jīng)地說:“擦紅粉顯得太紅,敷白粉又顯得太白,古人的話一點不假。
”女子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便說:“人人都有眼睛,一看就會清楚,
你看人怎么把眼珠子逼得這么近,真讓人難以忍受!”于是二人互相調笑取樂,快活極了,
那女子便留下過夜。第二天天將亮,女子才起身離開,
她對尚延采說:“你實際上是王獻之的后身,我就是桃葉,雖然是鬼魂,其實已經(jīng)修煉成仙。
我倆前世的情分未斷,因此特地前來與你相見。你如果能夠和我長久相處,
我一定保你長命百歲。務必小心謹慎,千萬不要向他人泄露我倆的事情,
免得那些喜歡搬弄是非的人懷疑我?!鄙醒硬煞浅8吲d自己遇上了美人,是生是死,
都毫不顧忌,所以盡管知道她是鬼,心里一丁點懼怕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和她十分親昵。
即使在知心朋友面前,他也從未透露半點風聲。女子白天離去,晚上歸來,
與尚延采的感情漸漸難舍難分,一日深過一日。有時雖然有客人在夜間登門相訪,
但是女子來的時候看不到身形,回避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所以從未被人察黨。
女子竊竊私語,面帶笑容,塞耳不聞;歡聲笑語不斷,隔著窗戶偷看的也一無所見。
她的行蹤異常詭秘,從這就可以看出。尚延采更加確信她真是一個仙女。不久,尚延采病了。
女子按時前來探望,服侍湯藥,事事親力親為,毫不假于他人之手,儼然一對夫妻,
尚延采因此病情也略有好轉。只是他癡迷于女子,每當女子前來,就想與她行魚水之歡。
女子十分內(nèi)疚,推辭道:“我已經(jīng)釀下大錯,使你患病,幾乎危及生命,
難道還忍心以床笫之事再來迷惑你?”尚延采不聽勸告,強行與她同寢共眠,
第二天病情又進一步加劇。女子嘆息道:“是我把你害了,看來你已經(jīng)命在旦夕。
”尚延采真誠地說:“即使現(xiàn)在就為你而死,已經(jīng)勝過白白活在人世,哪有什么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