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秋雨纏綿,像無數(shù)細(xì)針扎在尚書府的青瓦上,發(fā)出令人心煩的滴答聲。
我蜷縮在冰冷的石板上,腹中六個月的孩兒不安地踢動著,仿佛也感受到了即將降臨的厄運。
"姐姐,這可是好東西呢。"蘇婉容甜膩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她手中的瓷碗冒著熱氣,
里面盛著的暗紅色液體散發(fā)出一股刺鼻的藥味。紅花湯。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掙扎著想要后退,卻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死死按住肩膀。我望向站在一旁的男人——我的夫君,
新任吏部侍郎宋恒。他穿著我親手繡制的墨竹紋錦袍,
面容平靜得仿佛只是在觀賞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戲碼。
"夫君...我們的孩子..."我聲音嘶啞,三日來的囚禁與拷問已讓我虛弱不堪。
宋恒的眼神閃了閃,卻最終歸于冷漠。"如棠,你不該偷看我的信件。"他輕嘆一聲,
仿佛在惋惜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對你沒好處。"三個月前,
他剛升任侍郎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那日他回府,我滿心歡喜地迎上去,卻被他側(cè)身避開。
"以后這些下人的活計,不必夫人親自動手。"他語氣冷淡,
眼神卻飄向站在廊下的表妹蘇婉容。從那時起,蘇婉容出入我們府邸越發(fā)頻繁。
她總是以各種理由接近宋恒,而我每一次委婉的提醒,都會換來宋恒不悅的皺眉。
"婉容自幼喪父,母親又病弱,我們作為親戚理應(yīng)照拂。如棠,你何時變得如此善妒?
""按住她!"蘇婉容尖聲命令,打斷了我的回憶。滾燙的紅花湯湊到唇邊,
我咬緊牙關(guān)拒絕吞咽,卻被一個婆子捏住鼻子。窒息的本能讓我張口呼吸,
苦澀的液體立刻灌入喉嚨。熱。劇痛從小腹炸開,仿佛有千萬把刀在體內(nèi)攪動。我慘叫一聲,
蜷縮成一團(tuán),感覺到溫?zé)岬难喉樦笸葍?nèi)側(cè)流下,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
"啊...我的孩子...救救..."我伸出手,徒勞地抓向宋恒的衣角。他退后一步,
避開了我沾血的手指。"可惜了,是個男胎。"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評價一件破損的瓷器。
蘇婉容卻興奮地蹲下身,手指撫上我隆起的腹部。"表哥,反正她也活不成了,
不如我們看看孩子長什么樣子?我還沒見過六個月的胎兒呢!"我驚恐地瞪大眼睛,
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宋恒沉默片刻,竟微微點了點頭。
"不...不要..."我虛弱地掙扎著,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婉容從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那是我去年送給她的生辰禮!刀刃刺入皮膚的瞬間,
我發(fā)出不似人聲的慘叫。疼痛吞噬了一切理智,我眼睜睜看著那把匕首劃開我的肚腹,
蘇婉容染血的手指探進(jìn)去,掏出了一團(tuán)血肉模糊的東西..."真小啊,"她失望地撇撇嘴,
"還沒成型呢。"世界在我眼前碎裂。最后的意識里,我聽到府門被撞開的巨響,
父親聲嘶力竭的呼喊:"如棠!我的女兒!
"然后是宋恒冷靜得可怕的聲音:"柳尚書擅闖朝廷命官府邸,意圖不軌,給我拿下!
以謀反罪論處!"黑暗吞噬我之前,我用盡最后的力氣在心中立下血誓:若有來世,
定要你們血債血償!2我猛地睜開眼睛,一陣尖銳的疼痛仿佛還殘留在腹部。
手指本能地摸向肚子——平坦的,沒有傷口,沒有血跡。我急促地喘息著,冷汗浸透了里衣。
"小姐,您醒了?"青桃的聲音從帳外傳來,熟悉的語調(diào)讓我心頭一顫。
我顫抖著手掀開床幔,映入眼簾的是我未出嫁時的閨房,窗外一株海棠開得正艷,
粉白花瓣隨風(fēng)飄落。這是夢嗎?還是死后的幻象?"今日是永昌侯府的春日宴,
夫人說巳時出發(fā),小姐可要現(xiàn)在梳妝?"青桃捧著銅盆站在床邊,
臉上帶著我記憶中鮮活的笑容。她后來為保護(hù)我被宋恒活活打死,尸體丟在了亂葬崗。
永昌侯府的春日宴...三年前!我重生回到了與宋恒初遇的那一天!
我強壓下心中驚濤駭浪,接過青桃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臉。銅鏡中的自己眉眼如畫,
尚未經(jīng)歷那些背叛與痛苦,眼中還帶著閨閣少女的天真。不,不對。我湊近鏡子,
仔細(xì)端詳自己的瞳孔——那深處藏著的東西已經(jīng)變了。那里有血,有恨,
有一場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小姐今日氣色不太好,可是做了噩夢?
"青桃一邊為我梳發(fā)一邊問道。我輕輕按住她的手:"只是夢到些不好的事罷了。"頓了頓,
我又問,"父親近日可好?""老爺昨夜批閱案卷到三更天呢,聽前院的小廝說,
好像是為了什么漕運的案子..."我手指一緊。就是那個案子!
前世父親因?qū)徖礓钸\貪腐案得罪了權(quán)貴,被誣陷收受賄賂,雖最終查明真相,
卻被貶到邊遠(yuǎn)州府,家族勢力大減。而宋恒正是趁此機(jī)會接近失勢的我們柳家,假意相助,
實則利用。"青桃,把那件鵝黃色的襦裙取來。"我迅速做出決定,"今日妝容素雅些即可。
"我必須去那個春日宴,但這一次,一切都會不同。---永昌侯府的花園里衣香鬢影,
貴女們?nèi)齼蓛删墼谕づ_水榭間說笑。我捏著團(tuán)扇,目光掃過人群,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柳小姐,許久不見了。"幾位相熟的閨秀向我走來,
我揚起符合大家閨秀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應(yīng)酬著,心思卻全在別處。按照前世記憶,
宋恒應(yīng)該會在巳時三刻出現(xiàn)在東邊的梨花園,
而我"偶然"路過那里..."聽說今年新科進(jìn)士來了不少呢。
"禮部侍郎的女兒李小姐小聲說道,"那位宋公子據(jù)說才學(xué)極好,長得也俊俏。
"我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顯:"哪位宋公子?""宋恒呀,寒門出身,
但殿試被皇上欽點了二甲第六名呢!"我假裝初次聽聞,隨意附和了幾句。前世此時,
我正是被這番話語勾起好奇,才特意去了梨花園。而今日,我看了看天色——巳時二刻,
是時候動身了。"諸位慢聊,我去那邊看看海棠。"我盈盈一禮,轉(zhuǎn)身向西邊的海棠林走去,
與梨花園方向完全相反。海棠開得正好,粉白花瓣隨風(fēng)飄落,美得不似人間。我深吸一口氣,
試圖平復(fù)狂跳的心臟。改變命運的第一步,就是避開與宋恒的初遇。沒有那場邂逅,
就不會有后來的提親,不會有婚姻,不會有..."這株'醉妃'海棠品種罕見,
京城中除皇宮外,唯有永昌侯府栽種成功。"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我渾身一僵,
這聲音我并不熟悉。轉(zhuǎn)身時,我險些撞上一堵墨藍(lán)色的胸膛。
抬頭對上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男子約莫二十三四歲,身量極高,肩寬腰窄,
一襲墨藍(lán)錦袍襯得他氣質(zhì)冷峻。他后退半步,彬彬有禮地拱手:"在下蕭景珩,
驚擾小姐賞花了。"鎮(zhèn)遠(yuǎn)侯世子蕭景珩!我前世只聞其名未見其人,據(jù)說他常年駐守邊關(guān),
怎會出現(xiàn)在此?我迅速調(diào)整表情,還了一禮:"蕭世子言重了。世子對花卉也有研究?
""略知一二。"他目光落在我臉上,似乎要看穿什么,"柳小姐似乎對梨花園更感興趣,
為何來了海棠林?"我心頭警鈴大作。他怎知我原本想去梨花園?前世此時,
我確實去了那邊..."世子說笑了,"我勉強笑道,"我一直偏愛海棠。
"蕭景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壓低聲音:"宋恒正在梨花園等著'偶遇'柳小姐呢,
看來要失望了。"我手中的團(tuán)扇差點掉落,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他怎么會知道?
難道..."世子此話何意?我與宋公子素不相識。"我強自鎮(zhèn)定。"是嗎?
"蕭景珩眼中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那或許是在下誤會了。不過..."他忽然湊近,
在我耳邊輕聲道,"小心紅花,它不只來自西域。"我如遭雷擊,后退數(shù)步,驚駭?shù)赝?/p>
紅花!西域!這是只有我和兇手才知道的秘密!他究竟是誰?蕭景珩卻已恢復(fù)常態(tài),
仿佛剛才那駭人的對話從未發(fā)生。"今日得見柳小姐,三生有幸。改日再會。"他拱手一禮,
轉(zhuǎn)身離去,留下我站在原地,心跳如鼓。"小姐!小姐!"青桃小跑著過來,"夫人找您呢,
說是要介紹幾位夫人認(rèn)識。"她好奇地看了眼蕭景珩遠(yuǎn)去的背影,"那位是...?
""不相干的人。"我深吸一口氣,"走吧,別讓母親久等。"回府的馬車上,我靠在窗邊,
反復(fù)回想今日種種。避開宋恒成功了,卻意外冒出一個蕭景珩。他到底知道多少?
那句"紅花不只來自西域"是什么意思?前世害死我的紅花湯確實有股奇特香氣,
不似尋常紅花..."如棠,今日見到不少青年才俊吧?"母親笑著打斷我的思緒,
"李夫人說她侄子今年也中了進(jìn)士,想請我們過府一敘呢。
"我佯裝羞澀地低頭:"女兒還小,想多陪父母幾年。""傻孩子,女子及笄便可議親了,
你都十七了..."母親絮叨著,我卻想起另一件要緊事。"母親,
父親近日是否在審理漕運的案子?"母親驚訝地看著我:"你怎么知道?
""聽丫鬟們議論的。"我輕描淡寫地帶過,"父親為官清正,
女兒擔(dān)心他會得罪人...""這你不必操心。"母親拍拍我的手,"你父親行事謹(jǐn)慎,
況且這案子證據(jù)確鑿,不過是幾個漕運小吏貪污而已。"不,沒那么簡單。
前世父親正是在這案子上栽了跟頭。那些"小吏"背后站著的是..."母親,
我想明日去書房給父親送些參茶,他近日操勞...""難得你有這份孝心。
"母親欣慰地笑了。當(dāng)晚,我輾轉(zhuǎn)難眠。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我起身來到妝臺前,從暗格中取出一張紙,開始寫下記得的所有重要事件和人名。
宋恒、蘇婉容、漕運案、紅花...筆尖在"蕭景珩"三個字上重重圈了幾圈。
這個前世未曾交集的人物,為何會知道那么多?他究竟是敵是友?窗外傳來打更聲,
三更天了。我吹滅蠟燭,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前世的血仇,今生必報。但首先,
我必須保住柳家的地位,才能有復(fù)仇的資本。第一步,明日要阻止父親在漕運案上犯錯。
第二步,調(diào)查蕭景珩的底細(xì)。至于宋恒...我冷笑一聲。既然命運給了我重來的機(jī)會,
這一次,獵人獵物,該換位了。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紗灑在書桌上,
我盯著自己寫滿字的紙張,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一夜未眠,我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但思緒卻異常清晰。"小姐,參茶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青桃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
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食盒,"老爺剛下朝回府,現(xiàn)在正在書房。"我收起紙張,
塞入袖中:"走吧。"穿過回廊時,我刻意放慢腳步,在腦海中演練即將要說的話。
不能顯得太刻意,又不能過于隱晦。
前世父親就是在漕運案上被人做了手腳——表面上是幾個漕運小吏貪污,
實則背后牽涉戶部侍郎杜允之。父親秉公執(zhí)法,卻不知那些所謂的"證據(jù)"早被動了手腳,
最終反被誣陷收受賄賂。書房門口,我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門。"進(jìn)來。
"父親沉穩(wěn)的聲音傳來。推門而入,書房內(nèi)彌漫著墨香和茶香。父親坐在寬大的紅木書案后,
案上堆滿了卷宗。讓我意外的是,書房里還有一個人——蕭景珩。
他今天穿著一身靛青色長袍,腰間懸著一枚古樸的玉佩,正站在父親書案旁,
手里拿著一封信函。見到我進(jìn)來,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fù)平靜,微微頷首。"如棠?
"父親抬頭,疲憊的臉上露出笑容,"這么早來找為父,有事?"我壓下心中的驚詫,
盈盈一禮:"女兒見父親連日操勞,特地?zé)趿藚⒉鑱怼?我將食盒放在一旁的茶幾上,
故作好奇地看了眼蕭景珩,"不知父親有客,打擾了。""無妨。"父親擺擺手,
"這位是鎮(zhèn)遠(yuǎn)侯世子,來送兵部的公文。世子,這是小女如棠。
"蕭景珩拱手行禮:"柳小姐,又見面了。""你們認(rèn)識?"父親驚訝地看著我們。
"昨日在永昌侯府的花宴上有過一面之緣。"我輕描淡寫地回答,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怎么會在這里?兵部與父親的刑部公務(wù)有何關(guān)聯(lián)?
蕭景珩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柳小姐對花卉頗有見解,在下印象深刻。
"我假裝羞澀地低頭,實則避開他探究的目光。
昨日他說的那句"小心紅花"仍在我耳邊回響,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睦麆Α?世子過獎了。
"我轉(zhuǎn)向父親,"父親近日在忙什么案子?女兒見您都瘦了。"父親嘆了口氣,
揉了揉太陽穴:"漕運上的瑣事罷了,你不必操心。"我走近書案,
裝作無意地瞥了眼攤開的卷宗:"咦,這不是揚州漕運司的賬冊嗎?
女兒前些日子在讀《漕運志》,正好看到揚州那段...""哦?"父親來了興趣,
"你還讀這些?""偶爾翻翻。"我微笑著倒了杯參茶遞給父親,
"不過書上說揚州漕運每年過糧五十萬石,這賬冊上怎么只有四十五萬?"父親臉色一變,
急忙查看賬冊:"哪里?"我指著其中一頁:"這里。而且..."我裝作突然意識到失言,
掩口道,"女兒多嘴了,父親恕罪。""不,你說下去。"父親神色嚴(yán)肅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指著幾處數(shù)字:"這些勾稽關(guān)系似乎不太對勁...女兒胡亂猜測的,
父親別當(dāng)真。"蕭景珩不知何時已走到我身后,
他的氣息若有似無地拂過我的后頸:"柳小姐好眼力。"我強忍住顫栗,不敢回頭。
他的聲音太近了,近得讓我想起前世瀕死時耳邊那個模糊的聲音...父親仔細(xì)核對著數(shù)字,
眉頭越皺越緊:"確實有問題..."他猛地抬頭,"如棠,你先回去。世子,
勞煩你轉(zhuǎn)告尚書大人,這份卷宗我需要再核實幾日。"蕭景珩點頭:"下官明白。
"離開書房后,我快步走向后花園,心跳如擂鼓。成功了!父親已經(jīng)注意到賬目的異常,
應(yīng)該不會像前世那樣被蒙蔽了。但蕭景珩的出現(xiàn)打亂了我的思緒——他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柳小姐留步。"我渾身一僵,慢慢轉(zhuǎn)身。蕭景珩站在回廊拐角處,
陽光透過廊柱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襯得他面容越發(fā)深邃。"世子還有何事?
"我努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他緩步走近,
直到我們之間只剩一步之遙:"柳小姐對漕運如此了解,實在...出人意料。
""女子讀書有何奇怪?"我微微抬起下巴。"讀書不奇,"他聲音壓低,
"奇的是能一眼看出戶部做了三年的假賬。"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便是刑部老吏,
也未必有此等眼力。"我后背滲出冷汗,卻強自笑道:"世子過譽了,
不過是湊巧看到幾處數(shù)字不合常理罷了。""湊巧..."他玩味著這個詞,忽然話鋒一轉(zhuǎn),
"柳小姐可知道西域有一種紅花,色艷如血,入藥可活血化瘀,但若與川芎同用,
便是墮胎良方?"我手指猛地掐入掌心,
疼痛讓我保持清醒:"世子為何總與我說這些奇怪的話?"他凝視我許久,
忽然從袖中取出一物——一枚精致的銀鈴鐺,系著褪色的紅繩。我如遭雷擊,
這鈴鐺...是我前世系在未出生孩兒小衣服上的!死后應(yīng)該隨我下葬了才對,
他怎會..."三日后午時,醉仙樓天字閣。"他將鈴鐺收回袖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若你想知道誰要害你,就獨自來。"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留下我站在原地,雙腿發(fā)軟。
---三日后,我戴著帷帽,獨自來到醉仙樓。青桃本想跟隨,
我借口讓她去綢緞莊取料子支開了她。天字閣是醉仙樓最隱秘的雅間,位于頂層,
需穿過一條狹窄的樓梯才能到達(dá)。推開門,蕭景珩正站在窗邊,背對著我。
桌上擺著幾樣精致小菜和一壺酒。"你來了。"他沒有回頭。我摘下帷帽,
強作鎮(zhèn)定:"世子有何指教?"他這才轉(zhuǎn)身,目光落在我臉上:"先坐下吧。
"我選了離門最近的位置,隨時準(zhǔn)備離開。蕭景珩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嘴角微揚:"怕我下毒?""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直視他的眼睛,
"尤其是對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他竟笑了起來,那笑容讓他整張臉都生動起來:"說得好。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現(xiàn)在可以放心了?
"我沒有碰面前的酒杯:"世子不如直說,那枚鈴鐺從何而來?"蕭景珩從懷中取出一封信,
推到我面前:"看看這個。"我遲疑地打開信紙,上面是一份名單,列著十幾個人名和官職。
我一眼就看到了宋恒的名字,后面標(biāo)注著"杜允之門生",還有蘇婉容的父親蘇明遠(yuǎn),
備注是"杜之姻親"。"這是...""三年前被杜允之安插在各部的黨羽。
"蕭景珩的聲音冷了下來,"宋恒表面寒門出身,實則是杜允之早年間外室所生,
后來為了避嫌寄養(yǎng)在宋家。蘇婉容也不是他的表妹,而是杜允之正妻的侄女。
"我腦中轟然作響,前世種種疑點突然串聯(lián)起來——為何宋恒能迅速在官場平步青云,
為何蘇婉容能自由出入我們府邸,為何..."你為何告訴我這些?"我警惕地問。
蕭景珩的目光變得復(fù)雜:"因為我見過你的結(jié)局。"我手中的信紙飄落在地。"三個月前,
我奉密旨調(diào)查杜黨,暗中跟蹤宋恒,看見..."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看見你被灌下紅花湯,剖腹取子。"世界在我眼前旋轉(zhuǎn),我死死抓住桌沿才沒有滑倒在地。
他看見了...他親眼目睹了我最慘痛的時刻..."當(dāng)時我本欲出手相救,
但杜黨的死士已經(jīng)包圍了院子。"他聲音低沉,"等我調(diào)來人手,你已經(jīng)..."他頓了頓,
"后來我查到你父親被誣謀反,滿門抄斬。杜黨借此機(jī)會清除了朝中最后一批忠良。
"我閉上眼,前世死亡的痛苦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再睜眼時,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正不自覺地?fù)崦教沟母共俊?/p>
"所以鈴鐺...""是從你孩兒的...從那個小墳包上取的。"他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我想查清真相,為你報仇。"我猛地站起來,淚水模糊了視線:"為什么?我們素不相識!
"蕭景珩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塊半月形的玉佩:"認(rèn)得這個嗎?"我仔細(xì)端詳,
玉佩上刻著奇怪的紋路,似字非字,
似畫非畫..."父親的書房暗格里有一塊類似的...""這是前朝密探組織的信物,
一陰一陽,合則為整。"他輕聲道,"你祖父與我祖父曾是生死之交,后來為避禍,
一個隱姓埋名考取功名,一個遠(yuǎn)走邊關(guān)。這樁舊事,連你父親都不知曉。"我震驚地望著他,
一時不知該信幾分。"我不求你立刻相信。"他收起玉佩,"但我們可以合作——你要報仇,
我要肅清朝堂。目標(biāo)一致,不是嗎?"窗外傳來集市嘈雜的聲音,襯得雅間內(nèi)越發(fā)安靜。
我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我需要證據(jù),證明宋恒與杜允之的關(guān)系。
"蕭景珩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三天后,杜府有賞菊宴,宋恒會去。你可設(shè)法同行,
我會安排你看到想看的。""還有一事。"我咬了咬唇,"那種紅花...你說是西域的?
""西域烏孫國特有,名'血鵑',與尋常紅花形似而性烈十倍。"他眉頭緊鎖,
"此物在中原罕見,唯有杜府與西域商隊有往來。"杜府...又是杜府!我心中恨意翻涌,
幾乎要將胸腔撐裂。離開醉仙樓時,蕭景珩忽然拉住我的手腕:"小心蘇婉容,
她已注意到你了。"我心頭一跳:"怎么會?我明明避開了宋恒...""正因你避開了,
才更惹人懷疑。"他松開手,"一個本該對才子好奇的閨秀,
卻偏偏避開最出色的新科進(jìn)士...太反常了。"我暗罵自己疏忽。是啊,
前世的我天真爛漫,對才子佳人故事充滿向往,而今生的我判若兩人..."我明白了。
"我戴上帷帽,"三日后見。"---杜府賞菊宴當(dāng)天,我隨母親一同前往。
杜府花園里擺滿了名貴菊花,其中一株綠菊據(jù)說是西域貢品,價值千金。
貴婦貴女們圍著花評頭論足,我卻心不在焉地搜尋著宋恒的身影。"柳小姐也喜歡這綠菊?
"一個柔媚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轉(zhuǎn)身的瞬間,我的血液幾乎凝固——蘇婉容!
前世親手剖開我肚腹的惡魔,現(xiàn)在就站在我面前,穿著一襲淡粉色衣裙,笑得天真無邪。
"確實稀罕。"我強迫自己微笑,"姑娘是...?""小女蘇婉容,
家父是太常寺少卿蘇明遠(yuǎn)。"她盈盈一禮,"久聞柳小姐才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才名?前世此時的我哪有什么才名!我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不顯:"蘇小姐過獎了。
""聽聞柳小姐詩才了得,今日杜夫人正要舉辦詩會呢,姐姐可一定要參加。
"她親熱地挽住我的手臂,我強忍住甩開的沖動。正說著,一群青年才俊從回廊那邊走來,
為首的正是宋恒。他穿著一襲月白色長袍,眉目如畫,舉手投足間盡是風(fēng)流氣度。
前世的我就是被這副皮相迷惑,卻不知內(nèi)里藏著一顆豺狼之心。"容兒,這位是...?
"宋恒走到近前,故作陌生地問道。蘇婉容嬌笑著介紹:"這位就是刑部柳尚書家的千金,
柳如棠姐姐。"宋恒眼中閃過一絲我熟悉的光芒——那是獵人發(fā)現(xiàn)獵物時的興奮。
他深深一揖:"久仰柳小姐芳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我強忍惡心還了一禮,
忽然注意到他腰間掛著一枚玉佩——與蕭景珩那塊形制相似,但紋路略有不同。
"宋公子這玉佩好生別致。"我故意問道。宋恒低頭看了看,笑道:"這是恩師所贈,
據(jù)說是什么古物...""恒哥哥就是謙虛。"蘇婉容插嘴,
"他可是杜大人最得意的門生呢!"我假裝驚訝:"原來宋公子是杜大人的學(xué)生?
難怪氣度不凡。"宋恒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隨即笑道:"杜大人抬愛罷了。對了,
聽說稍后有詩會,柳小姐可要參加?""我詩才粗淺...""姐姐別謙虛了!
"蘇婉容打斷我,"我可是聽說姐姐近日作了首《詠梅》詩,連國子監(jiān)的博士都稱贊呢!
"我心頭一震——那是我前世十八歲時作的詩!今世我根本還未曾寫過!她怎么會知道?
除非...她也重生了?這個可怕的念頭讓我?guī)缀跽静环€(wěn)。不,
不可能...如果她也重生了,為何還敢接近我?除非她不知道我也有記憶...詩會上,
我強打精神應(yīng)付,刻意將前世那首《詠梅》改了幾個字背出來,果然贏得滿堂喝彩。
宋恒看我的眼神越發(fā)熾熱,而蘇婉容則在眾人不注意時,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恨意。
宴會結(jié)束前,我借口更衣溜出了花園。按照蕭景珩的提示,我找到了杜府西側(cè)的一個小書房。
門虛掩著,我輕輕推開——宋恒正跪在杜允之面前,而杜允之手里拿著一封書信,
正是那種西域特制的血鵑紅花染紅的信紙!"...計劃必須提前。"杜允之的聲音低沉,
"柳明河已經(jīng)起疑,漕運案壓不住了。你盡快取得柳如棠的信任,最好能娶到她,
我們需要柳家那半塊玉佩。""學(xué)生明白。"宋恒恭敬道,
"但那柳如棠似乎對我...""女人都一樣。"杜允之冷笑,"送幾首詩,
說幾句甜言蜜語,再故作清高也逃不過你的手掌心。
實在不行..."他遞給宋恒一個小紙包,"這是血鵑花粉,一點點就能讓人神志不清。
"我捂住嘴,生怕自己驚叫出聲。正欲退開,忽然有人從背后捂住了我的嘴,
將我拖入旁邊的假山后。"別出聲。"蕭景珩的氣息拂過耳際,"他們出來了。
"我們緊貼著假山縫隙,看著宋恒和杜允之走出書房,漸行漸遠(yuǎn)。
蕭景珩的手仍輕輕覆在我唇上,他的胸膛緊貼著我的后背,我能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
"現(xiàn)在信我了?"他松開手,低聲問道。我轉(zhuǎn)身面對他,
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得危險:"他們想要我家的玉佩...為什么?
""那是開啟前朝秘藏的鑰匙。"他簡短解釋,"杜允之是前朝余孽,一直想復(fù)辟。
"遠(yuǎn)處傳來呼喚我名字的聲音,是母親在找我。"快回去吧。"蕭景珩推了推我,"記住,
別吃宋恒給的任何東西。"我點點頭,整理好衣裙準(zhǔn)備離開,又忍不住回頭:"蕭景珩,
如果你我祖父真是故交...那你早就知道我了?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柔軟:"從你十歲那年,在城郊放風(fēng)箏絆倒大哭時,我就知道你了。
"我還想追問,母親的呼喚聲越來越近。蕭景珩做了個催促的手勢,我只得匆匆離去,
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關(guān)注我這么久,而我竟全然不知!回府的馬車上,我心神不寧。
母親卻誤以為我是為宋恒動心,笑著打趣:"那宋公子確實一表人才,
不過家世差了些...""女兒對他無意。"我斬釘截鐵地說。
母親驚訝地看著我:"那你為何一直盯著他看?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我不是在看宋恒,而是在觀察他和杜允之的互動!
但落在旁人眼里..."只是覺得他有些面善罷了。"我敷衍道。當(dāng)晚,我輾轉(zhuǎn)難眠。
青桃進(jìn)來添燈油時,忍不住問道:"小姐這幾日怎么總是心事重重的?
"我看著她關(guān)切的眼神,忽然決定賭一把。青桃前世為我而死,忠心無需懷疑。"青桃,
你可認(rèn)識宋恒宋公子府上的人?"她眨了眨眼:"小姐怎么問這個?
宋府的小廝德順與我同鄉(xiāng),偶爾會說幾句話...""我想讓你幫我留意宋府的動靜,
特別是宋公子與杜府、蘇府的往來。"我壓低聲音,"但要小心,別讓人知道是我想打聽。
"青桃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點頭:"奴婢明白。小姐放心,我一定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我握住她的手:"此事關(guān)系重大,千萬謹(jǐn)慎。"她鄭重地點頭,忽然想起什么:"對了,
今日小姐去杜府時,門房送來這個。"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盒子。我打開盒子,
里面是一朵干枯的紅花,下面壓著一張紙條:"三日后詩社集會,勿飲蘇遞之物。
——H"H...珩。蕭景珩的警告。我捏碎那朵紅花,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游戲開始了,
宋恒、蘇婉容。這一次,我要你們血債血償。4秋日的陽光透過窗欞,
在書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放下毛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案幾上攤開的賬冊已被我標(biāo)注得密密麻麻,父親坐在對面,眼中滿是驚訝與贊賞。"如棠,
這些賬目問題連戶部老吏都未曾發(fā)現(xiàn),你竟能一一指出..."父親拿起我整理的清單,
手指微微發(fā)抖,"若真如你所言,這不僅是貪污案,更是一張大網(wǎng)啊。"三日前,
我將前世記憶中關(guān)于漕運案的細(xì)節(jié)與今生調(diào)查所得結(jié)合,通宵達(dá)旦整理出這份證據(jù)。
杜允之通過漕運貪污只是表象,他真正在做的是利用漕船走私西域兵器,為謀反做準(zhǔn)備。
"父親,女兒只是偶然發(fā)現(xiàn)幾處數(shù)字不合常理,深入查證后才..."我故作謙遜地低下頭,
掩飾眼中的鋒芒。父親長嘆一聲:"若非你提醒,為父險些釀成大錯。"他起身踱步到窗前,
"明日早朝,我會秘密稟明圣上。此事牽涉甚廣,你切勿對外人提起。""女兒明白。
"我輕聲應(yīng)道,心中卻思緒翻涌。前世的悲劇始于父親在漕運案上栽跟頭,
如今這一危機(jī)終于化解。但我知道,真正的敵人尚未浮出水面。離開書房,
我徑直走向后花園的練武場。自從蕭景珩警告我蘇婉容可能也重生后,
我便決心不再重蹈前世柔弱無力的覆轍。前世此時,我還在閨閣中吟詩作畫,
而今..."手腕再壓低些,出劍要快。"蕭景珩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我驚得差點丟掉手中的木劍。轉(zhuǎn)身時,他正倚在一株老梅樹下,一襲玄色勁裝,
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你怎么進(jìn)來的?"我四下張望,生怕被人看見。
雖說蕭景珩以請教刑部公文為由常來柳府,但私會閨秀若被人發(fā)現(xiàn),足以毀我名節(jié)。"翻墻。
"他說得理所當(dāng)然,仿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父親在書房忙,護(hù)衛(wèi)都調(diào)去前院了。
"我咬了咬唇,強壓下心頭那一絲不該有的悸動:"有事?""來看看你練得如何。
"他走近,隨手折下一根樹枝,"漕運案你處理得很好,杜允之現(xiàn)在焦頭爛額,
暫時無暇對付柳家。"我心中一凜:"你都知道?""朝堂上沒有秘密。
"他輕描淡寫地帶過,忽然用樹枝點向我的手腕,"姿勢不對。"樹枝啪地打在我的腕骨上,
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你!""敵人不會手下留情。"他的眼神驟然冷厲,"再來。
"我咬緊牙關(guān),重新舉起木劍。就這樣,在秋日的陽光下,他一遍遍糾正我的姿勢,
直到我的手臂酸脹得幾乎抬不起來。"今天就到這里。"他終于放下樹枝,"記住,
劍是你手臂的延伸,不是工具。"我揉著酸痛的肩膀,汗水浸透了里衣:"蕭景珩,
你為何要教我這些?"他沉默片刻,
從懷中取出一塊帕子遞給我:"因為我不想再看到你死一次。"帕子上繡著一朵小小的海棠,
角落有個幾乎看不見的"棠"字。這是我前世的繡品!我猛地抬頭,正對上他深邃的目光。
"這帕子...""你死后,我從宋府偷出來的。"他說得輕描淡寫,眼中卻閃過一絲陰翳,
"連同你孩子的尸體一起安葬了。"胸口突然一陣刺痛,我攥緊帕子,
前世慘死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我甚至沒來得及看他一眼..."謝謝。"我聲音哽咽,
卻倔強地昂起頭,"但我今生不會再任人宰割。"蕭景珩凝視我許久,
忽然伸手拂去我額前一縷汗?jié)竦陌l(fā)絲:"我知道。"這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我鼻尖一酸。
他知道我的仇恨,知道我的痛苦,也知道我的決心。"三日后是榮國公府的詩會,宋恒會去。
"他收回手,語氣恢復(fù)平靜,"蘇婉容已經(jīng)說服她父親邀請你同往。
"我冷笑一聲:"她倒是心急。""小心她給你的任何飲食。"蕭景珩嚴(yán)肅地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