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樂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周圍靜悄悄的,嗩吶的哀鳴尤為清晰明亮。我站在山坡上,
看著那支送葬的隊伍緩緩行來。隊伍里的人穿著素白的喪服,臉上卻無悲無喜,
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項不得不做的任務(wù)。這是祖母的喪禮。
我接到電話時正在三百公里外的城市準備一場重要會議,
電話那頭姑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小滿,你奶奶走了,明天出殯。
"我連夜趕回這個已經(jīng)五年沒有踏足的老家。五年了,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就再沒回來過。
每次電話里祖母總是說"工作要緊,不用惦記我",而我也就真的很少惦記。隊伍越來越近,
我能看清每個人的臉。打頭的是大伯,他捧著祖母的遺像,面無表情地走著。
后面跟著幾個堂兄弟,他們低著頭,偶爾交頭接耳幾句。隊伍最后面,
兩個穿著黑色布衣的老婆子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時朝隊伍前方瞥幾眼。
我下意識地往路邊的樹后躲了躲。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想讓他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到了。
那兩個老婆子是村里的老人,我記得其中一個好像是村東頭的王婆婆。"...報應(yīng)啊,
終于來了..."風斷斷續(xù)續(xù)送來她們的談話聲。"噓,小聲點...那丫頭今天會回來嗎?
""誰知道呢...都多少年沒見了...老太太死得蹊蹺..."我的心猛地一跳。蹊蹺?
電話里姑姑明明說祖母是"突發(fā)心臟病去世"的。隊伍從我藏身的樹前經(jīng)過,我屏住呼吸。
王婆婆的聲音更低了:"...那東西...她帶進棺材了?
""誰知道...反正該來的總會來..."隊伍漸漸遠去,那兩個老婆子也跟著走遠了。
我站在原地,感覺后背一陣發(fā)涼。祖母的死...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內(nèi)情嗎?
我繞小路提前到了祖屋。老宅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青磚黑瓦,只是更顯破敗了。
院子里已經(jīng)搭起了靈棚,幾個不認識的婦女在準備喪宴。我悄悄溜了進去,
沒引起任何人注意。祖母的房間在二樓最里面。我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一股混合著藥味和霉味的空氣撲面而來。房間收拾得很整齊,床上的被褥已經(jīng)收走,
只剩下光禿禿的木板。梳妝臺上的物品寥寥無幾,一瓶雪花膏,一把木梳,還有一個小相框。
我拿起相框,里面是我大學(xué)畢業(yè)時的照片。照片上的我穿著學(xué)士服,笑容燦爛。
祖母一直把它放在床頭。我的鼻子突然一酸。"小滿?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門口傳來姑姑的聲音。我轉(zhuǎn)身,看見姑姑寧美玲站在那里。她比五年前老了許多,
眼角的皺紋更深了,頭發(fā)也白了大半。她穿著一身黑衣,手里拿著一疊黃紙。"剛到。
"我放下相框,"姑姑,奶奶她...到底是怎么...""心臟病突發(fā)。"姑姑打斷我,
聲音很平靜,"醫(yī)生說走得很安詳,沒受什么苦。"她走進來,把黃紙放在床頭柜上,
"你先休息一下,等下葬禮就要開始了。你大伯他們?nèi)ソ幽隳棠?..接她回來了。
"我注意到姑姑說到"接奶奶回來"時,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姑姑,
我剛才聽到王婆婆她們說...""別聽那些老婆子嚼舌根!"姑姑突然提高了聲音,
隨即又壓低,"村里人就愛說閑話。你奶奶是正常死亡,別多想。"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力道有些重,"收拾一下下來吧,快開始了。"姑姑匆匆離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在房間里。
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我環(huán)顧四周,突然注意到祖母的床頭柜抽屜沒有完全關(guān)緊,
露出一角黃色的紙。我拉開抽屜,里面是一些零散的藥瓶和針線。那角黃紙原來是一個信封,
被壓在最下面。我把它抽出來,信封上沒有寫任何字,也沒有封口。里面是一張泛黃的信紙,
上面是祖母工整的字跡:"美玲: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jīng)不在了。
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關(guān)于你父親和你二叔的事不是意外。
我這些年一直..."信在這里中斷了,后面被撕掉了。我的心跳加速。父親和二叔?
他們是在我五歲那年一起車禍去世的,難道那不是意外?我繼續(xù)翻找抽屜,
在最底層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筆記本。翻開第一頁,
上面寫著"1998年7月15日"——那正是父親和二叔去世的日子。
"今天發(fā)生了可怕的事。德昌和德盛都...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們說這是意外,
但我看到了德盛車上的剎車線,那分明是被剪斷的!誰會做這種事?
難道是..."筆記在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幾頁都被撕掉了。我的手開始發(fā)抖。
父親和二叔的死不是意外?祖母知道些什么?樓下突然傳來嘈雜聲和哭聲,
我趕緊把信和筆記本塞進自己的包里。透過窗戶,我看到送葬隊伍已經(jīng)到了院門口,
大伯捧著祖母的遺像走在最前面,后面四個壯漢抬著一口黑漆棺材。我匆忙下樓,
混入哭喪的人群中。棺材被放在靈堂中央,姑姑跪在旁邊燒紙錢,她的眼睛紅紅的,
但表情依然僵硬。大伯站在一旁,接受著親友的慰問。"小滿回來了啊。"大伯看見我,
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你奶奶走之前還念叨你呢。""大伯,奶奶她...""突發(fā)心臟病,
太快了,連句話都沒留下。"大伯搖搖頭,語氣沉重但眼神飄忽,"去給你奶奶上柱香吧。
"我走到靈前,看著祖母的遺像。照片上的她微笑著,眼角的皺紋像展開的扇子。
我記得這照片是她七十歲生日時拍的,那時她身體還很硬朗,誰能想到...上完香,
我退到一旁觀察著來來往往的人。大多數(shù)是村里的老人和遠親,他們表情各異,
有人真切的悲傷,有人只是例行公事的哀悼。我又看到了那兩個老婆子,她們站在院子角落,
時不時往棺材方向看幾眼。"聽說老太太走的那晚,
有人看見她房里亮著燈到半夜..."王婆婆小聲說。"噓,
別說了...那丫頭在看著我們呢。"另一個老婆子注意到我的視線,拉了拉王婆婆的袖子。
我假裝沒聽見,轉(zhuǎn)身走向廚房。廚房里幾個婦女在準備飯菜,空氣中彌漫著油膩的味道。
"需要幫忙嗎?"我問。"哎呀,是小滿??!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婦女——我記得是村長的老婆——熱情地招呼我,"不用不用,
你去休息吧,趕路辛苦了。""張嬸,我奶奶走的那天...有什么異常嗎?"我試探著問。
張嬸切菜的手頓了一下,"沒什么異常啊,老太太那天還說胃口好,多吃了半碗飯呢。
誰知道晚上就..."她搖搖頭,"這人啊,說走就走。""她一個人住二樓,
晚上沒人發(fā)現(xiàn)不對勁嗎?""你姑姑住樓下,半夜聽見樓上'咚'的一聲響,上去看時,
老太太已經(jīng)..."張嬸突然壓低聲音,"不過說來也怪,老太太床頭柜上的藥瓶是開著的,
但她平時心臟藥都放在抽屜里的..."我的心猛地一跳。藥瓶?
祖母的信里提到過藥瓶..."小滿!"姑姑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嚇了一跳,
"你怎么在這?去換身衣服,等下要給你奶奶守靈了。"我點點頭,
離開廚房時聽到張嬸小聲對姑姑說:"美玲啊,老太太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那些...""都處理了。"姑姑生硬地打斷她,"不該留的都沒留。"上樓時,
我的思緒亂成一團。祖母的信、筆記本、藥瓶...太多不尋常的地方了。回到祖母房間,
我決定再仔細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線索。我檢查了衣柜、書桌,甚至床底下,但一無所獲。
正準備放棄時,我的目光落在祖母的梳妝臺上。那面老式鏡子后面似乎有什么東西。
我取下鏡子,發(fā)現(xiàn)后面墻上有一個小小的凹槽,里面塞著一個牛皮紙信封。
我的手顫抖著取出信封,里面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大家子人,
應(yīng)該是很多年前的全家福。我認出了年輕的祖母和祖父,
站在他們旁邊的是兩個年輕男子——應(yīng)該是我父親和二叔。照片上還有大伯和姑姑,
那時他們都還是孩子。但在照片最邊上,還有一個模糊的人影,那個人的臉被刻意剪掉了,
只留下一個空洞。翻到照片背面,上面用褪色的筆跡寫著:"血債血償,一個都不能少。
"我倒吸一口冷氣。這是什么意思?被剪掉的人是誰?"血債血償"又是指什么?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姑姑尖利的聲音:"不行!絕對不行!"我趕緊把照片藏好,
下樓查看。院子里,大伯正在和一個穿著道袍的老人爭執(zhí),姑姑站在一旁,臉色慘白。
"...必須開棺!"道士模樣的人大聲說,"老太太走得不安寧,
必須"老太太走得不安寧,必須做法事!""胡說八道!"姑姑厲聲喝道,
"我媽是正常死亡,不需要這些!""美玲,"大伯拉著姑姑到一旁,
聲音壓得很低但我還是聽到了,"王婆說昨晚看見媽在村里游蕩...如果不處理,
恐怕...""閉嘴!"姑姑甩開大伯的手,"那老婆子老眼昏花看錯了!媽已經(jīng)入殮了,
誰也不準動棺材!"我站在樓梯口,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昨晚有人看見祖母在村里游蕩?
這怎么可能..."小滿?"姑姑發(fā)現(xiàn)了我,表情立刻柔和下來,"你怎么下來了?
""我...我聽到吵鬧聲...""沒什么,一點小誤會。"姑姑走過來拉住我的手,
"去換身素凈的衣服吧,等下要開始守靈了。"我點點頭,轉(zhuǎn)身上樓,
但心里已經(jīng)決定要弄清楚這一切背后的真相。
祖母的死、父親和二叔的"意外"、那張被剪壞的照片...這一切都太蹊蹺了。
換好衣服后,我從包里拿出祖母的信和筆記本又看了一遍。
信中提到"關(guān)于你父親和你二叔的事不是意外",筆記本則提到"剎車線被剪斷"。
如果父親和二叔是被謀殺的,誰會這么做?為什么?
而那張照片上被剪掉的人...我忽然想起小時候隱約聽說過,祖父曾經(jīng)有個弟弟,
但在很年輕時就離家出走了,從此杳無音信。會不會就是他?我正思索著,房門被輕輕敲響。
"小滿,是我。"姑姑的聲音。我趕緊把東西藏好,"請進。"姑姑推門進來,
手里端著一碗熱湯面,"一天沒吃東西了吧?先墊墊肚子。""謝謝姑姑。"我接過碗,
熱氣氤氳中看到姑姑欲言又止的表情。"小滿,"她終于開口,聲音很輕,
"你...有沒有在你奶奶房間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的東西?"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沒有啊,怎么了?""沒什么。"姑姑勉強笑了笑,
"就是老太太有些貴重物品不知道放哪了...你吃完就下來吧,儀式要開始了。
"姑姑離開后,我放下幾乎沒動過的面條。她明顯在找什么東西...是那封信?筆記本?
還是那張照片?我決定先把發(fā)現(xiàn)的證據(jù)藏好。把信和筆記本塞進內(nèi)衣里,
照片則藏在了鞋墊下面。不管姑姑在找什么,我不能讓她找到。下樓時,
院子里已經(jīng)點起了白蠟燭,親友們圍坐在棺材周圍。我找了個角落坐下,
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情。大伯神色凝重,不時看向棺材;姑姑則一直低著頭,
手里不停地捻著一串佛珠;那兩個老婆子坐在最外圍,時不時交換一個眼神。道士開始誦經(jīng),
聲音忽高忽低。燭光搖曳中,棺材上的黑漆反射出詭異的光澤。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仿佛棺材里的祖母正在看著我們所有人...儀式持續(xù)到深夜。當最后一位親友離開后,
只剩下我們幾個直系親屬守靈。大伯和幾個堂兄弟坐在一邊抽煙,
姑姑則跪在靈前不停地燒紙。我假裝困倦,靠在椅子上打盹,實際上在偷聽他們的談話。
"...明天一早就下葬,別再節(jié)外生枝了。"姑姑低聲說。
"可是王婆說的..."大伯猶豫道。"閉嘴!那老婆子知道什么!"姑姑厲聲說,
"事情過去三十年了,早就該結(jié)束了!
""但媽的死...太突然了...""我說了是心臟?。?/p>
"姑姑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你要是敢在明天葬禮上亂說話,
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大哥!"大伯沉默了,狠狠地吸了口煙。姑姑繼續(xù)燒紙,火光映照下,
她的臉顯得格外蒼老和疲憊。我悄悄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姑姑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
迅速扔進了火盆里。布包燃燒起來,發(fā)出奇怪的藍色火焰,隨即化為灰燼。那是什么?
為什么要偷偷燒掉?夜深了,其他人陸續(xù)睡去,只有姑姑還守在靈前。我假裝醒來,
走到她身邊。"姑姑,你去休息吧,我來守一會兒。"姑姑似乎嚇了一跳,
隨即疲憊地笑了笑,"你年紀小,熬不住的。去睡吧。""我睡不著。"我在她旁邊跪下,
拿起一疊紙錢慢慢燒著,"姑姑,奶奶走的時候...痛苦嗎?"姑姑的手抖了一下,
"不...不痛苦,很快就...過去了。""她有留下什么話嗎?""沒有。
"姑姑的回答太快了,"什么都沒說。"我們沉默地燒了一會兒紙錢。
我偷偷觀察姑姑的側(cè)臉,發(fā)現(xiàn)她的眼角有淚光閃爍。"姑姑,"我輕聲問,
"爸爸和二叔...他們到底是怎么死的?"姑姑的身體明顯僵硬了,
"車禍...你知道的。""真的是意外嗎?""當然是意外!"姑姑猛地轉(zhuǎn)頭看我,
眼神銳利,"誰跟你說不是意外?""沒人...我只是...突然想他們了。
"姑姑的表情緩和下來,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傻孩子,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她的話讓我更加確信,
這個家族一定隱藏著什么可怕的秘密。而祖母的死,很可能與這個秘密有關(guān)。"去睡吧,
明天還要早起。"姑姑站起身,"我也該休息了。"等姑姑上樓后,我獨自留在靈堂。
燭光搖曳中,黑漆棺材靜靜地躺在那里。我慢慢走近,不知為何,
有種強烈的沖動想要打開它看看..."別靠近棺材。"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在我背后響起。
我嚇得差點叫出聲,轉(zhuǎn)身看到是王婆婆。她不知什么時候溜了進來,正站在陰影處看著我。
"王婆婆...您怎么...""丫頭,"她蹣跚著走近,眼睛在燭光下顯得異常明亮,
"你長得真像你奶奶年輕時。"我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王婆婆繼續(xù)低聲道:"你奶奶走的前一天來找過我,給了我一樣?xùn)|西,說如果她出了什么事,
就交給你。"我的心跳加速,"什么東西?"王婆婆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
和我剛才看到姑姑燒掉的布包很像,"拿著,別讓任何人知道。特別是你姑姑。
"我接過布包,感覺里面是個硬硬的小物件,"這是什么?""鑰匙。"王婆婆神秘地說,
"你奶奶說,你知道該用它開什么。"我還想再問,王婆婆卻擺擺手,"我得走了,
被人看見不好。記住,丫頭,有些債,遲早要還的。"她蹣跚著離開了,消失在夜色中。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布包,心跳如雷。鑰匙?開什么的鑰匙?我悄悄打開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