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繁，昨夜怎么樣？有沒有和紀(jì)掌柜互訴衷腸，隨后纏纏綿綿?！?/p>
林關(guān)月一早醒來便立即迫不及待的策馬來了右相府，入了府便直奔裴繁的屋子，興致盎然的打探昨夜裴繁與紀(jì)謹(jǐn)在船上的具體情況。
躺在床上的裴繁皺著眉頭轉(zhuǎn)身，肩上的綺被滑到腰間，褶皺的中衣掩不住裴繁的后腰，如勁竹般的腰部線條極其流暢，腰板硬朗, 肌肉緊致。
林關(guān)月用手指輕戳裴繁的裸露的后腰，得他一句：“別欠打?！?/p>
林關(guān)月朝裴繁的背影做了個鬼臉，“若你敢打我，我就去同姐夫告狀?！?/p>
林關(guān)月的長姐便是裴繁的長嫂林疏棠，裴繁的兄長裴硯自然就是林關(guān)月的姐夫，有了這一層關(guān)系，林關(guān)月在裴繁這里有恃無恐。
裴繁抬手揉著眉頭，他昨夜一閉眼皆是葉書延那一句“玩笑話”，根本無法入眠，晨光熹微之時，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眼下頭疼得很。
“阿繁，阿繁。”林關(guān)月側(cè)身坐在床邊，伸手搖晃著裴繁，“快醒醒，同我說說。”
裴繁轉(zhuǎn)過身正對著林關(guān)月。
“別提了，傳說中與紀(jì)謹(jǐn)纏纏綿綿的場景變成了我與葉書延相視無語，要不是擔(dān)心他下船之后又去尋紀(jì)謹(jǐn)，我早就回府了?！?/p>
林關(guān)月瞳孔地震，“可我昨夜親眼瞧著他上了右側(cè)那一條船，你如何會與他在同一條船里呢？”
“莫非是上船時候你走錯了？”
“可你也未曾走錯??！”
裴繁頓了片刻，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反正昨夜我沒有進(jìn)展，葉書延也不曾與紀(jì)謹(jǐn)有何深入交流?！?/p>
林關(guān)月百思不解，他親眼瞧著裴繁上了左側(cè)那一條船，又親眼看著葉書延上了右側(cè)那一條船，為何這兩條船變成了同一條？
莫非是他眼花了？
裴繁思慮了一夜，哪里還不知道這是葉書延故意為之。
此人足智多謀，林關(guān)月與裴繁的這點小伎倆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大約是在裴繁上船之后，兩條船的順序便在不知不覺之間被調(diào)換了，而裴繁與林關(guān)月一無所知。
從一開始，葉書延就已經(jīng)知曉他們二人跟在身后，將計就計。
裴繁心中無奈，葉書延不是個好對付的，紀(jì)謹(jǐn)本就對自己沒有幾分心思，如今可是難上加難。
他將林關(guān)月遣了出去，洗漱完又換了身衣服，才與林關(guān)月在屋中用早飯。
早飯過后，裴繁先帶著幾個偽裝成普通百姓的侍衛(wèi)去了馬道街，吩咐他們看著棠香樓，但凡看到葉書延來此，便立即去五軍營給他傳信。
昨夜葉書延雖解釋了一句那是玩笑話。
可裴繁篤定，葉書延絕不會閑著無事與他說這樣一句玩笑話。
真正的采花賊是誰裴繁如今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葉書延接近紀(jì)謹(jǐn)?shù)恼嬲康?，是什么?/p>
裴繁心浮氣去了五軍營，還未至營里，站在轅門前的武臨便朝裴繁飛奔而來。
人還未至跟前，聲音便已先落入裴繁耳中。
“頭，您可來了，離月與段融在校場打起來了?！?/p>
裴繁眉頭一皺，神色驀然凜冽，側(cè)身下馬，厲聲問道：“這又是發(fā)的哪門子的瘋？”
武臨接過韁繩，牽著馬跟在裴繁身后：“今日一早便傳來了消息，石航受不住刑死在了開封府的大牢里?！?/p>
“該招的全招了，這人是禮部侍郎遠(yuǎn)的沾不上邊的親戚，前年不知怎的求到他跟前，禮部侍郎亦是心善給了他機(jī)會入國子監(jiān)?！?/p>
“估摸著身份卑微，在國子監(jiān)里又犯了錯事，被祭酒罵了幾句，監(jiān)生們便孤立他?！?/p>
“頭兒知道的，這第一樁案子出自孫家，那孫家小姐的兄長是個混賬的，在國子監(jiān)里欺軟怕硬，少不得帶頭打了石航幾次?！?/p>
“石航懷恨在心，卻又不敢殺人，便想出了毀人清白的法子?！?/p>
“之后，許是嘗到了甜頭，便又多次下手?！?/p>
武臨讓人把馬牽去馬廄，又繼續(xù)道：“本來這已和五軍營沒有干系，可這事牽扯到禮部侍郎?！?/p>
“他為了自保連夜上奏，說石航只玷污了那孫家小姐，后面幾個案子并非他所為 ，罪不至死?！?/p>
裴繁譏諷一聲：“這是狗急跳墻了？”
武臨繼續(xù)道：“圣上下令命錦衣衛(wèi)徹查，開封府為了撇清關(guān)系便將那一夜拿人的事情說了出來，只道從五軍營手里移交過去之時，人便已剩下半口氣了?！?/p>
“圣上動怒，將沈提督傳喚進(jìn)宮。”
裴繁眼中滑過一道銳利的鋒芒，“所以姜把總手底下那些蠢貨便坐不住了？”
武臨沉默著點頭。
五軍營設(shè)兩把總本是為了更加方便行事，可年前裴繁來了五軍營沒幾天，把總這空缺的位置就被他補(bǔ)上了，營中難免謠言四起。
雖裴繁確實武藝超群，隨后在營里的比試之中贏了幾次，依舊還是有人不服氣。
五軍營另一位把總名喚姜仲，那是個沉悶的，嘴里沒有幾句諷刺的話，可他瞧不上裴繁，也就任由著手下的人挑事，只當(dāng)不知。
裴繁和武臨趕到校場時，原本兩人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演變成了兩撥人，內(nèi)圍不分?jǐn)澄业呐ご蛟谝惶帲鈬鸀蹉筱蟮膰鸷宄臭[，一句句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春日的太陽再和煦，落在這校場上也依舊讓人汗流浹背。
段融光著膀子，虬結(jié)的肌肉蘊含著令人震驚的爆發(fā)力，一拳又一拳的落在離月身上。
武臨遠(yuǎn)遠(yuǎn)的瞧著，著急不已。
離月艱難的吞咽唾液，額頭上的汗珠沿著臉龐滴落，他一邊避讓著段融的拳頭，一邊提防著身后的小人。
裴繁從一旁架子上拿過一柄長槍，幾步走上前，用槍桿一個個的將擋在外圍的士兵擊打分開，在人群中打出一條足夠容納一人行路的距離走到內(nèi)圍。
一個箭步踩著其中一人的肩膀借力，轉(zhuǎn)身騰空，一腳踢到段融的胸膛，一腳踢在離月的臉上。
踢在離月臉上的這一腳極輕，他往后退了幾步便被人接住。
踢在段融胸膛前那一腳實打?qū)嵉挠昧?，然而他身形高大威猛，后退幾步便穩(wěn)住身子。
段融轉(zhuǎn)身，觸及裴繁漆黑攝人的眼神，心中微微一震。
裴繁舉起長槍，槍頭正對著段融的胸膛，眼神陰翳的望向他，語氣森寒透骨：“怎的，沈提督不在，這五軍營就輪到你當(dāng)家做主了嗎？”
段融回憶起打人的緣由，如利刃般的目光乍現(xiàn)，“裴把總，你有骨氣，把人給開封府，如今出了差錯，總不能讓沈提督給你扛著?！?/p>
“我要是你，早已沒了臉在此。你當(dāng)?shù)介_封府去告罪，今日的罪，由你一人受了，別連累了五軍營各位弟兄?！?/p>
裴繁手臂一動，長槍尖往段融刺去。
段融飛快的側(cè)身躲避，徒手握住槍桿，他有的是蠻力，用力一抽，裴繁的長槍脫手。
裴繁反應(yīng)極快的借力超前踢腿，趁段融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身形靈動的從他后背襲擊，段融俯身躲開，隨即朝裴繁出拳。
那一拳攜著呼嘯的風(fēng)聲，讓武臨驚駭不已，只見裴繁一個后退，身形靈動巧妙的化解段融的攻擊。
裴繁功防有序，銳利的雙眸盯著段融的一舉一動，尋覓他的破綻。
段融力大無窮，然而也因為身形束縛了他的行動，出拳不夠迅捷，躲避不夠快速。裴繁不再優(yōu)柔寡斷，直擊要害，三招便將段融踩在都是地上。
“往日諸位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只當(dāng)耳旁風(fēng)，過了便過了?！?/p>
“我和諸位井水不犯河水，這五軍營亂了起來，上面怪罪下來，這里哪一個能夠置身事外?！?/p>
“采花一案辦事不利，我認(rèn)了。今日諸位是要把沈提督這一罪怪到我裴繁的頭上，不知道的，當(dāng)我裴繁真是個蠢貨?！?/p>
“今日這話，我往后不會再說第二次。我裴繁給了諸位臉面，還望好好惜著，否則哪一日被我如今日一般踩在地上，我要的，可不就是諸位的臉了?！?/p>
裴繁看著身下的段融，不屑道：“說什么家世不家世的，這五軍營中，能打得過我的，自然能在我頭上撒歡?！?/p>
裴繁目露兇光，往四周掃了一圈，“要是沒本事，最好閉緊嘴巴，管好手足?！?/p>
“今日我話撂在這，沈提督會安然無恙，若諸位非要同室操戈，這五軍營，等不到沈提督回來?！?/p>
四周的人安靜下來，皆被這一刻的鷙狠狼戾的裴繁嚇得緘口不言。
“姜把總?！?/p>
裴繁朝出聲的方向看去，姜仲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人群后，一旁的人紛紛退后給姜仲讓路。
姜仲面色沉重的走到裴繁跟前，朗聲呵斥：“今日鬧夠了嗎？還不滾去訓(xùn)練。”
霎時間，四周的人一哄而散。
裴繁把腳從段融臉上挪開，往一旁走了幾步，眼神冷冽的注視著姜仲。
“姜把總，管好你的人?！?/p>
姜仲走上前攙扶起地上的段融，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溫和的說道：“回去訓(xùn)練吧！”
段融暗中瞅了裴繁一眼，低著頭應(yīng)聲：“是?！?/p>
等到段融離開之后，姜仲走到裴繁跟前，說了一句：“跟我來?！?/p>
裴繁跟著姜仲走到無人的角落，姜仲轉(zhuǎn)過身對裴繁說：“你看那是什么？”
裴繁轉(zhuǎn)頭之際姜仲快速出手，一拳打在裴繁的側(cè)臉上。
裴繁晃了幾步穩(wěn)住身子，抬頭看了姜仲一眼，挑著眉頭，“解氣了？”
“為什么不躲？”姜仲反問道。
“那一夜我確實有錯，給了石航一腳，即使他暈過去并非因為那一腳，但也給足了開封府理由。”
姜仲沒有想到裴繁如此坦然，“今日的事到此為止?！?/p>
“能為止嗎？”裴繁勾唇一笑：“姜把總，這領(lǐng)頭鬧事之人總要罰一罰吧！我受了你這一拳，離月就不能白挨段融那幾拳?！?/p>
姜仲心煩意亂的問道：“你不是將他踩在腳底下了嗎？怎的，裴把總還要讓他負(fù)荊請罪不成？”
“姜把總，踩著他是因為他對我不服氣，不是因為他挑事，如果是挑事，便是污蔑我這一條，段融就沒法在五軍營里待下去?！?/p>
姜仲似笑非笑，他知道裴繁出身顯赫，進(jìn)入五軍營便直接任了把總一職，沈提督也要給他幾分薄面，然而姜仲放任著下面的人議論紛紛，不就是瞧著裴繁不是個斤斤計較之人。
世家的子弟急于證明自己，想擺脫出身這個名號，證明自己才能卓絕，可在姜仲看來，都是笑話。
若裴繁出身卑微，連五軍營的大門都邁不進(jìn)來。
可裴繁一反常態(tài)，竟還拿著身份來威脅他。
倒真是令姜仲刮目相看。
不矯情。
不似那些享受著家世風(fēng)光，嘴上卻道著皆是自己努力的虛偽之人順眼多了。
“那裴把總要怎么做？將他逐出五軍營嗎？”
裴繁眨眨眼：“姜把總說什么呢？我明明說的是背后之人，這背后之人，究竟指誰？”
姜仲冷冷的凝視著裴繁，裴繁亦是挑釁的回望過去。
視線相接，目光皆如刀鋒。比起段璟，姜仲的氣勢更弱，支撐不到半刻，他已是率先挪開視線。
“今日的事情，我會給裴把總一個交代。”
裴繁莞爾，方才的冷峻氣勢瞬時消散，“那便靜待姜把總好消息?！?/p>
從葉書延身上學(xué)來的偷梁換柱被他用的爐火純青，裴繁心底不由自主的生了幾分笑意，他轉(zhuǎn)過身正想往外走。
姜仲出聲道：“裴繁，是裴家阿繁嗎？”
姜仲查過，京中裴姓之人眾多，可在朝中舉足輕重的沒有幾人。
一位是工部侍郎裴長卿，一位是禮部侍郎裴硯，還有一位，便是當(dāng)朝右相裴朗。
裴長卿不過而立之年，幼子年僅五歲，而裴硯是裴朗之子，今年二十有八，更不可能生出十九歲的裴繁。
裴朗有位在外經(jīng)商的胞弟，可膝下只有兩個女兒。
姜仲曾想過，裴繁是裴家的旁支，或是裴姓也是杜撰之名，直到他聽到有人談?wù)?，裴硯喚自己的胞弟為，阿繁?/p>
那時他才知，裴繁不是真名。
繁，只是家中喚的小名。
縟彩遙分地，繁光遠(yuǎn)綴天。因生于正月十五，便取了盧照鄰《十五夜觀燈》里的繁，望兒似月懸，來映九枝前。
“是。”裴繁不曾有意隱藏自己的身份，被姜仲知曉也在預(yù)料之中。
他裴繁生的坦蕩，不喜陰謀算計。
來日建功立業(yè)也好，平平無奇也罷，他不在乎外人的評頭論足，也沒有心思在意。
生于什么家世行什么事，是他裴繁的事情。
姜仲突然泄了氣，不知道自己在爭什么。
裴繁這樣的人，或許根本看不上把總這個位置。
他縱容著別人挑釁諷刺裴繁，到最后，不過是一場自導(dǎo)自演的笑話。
裴繁回頭看了姜仲一眼，微微抿唇，隨后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