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塵封的銅鎖爸爸去世后的第三周,我終于鼓起勇氣開始整理他的書房。
推開那扇總是半掩著的門,熟悉的煙草味混合著舊書的霉味撲面而來,我鼻子一酸,
差點又落下淚來。"爸,我進來了。"我輕聲說,仿佛他還能聽見似的。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我蹲下身,開始整理最底層的抽屜。
里面塞滿了各種收據(jù)、老照片和過期的保修單。
我的手指突然碰到一個硬物——那是一個深藍色布面筆記本,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
但保存得相當(dāng)完好。最奇怪的是,筆記本上掛著一把小銅鎖。我翻來覆去地檢查這個本子,
心跳突然加快了。封面上用褪色的鋼筆字寫著:"給我最愛的女兒"。女兒?我?
可爸爸從沒提起過他有寫日記的習(xí)慣。而且為什么要上鎖?我試著掰了掰那個小鎖,
紋絲不動。"媽!"我拿著本子跑到廚房,"你見過這個嗎?"媽媽正在切黃瓜,
刀在案板上發(fā)出規(guī)律的聲響。她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本子上,刀突然停住了。
"沒見過。"她回答得太快了,手上的動作重新開始,但明顯比剛才用力,"你爸的東西,
我哪能都知道。"我盯著媽媽的后腦勺。她耳后的白發(fā)比上個月又多了些。
"但這上面寫著'給我最愛的女兒',不是給我的嗎?""可能是舊東西吧。
"媽媽把黃瓜片裝進盤子,水龍頭開得很大,"別管那些了,來幫我準備午飯。"不對勁。
媽媽平時最愛嘮叨爸爸的事,今天卻避而不談。我把本子帶回自己房間,放在床頭柜上。
那個小銅鎖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像是在嘲笑我。整個下午,我都在想那把鑰匙可能在哪里。
爸爸的書桌?不,我已經(jīng)翻遍了。他的大衣口袋?那些衣服上周就被送去捐贈了。突然,
我想起爸爸的老懷表——他總說那里藏著他最重要的東西。懷表在媽媽那里。晚飯后,
我裝作隨意地問:"媽,爸的懷表能給我嗎?我想留個紀念。"媽媽正在擦桌子,
手停頓了一下。"那個啊...表壞了,我送去修了。"又是一個謊言。
爸爸的懷表從不需要修理,他保養(yǎng)得可好了。我決定自己找鑰匙。第二天趁媽媽去菜市場,
我翻遍了家里的每個角落。最后在爸爸的舊工具箱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生銹的小鐵盒,
里面有幾枚硬幣、一顆紐扣,還有——一把小銅鑰匙。我的手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鑰匙。
當(dāng)鑰匙"咔嗒"一聲轉(zhuǎn)動時,我的心跳快得發(fā)疼。翻開第一頁,
是爸爸工整的字跡:"今天小蕓會叫爸爸了,雖然發(fā)音還不準..."小蕓?
我皺起眉頭繼續(xù)往下讀。"醫(yī)生說小蕓的先天性心臟病比預(yù)想的嚴重,建議盡快手術(shù)。
我和阿梅整夜睡不著..."阿梅是媽媽的名字。我的手開始發(fā)抖,快速往后翻。
中間有十幾頁被整齊地撕掉了,然后時間跳到了三年后。"阿梅又懷孕了。
我們既高興又害怕。醫(yī)生說這次一切正常,但我總夢見小蕓..."再往后翻,
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一個嬰兒躺在醫(yī)院的搖籃里,胸口貼著電極片。
照片背面寫著"周蕓,出生第三天"。我的呼吸停滯了。周蕓?我姓周,叫周雨。
這個周蕓是誰?最后幾頁寫著:"小雨今天滿月了,長得真像她姐姐。
阿梅說不要再想過去了,可我怎么忘得了?小蕓要是還在,
該上小學(xué)了...""決定把關(guān)于小蕓的一切都鎖起來。小雨不需要知道這些,
她只要快樂地長大就好..."一張醫(yī)院的診斷書從本子里滑落——"死亡證明:周蕓,女,
3歲,先天性心臟病..."我癱坐在地上,耳邊嗡嗡作響。我有個姐姐?
一個從未謀面的姐姐?而爸媽從未提起過她?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把我驚醒,
我慌忙把東西塞回本子,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媽媽站在門口,手里提著菜,臉色慘白。
"你...都知道了?"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舉起那張照片,"這是誰?
"媽媽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幾個西紅柿滾了出來,像小小的血滴在地板上蔓延。
她慢慢滑坐在地上,三十年的秘密在這一刻終于決堤。
"你姐姐..."媽媽的聲音支離破碎,
"她要是活著...今年就三十三歲了..."窗外的夕陽把整個房間染成血色。
我跪下來抱住顫抖的媽媽,感受到滾燙的淚水落在我肩上。那個總是笑瞇瞇的爸爸,
那個看似嘮叨卻堅強的媽媽,他們心里一直藏著這樣的傷痛。而我,周雨,
從來不是他們唯一的孩子。銅鎖日記本靜靜躺在地上,敞開著,像一道終于愈合的傷口。
我和媽媽相擁而泣,為那個從未謀面的姐姐,為我們這個看似完整卻一直殘缺的家。
第二章:沉默的雨夜發(fā)現(xiàn)日記后的第三天,廚房里的掛鐘秒針走動聲變得異常刺耳。
我機械地嚼著早飯,米粥的熱氣模糊了鏡片。媽媽背對著我擦洗已經(jīng)光潔的灶臺,
海綿與不銹鋼表面摩擦發(fā)出規(guī)律的聲響。自從那天之后,我們之間突然隔了一層毛玻璃,
能看見彼此的身影,卻看不清表情。"今天要下雨,記得帶傘。"媽媽終于開口,
聲音干澀得像秋日的枯葉。"嗯。"我盯著粥里沉浮的枸杞,
想起那張照片里姐姐蒼白的臉頰。媽媽的手停頓了一下,水龍頭嘩嘩作響。
"你爸...以前總忘記帶傘。"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爸爸。我抬起頭,
看見她聳動的肩膀。那件褪色的家居服領(lǐng)口已經(jīng)磨得起毛,
后頸處露出一截醫(yī)用膠布——她昨晚肯定又貼了膏藥。"媽..."我張了張嘴,
卻不知道該問姐姐的事還是該問她的頸椎。最終我只是說:"我上班去了。"地鐵上,
手機震動起來。是媽媽發(fā)來的消息:"冰箱里有做好的紅燒排骨,回來熱一下就能吃。
"平常不過的叮囑,今天卻讓我眼眶發(fā)熱。我想起日記里爸爸寫媽媽懷我時孕吐嚴重,
卻堅持每天給爸爸做不重樣的便當(dāng)。下班時果然下起了雨。我站在公司門口,
看著雨簾中模糊的燈光。小時候最討厭雨天,因為爸爸會穿著濕透的皮鞋回家,
把玄關(guān)踩出一串泥印。現(xiàn)在才明白,他不過是舍不得打車,
省下的錢都變成了我的鋼琴課學(xué)費?;氐郊視r已經(jīng)九點半??蛷d燈亮著,
電視里播放著狗血家庭劇,媽媽歪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遙控器。
茶幾上擺著罩著保鮮膜的飯菜,旁邊是兩板拆開的膏藥。我輕手輕腳地關(guān)掉電視。
媽媽突然驚醒,條件反射般坐直身體:"吃過了嗎?菜可能涼了...""媽。
"我鼓起勇氣打斷她,"能給我看看姐姐的照片嗎?"她的手猛地攥緊了遙控器,
塑料外殼發(fā)出不堪重負的聲響。雨點敲打窗戶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大。
"...在衣柜最上面的箱子里。"良久,她終于說,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樟腦丸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媽媽踮著腳取下那個蒙塵的紙箱時,
我注意到她后腰處的家居服已經(jīng)被膏藥浸出深色的痕跡。
箱子里整整齊齊碼著幾件嬰兒衣服、一只毛線織的小鞋子,還有本相冊。"這是她滿月照。
"媽媽的手指懸在照片上方一厘米處,不敢觸碰,"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黑白照片里的嬰兒安靜地睡著,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陰影。
我胸口發(fā)緊——確實像極了我嬰兒時期的照片,只是這個孩子的胸口貼著幾片顯眼的電極片。
"她...痛苦嗎?"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媽媽的眼圈瞬間紅了。
她輕輕撫過相冊封面:"最后那天,她突然會叫媽媽了。"一滴淚水砸在塑料膜上,
"你爸爸抱著心電圖變成直線的屏幕,死活不撒手..."窗外的雨聲漸密。
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無意識地摸著左胸——三歲那年我在這里做過一個小手術(shù),
爸爸說是普通的淋巴結(jié)炎。現(xiàn)在想來,恐怕是他們害怕歷史重演。"為什么不告訴我?
"媽媽合上相冊,
動作輕柔得像在哄睡嬰兒:"一開始是怕你害怕...后來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她苦笑著搖頭,"你爸總說'等小雨再大點',結(jié)果等著等著,
就變成永遠說不出口的秘密。"我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
無意中看見爸爸對著我的小學(xué)畢業(yè)照發(fā)呆。當(dāng)時以為他是感慨女兒長大了,現(xiàn)在才明白,
他是在想如果大女兒活著,該是什么模樣。"她...喜歡什么?
"媽媽的眼神突然有了光彩:"特別喜歡搖鈴的聲音。你爸一下班就搖給她聽,
她就笑..."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葬禮那天,我們把搖鈴放進去了..."雨聲中,
我抱住這個突然變得瘦小的女人。她的肩膀在我懷中顫抖,像一片秋風(fēng)中的落葉。三十年了,
她每天擦拭那個不存在的孩子的相框,而我竟從未察覺。"媽,
明天...能帶我去看看姐姐嗎?"媽媽在我懷里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下來。窗外,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終于釋放的淚水。
第三章:墓前的陌生人公墓的臺階比想象中陡峭。我攙著媽媽的胳膊,
能感覺到她脈搏的跳動透過薄薄的皮膚傳來。
她今天穿了那件藏青色的外套——爸爸葬禮時的那件,領(lǐng)口別著一枚小小的銀色胸針,
形狀是朵鈴蘭花。"就在前面了。"媽媽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轉(zhuǎn)過一排柏樹,
第三排第七個墓碑前,已經(jīng)站著一個人。那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駝著背,
正彎腰擺放一束白色馬蹄蓮。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來,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微微睜大。
"阿梅?"他的聲音沙啞而遲疑。媽媽的手突然像鉗子一樣掐進我的手臂。
我聽見她倒吸一口氣,整個人僵在原地。"您是?"我向前半步,擋在媽媽前面。
老人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太久,久到讓我不自在。然后他摘下眼鏡,
用衣角擦了擦:"林正清。你姐姐的主治醫(yī)生。"媽媽這時突然活過來似的,
猛地沖上前打翻了老人剛擺好的花束。"你還有臉來?"她的聲音尖利得不像是自己的,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你——"玻璃瓶滾下臺階,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我從未見過媽媽這樣,
她渾身發(fā)抖,臉色慘白得像紙,嘴角泛著不正常的白沫。"媽!"我抱住她,
感受到她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轉(zhuǎn)向老人時我的語氣不自覺地尖銳起來:"請你離開。
"老人卻不動。他彎腰撿起濕漉漉的花束,動作緩慢得像是每個關(guān)節(jié)都在疼痛。
"我每個月都來。"他平靜地說,卻不敢看媽媽的眼睛,"從那天起,從未間斷。
"某種詭異的直覺擊中了我。這個場景太奇怪了——老人說話時那種沉重的愧疚,
媽媽反常的暴怒,還有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而像是在看..."你長得真像她。"老人突然說,印證了我的猜想,"特別是眼睛。
只不過小蕓的眼神總是怯生生的,而你..."他頓了頓,"和你父親一樣堅定。
"媽媽發(fā)出一聲嗚咽,突然掙脫我向墓前撲去。她跪在濕冷的地面上,
用袖子瘋狂擦拭墓碑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嘴里念叨著:"蕓蕓乖,媽媽來了,
了你最愛吃的松子糖..."我這才注意到墓碑上的照片——應(yīng)該是我從未見過的三歲周蕓。
照片上的小女孩有著和我如出一轍的圓臉和杏眼,只是眼神確實如老人所說,
帶著病弱孩子特有的怯懦。"那次手術(shù)..."老人突然開口,媽媽擦墓碑的動作戛然而止,
"如果放在現(xiàn)在,成功率至少有70%。"風(fēng)突然大起來,
把媽媽沒壓住的紙錢吹得四處飛舞。我蹲下身幫她撿,聽見老人繼續(xù)說:"你父親囑托過我,
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把這個交給你。"他從內(nèi)袋掏出一個泛黃的信封,厚度異常。我正要接過,
媽媽突然尖叫一聲打掉了信封:"不準碰!"信封落在地上,
露出里面一疊紙的邊角——似乎是醫(yī)療文件。老人嘆了口氣,彎腰去撿,
這個角度讓我突然看見他后頸處一道猙獰的疤痕,像蜈蚣一樣蜿蜒進衣領(lǐng)。"阿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