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比七年前更響。林蘅舉著攝像機站在巷口,
鏡頭里那個彎腰調(diào)試老留聲機的男人,后頸那道淡粉色疤還在——那是她十七歲時,
替他擋下醉酒父親的碎酒瓶留下的。“程老師,能聊聊您做調(diào)音師的故事嗎?
”她捏緊麥克風,喉間發(fā)澀。男人抬眼,
瞳孔里翻涌的情緒比雨霧更濃:“林小姐不是最清楚?當年我為錢跟富婆上床的戲碼,
您可是現(xiàn)場觀眾?!庇昴焕铮男淇坶W了閃——是她親手串的貝殼,用褪色的紅線系著。
當晚,林蘅在民宿舊抽屜翻出本日記本,扉頁是程硯的字跡:“媽媽手術(shù)費還差三萬,
小蘅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在我枕頭下,她不能像我一樣輟學。”而壓在日記本下的,
是七年前未寄出的病歷單——晚期肺癌,生存期三個月。原來他不是出軌,
是…“?!笔謾C彈出程硯的消息:“明早八點,老碼頭,錄潮聲?!背彼^腳踝時,
他突然說:“當年你跑走時,我追了三條街?!薄澳菫槭裁床缓拔??”他低頭調(diào)著收音設(shè)備,
聲音輕得像潮沫:“我怕一開口,就求你跟我一起下地獄?!?.林蘅穿著帆布鞋,
一步一步地碾過機場地磚縫里那一個個小小的水洼,每一腳踩下去,
都能聽到輕微的“噗嗤”聲,濺起的水花涼涼地撲在腳面上。她低下頭,
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百城故事”進度條穩(wěn)穩(wěn)地停在99%,
那鮮艷的數(shù)字刺痛了她的眼睛。最后一站,是她十七歲前沒敢回頭、藏著無數(shù)秘密的故鄉(xiāng)。
此時,機場里人來人往的嘈雜聲在她耳邊嗡嗡作響,那是行李箱輪子在地面滾動的轱轆聲,
是人們的交談聲和廣播的播報聲交織在一起的喧囂?!稗哭浚 蓖蝗?,
背包帶被一股力量猛地拽住,林蘅的身體微微一晃。
蘇晚那頭蓬松的卷發(fā)調(diào)皮地掃過她的鼻尖,癢癢的,帶著一股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
相機掛繩在兩人之間快速晃成殘影,發(fā)出輕微的“呼呼”聲:“說好了落地發(fā)定位,
我在出口等半小時了?!绷洲縿傄獜堊斓狼?,一股涼意突然從后頸處竄起,
像一條冰冷的小蛇順著脊梁骨游走。她往人群里望去,
一個穿駝色大衣的男人正彎腰幫老人提行李箱。那駝色大衣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像是秋日里溫暖的夕陽。他側(cè)過臉時,
那清晰的下頜線瞬間與記憶里某個暴雨夜重疊——七年前,也是這樣的側(cè)影,
被富婆的紅色跑車車燈鍍成刺目的金。那一夜,狂風呼嘯,暴雨如注,
雨滴打在車窗上噼里啪啦作響。林蘅的呼吸一下子卡在喉嚨里,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手指無意識地狠狠掐進掌心,背包帶勒得肩膀生疼,
那種疼痛從肩膀蔓延開來,像是無數(shù)根細小的針在扎?!翱词裁茨??
”蘇晚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那男的長得不錯啊,你認識?”林蘅猛地收回視線,
聲音有些慌亂:“不認識?!笨赡莿×业男奶曭_不了人,
在她的胸腔里“砰砰砰”地響個不停,仿佛要沖破胸膛。她盯著蘇晚耳后新紋的藍玫瑰,
那藍色的花瓣鮮艷奪目,帶著一種神秘的氣息。
這讓她想起程硯曾說要送她真玫瑰——在他母親被推進手術(shù)室的前一晚,
病房里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他緊緊攥著她的手,
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期許:“等手術(shù)成功,我們?nèi)セㄊ刑糇钕愕摹!焙髞砘ㄊ袥]去成。
她在醫(yī)院走廊撞見他上了那輛紅車,副駕坐著涂正紅指甲的女人,他的外套搭在對方腿上。
那一刻,醫(yī)院里的腳步聲、儀器的滴答聲、人們的嘆息聲,都像是一首悲傷的交響曲,
在她耳邊不斷回響?!白呃?!”蘇晚拽著她往停車場走。一路上,
林蘅看著故鄉(xiāng)街道兩旁的建筑,有的已經(jīng)翻新,有的卻還保留著舊時的模樣。
街邊的路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拉長了她們的影子。街邊小店里傳來的音樂聲、小販的叫賣聲,
都像是故鄉(xiāng)獨特的語言,在向她訴說著這些年的變化。云雀酒吧的暖黃燈光像一雙溫柔的手,
輕輕裹住林蘅時,她后知后覺地松了松肩膀,那一直緊繃著的肌肉終于放松了一些。
木質(zhì)吧臺后,老周正用力地往杯里拍薄荷葉,“啪啪”的聲音清脆悅耳。他抬頭看見林蘅,
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一朵花:“小蘅?好幾年沒見!
”蘇晚熟稔地跳上高腳凳,動作輕盈得像一只歡快的小鳥:“老規(guī)矩,兩杯莫吉托,
加雙份青檸。”冰塊在酒杯里碰撞,發(fā)出清脆的“叮叮當當”聲,
在這熱鬧的酒吧里格外動聽。林蘅的手機在桌角震動起來,
嗡嗡的聲音像是一只小蟲子在振翅。
是“百城故事”團隊發(fā)來的消息:“故鄉(xiāng)站重點拍市井聲音,記得找本地人錄生活音。
”她剛要回復,門被風“砰”的一聲撞開,一股冷風“呼”地灌了進來,吹得她脖子一縮。
穿駝色大衣的男人站在門口,冷風卷著他身上濃郁的松木香撲面而來,
那股香氣清新而又深沉,像是森林里的氣息。他掃過吧臺時,目光在林蘅臉上頓住——這次,
他沒移開。林蘅的酒杯不小心磕在桌沿,發(fā)出“哐當”一聲輕響。青檸的酸氣瞬間彌漫開來,
刺鼻的酸味一下子漫進喉嚨,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俺坛??”蘇晚先喊了,
“你怎么在這兒?”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蘅的神經(jīng)上,
她的心也跟著一下一下地揪緊。松木香越來越近,還混著點調(diào)音師特有的金屬冷。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富有磁性:“來收酒吧的調(diào)音設(shè)備。
”老周在吧臺應(yīng)和:“小程調(diào)的音響就是穩(wěn),我這兒壞了三回都找他修。
”林蘅盯著杯里沉浮的薄荷葉,那嫩綠的葉子在透明的酒液里上下浮動,
像是一葉扁舟在波濤中飄蕩。七年前他也是這樣,調(diào)琴時專注得像在雕刻藝術(shù)品,
周圍的一切聲音都仿佛消失了,只有他手下琴弦發(fā)出的細微顫動聲。她湊過去看,
他耳尖會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卻一句話都不說?!耙黄鹱??”程硯的聲音擦過她的發(fā)頂,
帶著一絲溫熱的氣息,癢癢的?!疤K晚的朋友,就是我朋友?!碧K晚已經(jīng)拍了拍身邊的椅子,
熱情地說:“來嘛,蘅蘅又不是外人?!绷洲刻а邸3坛幍闹腹?jié)抵在吧臺上,
骨節(jié)處有薄繭——是常年撥弄調(diào)音器磨的。他腕間還戴著那串檀木珠,當年她親手串的,
線都褪成了米白,那淡淡的米白色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昂谩!彼犚娮约赫f。
接下來的兩小時像被按了慢放鍵。蘇晚說最近拍的古早味早餐攤,程硯偶爾接兩句,
聲音低得像浸了水的琴弓,那低沉的聲音在酒吧的嘈雜聲中若有若無。
林蘅喝光第三杯莫吉托時,他突然說:“你博客里冰島的極光音,混了海浪和極光的電流聲?
”她頓住。那期特輯她花了三個月后期,只有最懂聲音的人能聽出混響層?!笆?。
”她垂眼攪冰塊,冰塊在杯里發(fā)出“咔咔”的響聲,“你聽得很細?!薄白稣{(diào)音師的,
耳朵不能鈍?!彼氖种冈诎膳_輕敲,是《月光奏鳴曲》的節(jié)奏,
那清脆的敲擊聲像是一首美妙的樂章。“七年前你說想聽我調(diào)的專屬音軌,
現(xiàn)在還...在意嗎?”林蘅的心跳漏了一拍。冰塊在杯里裂開,
“咔嚓”一聲脆響驚得她手抖。散場時已經(jīng)十點半。2.蘇晚被攝影棚緊急叫走,
揮揮手鉆進出租車,汽車發(fā)動的聲音和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漸漸遠去。
林蘅抱著外套往民宿走,手機在口袋里震了又震,那震動的感覺透過衣服傳過來,
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她的心房。她摸出來。屏幕亮著,程硯的名字在對話框里刺目。
“我們能談?wù)剢??”路燈在頭頂嗡嗡響,像是一個孤獨的歌者在低吟。林蘅站在梧桐樹下,
看短信提示框的“正在輸入”閃了又滅。風掀起她的發(fā)尾,
那輕柔的觸感像是一雙無形的手在撫摸。遠處傳來夜市收攤的吆喝聲,
那聲音帶著一種煙火氣和疲憊,混著誰家窗戶漏出的鋼琴聲——是《月光》,
和程硯剛才敲的節(jié)奏分毫不差。那悠揚的鋼琴聲在夜空中飄蕩,像是一條無形的絲帶,
纏繞著她的心。她盯著手機屏,直到屏保自動亮起。照片里是十七歲的自己,站在老城墻下,
身邊的少年抱著吉他笑,陽光穿過他的發(fā)梢,在照片邊緣暈成模糊的金。
那溫暖的金色仿佛帶著回憶的溫度,撲面而來。夜更深了。林蘅把手機貼在胸口,
能感覺到心跳撞著金屬外殼,那有節(jié)奏的撞擊聲像是一首激昂的戰(zhàn)歌。民宿就在前面轉(zhuǎn)角,
可她的腳像生了根,望著短信提示的綠色氣泡,喉嚨里泛起莫吉托的酸,混著點沒嘗過的甜。
3.尖銳的鬧鐘聲第三遍刺耳地響起,林蘅皺著眉頭,緩緩掀開柔軟卻帶著涼意的被子,
那被子摩挲著她的肌膚,帶來一陣輕微的觸感。手機屏幕散發(fā)著柔和的光,
程硯的短信還停在"我們能談?wù)剢?。她捏著手機,腳步拖沓地走向洗手間,
鏡子里的人眼尾泛青,像是被濃重的墨色暈染——昨夜在民宿樓下站了半小時,
冰冷的夜風如針般刺痛她的肌膚,最后回房間對著天花板數(shù)了三百二十八只羊。
咖啡杯在桌面磕出清脆的輕響,那聲音在安靜的咖啡館里回蕩。程硯比她早到十分鐘,
面前的美式咖啡還冒著絲絲熱氣,卻一動未動,他的指尖抵著一本泛黃的日記本,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本日記本的皮面起了毛邊,邊角卷翹,像被反復摸過無數(shù)次,
摸上去粗糙而又帶著歲月的痕跡。"那年三月十七。"他聲音啞得像砂紙,眼神低垂,
臉上滿是痛苦與無奈,"我媽在醫(yī)院走廊摔了一跤,顱內(nèi)出血。"林蘅攥緊帆布包帶,
包帶勒得她的手微微發(fā)紅。七年前的雨幕突然涌進瞳孔,細密的雨絲打在她的傘上,
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她舉著傘站在酒店樓下,看見程硯從銀色奔馳里下來,
車門打開的聲音在雨中格外清晰,副駕坐著涂紅指甲的女人,
那鮮艷的紅色在雨中顯得格外刺眼,女人手里攥著他落在宿舍的藍白條紋圍巾。
"手術(shù)費要十八萬。"程硯的拇指緩緩蹭過日記本扉頁,眼神中滿是無助,
"我找遍所有兼職,去酒吧駐唱被經(jīng)理扣工資,在琴行教琴學生家長嫌我太年輕。
"他抬頭時眼尾發(fā)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那天是富婆司機送我去醫(yī)院,
她丈夫是腦外科主任。"林蘅喉嚨發(fā)緊,仿佛有一團棉花堵在那里。日記本被推過來,
第一頁是三月十八的字跡,鋼筆水暈開小團,像是一朵綻放的花:"蘅蘅今天穿了淺藍毛衣,
像春天的鳶尾花??晌也荒芨嬖V她,我媽在ICU,我連住院費都湊不齊。
"翻到四月初五那頁,紙角有塊褐色咖啡漬,
那咖啡漬散發(fā)著淡淡的苦澀味道:"她來琴房找我,我躲在器材室。聽見她喊'程硯',
聲音抖得像被風吹的鈴蘭,那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琴房里回蕩,我咬著袖子不敢應(yīng),
怕一開口就哭出來。""后來呢?"林蘅的指甲用力掐進掌心,留下一道道淺淺的痕跡。
"后來我媽醒了。"程硯低頭盯著杯里的冰塊,眼神有些空洞,"她不讓我再找富婆,
說就算死也不拖累我??晌液灹税肽昙s,違約要賠五萬。"他突然笑了下,
那笑容里滿是苦澀,"你撞破那天,是最后一次見面。
她給我支票時說'別讓小女朋友知道',我沒解釋。"日記本最后一頁夾著張照片,
是十七歲的林蘅在老城墻下,微風輕輕拂過她的發(fā)絲,程硯的吉他搭在她肩頭,
那吉他的木質(zhì)紋理清晰可見。相紙邊緣寫著:"等攢夠錢,就帶蘅蘅去冰島聽極光。
"林蘅把日記本推回去時,手指顫抖得厲害,像是秋風中的樹葉。"所以你一聲不吭消失?
""我怕你可憐我。"程硯的指節(jié)抵著桌面發(fā)白,身體微微顫抖,
"更怕你說'我陪你扛'——我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拿什么給你未來?
"回家時林母正在曬被子,溫暖的陽光灑在被子上,散發(fā)出淡淡的香味。
看見她手里的日記本,老人突然說:"小程那孩子,七年前寄過信。
"舊木抽屜里躺著個牛皮信封,那信封摸上去有些粗糙,郵戳是2016年4月23日。
信紙上的字跡和日記本如出一轍:"阿姨,我是程硯。蘅蘅要是問起我,
麻煩告訴她...我不是不要她,是沒資格要。""當時地址寫錯了一個門牌號。
"林母抹了把眼角,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去郵局問,說信被退回來了。想給你看,
又怕你受刺激..."深夜,林蘅蜷在床頭,柔軟的床單裹著她的身體。日記本攤開在腿上,
那封遲到的信壓在下面。4.清冷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床頭,像是一層薄紗,
照見照片里少年的笑——和七年前在琴房教她調(diào)弦時一模一樣,指尖沾著松香,
那松香的味道淡淡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手機屏保自動亮起,是老城墻下的合影。
她盯著照片里自己搭在程硯吉他上的手,突然想起他昨天說的話:"你博客里冰島的極光音,
混了海浪和電流聲。"原來他從來沒走。枕頭被淚水洇濕一片。
林蘅摸黑把日記本和信塞進抽屜最深處,卻在關(guān)上前又抽出來,輕輕貼了貼臉頰,
那紙張的涼意貼在臉上,讓她清醒又難過。床頭柜的鬧鐘顯示凌晨兩點十七分。
她盯著天花板,聽見自己心跳聲里,
混著極輕的、像極光電流般的嗡鳴——那是七年前沒說完的話,正順著時間裂縫,
一點點滲進現(xiàn)在。5.林蘅幾乎是飄回家的。那腳步虛浮,仿佛踩在云朵上,
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像是失了魂一般。指尖還殘留著日記本粗糙的觸感,
那粗糙的紙張摩挲著指尖的皮膚,帶來一種真實又刺痛的感覺,
以及程硯指節(jié)抵在桌上時那近乎痙攣的蒼白,那蒼白的指節(jié)仿佛還印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
揮之不去?!拔遗履憧蓱z我?!薄案履阏f‘我陪你扛’——我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
拿什么給你未來?”這些話像淬了冰的針,密密麻麻扎進她心里,疼得她連呼吸都帶著澀意,
每一次呼吸,那澀意都像一把小刀,在她的喉嚨里割著。七年的怨懟、不甘,
在此刻轟然坍塌,只剩下一種荒謬的、令人窒息的心疼,那心疼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讓她幾乎無法站立。院子里,林母正在曬被子,陽光暖融融地灑下來,像一層金色的薄紗,
輕柔地覆蓋在院子里的每一處角落。空氣里彌漫著皂角和陽光混合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那味道淡淡的,甜甜的,鉆進她的鼻腔,卻無法驅(qū)散她心中的陰霾。
看見林蘅失魂落魄的樣子,手里還攥著那個眼熟的日記本,老人嘆了口氣,
拍了拍手上的灰:“小程那孩子,七年前寄過信?!绷洲棵偷靥ь^,眼里滿是難以置信,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慌亂和震驚。林母轉(zhuǎn)身進屋,
從一個上了鎖的舊木抽屜里,翻出一個泛黃的牛皮紙信封。
那舊木抽屜發(fā)出“嘎吱”一聲輕響,像是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信封邊角已經(jīng)磨損,
摸上去有些粗糙,郵戳上的日期清晰可見——2016年4月23日。林蘅顫抖著手接過,
抽出里面的信紙,她的嘴唇微微顫抖,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半天發(fā)不出聲音。
字跡和日記本上如出一轍,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略顯鋒利的筆觸:“阿姨,我是程硯。
蘅蘅要是問起我,麻煩告訴她...我不是不要她,是沒資格要?!倍潭處仔凶郑?/p>
卻像千斤重擔,壓得林蘅幾乎喘不過氣,她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住,
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當時地址寫錯了一個門牌號。
”林母抹了把不知何時涌出的眼淚,聲音哽咽,“我去郵局問了好幾次,都說地址不對,
信退回來了。我想著等你情緒穩(wěn)定點再給你看,又怕你再受刺激,這一放,
就放了七年……”原來,連老天都在捉弄他們。一個門牌號的差錯,隔斷了七年的時光,
滋生了無數(shù)的誤解和怨恨。深夜,萬籟俱寂。耳邊只偶爾傳來幾聲蟲鳴,
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林蘅蜷縮在床頭,柔軟的被子裹著她冰涼的身體,
卻驅(qū)不散心底的寒意,那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日記本攤開在腿上,那封遲到了七年的信壓在扉頁。清冷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
像碎銀一樣灑落在床前,照亮了日記本里夾著的那張照片——十七歲的她笑靨如花,
站在老城墻下,程硯的吉他搭在她肩頭,他的側(cè)臉在微風里,溫柔得不像話。
月光灑在照片上,讓照片上的色彩都變得有些模糊,仿佛那段美好的時光也漸漸遠去。
相紙邊緣那行字,此刻像烙鐵一樣燙在她心上:“等攢夠錢,就帶蘅蘅去冰島看極光。
”手機屏幕自動亮起,屏保依舊是那張老城墻下的合影。
她死死盯著照片里自己搭在程硯吉他上的手,
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響起他昨天近乎自嘲的話語:“你博客里冰島的極光音,
混了海浪和電流聲,后期處理不夠干凈?!蹦菚r她只覺得難堪和冒犯,此刻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一直都在。用他那雙對聲音極致敏感的耳朵,無聲地關(guān)注著她走過的每一寸土地,
聽著她分享的每一段風景。枕頭被無聲的淚水洇濕一片冰涼,那冰涼的感覺透過臉頰,
讓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悲傷。她摸黑將日記本和信小心翼翼地塞進床頭柜抽屜的最深處,
仿佛這樣就能把翻涌的情緒一并封存??芍讣庥|碰到抽屜底板的剎那,
她又猛地將它們抽了出來,緊緊貼在自己冰涼的臉頰上。紙張的涼意透過皮膚滲進來,
帶著舊時光的塵埃味道,讓她在巨大的難過中,獲得一絲詭異的清醒。
床頭柜上的電子鬧鐘無聲地跳動著,顯示凌晨兩點十七分。她睜著眼,
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清晰地聽見自己胸腔里那顆疲憊不堪的心臟,
正發(fā)出一種極輕的、類似電流的嗡鳴。是七年前沒說完的話,沒抵達的信,沒兌現(xiàn)的承諾。
6.它們正順著時間的裂縫,一點一點,滲進她兵荒馬亂的現(xiàn)在。林蘅在床上翻來覆去,
被子被她擰成了麻花,窗外的夜色仿佛也隨著她的思緒變得更加濃稠,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她才在極度疲憊中稍稍合了一會兒眼。連續(xù)幾天,林蘅都像個游魂。
白天她強打精神處理工作,回復粉絲留言,夜晚則抱著那本日記和信,反復摩挲,徹夜難眠。
原諒嗎?七年的空白和誤解,豈是幾頁紙就能填平的?重新開始?
她忘不了當年被“拋棄”的絕望,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早已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
可程硯眼底的痛苦,信里的掙扎,又那么真實地灼燒著她。這天夜里,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那雨滴打在玻璃上,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像一首悲傷的樂章,敲打著玻璃,也敲打著她搖擺不定的心。她再次翻開日記本,
指尖劃過那些熟悉的字跡,回憶像潮水般涌來,幾乎將她淹沒。就在這時,
手機屏幕突兀地亮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靜。一條來自程硯的消息,簡潔明了:“如果你愿意,
明天我們一起錄制‘聲音旅行’特輯吧?!毙呐K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攥緊,然后又緩緩松開,
留下綿長的、細密的疼。去,還是不去?這個問題,她在心里問了自己一夜。第二天清晨,
雨停了,天空被洗刷得格外干凈。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的臉上,那光線有些刺眼。
林蘅比鬧鐘更早醒來,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化了個淡妝,試圖遮蓋眼底的青黑和疲憊。
那化妝品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著,讓她感到一絲壓抑。她特意挑了一件剪裁利落的風衣,
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堅強,更有底氣。那風衣穿在身上,卻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只是工作,一次普通的合作錄制而已。然而,就在她深吸一口氣,
準備拉開門出發(fā)之際,眼角余光無意間瞥見了玄關(guān)柜上,
相框里那張被她遺忘很久的七年前的老照片。照片上,她和程硯穿著校服,
在學校的香樟樹下笑得沒心沒肺,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他們年輕的臉上,明媚得晃眼。
那陽光的明亮刺痛了她的眼睛,讓她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那一瞬間,
所有故作的堅強和冷靜土崩瓦解。眼淚毫無預兆地砸落下來,
滾燙地劃過她剛剛涂好粉底的臉頰,那滾燙的淚水像是一把火,燒痛了她的臉頰。
她迅速抬手抹去,動作狼狽又倉促,
像是要抹去那段過于美好的、如今看來卻無比諷刺的時光。她抓起背包,
幾乎是逃一般地拉開了門。門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像未卜的前路,她不知道等待她的,
究竟是遲來的救贖,還是又一場盛大的、無處可逃的暴雨。7.林蘅到古鎮(zhèn)時,
程硯已經(jīng)架好了錄音設(shè)備。細密如霧的雨絲悠悠飄落,視覺上宛如一層薄紗籠罩著四周,
輕輕沾在他深灰連帽衫帽檐上,觸感涼絲絲的,漸漸凝成晶瑩的小水珠?!伴_始?”他抬頭,
耳機線垂在胸前,指尖還捏著調(diào)試用的音叉,那音叉在雨絲中閃爍著微弱的光,
聽覺上周圍只有雨絲飄落的細微沙沙聲。林蘅把相機掛到脖子上,金屬扣撞出清脆的輕響,
在寂靜的雨中格外清晰?!奥犇愕摹!眱扇搜刂嗍迓纷?,
腳下的青石板在雨水的浸潤下泛著幽光,視覺上呈現(xiàn)出一種古樸的質(zhì)感,
每一步踩上去都能感覺到石板的堅硬與冰冷。程硯的腳步很慢,
每經(jīng)過一扇雕花窗、一叢滴水的芭蕉,都會停住,舉著麥克風對準聲源。
雕花窗上精美的紋路在雨水中顯得更加清晰,滴水的芭蕉葉上傳來水珠滴落的滴答聲,
清脆悅耳。林蘅跟在側(cè)后方,鏡頭里的他總在低頭,碎發(fā)被雨打濕貼在額角,
像七年前在琴房練到深夜時的模樣。此時,雨水打在相機鏡頭上,發(fā)出輕微的啪啪聲。
“咔嗒。”程硯突然停住。林蘅的鏡頭剛對準他側(cè)臉,被這聲輕響驚得抬眼。“你剛才笑了。
”他沒看她,手指摩挲著麥克風防風罩,“橋洞下的流水聲混著你的笑聲,
比我調(diào)過的所有音都好聽。”那橋洞下的流水聲潺潺作響,像是一首動聽的樂章。
林蘅的手指在快門鍵上頓住。喉間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她別過臉去看河面,
波紋里映著自己發(fā)紅的耳尖。河面上的波紋在雨中一圈圈蕩漾開來,視覺上美輪美奐,
耳邊還能聽到河水流動的嘩嘩聲。“程老師這是夸人還是夸設(shè)備?”“夸你。
”雨絲突然密了些,打在身上有了些力度,觸感更加明顯,視覺上雨幕變得更加朦朧。
程硯低頭調(diào)設(shè)備的間隙,
林蘅悄悄摸了摸發(fā)燙的臉頰——和十七歲那年他在琴房說“你唱視唱練耳時眼睛會發(fā)亮”時,
心跳的節(jié)奏一模一樣。“小程!”蒼老的喚聲從巷口飄來,
那聲音在雨中顯得有些沙啞和滄桑。林蘅轉(zhuǎn)頭,見穿舊中山裝的白發(fā)老人撐著黑傘,
褲腳沾著泥點。老人的身影在雨中顯得有些單薄,視覺上有一種歲月的滄桑感。程硯直起腰,
嘴角終于有了點弧度?!瓣愂澹趺闯鰜砹??”“路過見你們在錄東西,
”老人把傘傾向兩人,目光掃過林蘅時頓了頓,“家里煨了姜茶,不嫌棄的話來暖身子?
”跟著陳叔走進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暖烘烘的姜茶香氣撲面而來,
屋內(nèi)的景象映入眼簾,墻上掛著排老照片,最中間那張是程硯穿白襯衫的少年模樣,
抱著把舊木吉他,身后是醫(yī)院走廊的窗戶。林蘅看程硯。8.他垂眼理了理設(shè)備包帶,
輕聲道:“陳叔是我媽住院時的鄰居,幫過我很多?!标愂寮业哪鹃T吱呀一聲開了,
那吱呀聲在安靜的屋內(nèi)顯得格外清晰。“小程十六歲那年,”陳叔遞來茶盞,
熱氣模糊了鏡片,茶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聞起來溫暖而醇厚?!八麐寢寗傋鐾甑谝淮问中g(shù),
疼得整宿哼曲兒。這孩子就搬了架電子琴到病房,說‘媽你哼,我給你調(diào)音’。
”聽著陳叔的話,林蘅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過去。林蘅捏著茶盞的手緊了緊。
杯壁燙得慌,像那年她撞破程硯和富婆在咖啡館時,掌心攥著的冰美式。
她當時的誤解與現(xiàn)在了解到程硯的真實情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和矛盾?!昂髞硭麐屢D(zhuǎn)院,
他半夜在樓梯間打電話借錢,我去送傘,聽見他說‘求您,我給您當三年私人調(diào)音師’。
”陳叔嘆了口氣,“那孩子腰板兒直得像松,可蹲在臺階上哭的時候,
肩膀抖得我心都揪起來?!绷洲康慕廾谘巯峦冻鲫幱啊?/p>
她想起七年前那封沒寄到的信——程硯在日記里寫“等攢夠手術(shù)費,
就帶小蘅去聽冰島的極光聲”,當時她以為是背叛的證據(jù),現(xiàn)在卻燙得她指尖發(fā)顫。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驚得茶盞晃了晃,那敲門聲在寂靜的屋內(nèi)顯得格外突兀。
陳叔開門,穿白大褂的女人喘著氣,胸牌上“市三院”幾個字刺得林蘅眼睛疼?!俺滔壬?,
”女人抓著程硯胳膊,“您母親剛才突發(fā)室顫,
現(xiàn)在在ICU搶救——”程硯的臉瞬間白得像墻皮。設(shè)備包“啪”地砸在地上,
他甚至沒彎腰去撿,轉(zhuǎn)身就往門外沖。林蘅看著他跑遠的背影。雨幕里,
他連帽衫的帽子早被風吹落,發(fā)梢滴著水,像只被暴雨打濕的孤鳥。“小蘅?
”陳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蘅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抓起了外套。
雨水順著發(fā)梢滴在鎖骨上,涼意滲進皮膚。她望著青石板路盡頭那抹深色身影,喉結(jié)動了動,
最終抬腿跟上。9.密集的雨聲如鼓點般砸在青石板上,濺起冰冷的水花,
那水花在昏黃的路燈下閃爍著晶瑩的光,像無數(shù)細小的針扎進林蘅的心里。
街道兩旁陳舊的建筑在雨中靜默著,偶爾有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在這雨中顯得格外渺小。
她幾乎是本能地抓起外套,追著程硯倉皇的背影而去。那條巷子不長,
可程硯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搖搖欲墜。他急促的腳步聲在雨中“嗒嗒”作響,
和著雨聲,仿佛是命運無情的催促。雨水模糊了他的身影,林蘅只能看到一個濕透的輪廓,
像一頭受傷的困獸,拼命想沖破某種無形的桎梏。那輪廓在雨幕中時隱時現(xiàn),
讓林蘅的心也跟著揪緊?!俺坛?!”她終于追了上去,
在他拉開停在路邊那輛黑色SUV車門時,抓住了他的胳膊。那胳膊上傳來的冰冷觸感,
讓林蘅不禁打了個寒顫。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混著他身上冰冷的氣息,
那股冷意直透骨髓。程硯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他沒有回頭,聲音沙啞得厲害,
仿佛是從無盡的深淵中傳來:“你回去。”那聲音帶著一絲決絕,讓林蘅的心猛地一縮。
“我跟你一起去醫(yī)院?!绷洲康恼Z氣不容置喙,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收緊。
她能感覺到他胳膊肌肉的緊繃,那種絕望似乎能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過來,
讓她的心也跟著絕望起來。他沒再說話,甩開她的手,鉆進了駕駛座。那動作干脆而決絕,
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助。林蘅毫不猶豫地拉開副駕的門坐了進去。車內(nèi)一片死寂,
只有雨刮器固執(zhí)地左右擺動,“嘎吱嘎吱”的聲音在寂靜的車內(nèi)顯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