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叫李嘉佳出生于汕頭市潮南區(qū)的一個小漁村,三歲便跟著母親來到港島尋「父」。
后來考入了英國的倫敦大學(xué)念書,是家族第一個出國留學(xué)的女大學(xué)生,
成為跨國公司的高管后我卻再也不愿意回家。我的母親是個地道的潮汕傳統(tǒng)婦女,
她總是一切以丈夫為先,當(dāng)年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qū)嵲谑歉F的不行。于是父親提出他要去香港,
闖出名堂了便叫我們?nèi)覉F(tuán)聚,于是尚在襁褓中的我就這樣陪著母親在家守了三年。
母親是一個很勤快的女人,家里初一十五的拜神活動由她一手包辦,
(潮汕話的奶奶)家里的一日三餐還有下地種番薯、曬蘿卜干、做粿(潮汕的傳統(tǒng)食物)…,
也都是由她一手包辦的。那是一個很混亂的年代,村里的壯年勞力多出去謀生路了,
留在村里的多是些老、幼、婦人。那是很突然的一天,
隔壁家的阿霞嬸嬸帶來了父親的一封信?!甘菑南愀奂膩淼模嗲?!
(我母親名叫:黃青青)快來,你佬(潮汕話的老公)從香港給你寄信來了!
還有兩件好漂亮的衣服嘞!」(那個年代的新衣服是很可貴的,
就是年節(jié)像我們這樣貧寒的人家也不會去買新衣服,衣服幾乎都是母親穿完了姐姐穿,
姐姐穿完了妹妹穿,
衣服有了破漏了補(bǔ)一補(bǔ)再接著穿)我模糊得記得那一整天母親的眼睛里都泛著亮光,
那大概是一種對于「光明前途」的期待吧。阿霞嬸嬸陪著母親到村頭,
找了位懂得字的老先生翻譯出了父親的話。這些話母親在后來的日子里總是反復(fù)提起,
在港島的父親說:「我已在港安定下來了,一切都好,
卻是時常掛念母親、妹妹還有你們母女。我現(xiàn)在在一個糖廠做工,
替一個潮汕的老鄉(xiāng)老板管賬。那老板人很好,月錢給得比一般工人多一些,
還提供了一間『員工』宿舍給我,說是學(xué)的英國佬的制度,很『人道』的。
我多寄了些家用錢,希望你們生活能稍好過些。我還上市場挑了件女人的衣服,
覺得你穿會好看,也不知道佳佳現(xiàn)在長多大了,就挑了件略大些女孩子的衣服,
一并寄回老家了,希望你們喜歡。我已經(jīng)托同村的船夫小海,下個月初帶你和佳佳來港,
咱們一家團(tuán)圓?!鼓赣H每每講到「咱們一家團(tuán)圓」這句話的時候,都會有些哽咽,
這大抵是一個堅強(qiáng)的主婦最大的軟肋吧。對于母親這傳統(tǒng)的潮汕婦女來說「男人就是天」,
她是要依靠「天」生存下去的,這「天」走了她一個女人好辛苦的。
母親說阿霞嬸嬸聽到這句,也是好羨慕。
她在旁邊嘰嘰喳喳地一直說著:「青青你真的好福氣哦!
你佬一個男人在外面還這么念著你們母女兩個。
我家那個自從五年前去了暹羅(泰國的舊稱)就再也沒有來信,不知道人是不是死在海上了?
還是發(fā)跡了,不要我們母子了…」據(jù)母親后來的描述,她們兩個女人在村口抱頭痛哭,
來往的同村人看到還以為是父親怎么了,她和阿霞嬸嬸這么傷心…雖然那時我才三歲,
但對那熱鬧的場景還是很有印象的。庭院里擠了好多同村的親戚,
大家吵吵嚷嚷的在我家門里、門外地穿梭著。幾個也是男人離家的同房嬸嬸拉著母親的手,
眼含熱淚直說道:「青青真的好福氣哦!你佬這么想著你,去了一定要抓緊生個男孩,
延續(xù)李家香火?!惯€有個已經(jīng)出嫁了,
但聽聞了我家喜事的同房姐姐拉著我的手問我「要不要,媽媽生個小弟弟陪你玩?」
那時的我其實不太懂「小弟弟」是什么,但聽到能玩就咯咯了起來笑。那姐姐以為我「懂事」
,知道有個弟弟好,就抱著我又引誘著我說:「見到了你爸,要說想要個弟弟陪我玩,
知道嗎?」她反復(fù)了好幾遍吧,我才跟著她說道:「要弟弟,陪我玩。」于是后來的好多年,
我一對弟弟不爽開始抱怨,父親就拿這話搪塞我「當(dāng)初不是你要的弟弟嗎?不是為著你,
我才不生這小子!」我常常被這句話堵得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這事的呢?那是多年后回鄉(xiāng),這變做老婦的姐姐親口告訴我的,
自此我才解了這多年的心結(jié)。交代好未嫁的阿姑和年邁阿嬤,
母親一個女人帶著我一個女孩子就這么出發(fā)了,好一陣漂泊到了港島。
我們一家三口終于「團(tuán)圓」,那之后的第二年我的妹妹「黃嘉婷」就出生了。
妹妹的名字是糖廠老板取的,他是位來自潮汕受過教育的「紳士」,說是取自「亭亭玉立」
這個好詞。不過在后來父母的爭吵中,我才知道「婷婷」是要停止生女孩的意思。
第二章母親生了婷婷后身體就不是很好了,她看婷婷時總是帶著幾分憂郁,很難歡喜的樣子。
我則對婷婷的情感很復(fù)雜,我初看她時記得是個有些奶腥味的紅臉小人。
我是有些喜歡婷婷的,雖然她長得不算可愛,但很乖巧,幾乎不怎么哭。我去逗她時,
她會用那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著我(這是我喜歡的,我們?nèi)叶际切⊙劬Φ模?/p>
只有婷婷不知是不是基因突變了,有雙水靈靈的大眼),我撓她癢癢肉時她會大笑。
母親沒空時,多是我陪著婷婷,我算是個小「母親」吧。但我也有些討厭婷婷,
本來父親、母親只有我一個孩子,有什么都是先緊著我的?,F(xiàn)在情況變了,
來了個婷婷同我爭搶。比方說:我愛喝牛奶,婷婷也愛喝牛奶。父親偶爾才能弄到點牛奶,
以前是都是給我喝的,現(xiàn)在我只能喝一半或者更少。
他們總說:「『佳佳是姐姐要讓著妹妹』或是『妹妹還小你跟她計較什么?』」
我一開始總是在這些時候鬧,我大哭大叫著,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是多么傷心。可是沒用,
我鬧父親、母親便冷眼看著我,他們在等,等我什么時候鬧夠了停下。等到我哭累了停下,
他們便會告訴我今天的牛奶全給婷婷喝了,這是對我無理取鬧的懲罰,
以后再這樣就沒得喝牛奶。我還是會哭鬧,直到哪一天我終于聽進(jìn)去了他們的警告,
收回了那無用的眼淚,乖乖領(lǐng)著自己那半份牛奶喝下。我認(rèn)命了,從此我只能有「半份牛奶」
。我還變得更加「懂事」,我會像個小媽媽那樣照顧婷婷,
為她換尿布、為她拍背、扶著她爬行、喂她吃飯…母親對于我的變化是很欣慰的,
她常會在我面前跟鄰居的阿姨嬸嬸夸獎我,她說:「佳佳長大了,懂事了,會幫忙帶妹妹了,
我可是輕松了不少?!灌従拥陌⒁獭饗鸨銜ЬS她「女兒教得好」。母親總是得意地笑笑,
我聽了母親、阿姨嬸嬸的夸獎也是很「得意」的,現(xiàn)在想來她們這幫女人可太「壞」了。
有一次糖廠的老板娘來員工宿舍看望我們時,母親又開始了她的「炫耀」,
老板娘不似其他阿姨嬸嬸那樣一同「夸獎」我,感嘆我母親的「會教育」、「好福氣」。
而是皺了皺眉頭,拉著我問道:「佳佳照顧妹妹累不累?」我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
卻是下意識地答道:「不累、不累…」,我的聲音不知怎么竟小了起來。
過后母親總是有意無意地跟我提起,「女孩子不要花枝招展的,跟老板娘一樣,
一看不是什么好女人」、「她那樣奢侈、浪費,指不定會有哪一天呢」、「不就是老板娘嘛」
、「佳佳你不許學(xué)那種女人哈」,母親說這些話時滿是不屑。我其實挺喜歡老板娘的,
她不算美人卻是個很有氣勢的女人,她總是穿著旗袍搖著扇子笑臉地替老板迎來送往的,
很多客人和工人都喜歡她,我也是。可我也察覺到母親對老板娘明顯的「排斥」反應(yīng)。
那時我會想:「『花枝招展』不好嗎?什么是『好女人』?母親一定是好女人,
而老板娘好像也『不壞』吧?那么我將來要成為哪種女人呢?」
每每想到那個問題「我要成為哪樣的女人?」,我就下意識地想排斥成為母親那樣的女人,
但我也不想當(dāng)個壞女人,所以我時常迷茫。第三章生了婷婷不過兩年母親就又有喜了。
這次是真「喜」,是個兒子,我的弟弟、我們家的重量級人物「李嘉偉」出世了。
母親看到他時,所有生產(chǎn)的苦痛仿佛都消逝了,月子期間總能看到她她帶著抹額,
搖著弟弟發(fā)出低低的笑聲。我呢照顧佳佳,而弟弟她要親力親為,因為怕我「毛手毛腳」的。
父親對于這兒子的到來也是很歡喜的,小擺宴席請了幾個同鄉(xiāng)到「飯店」大吃了一頓。
父親帶回了從飯店打包的剩菜,那是我第一次吃這么豐富、美味的菜,
很多年后回想起那種感覺還是很快樂的。月子里的母親不便移動,
我這個不過六七歲的小媽媽便踩著椅子,站上灶臺熱飯。有營養(yǎng)的肉菜是要給母親吃的,
因為鄰居嬸嬸說女人要吃肉才能下奶給孩子吃。母親吃了一半的肉菜,為了下奶,
剩了一半的肉菜給我和婷婷補(bǔ)營養(yǎng)。而父親呢?他高興壞了,
是吃飽喝醉后被幾個同鄉(xiāng)的叔叔扛回來的,現(xiàn)在正攤床上跟只吃飽的「豬」
一樣樂得直打呼嚕呢。我現(xiàn)在猜測他那時應(yīng)該在發(fā)夢「兒子中了狀元光宗耀祖,
人人都在恭喜他這個『狀元之父』?!规面靡膊攀莻€兩歲多一點的幼童,
她當(dāng)然意識不到弟弟的到來對她意味著什么??晌沂欠浅G宄?,弟弟斷奶了,
我和婷婷的「牛奶」就有危機(jī)了。家里從此沒有「牛奶」這一食品了,
爸爸總是背著我倆悄悄給弟弟喂牛奶,你問我怎么就知道呢?一開始我總問父親,
為什么家里沒牛奶了,他大概是怕我鬧吧,就敷衍我說最近買牛奶的人沒來,
有了就會買給我和婷婷。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員工宿舍門口隱秘角落的空奶瓶,
那奶瓶是我和婷婷常喝的那種奶!這院子里只有我們的父親才買得起這奶給孩子喝!
不會錯的,他背著我和婷婷買了奶,買來給誰喝的呢?不用想我都知道了,給那小子喝!
那一刻,我開始打心眼里討厭這個弟弟。本來我已經(jīng)接受了和婷婷一人一半牛奶的命運,
可是這小子!因為這小子!我和婷婷都沒奶喝了!他一個人怎么能喝了全部的牛奶,
甚至我和婷婷連分個三分之一的機(jī)會都沒有!這個可惡的小子!我恨他!
母親去料理好飯叫我和婷婷來吃,我盛了一碗滾湯,快步往母親屋里走去。
母親看我臉色不對、速度又快地往房間走去,發(fā)覺不對馬上跟上了我。
我剛要把湯碗貼上那小子的手,母親便驚叫一聲?!咐罴渭?!你要干什么???」
她鐵青著臉奪過我手里盛滿滾湯的碗。我則是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我想試試這湯燙不燙罷了。」
母親好似川劇變臉那樣,臉色由黑轉(zhuǎn)青又轉(zhuǎn)紫,最后所有顏色都融成一團(tuán)黏糊糊的醬紅色,
她啪地一聲摔了碗,扯過別在門上的雞毛撣子就往我身上招呼。她按著我打,
邊打邊罵:「你這黑心肝的家伙!怎么能這么對你弟弟!那是你親弟弟啊,你怎么敢的!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尖叫大哭著,
企圖通過聲音的呼救喚起母親的一點同情,但母親此時對我沒有同情,
她像對待仇敵、對待日本人那樣對待我。雖然母親對我的呼救毫不在乎,
但幸運的是我還有婷婷,婷婷聽到我的哭喊,她也大哭了起來,
一時間不大的宿舍里回蕩著我們兩個女童的哭喊聲。左鄰右舍都聽到了于是乎紛紛來到我家,
看見我母親把我壓在地上,不要命了似地毆打我。趕忙攔住她,我這才得救了。
就是現(xiàn)在我回憶起那個場景,都不由得會顫栗一下,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呼救。
眾人問我母親為什么打我,她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孩子不聽話,管教一下而已」,
這話其實眾人都是不大信的畢竟「佳佳是出了名的懂事」。但是母親都這么說了,
這就是我們家的家事,鄰居們不好多說些什么。只能勸一勸道:「有什么好好說嘛,
佳佳這么懂事是能聽道理的。不能對孩子下這么重的手啊?!?/p>
母親聽后好似也后悔了的大哭起來,那架勢是要比我這個哭都哭不出來的「受害者」更慘。
她哭道:「哎呀,我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出這么個黑心肝的家伙來,她要害死我兒子??!
這個小畜生!這個賤人!」母親是個徹頭徹尾「好女人」,她不能任由我將她賢良的「慈母」
形象抹黑,于是不惜自曝家丑給眾人。第四章后來鄰居們不知道同母親又說了些什么,
總之后來我醒來時就在床上了。這件事鬧得有些大了,老板夫婦也知道員工宿舍的「慘案」。
于是老板娘叫我同她的大女兒「明月」一同上教會學(xué)校讀書,我的學(xué)費她出了,
她說她只希望我一個女孩子也能學(xué)點知識,同明月一道也算是有個伴,
我答應(yīng)了老板娘愿意去讀書。我知道那件事之后母親「恨」上了我,
雖然她時常說她已經(jīng)忘了,但我知道她恨我。在我去學(xué)校讀書的時候,
她沒少在婷婷面前抱怨我是個「壞姐姐」,丟下婷婷和弟弟在家里,
自己一個人同小姐快活去了。她還跟婷婷說「姐姐跟了小姐是上等人了跟我們不一樣」,
諸如此類的話她說了很多,幸好在這個家里婷婷是向著我的。父親、母親已經(jīng)變了,
弟弟出世后他們就是弟弟的父親、母親了。而婷婷是我的妹妹,我是婷婷的姐姐,
我們倆是永遠(yuǎn)不變的。我去上學(xué)其實也是老板娘與母親周旋了許久的結(jié)果,
早在弟弟出生前老板娘就跟母親提過讓我上學(xué)這事。母親卻以家里忙,
少我這一勞力不行多次婉拒。自從我要「燙死」她寶貝兒子這事發(fā)生了以后,
她變得是有些怕我這個「懂事」的大女兒了,
她怕哪天她沒看著我真殺了她那來之不易的「寶貝兒子」,于是因禍得福我可以去上學(xué)了。
教會學(xué)校是外國人辦的,因此我也學(xué)習(xí)了些洋文、認(rèn)識了些洋人。
我知道我同這里的學(xué)生大多是不一樣的,我是「明月」家會計的孩子,
即使我獲得了同等的教育,但總有些「先天的缺失」。明月對我很好,我曾試著去做她助手,
幫她提提重物或是為她打掃座位什么的,她多次拒絕我,她說「我們是平等的同學(xué)」。
于是乎我們常交流課業(yè)以及一些少女心事,和她在一起的時光,
幾乎集結(jié)了我生命中難得的輕松時刻。因為回到家,
我是要做好表率的長姐、是要掃地做飯的小媽媽、是要教弟妹讀書的小老師。是的,
自我開始去上學(xué),母親就要求我之后要教弟弟讀書。她是知道讀書好的,
她希望自己的兒子讀出個狀元來能夠光耀李家門楣,她這個李家「功臣」
就也能跟著在李家祖宗跟前得臉。我則提出了「教弟弟可以,婷婷我也是要教的」
母親知道我的脾氣于是說:「那你要重視你弟弟的教育,不能因為教婷婷就怠慢了弟弟。」
我答應(yīng)了。其實我一直教婷婷和那小子沒什么分別,可不知道為什么婷婷就是學(xué)得快些,
那小子連論語的第一段都背不明白…,母親看她那寶貝兒子總是學(xué)不明白,也很是煩惱。
她一開始會在父親面前說我有分別心,并要求父親「教育」我。父親也與我談過幾次,
后來發(fā)現(xiàn)確實是李嘉偉「天資愚鈍」,就沒再同我聊「教育」了。
母親卻不相信她那寶貝兒子是個蠢貨,她堅信兒子不過是個「沉靜」的男孩,
絕對是很有前途的。于是要求父親必須讓那小子上一所好學(xué)校,不能讓一顆「狀元」
苗子給我教壞了,得讓他受好教育。于是李嘉偉八歲的時候,
父親便用自己半年的工錢將他送入了港島的貴族學(xué)校。這學(xué)校是全港前幾的好學(xué)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