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頂層的霉味像某種活物,順著蘇黎的衣領往脊椎里鉆。她踮腳取下《雨夜札記》時,
積灰的書脊在晨光中簌簌飄落,露出燙金書名下一行小字:民國三十二年暮春付梓。
泛黃的借書卡突然滑落,六道借閱記錄在1943年5月12日戛然而止。
最后那行鋼筆字洇著古怪的褐斑,蘇黎用修復古籍的鑷子夾起卡片,
發(fā)現(xiàn)第七位借閱者的名字被血漬般的墨團吞沒,只殘留半個"秋"字。"這本不能外借。
"木質樓梯吱呀作響,管理員周恪言幽靈般出現(xiàn)在旋轉書架后。他蒼白的手指按住詩集,
袖口滑落時露出腕間暗紅繩結,像是某種褪色的封印。"特藏室的規(guī)矩,日落前必須歸家。
"蘇黎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書頁翻動間飄出半片宣紙。暗紅朱砂繪就的符咒中央,
寫著觸目驚心的訃告:"伊秋歿于五月廿八戌時三刻,往生路斷,魂歸處闕。
"日期正是1943年。窗外驟起的穿堂風掀起窗簾,古籍第73頁無風自動。
泛著潮氣的鉛字間,蘇黎看見穿陰丹士林旗袍的女子背影在句讀間游走,
發(fā)間白玉簪閃過冷光。當她伸手觸碰書頁,整排書架突然發(fā)出骨節(jié)錯位般的呻吟。
"你聽見了?"周恪言的聲音裹著舊磁帶般的雜音,"四三年那場火燒了三天,
消防隊找到七具焦尸,書架卻完好無損。"他的目光掃過蘇黎痙攣的手指,
"當年值班管理員失蹤前,也總說看見穿旗袍的..."突如其來的刺痛貫穿蘇黎的顱骨,
民國女子的臉在劇痛中逐漸清晰——那分明是她昨夜夢中反復看見的容顏。
特藏室的掛鐘當當敲響,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倒影在玻璃書柜上竟戴著那支白玉簪。
暮色滲入古籍修復室時,蘇黎正用紫外線燈檢測《雨夜札記》的夾層。燈光掃過第73頁,
原本空白的頁腳浮現(xiàn)出暗紅色經緯度坐標——正是圖書館所在位置。
她突然想起掛鐘報時聲響了十三下,窗外的梧桐樹不知何時變成了焦黑的木樁。
"這是靈界回溯現(xiàn)象。"周恪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端著青瓷茶盞,
熱氣在玻璃窗上暈出1943年的月歷。"當現(xiàn)實與往生書的時空產生共振,
你會成為兩個時代的錨點。"茶湯表面浮著細碎金箔,倒映出蘇黎發(fā)間時隱時現(xiàn)的白玉簪。
修復臺燈光突然劇烈閃爍,蘇黎的瞳孔蒙上灰翳。
劇痛中她看見穿旗袍的伊秋跪在特藏室地板上,用朱砂在楓木地板縫隙書寫符咒。
七個名字圍成逆五芒星圖案,最后一個"蘇秋"正在被火焰吞噬。"第七位借閱者不是失蹤,
是被抹殺了存在。"周恪言掀開袖口,暗紅繩結滲出新鮮血跡,
"每代守書人用血脈加固封印,但今年是第七個輪回。"他指尖拂過書架上《往生簿》系列,
七本書脊的裂痕正組成燃燒的鎖鏈圖案。警報器驟響驚碎了幻象。蘇黎踉蹌撞到古籍車,
泛黃的《申報》剪報簌簌飄落。
943年5月29日的頭條新聞正在她眼前扭曲變形:【城南圖書館大火系電路老化所致】,
但配圖里焦尸手腕都系著暗紅繩結。周恪言突然掐滅所有光源,
黑暗中有冰冷的手指捂住蘇黎口鼻。月光透過氣窗在地面拼出"戌時三刻"的篆體光影,
他們頭頂傳來木質結構開裂的脆響——那是七十九年前房梁坍塌的前奏。"獻祭要開始了。
"他的呼吸帶著陳年線裝書的苦味,"當年伊秋本該作為第七人消失,
但她用禁術將詛咒轉嫁給..."話音被突然爆裂的頂燈截斷,飛濺的玻璃渣中,
蘇黎看見自己左手無名指浮現(xiàn)出與焦尸相同的繩結烙印。
民國老式電梯的齒輪咬合聲在雨夜格外清晰。蘇黎按亮手機閃光燈,
泛黃的電閘箱上貼著"顧氏古籍修復工作室"的封條。
這是三天前突然入駐圖書館的私人機構,
此刻本該空無一人的B1層卻傳來裱糊宣紙的沙沙聲。"蘇小姐對《雨夜札記》很執(zhí)著啊。
"穿香云紗旗袍的老婦人從古籍堆里抬起頭,胸前翡翠玉蟬吊墜與伊秋的白玉簪質地相同。
她身后的樟木箱堆滿民國期刊,最上方是1943年的《玲瓏》雜志,
封面女郎耳垂有顆與蘇黎位置相同的朱砂痣。
周恪言的腳步聲從防火門后傳來:"顧教授不該觸碰特藏室藏品。
"他手中羅盤指針正瘋狂指向老婦人,"特別是這本..."話音未落,
老婦人突然掀開工作臺上的苧麻蓋布,七本《往生簿》殘卷正與圖書館藏本拼成完整八卦圖。
電梯廂猛然下墜三米,蘇黎扶住墻壁時摸到滿手腥黏。應急燈亮起的瞬間,
她看見自己留在墻上的掌紋與1943年火災現(xiàn)場的血手印完全重合。
顧教授的笑聲混著電流雜音:"小姑娘的血果然能解開封印,
不枉我引你來..."玻璃爆裂聲淹沒了后半句話。穿中山裝的獨眼老人破窗而入,
他手中的青銅鈴鐺震得古籍嘩嘩翻頁。
這是周恪言皮夾里老照片上的人——那位在1987年圖書館修繕事故中失蹤的守書人叔公。
"第七個借閱者回來了。"叔公的義眼映出蘇黎逐漸透明的左手,
"當年伊秋用你的轉世替身騙過獻祭,現(xiàn)在該償還因果了。"他突然掀開顧教授的旗袍下擺,
機械齒輪組成的左腿閃爍著與特藏室掛鐘相同的光澤。
周恪言甩出暗紅繩結纏住蘇黎手腕:"他們在利用你重啟往生路!
"繩結觸到白玉簪瞬間迸發(fā)火星,
蘇黎的視網(wǎng)膜上短暫浮現(xiàn)圖書館建筑圖紙——地下竟藏著與民國特藏室完全對稱的鏡像空間。
青磚地面突然泛起水波紋,蘇黎跌進鏡像空間的瞬間,白玉簪發(fā)出裂帛之聲。
這里的時間永遠停留在戌時三刻,焦黑的書架間飄著1943年的灰燼,
而她面前竟站著兩個周恪言——穿藏青制服的青年管理員與長衫馬褂的民國守書人。
"這才是真正的輪回。"顧教授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她機械義肢插入祭壇凹槽,
七本往生書懸浮成星斗陣,"每四十九年需要守書人與轉世者共同獻祭..."話音未落,
蘇黎看見兩個周恪言同時割破手掌,鮮血順著地縫流向自己腳下的太極陰陽魚。
叔公的青銅鈴鐺突然炸裂,爆出的不是銅片而是發(fā)黃的照片。1943年火災現(xiàn)場,
穿長衫的周恪言正將白玉簪插進伊秋心口,而1987年修繕事故照片里,
青年周恪言腕間的紅繩系在顧教授機械義肢齒輪上。"我們家族靠吞噬往生者延續(xù)壽命。
"兩個周恪言異口同聲,他們的影子在燭火中融成巨獸形態(tài),"伊秋當年逃脫了獻祭,
現(xiàn)在該用你的魂魄補全..."蘇黎發(fā)間的白玉簪突然刺入太極陰陽眼,
劇痛中她窺見驚人真相——自己根本不是伊秋轉世,而是當年伊秋剖出的一縷善魂所化。
真正被封印在往生書里的惡魂,此刻正在顧教授體內蘇醒。
"這才是第七位借閱者該有的樣子。"顧教授的翡翠玉蟬裂開,爬出無數(shù)寫滿咒文的銀蠶,
這些蠶蟲瘋狂啃食周恪言的暗紅繩結。蘇黎趁亂抓起《雨夜札記》,
第73頁的鉛字突然游動重組,
顯露出伊秋真正的遺言:"殺死守書人可破輪回"鏡像空間開始崩塌,
蘇黎握著滴血的簪子沖向兩個周恪言。當簪尖刺入青年管理員心口的瞬間,
所有時空裂隙同時傳來琉璃破碎之聲。她最后看到的畫面,
是1943年的周恪言在火海中大笑,
腕間紅繩化作鎖鏈纏住顧教授脖頸——原來真正的祭品始終是守書人自己。
青銅鈴鐺的殘片在時空裂隙中聚合成船錨形狀,整座圖書館開始下沉。
蘇黎抓著血淋淋的《雨夜札記》,看見1943年的火海與1987年的酸雨在穹頂交織。
顧教授的身體正在裂解,無數(shù)銀蠶從她七竅涌出,啃食著周恪言尸體上浮起的金色魂魄。
"這才是真正的往生路!"惡魂化的伊秋聲音從顧教授喉間擠出,
她撕開旗袍露出刻滿符咒的胸腔,七根暗紅繩結正連接著不同年代的圖書館地基,
"四十九年輪回的不是獻祭,是錨點校準——"地板突然透明如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