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jīng)的姐姐，現(xiàn)在的帥氣哥哥，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我曾經(jīng)的弟弟，現(xiàn)在的丑妹妹，
安靜地瑟縮在一旁。哥哥對面是眼神渙散哎呦直呼老天爺?shù)哪棠獭?/p>
妹妹對面是抖著手抽旱煙的爸爸。在這詭異的氛圍里，我作為家中的老二，
也忍不住低頭看了眼褲襠。哦，差點忘了，我是個死人。1我們家住桂花村，
一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山坳坳里窮得一清二白的山村。我奶叫王麻婆，生了兒子不久后就死了丈夫，
一個人拉扯我爸到大。我爸感念于我奶的付出，奮發(fā)圖強取得了小學肄業(yè)的好成績，
不負眾望地成為一個懶惰的媽寶男。我爸媽結婚的事情也是我奶一手操持。
我爸只參與了洞房。但他很是要強，非說能娶到我媽都是因為自己有本事，和我奶沒關系。
這就是我爸媽的婚姻，開始得不明不白，潦草至極。2大概在我爸媽結婚一年左右。
我們村來了個神婆，據(jù)說是祖上有人飛升過，她本人還在祖宗的好意介紹下見過玉皇大帝。
神婆賣很多東西，其中有一樣就是生子丸，只要服下去就能生大胖小子。
眼瞅著我媽肚子一直沒動靜，我奶動起心思。可這生子丸效用如何也沒人說得準，
畢竟要好貴一顆呢，比得上我爸娶我媽的花費了。有三件事打動了我奶。第一，
村長媳婦生下個大胖小子。村長家小一代全是妮兒，
招娣、盼娣、望娣……這些個代表美好祝福的詞都要用完了。就這樣幾年一個閨女的努力，
都快到絕經(jīng)的年紀了，村長媳婦還是沒生下兒子。神婆一來，生子丸一吃，
兒子終于是招、盼、望來了。第二，我奶的死對頭劉桂花在神婆的幫助下得了個大金孫。
她倆自年輕起就不對付，從站在村口哪棵樹下閑聊，到兒子長高了幾厘米，
再到什么時候抱上孫子，一切事情都可以成為她們爭執(zhí)、比較的緣由。這下好了，
劉桂花得了個孫子，我奶這邊連個響都沒得聽呢。第三，是這位神婆看出了大家的顧慮，
做起促銷活動，不生兒子退全款。神婆說了，生子丸包懷孕，但有一定的可能是女兒，
不過這個可能性非常小。我奶一看，這么神奇又優(yōu)惠？來一粒！生子丸買來喂我媽吃下后，
我奶心切得不得了，恨不得夜里站我爸媽床腳監(jiān)督。也許是皇天不負我奶心，我媽懷上了。
我奶那叫一個春風得意，每天下地干活腳步都是飄的，逢人就夸神婆有本事，
除了面對劉桂花，走哪兒都是一副笑臉。九個月很快到了。我奶準備好紅雞蛋、紅糖，
集全家微薄之力預備著大孫子的到來。我媽在產房里哭，我奶在產房外笑，我爸在屋里睡覺。
就這樣，我姐來到這個世界上。據(jù)圍著我家準備接紅雞蛋和喜糖的鄉(xiāng)親們所述，
接生婆剛說是女孩，我奶就眼白一翻倒下了。
還是看見大家哄搶雞蛋和糖才爬起來拿掃帚趕人的。
我奶嘴里振振有詞：“生賠錢貨的糖和蛋也敢拿！真不怕沾晦氣！”3神婆很講信用，
來我家退錢。我奶在院子里罵我媽嬌貴，生個孩子連衣服都不洗，
她當年生兒子也得下地干活呢。神婆把錢還給我奶，
臨走擺出掐指一算的專業(yè)態(tài)度補了句：“你兒媳面中陰氣較重，這胎不好好養(yǎng)，等損了陽氣，
以后更生不出兒子。”我奶半信半疑，但總算沒讓我媽再干別的什么了，就專心照顧我姐，
偶爾還給我媽吃點紅糖雞蛋。我姐像我媽，長得白眼睛大，剛長沒一歲就可愛得不行，
村里誰見了都夸。我奶這才臉色稍霽。雖然爹不疼奶不愛，但在我媽的細心呵護下，
我姐順利長大到五歲。期間我媽的肚子一直沒動靜，急得我奶天天罵我媽是不下蛋的母雞。
可再娶一個的成本太高，我奶也只得干著急地罵罵罵。我媽就低著頭不說話，
反倒是一向窩囊廢的我爸硬氣起來，喊我奶住嘴，讓她別再提生孩子的事情了。我奶一聽，
明白了。不是我媽不行，是我爸不行。我奶不再打聽生子偏方，轉而開始打聽壯陽藥。
什么蛇酒、蝎子、蜈蚣，各種土方子，我奶在我爸身上循環(huán)試驗，頗有科研毅力?？啥紱]用，
我爸要么就是金槍不立，要么就是中道崩殂。我奶最后被逼急，想了個法子，
去兒子多的人家過繼一個耀祖回來，把我姐送去當童養(yǎng)媳。計劃還沒實施，我奶的老朋友，
神婆，再次歸來。神婆這次帶來了她的新產品，壯陽丸，據(jù)說是洋人的好玩意兒，
學名叫什么枸櫞酸西地那非。果然，我爸這次行了。我奶激動得不行，
一天天期待著耀祖或者光宗，完全忘了什么童養(yǎng)媳不媳的。我奶這次學聰明了，變得很低調。
不過她自信的很，這次一定是個小子，那什么壯陽丸可是外國的好東西，還叫什么酸不酸的，
酸兒辣女，絕對是兒子。就這樣在我奶的虔誠之心中，我來到了這個世界。這次沒人圍觀，
我奶放心地暈了。4和我姐一樣，我也是奶不疼爹不愛的。但是沒關系，我媽和我姐愛我。
尤其是我媽。格外地愛我。媽媽總把我抱在懷里，滿臉慈愛地看著我，
為我哼上一支又一只動聽的歌謠。每當這個時候，我爸都會拉長個丑臉。
我奶也會對我媽罵罵咧咧，說我媽晦氣，把個木頭樁子當寶。神婆來我家，
說家里陽氣太弱了，不過沒關系，神婆帶來了她最新的產品——布陽水。
“虔誠地把布陽水用枝條灑滿整個屋子，要注意的就是，夫妻這段時間不要同房了。
”神婆看著我媽，眼神柔和，有那么幾個瞬間，神婆好像真的有了神性。結婚這么多年，
我媽很少出門，有了我之后，我媽倒是有了勁頭，偶爾抱著我、拉著我姐出去溜達幾圈。
村里多的是管閑事的老頭老太，人壞一點的就說我媽是個不下蛋的母雞，
想要兒子想瘋了才會這么稀罕賠錢貨。人好一點的就勸我媽趁著還年輕多拼幾個，
總會有兒子的。我媽只是聽，從不做回復，有時還哄哄手上的我。老人們見了直嘆氣，
知道我媽這是沒聽進去。村里的小孩大多頑劣不堪，尤其是男孩，總是圍著我媽取樂，
有時候還要上手搶我，想把我摔在地上。我姐莽得很，一個人把這群癟三全收拾了。
小孩家長領著大哭的小孩來我家告狀。饒是我奶對我姐不好，這個時候也知道護著自家人。
我奶叉齊腰，站在門口就是好一頓輸出：“連個小丫頭片子都打不過還好意思來要賠償？！
”我姐說，這是她唯一一次豬油蒙心覺得奶還挺好。5我姐很快七歲了。
我奶和我爸都沒有送我姐上學的意思。但擋不住我姐趕上了好時候，
本縣的基層工作人員跋山涉水來了桂花村，堅持要把孩子們送去接受義務教育。
我奶把我姐藏在屋里，出去和工作人員說話?？h里知道貧困村多，路又遠又危險，
再加上有愛心人士捐款，就修了個寄宿學校，家里只要交一點錢，
孩子就可以在那里上學、吃飯，一月回一次家。我奶操著一嘴土話，
在工作人員面前支支吾吾，一下說家里沒孩子，一下又說我媽是個不下蛋的母雞。
我媽好像知道機會難得，她看著我姐黑黢黢的雙眼，拿起斧頭把門板劈爛了。
我媽迎著我奶震驚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她：“送我女兒去上學！”就這樣，
我姐拎著塊布上學去了。放假回家的時候，我姐會抱著我，和我說學校里的事情，
我媽在一旁溫柔地看著我倆，有時候只是笑，有時候會落淚。姐姐在學校里成績是頂頂好的，
每次都是滿分。再加上基層干部堅持不懈地給村里思想普及，我奶和我爸的想法也有了轉變。
從賠錢貨變成讀了書的賠錢貨能賣回本。但他們仍舊想要個兒子。所以我媽最后還是懷上了。
我奶擔心這胎還是丫頭，給我媽整了不少土方子。我媽也疲于反抗，挺著大肚子抱著我，
麻木地吃吃喝喝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也許是我爸終于中用了一回，這胎真的是兒子。
從我弟呱呱墜地那一瞬間開始，他就變成了我們這個門板搖搖欲墜貧苦家庭的皇太子。
我奶整日笑出個菊花臉，我爸也是在村里開始昂首挺胸地走路。但我媽不關心，
她還是最愛我和我姐。我奶也不在意，每天把大金孫抱在懷里稀罕，下地都背個布包帶著。
6我弟不親我媽，更害怕我。從會說話起他就很怕我，每次看見我就要哭。他也很怕我姐，
每次我姐回家他就躲得遠遠的，無他，我姐是這個家里唯一會揍他的。而且我姐聰明，
知道怎么不被奶發(fā)現(xiàn)。每次我弟惹上我姐或我媽，身上就被我姐擰的這里疼那里痛，
可掀開衣服愣是看不到一點青，最后下場就是只能獨自一人委屈地哭得稀里嘩啦。
我弟長得丑，哭起來也可難看了。7我姐也一天天地慢慢長大，越來越聰明懂事。至于我。
我沒有長大，因為我死了。8我死在剛出生的那一天。我奶和我爸見是個女兒，
在無比虛弱的我媽面前商量著要把我掐死。我媽嘴里哭喊著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身子卻連下地都很勉強。我姐哭著哀求我奶把我留下，被我奶毫不留情地一腳踹開。就這樣，
我剛嚎哭出聲音，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就被自己的親奶和親爸活活掐死。
我媽看著我奶手里不再發(fā)出哭聲的我，崩潰地尖叫?！凹依镆呀?jīng)有個丫頭片子了，
再來一個你養(yǎng)得起嗎？”我奶不屑地瞥了眼我媽，轉身離開。我爸看了眼我媽：“行了，
別哭了，咱們以后還會有兒子的?！闭f完他就去睡覺了。
我奶在丟我這件事上還是怪有毅力的。她把我放在背簍里，走了好久的山路，
也不怕遇見豺狼虎豹，就這樣把我的尸體丟進大山深處的一個坑里。
我的身體軟趴趴的砸在地上，我不孤單，下面有好多和我一樣的女孩。自那天起，
我媽就神智失常了。她時而糊涂時而清醒。糊涂的時候，她會把從柴房撿的木頭當作是我，
用布細細地包著，抱在懷里溫柔地哄。清醒的時候，她會抱著我姐安慰關心，
或是一個人看著遠山落淚，嘴里喊著她給我起的小名“妞妞”。我姐好像也有點瘋。
她也把木頭當成了我?？沙酥馑质终！Ｎ蚁?，這可能是因為我姐太愛我了吧。
可能對于殺我這件事還是有畏懼，我奶和我爸只是對糊涂時候的我媽罵罵咧咧而不敢動手。
就連我媽抱過的木頭，我奶和我爸見了都要繞著圈走。但我作為一根合格的木頭樁子，
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女兒，沒能保護好我媽。我爸還是摁著我媽生了孩子。我媽哭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