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太元三年,秣陵城的秋雨如絲如縷,纏在「知非齋」的飛檐上,織就一片灰蒙蒙的簾幕。
沈墨卿垂眸望著案頭泛黃的《幽冥志》,指尖撫過「徐阿阮還魂產(chǎn)子」的記載,
忽覺紙面微凸,竟在「還魂」二字下觸到一道細(xì)如發(fā)絲的刻痕,像是有人用銀簪刻過千百遍,
方得如此深痕。燭臺上的牛油燭爆了個(gè)燈花,將他清瘦的影子投在窗紙上。
忽有微風(fēng)卷著雨絲撲入,吹得書頁嘩啦啦翻卷,最終停在「桓沖烹牛遭報(bào)應(yīng)」的插畫頁。
沈墨卿瞳孔驟縮 —— 畫中犍牛的眼睛竟在流淚,淚珠滾落在竹簡上,暈開一片淡紅,
宛如新血?!概距埂R坏嗡槁湓跁撋?,卻不是秋雨。沈墨卿抬頭,
見窗欞上立著一只三足金蟾,正是他幼時(shí)在溪畔救過的「小靈」。金蟾口吐人言,
聲音沙啞如碎玉:「公子,今夜不宜讀此兇書?!乖捯粑绰?,燭火突然轉(zhuǎn)為幽藍(lán),
窗紙上的人影驟然凝實(shí)。那是一位身著素紗襦裙的女子,烏發(fā)垂肩,腕間銀鈴隨呼吸輕晃,
鈴身刻著「長毋相忘」的小篆,正是《幽冥志》中記載的「還魂亡妻」佩飾。她站在雨幕里,
裙擺卻未沾濕半分,分明是踏空而立。“公子可識得因果鏡?”女子緩緩開口,
聲音清冽如泉,“三日前,你在城隍廟求得解冤簽,簽文宿業(yè)牽纏,需尋舊骨,可還記得?
”沈墨卿渾身一震,手中狼毫「啪」地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團(tuán)墨漬。
三日前的場景如潮涌來 —— 城隍廟中,老道士遞給他簽筒時(shí),指尖在他掌心輕劃,
留下一道“鬼”字。此刻女子道破簽文,直如當(dāng)面剖開他的心肺。
金蟾突然發(fā)出警告般的低鳴,縱身躍向女子,卻在觸及她衣袖的瞬間凝滯在空中,
如被無形屏障擋住。沈墨卿這才驚覺,女子的下半身若隱若現(xiàn),分明是鬼魂之態(tài),
而她身后的雨幕中,隱約可見牛頭馬面的輪廓,手持哭喪棒,正緩緩逼近?!澳憔烤故钦l?
”沈墨卿后退半步,撞翻身后書架?!队内ぶ尽穱W啦啦翻開,
書頁上“阮瞻無鬼論”的段落突然滲出鮮血,“鬼”字化作猙獰鬼臉,張開利爪抓向他咽喉。
女子揮袖間,銀鈴驟響如裂帛。牛頭馬面的虛影轟然消散,唯有那犍牛的魂體穿透書頁而來,
雙角纏繞著褪色的桓玄軍旗,每根旗穗都滴著黑水,在青磚上洇出“殺妻者,
當(dāng)剜心”的字樣。沈墨卿驚覺,這?;甑难弁锞褂持约旱哪?,卻穿著前朝鎧甲,
腰間懸著的,正是母親臨終前交給他的青釭劍。“我是徐阿阮”女子指尖撫過銀鈴,
鈴身浮現(xiàn)細(xì)小裂紋,“三百年前,你為求桓玄舉薦,將我推入后院枯井,
親手用青磚封死井口。你聽著我在井下哭號七日,直至聲嘶力竭?!鄙蚰涓械揭魂囇?,
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想起數(shù)月前在后院挖到的那口枯井,井壁上確有深深淺淺的抓痕,
當(dāng)時(shí)只道是野貓所為,如今想來,竟與女子描述的場景分毫不差。?;晖蝗话l(fā)出悲鳴,
前蹄重重踏在地面,青磚應(yīng)聲開裂。沈墨卿踉蹌著扶住桌案,
見案上銅鏡里的自己眉心浮現(xiàn)血色印記,
形如斷簪正是他昨日在古董鋪見到的那支「并蒂蓮紋銀簪」,當(dāng)時(shí)他鬼使神差地想買下,
卻被掌柜告知「此簪不祥,曾克死三任主人」?!疤礁严屡袪??!卑⑷钐?,
空中浮現(xiàn)金色竹簡,“你前世弒妻棄子,今生當(dāng)受剜心之劫。牛魂索命,不過是業(yè)報(bào)初現(xiàn)。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陰森的鎖鏈聲。七個(gè)鬼差破窗而入,頭戴三山帽,腰懸攝魂牌,
為首者翻開“善惡錄”,聲音如銹鐵摩擦:“沈墨卿,陽壽盡于七日之后,
即刻隨我等入太山府受審?!卑⑷顧M身擋住鬼差,
銀鈴化作九道鎖鏈纏住對方腳踝:“我以百年引渡功德,換他七日尋骨之期。
若能找到前世骸骨,消弭殺業(yè),府君當(dāng)允他續(xù)命?!惫聿罾湫?,攝魂牌翻轉(zhuǎn),
露出背面“血池”二字:“若尋不得,你二人便同入血池,受銅蛇鐵狗啃噬之刑。徐阿阮,
你本可轉(zhuǎn)世投胎,卻為這負(fù)心人滯留黃泉三百年,值么?”“值不值得,唯有心知。
”阿阮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金石之音,“當(dāng)年他用血寫休書時(shí),我便發(fā)過誓,
要讓他親眼看看,什么是因果循環(huán)?!鄙蚰渫⑷畹膫?cè)臉,忽覺喉頭腥甜。
他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玉佩,上面刻著“徐氏”二字,原以為是外祖家的姓,
此刻才驚覺,那分明是阿阮的姓氏。玉佩在懷中發(fā)燙,竟與阿阮腕間銀鈴產(chǎn)生共鳴,
發(fā)出細(xì)微的蜂鳴。“公子可還記得,七歲那年在溪畔救過一只白狐?”阿阮忽然轉(zhuǎn)身,
素紗衣袖掃過書架,露出底層一本泛黃的《搜神記》,“那白狐便是我初化人形,
本想報(bào)你救命之恩,卻見你與書童議論,世間女子皆禍水,,便知你我緣分,早已種下惡果。
”沈墨卿渾身發(fā)冷。他確實(shí)記得那只白狐,當(dāng)時(shí)它左爪受傷,眼中滿是哀戚。
他為它包扎傷口,卻在它舔舐自己掌心時(shí),嫌棄地推開它,對書童說:“狐乃妖邪,
不可近之?!迸;旰鋈坏头诘?,對著阿阮叩首。沈墨卿驚見,
?;甑碾p角竟?jié)u漸化作枯井的磚紋,而阿阮的素紗裙擺,正緩緩染上井水的幽藍(lán)。她抬起手,
掌心向上,竟有七枚牛毛懸浮空中,每一枚都沾著陳年血漬。
“這是你前世烹牛時(shí)落下的牛毛,被我封在枯井里三百年?!卑⑷钪讣廨p彈,
牛毛化作七道流光,鉆入沈墨卿眉心,“每過一日,便有一道牛毛入你心脈。七日之后,
?;陮⒀E而來,取你心臟為祭。”沈墨卿眼前閃過無數(shù)畫面:桓玄在戰(zhàn)旗下大笑,
自己手起刀落斬下敵將首級,阿阮在血泊中睜開眼睛……他猛地抓住阿阮的手腕,
卻觸到一片冰涼 ——她的肌膚如琉璃般通透,隱約可見青色血管里流動的熒光。
“求你…… 告訴我如何補(bǔ)救?!彼犚娮约旱穆曇衾飵е鴱奈从羞^的顫抖,
“我愿散盡家財(cái),重塑佛堂,只求……”“重塑佛堂易得,重塑人心難?!卑⑷畛榛厥郑?/p>
銀鈴碎成兩半,一半落入沈墨卿掌心,一半仍系在她腕間,“明日子時(shí),
帶《幽冥志》去城西亂葬崗,我在無主碑前等你。若敢爽約 ——”她沒有說完,
轉(zhuǎn)身走入雨幕。沈墨卿追至檐下,只見無數(shù)螢火蟲從她周身飛出,在空中拼出“忘川”二字。
金蟾忽然跳上他肩頭,低聲道:“公子,此女乃忘川引渡人,專為化解世間冤孽而來。
只是……”“只是什么?”“只是引渡人若動了凡心,便要永墮忘川,再無輪回。
”金蟾的聲音里帶著嘆息,“公子可知,她腕間銀鈴本有九枚,如今只剩一枚,
定是為你散盡了功德。”沈墨卿望著掌心的半枚銀鈴,
鈴身上“長毋相忘”的字跡已模糊不清,卻在雨水中泛出紅光,宛如淚痕。
遠(yuǎn)處傳來更夫敲鑼的聲音,已是三更天。他轉(zhuǎn)身看向書房,卻見《幽冥志》已合上,
書頁間夾著一根素白的發(fā)絲,正是阿阮的。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青瓦上沙沙作響。
沈墨卿忽然想起書中“阮瞻無鬼論破亡”的結(jié)局,阮瞻因不信有鬼而遭鬼祟纏身,
最終嘔血而亡。此刻他握著半枚銀鈴,終于明白 ——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
而是人心深處,那些被刻意遺忘的罪孽。他吹滅燭火,在黑暗中摸到母親留下的玉佩,
輕輕貼在胸口。玉佩下方,有一處凹陷,竟與阿阮的銀鈴嚴(yán)絲合縫。原來早在三百年前,
他們的命運(yùn)便已被刻在這小小的器物上,如雙生鏡般,一碎俱碎,一圓俱圓?!捌呷罩?,
朱雀桁見?!彼麑χ摽盏驼Z,聲音里終于有了決意,“這一次,我不會再負(fù)你。
”金蟾蹲在窗臺上,望著沈墨卿的背影,忽然想起《幽冥志》的開篇語:“幽冥之事,
如影隨形,非鬼祟害人,乃人心自囚耳?!彼p輕嘆了口氣,跳入雨中,
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見。知非齋的燭火再次亮起,映照出伏案書寫的身影。沈墨卿鋪開宣紙,
飽蘸濃墨,在紙上寫下:“魂歸忘川不可追,素衣人去幾時(shí)回。”寫至“回”字,
筆尖突然斷裂,墨點(diǎn)濺在“忘川”二字上,竟成了一滴淚痕。雨還在下,而幽冥的大門,
已悄然打開。清晨,曲阿城的深秋帶著刺骨的涼意,沈墨卿裹緊狐裘,
跟著阿阮踏入虞氏舊宅。斷壁殘?jiān)g,一棵三人合抱的皂莢樹突兀而立,
枝干上纏繞著無數(shù)褪色的紅繩,每根繩頭都系著一枚銅錢,在風(fēng)中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宛如千萬個(gè)怨魂在竊竊私語?!靶⌒哪_下?!卑⑷詈鋈话醋∷募绨颍讣庵赶蚯啻u縫隙。
沈墨卿瞳孔驟縮 , 那縫隙里竟密密麻麻爬滿了人形蜈蚣,
每只蜈蚣的背甲上都刻著 “虞” 字,正是三百年前虞家活埋筑巢老叟時(shí)所用的鎮(zhèn)邪符。
阿阮取出半片宮亭湖石鏡,鏡面映出樹皮下游走的黑影:“這些都是被樹精吞噬的冤魂,
最短的已困在此處五十年,最長的……”她頓了頓,鏡光掃過樹干上最深的刀痕,
“已有三百年?!鄙蚰漤樦R光望去,只見刀痕深處嵌著半枚斷簪,
簪頭 “生死契闊” 四字已被苔蘚覆蓋,卻在鏡光下滲出暗紅,宛如凝血。他忽然想起,
這簪子與阿阮前世的嫁妝一模一樣,當(dāng)年她正是戴著這支簪子,
在新婚之夜對他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薄斑@樹是虞家祖先為奪風(fēng)水,
活埋筑巢老叟所化?!卑⑷钪讣恻c(diǎn)在鏡中,老叟被活埋的畫面如走馬燈般閃過,
“老叟臨終前詛咒‘樹成人亡’,虞家七代單傳,皆活不過三十歲,便是應(yīng)了此咒。
”話音未落,樹洞中突然傳來孩童的笑聲:“大哥哥,來陪我玩呀?!鄙蚰溲曂ィ?/p>
見一個(gè)身著紅肚兜的孩童扒在樹洞邊緣,皮膚青白如紙,眼中卻泛著詭異的金光。
孩童張開嘴,露出尖利的牙齒,竟是 “樂安饑民陰魂” 所化的食魂鬼。
阿阮揮袖擲出銀鈴碎片,碎片化作柳葉鏢,擦著孩童耳畔釘入樹干。孩童發(fā)出尖嘯,
化作青煙散去,卻在消失前抓破沈墨卿的衣袖,露出他小臂上的胎記 , 那胎記形如斷鏡,
正是雙生鏡的殘片投影?!澳愕奶ビ浭乔笆缊?zhí)念所化。”阿阮凝視著胎記,眼中閃過痛楚,
“當(dāng)年你為求功名,用我的血在雙生鏡上刻下‘永絕后患’,鏡靈震怒,
遂在你身上留下印記,讓你生生世世受‘求而不得’之苦。”沈墨卿只覺頭痛欲裂,
無數(shù)記憶碎片如利刃刺入腦海:他看見自己身穿楚文王獵裝,
張弓射向云端的大鵬雛;看見自己身為巫者舒禮,手起刀落斬下牛首;最后,
他看見阿阮在忘川河畔對他展顏一笑,腕間銀鈴碎成齏粉?!靶⌒模?/p>
”阿阮的驚呼將他拉回現(xiàn)實(shí)。一根裹著腐葉的藤蔓破風(fēng)而來,尖端凝結(jié)著墨綠色的汁液,
正是 “虞眩伐樹” 中致人昏迷的毒汁。沈墨卿側(cè)身避開,藤蔓卻在墻上砸出一個(gè)深坑,
露出里面堆積的人骨 , 正是虞家歷代夭折的孩童骸骨?!吧蚬樱瑒e來無恙?
”甜膩的女聲從樹頂傳來。沈墨卿抬頭,見一位紅衣女子斜倚在枝頭,發(fā)間金步搖晃動,
正是 “張春治女除三魅” 中的鼉精所化。她腰間鮫綃帶繡著 “生死契闊” 四字,
正是阿阮前世的嫁妝,此刻在秋風(fēng)中獵獵作響,宛如一面招魂幡?!敖??
”沈墨卿脫口而出。他想起《幽冥志》中 “鼉精逼婚” 的故事,
眼前女子正是被河伯罰去鱗骨的江氏,三百年前因他毀諾另娶,含恨投湖而亡。
江氏咯咯笑起,指尖凝聚水珠,在空氣中畫出 “負(fù)心” 二字:“沈郎果然好記性。
當(dāng)年你在河神廟對天起誓‘永結(jié)同心’,轉(zhuǎn)頭就用我的聘禮換了桓玄的引薦信,
可曾想過我在湖底受了三百年剮鱗之刑?”水珠突然化作利刃,劃破阿阮的臉頰。
沈墨卿驚覺,阿阮的鮮血竟如墨汁,滴在地上竟開出黑色曼陀羅,
每片花瓣上都寫著 “悔” 字?!白∈郑 鄙蚰渑?,前世記憶如潮水涌來。
他想起江氏的聘禮是一對夜明珠,他將其獻(xiàn)給桓玄后,果然得到重用,卻在新婚之夜得知,
江氏因抗婚被河伯剜去雙目,投入宮亭湖。牛魂突然在他耳邊悲鳴,與江氏的哭聲重疊,
竟如同一曲催命挽歌。沈墨卿感到心口劇痛,一枚牛毛正順著血脈鉆入心臟,
帶來萬蟻噬咬般的痛覺。阿阮揮鈴再戰(zhàn),銀鏈如靈蛇纏上樹干,
卻見樹精指尖水珠化作萬千細(xì)針,穿透她的衣袖。沈墨卿這才驚覺,阿阮的魂體已變得透明,
宛如琉璃,每一道傷口都在加速她的消散?!鞍⑷睿 彼麚溥^去扶住她,觸到她冰涼的手腕,
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個(gè)雪夜,他也是這樣扶住墜井的她,卻在她耳邊說:“你若不死,
我便永無出頭之日?!卑⑷蠲銖?qiáng)扯動嘴角:“別管我,快去取骸骨。牛毛入體第三日,
你的心脈已損三分,若再拖延……”話音未落,無數(shù)藤蔓破土而出,將二人困在中央。
沈墨卿胸前胎記突然發(fā)燙,竟在藤蔓上投出雙生鏡的虛影。他本能地伸手觸碰,
鏡影碎裂的瞬間,樹洞中爆發(fā)出耀眼的金光 ,前世骸骨靜靜躺著,
胸骨間插著的銀簪與阿阮腕間銀鈴共鳴,發(fā)出龍吟般的清響。
江氏發(fā)出刺耳的尖嘯:“你以為找到骸骨就能消業(yè)?太山府君早已在骸骨中下了‘血咒’!
”她揮袖間,骸骨突然燃起青色火焰,沈墨卿眼睜睜看著自己前世的頭骨滾落在地,
眼窩中爬出無數(shù)蜈蚣,每只蜈蚣都叼著一片記憶碎片。阿阮掙脫沈墨卿,撲向骸骨,
銀鈴碎片化作鎖鏈纏住火焰:“這是我用百年功德鎮(zhèn)住的業(yè)火,你若想救她,
就用你的血澆灌骸骨!”沈墨卿毫不猶豫地抽出青釭劍,劃破掌心。鮮血滴在骸骨上,
竟如雨水落入油鍋,發(fā)出滋滋聲響。他看見自己的鮮血順著骸骨的指縫滲入地下,
與樹根深處的紅繩相連,每一滴血都讓 “生死契闊” 四字更加明亮?!扒橹疗饻纾?/p>
輪回可破……”阿阮的低語如咒語,銀鈴碎片與骸骨上的銀簪終于合二為一,
化作一枚完整的銀鈴,鈴身刻滿了他前世的懺悔與今生的執(zhí)念。藤蔓在金光中紛紛萎縮,
露出墻縫中半卷《太山寶誥》。沈墨卿拾起寶誥,見扉頁上赫然寫著 “李留之印”,
正是《幽冥錄》中那位助阮瑜還魂的鬼吏。寶誥內(nèi)頁用朱砂寫著:“欲破血咒,
需尋雙生鏡陰面,照見本心?!苯系纳碛霸诮鸸庵兄饾u透明,她望著沈墨卿,
眼中恨意漸消,只剩悲涼:“沈郎,我終究是輸了。三百年前,
你愛功名勝過愛我;三百年后,你終于懂得愛一個(gè)人,卻要眼睜睜看她消散。這報(bào)應(yīng),
我認(rèn)了?!毖援?,她化作萬千水珠,匯入庭院中的積水潭,
潭面映出 “因果相抵” 四個(gè)大字。阿阮踉蹌著倒入沈墨卿懷中,
她的魂體已透明得能看見背后的皂莢樹:“骸骨已毀,血咒難解。明日丑時(shí),
去天臺山找焦湖廟老道,他有辦法……”話未說完,她已化作點(diǎn)點(diǎn)熒光,
唯有銀鈴落在沈墨卿掌心,鈴身上 “長毋相忘” 的字跡終于清晰如初。
牛魂的悲鳴漸漸遠(yuǎn)去,卻在他耳邊留下一句低語:“明日子時(shí),朱雀桁,吾等恭候。
”沈墨卿握緊銀鈴,望向天邊漸白的魚肚。他知道,這一晚的經(jīng)歷不過是幽冥劫數(shù)的開端,
而他與阿阮,正如那枚雙生鏡,碎時(shí)痛徹心扉,圓時(shí)方能見真心?!鞍⑷睿任?。
”他對著熒光消散的方向低語,“無論要經(jīng)歷多少劫數(shù),我定會找到雙生鏡,帶你離開忘川。
”金蟾忽然從廢墟中跳出,望著他掌心的銀鈴,嘆道:“公子可知,雙生鏡陰面在忘川河底,
由千年鼉龍守護(hù)。若要取鏡,需以心頭血為引,九死一生?!薄熬潘酪簧惨辉?。
”沈墨卿將銀鈴收入懷中,青釭劍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前世我負(fù)她太多,
今生就算魂飛魄散,也要還她一個(gè)圓滿?!憋L(fēng)起時(shí),皂莢樹終于落下第一片黃葉,
葉面上隱約可見 “緣” 字。沈墨卿拾起落葉,夾入《幽冥志》中,
轉(zhuǎn)身踏上前往天臺山的路。他知道,前方等著他的,不僅是焦湖廟的幻境,
還有更兇險(xiǎn)的幽冥審判,但他已不再畏懼 ,因?yàn)樗K于明白,真正的勇氣,不是逃避因果,
而是直面自己犯下的罪孽,用盡全力去彌補(bǔ)。雨停了,天邊露出一線微光。沈墨卿望著東方,
仿佛看見阿阮在忘川河畔對他微笑,腕間銀鈴輕響,如同一句溫柔的承諾:“此生長安,
來世勿念?!倍谛闹心貞?yīng):“來世太遠(yuǎn),我只要今生,與你共破輪回。
”焦湖廟的飛檐在暮色中如展翅寒鴉,沈墨卿握著阿阮留下的銀鈴,踏上廟前青石板。
金蟾蹲在他肩頭,忽然發(fā)出警示般的低鳴廟門兩側(cè)的石獅子眼中,竟?jié)B出暗紅血淚,
正是《幽冥錄》中「石鏡遭毀」的兇兆?!笆┲骺墒莵韺ね鼞n?”老道拄著拐杖迎出,
鶴發(fā)童顏,腰間卻掛著一串人骨念珠,每顆骨珠上都刻著“悔”字,“貧道觀你印堂發(fā)黑,
可是被冤魂纏身?”沈墨卿剛要開口,老道忽然伸手按住他眉心,
指尖傳來冰涼觸感:不必多言,先隨貧道去后殿。穿過幽暗走廊時(shí),
墻上壁畫突然活了過來畫中人物正是“劉晨阮肇遇仙”的場景,卻見二仙童捧著胡麻飯,
嘴角咧至耳根,露出尖利牙齒。后殿供奉著一尊「太山府君」神像,神像左手握生死簿,
右手持勾魂筆,目光所及之處,竟與沈墨卿在?;暄壑兴姷母荒R粯印?/p>
老道取出柏木枕,枕面上繡著“莊周夢蝶”圖案,蝶翼上的金粉簌簌而落,落在沈墨卿手背,
竟化作細(xì)小的“忘”字?!罢泶苏碚?,可入太虛幻境,尋得前世因果。"老道將枕頭遞給他,
袖口滑落半片符紙,沈墨卿瞥見上面寫著"速報(bào)司”三字,
正是"徐長背誓失神通"中記載的鬼道官職。阿阮的銀鈴?fù)蝗辉趹阎邪l(fā)燙,
鈴身與柏木枕共鳴,發(fā)出清越聲響。沈墨卿不由自主地躺下,閉眼瞬間,
聽見老道低語:"鏡中鏡,夢中夢,心若執(zhí),劫難終。"白霧漫來,等他睜開眼,
已置身于天臺山桃林?;ò曷湓诩珙^,竟化作翠羽,正是阿阮前世身為山鬼時(shí)的裝飾。
溪水潺潺,水中漂著胡麻碎粒,與"劉晨阮肇遇仙"中的場景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