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愚孝之殤都說孝順的男人有愛心,這樣的男人值得嫁??捎扌⒌哪腥耍?/p>
只心疼生他的母親,卻不心疼給他生孩子的母親。愚孝的男人,只心疼母親為他的付出,
卻不心疼為他付出的妻子。愚孝的男人,只考慮母親的感受,從不考慮妻子的感受。
愚孝的男人,根本看不到妻子的委屈,也撐不起一個家的責(zé)任。奉勸談婚論嫁的女人,
婚前一定了解男人的秉性,遇到愚孝的男人,一定不要嫁給他。
2 重生之機(jī)一聲驚天炸雷驟然撕裂夜幕,我猛地從床上驚坐而起。窗外,
銀蛇般的閃電刺破雨幕,轟隆隆的雷聲在天地間回蕩,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這狂暴的雷雨籠罩。
驚雷震得土坯墻簌簌落灰,我盯著自己細(xì)嫩的雙手劇烈顫抖。
夢里那些布滿裂口的掌心、被鋤頭磨出深坑的虎口,此刻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鏡中人扎著烏黑的麻花辮,眼角還帶著少女的圓潤,
哪有半分前世那個佝僂在麥田里、白發(fā)半頭累死在犁耙旁的模樣?
床頭日歷上“1983年6月17日”的紅圈刺得人眼眶發(fā)燙——分明記得昨夜閉眼時,
手機(jī)日歷顯示的是2024年的深秋。雨聲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
我癱坐在吱呀作響的木椅里,喉頭發(fā)緊。都說人生輪回,
難道方才夢里那個在烈日下佝僂著背,白發(fā)被汗水黏在布滿皺紋的臉上,
最終倒在菜地里再也沒能起身的人,真的是我的前世?
顫抖的指尖撫過銅鏡里年輕光潔的面龐,與記憶中那個形容枯槁的自己重疊又分離,
荒唐又真實的宿命感,瞬間將我淹沒。木門“吱呀”被推開,
母親裹著濕漉漉的藍(lán)布頭巾跨進(jìn)門檻,粗布褂子往下淌著水。
她邊擰著衣角邊嘟囔:“前天你表姑的表姐家的姑奶奶說,今天帶人來咱家和你相親。
這老天爺又打雷又下雨的,這親事......”話音在雷聲轟鳴中忽遠(yuǎn)忽近,
她望著窗外皺起眉,鬢角沾著的碎發(fā)被雨水洇得發(fā)亮。雷聲碾過屋頂?shù)乃查g,
我渾身血液幾乎凝固。前世記憶如潮水翻涌——分明記得那日晴空萬里,
白云在藍(lán)天上慢悠悠飄著,陽光把黃土?xí)竦冒l(fā)燙。而此刻暴雨如注,老天爺像是打翻了水盆。
母親的絮叨聲混著雨聲,卻字字清晰地撞進(jìn)耳中,這一刻我終于確定:我重生了,
重生到了改變命運(yùn)的關(guān)鍵節(jié)點。攥緊床單的指尖微微發(fā)顫,這一次,我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我死死攥住粗布床單,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掌心——肖美鳳,二十一歲生日,
這不正是前世那場噩夢的開端?記憶里晴空下刺眼的紅嫁衣,
與此刻窗外翻涌的烏云轟然重疊。老天爺竟真的垂憐,讓我?guī)е腩^白發(fā)、累死田間的記憶,
重回這個改寫命運(yùn)的岔路口。木門吱呀合攏的聲響漸漸消散在雨聲里,
我重新躺回還帶著體溫的被窩。粗糙的粗布枕巾蹭過臉頰,卻抵不過心口翻涌的滾燙。
上輩子此刻,自己還滿心期待著陽光下那場"良緣",哪里知道往后四十載,
會在日復(fù)一日的農(nóng)活里耗盡生機(jī),落得個白發(fā)早生、累死田間的下場。
雨滴敲打瓦片的節(jié)奏越來越急,像極了前世那些獨自垂淚的深夜,我望著房梁上晃動的陰影。
我盯著斑駁的天花板,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紅痕。
上一世被他攥住手腕的淤青、跪在泥地里求他的屈辱,此刻都化作刺骨寒意。這一世,
就算嫁到天涯海角,也要離那個將我拖入深淵的人遠(yuǎn)遠(yuǎn)的,絕不再讓他的影子,
沾染我人生半分。3 前世孽緣上輩子那場相親的畫面,像被定格的老照片般清晰。
馬志鵬跨進(jìn)門檻時,他一米八的身形幾乎要碰到門框,濃眉大眼配上高挺鼻梁,
笑起來的模樣竟與錄像帶里的周潤發(fā)有幾分神似。我攥著衣角的手指微微發(fā)燙,
滿心都是少女懷春的羞澀——那時哪里曉得,這一眼誤終身,看似俊朗的皮囊下,
藏著怎樣的深淵。馬志鵬六歲喪父,他母親一個人把他養(yǎng)大。他打小就懂事,
放學(xué)幫母親燒火做飯,農(nóng)忙時跟著下田干活,從不惹母親生氣,事事都順著她的心意。
二十來歲的馬志鵬儀表堂堂,可惜家境清貧。別家早蓋起敞亮的大瓦房,
他家還守著父親留下的那座土坯房,墻皮剝落,每逢雨天就漏雨。為了兒子的終身大事,
馬志鵬的母親四處托請媒人,逢人便念叨“給我家志鵬尋門好親事”,見著鄰村說媒的嬸子,
鞋底能追出二里地,就盼著能給兒子說上一門媳婦。三托兩托,
馬志鵬的母親尋到了我表姐的表姑的姑奶奶,拽著老人家的手直說好話,
就盼著能給兒子尋門好親事。馬志鵬比我大六歲,二十七歲的他相過數(shù)不清的親,
可一進(jìn)他家那搖搖欲墜的土坯房,姑娘們都皺著眉走了。我們兩家相隔百里,本不該有交集。
偏偏見他第一眼,我就像著了魔——他身姿挺拔如白楊,眉眼間藏著周潤發(fā)般的英氣,
哪還顧得上他窮得叮當(dāng)響的家境。母親搓著衣角直嘆氣,反復(fù)念叨:"寡母帶大的孩子,
多少沾點愚孝的毛病。"她眼底滿是擔(dān)憂,生怕我跳進(jìn)火坑??赡菚r被愛情沖昏頭的我,
哪聽得進(jìn)半句勸?摔門、哭鬧、絕食,變著法子鬧騰,一門心思非他不嫁,
鐵了心要把自己往苦海里跳。”媒人拍著胸脯打包票,臉上堆滿了笑,
一口一個“放心”:“他家就志鵬這一個兒子,沒閨女。你這一過門,那未過門的婆婆呀,
肯定把你當(dāng)親閨女似的疼,這輩子你不會受一點委屈。”媒人眉飛色舞,唾沫星子直飛,
又拉著我的手說道:“眼下他家雖說是土房子,可志鵬這孩子有本事,能吃苦,
手里已經(jīng)攢了些錢,明年吶,鐵定能蓋上大瓦房!你呀,就等著享福吧!”二十一歲的我,
正值青春年華,身姿婷婷玉立。父母的苦勸、親友的搖頭,都沒能攔住我。
在滿心的憧憬與沖動下,我背著家人,偷偷地與馬志鵬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那紅彤彤的本子,
仿佛是開啟幸福之門的鑰匙,卻不知,也可能是我噩夢的開端??蓱z天下父母心,
終究拗不過我的堅持。母親看著我,眼里滿是無奈與心疼,最終還是輕輕嘆了口氣答應(yīng)了。
出嫁那天,她陪嫁了我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和一臺锃亮的縫紉機(jī)。臨上婚車時,她趁人不注意,
偷偷把二百塊錢塞進(jìn)我的手里,緊緊握住我的手,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閨女,自己留著,
別委屈了自己。”我在心里暗暗發(fā)誓,往后定要和馬志鵬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
把這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我要讓母親看到,我選的人沒錯,
我能把自己的生活經(jīng)營得幸福美滿,絕不讓她為我操心。邁進(jìn)馬志鵬家院子時,
褪色的紅喜字在斷墻邊晃蕩,像極了這場婚姻蒼白的注腳。三間土堂屋墻皮簌簌往下掉,
婆婆瘦弱的身影從黑洞洞的門里探出來。所謂新房不過是兩間東屋,
歪斜的門框勉強(qiáng)貼著嶄新的雙喜,卻掩不住墻上蜿蜒的裂縫,風(fēng)一吹,
窗欞上的碎紙屑和殘舊喜字邊角一同簌簌作響,把滿心期待攪成了細(xì)碎的失望。,
婆婆今年五十歲,和我的母親同歲??裳矍暗乃?,像是被歲月狠狠磋磨過。
灰白的頭發(fā)隨意挽成髻,幾縷碎發(fā)耷拉在布滿溝壑的額前;身形單薄佝僂,
藍(lán)布衫空蕩蕩地掛在身上;那雙凹陷的眼睛,眼皮垂著厚重的褶皺,里頭流轉(zhuǎn)的目光,
卻精明得能看穿人心,仿佛在無聲打量著我這個新進(jìn)門的兒媳。
看著院里喜氣洋洋忙前忙后的馬志鵬,他棱角分明的眉眼、挺拔的身姿,
確實長著一張不輸周潤發(fā)的明星臉。寒酸的院落與破舊的屋子仿佛都被他身上的光彩掩蓋,
我在心底不斷勸慰自己:眼前的窮苦不過是暫時的,憑他這股精氣神,人總不能窮一輩子!
夜深近十二點,鬧洞房的人終于散盡。正當(dāng)我松了口氣,
冷不丁堂屋傳來婆婆撕心裂肺的哭聲。馬志鵬連句解釋都沒有,轉(zhuǎn)身就撇下我往堂屋跑。
空蕩蕩的東屋里,燭火明明滅滅,我攥著被褥坐在床邊,聽著那邊先是低低的勸慰聲,
沒過多久,竟傳來娘倆暢快的談笑聲,在寂靜的夜里刺得人耳膜生疼。此后整整三天,
夜幕降臨,馬志鵬就一頭扎進(jìn)堂屋,陪著婆婆說話到深夜??樟粑因榭s在婚床上,
聽著堂屋傳來的談笑聲,滿心都是被冷落的酸澀與委屈。老話說“新婚三天沒大小”,
隔壁住著三個兒子的老嫂子,見我就擠眉弄眼打趣新婚日子。
當(dāng)我紅著眼圈說出馬志鵬連續(xù)三夜守在堂屋,她當(dāng)即把手里的針線筐重重一放,
扯著大嗓門道:“哪有這樣的婆婆!新媳婦進(jìn)門頭三天金貴著呢,她真混,把兒子拴在身邊!
”老嫂子氣得把手里的鞋底“啪”地甩在矮凳上,圍裙都沒解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往堂屋闖。
隔著老遠(yuǎn)就聽見她咋咋呼呼的嗓門:“他嬸子!你家志鵬都成家了,咋還把兒子拴褲腰帶上?
新婚頭三天,小兩口本該熱乎著,你倒好,生生把人小兩口拆開!
你這是要抱孫子還是要斷后?。俊痹捯粑绰?,堂屋門“吱呀”被推開,她叉著腰,
滿臉的替我打抱不平。老嫂子連珠炮似的數(shù)落,把婆婆的臉嗆得一陣紅一陣白。
馬志鵬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大氣都不敢出。當(dāng)晚,他蔫頭耷腦地回了東屋。
可堂屋那邊,婆婆像被點燃的炮仗,整夜沒消停。門“哐當(dāng)”開了又猛地摔上,
桌椅挪動聲、窸窸窣窣的翻找聲,還有刻意放大的嘆息,一聲接一聲,
攪得整個院子不得安寧,也攪碎了新房里難得的寂靜。馬志鵬攥著我的手,
眼眶漸漸泛紅:“我娘這輩子太苦了。二十九歲就守了寡,村里不少人勸她改嫁,
可她怕我受委屈,硬是咬著牙把我養(yǎng)大。這些年,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我讀書,
給我蓋房,就盼著我能成家立業(yè)……”他聲音哽咽,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看著他滿臉的愧疚與心疼,想著婆婆這些年的艱辛,我心里的委屈慢慢消散。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泛紅的眼眶上,我伸手輕輕擦去他眼角的濕潤,
鄭重地點了點頭:“志鵬,往后咱們就一起好好孝順娘。她吃過的苦,咱們都記在心里,
往后的日子,一定讓她享清福?!痹捖鋾r,屋內(nèi)靜謐,卻似有股暖流漫開,
將那些新婚的委屈與不安,都悄然融化在對未來的期許里。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我就輕手輕腳的起床,點燃廚房的柴火。我將熱乎的飯菜端到堂屋,
又挨個叫醒還在沉睡的婆婆和馬志鵬,聲音溫柔:“娘,志鵬,起來吃飯了。”飯畢,
婆婆抹了抹嘴,拎起竹編小凳就往村口走,說是找老姐妹們嘮嗑。馬志鵬歪在老舊沙發(fā)上,
朝廚房喊:"美鳳,快點收拾,日頭曬屁股就干不動活了!"灶臺前,
我正踮腳擦油膩的鍋沿,圍裙沾滿水漬,應(yīng)了聲"就來",手上動作愈發(fā)麻利。
日頭爬到頭頂時,我倆踩著土路上蒸騰的熱浪回家。一進(jìn)屋,他扯開汗?jié)竦囊陆螅?/p>
四仰八叉躺到床上,扯過枕頭蓋住臉嘟囔:"累死了,先瞇會兒。" 我擦了把汗,
轉(zhuǎn)身鉆進(jìn)悶熱的廚房。鐵鍋在灶上咕嘟作響。做好午飯,我快步趕到村口大槐樹下,
見婆婆正和老姐妹們說笑,便輕聲喚道:"娘,飯做好了,咱回家吃吧。"院里蟬鳴聒噪,
馬志鵬和婆婆各自回屋歇晌。我輕手輕腳摸進(jìn)廚房,從壇子里撈出腌菜,
又麻利地切好土豆絲、豆角。灶膛里的火舌舔著鍋底,窩一邊往灶里添柴,
一邊盤算著:下午涼快能多鋤兩壟地,提前備好晚飯,省得婆婆餓著肚子等。
鍋鏟翻炒的脆響里,我抹了把額頭的汗,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4 命運(yùn)轉(zhuǎn)折第二天我和馬志鵬回娘家。正巧趕上家里老母豬下了崽,
粉嘟嘟的小豬仔擠作一團(tuán)。我挑了兩頭最壯實的,用竹筐仔細(xì)裝好。
想著從現(xiàn)在精心喂養(yǎng)到臘月,保準(zhǔn)能養(yǎng)成油光水滑的大肥豬,到時候賣上一筆好價錢,
日子也能寬裕些,心里便滿是盼頭。自打馬志鵬開始在新房歇宿,
婆婆那心口疼的“老毛病”就像上了發(fā)條似的,時不時在半夜發(fā)作。她捂著胸口輾轉(zhuǎn)反側(cè),
嘴里不住念叨著睡不著??粗赣H難受的模樣,馬志鵬心疼得不行,每次都急慌慌跑到堂屋,
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沙發(fā)上,陪著婆婆說一整夜的話。算下來,新婚半月,
倒有十天他都守在堂屋,留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新房里,聽著隔墻傳來的絮語,
滿心都是說不出的委屈。九十年代的農(nóng)村,鎮(zhèn)上連個成衣鋪子的影子都尋不見。
幸虧我剛下學(xué)就跟著老師傅學(xué)過裁衣的手藝,量體裁剪、穿針走線不在話下。
給人做一身衣裳能掙三十塊,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那會兒廠里的工人辛辛苦苦干一個月,
滿打滿算也就三四百塊工資??恐@門手藝,我琢磨著定能貼補(bǔ)家用,日子也能慢慢有起色。
凌晨四點,雞還未打鳴,墨色天幕上星星還在眨著眼睛,我已摸黑起了床。
馬志鵬又是一夜在堂屋守著“生病”的婆婆。我鉆進(jìn)廚房,就著昏黃的煤油燈生火做飯,
鐵鍋翻炒聲與柴火噼啪聲交織。伺候豬仔吃完食,我胡亂扒拉幾口冷飯,
跨上吱呀作響的自行車,在露水未散的土路上顛簸十來里地。趕到鎮(zhèn)上大集市時,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賣布的商販剛擺完布攤。我趕緊支起竹凳,
將裁衣的軟尺、剪刀整齊擺放,望著漸漸熱鬧起來的集市,心里盤算著:裁兩套衣裳,
就是六十塊錢,再做幾單,說不定能攢錢買袋豬飼料......晨光里,
我身著婚前精心裁制的藏青碎花衫,領(lǐng)口盤著精巧的盤扣,袖口繡著淡粉雛菊,
下擺處特意設(shè)計的斜襟剪裁隨著步伐輕輕擺動,既得體又透著幾分時髦。
趕集的姑娘們路過時,總?cè)滩蛔《嗲苾裳?,還有膽大的湊上來摸布料、問款式。
開張首日便鴻運(yùn)當(dāng)頭,接連攬下五塊布料,
她們指定要做成時下最流行的喇叭褲、泡泡袖襯衫。我暗下決心,一天趕制一身,
待五天后下一集,正好交貨收錢。算下來這一趟能入賬一百五十塊——要知道,
那會兒一千塊就能蓋起一間敞亮的大瓦房,這筆收入,
簡直是給我們這個清貧小家燃起了新希望。日頭剛過中天,我餓著肚子踩著自行車往家趕,
車籃里整齊碼著新接的布料,滿心都是喜悅??蓜偪邕M(jìn)院門,就見婆婆叉著腰站在院子中央,
花白頭發(fā)隨著她跳腳的動作亂顫:“哪有剛進(jìn)門的新媳婦這樣不安生的?大半天不見人影,
成何體統(tǒng)!”馬志鵬陰沉著臉從堂屋沖出來,還沒等我開口,就冷聲質(zhì)問:“一早就不見人,
到底去哪鬼混了?”我攥緊布料,把接活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婆婆原本還緊繃的臉?biāo)查g變了模樣,湊上前來一把奪過布料細(xì)細(xì)端詳,
渾濁的眼睛里閃過精光:“做幾身衣裳就能掙這么多?那還愣著干啥!快去做,
可別把正事給耽擱了!”我匆匆扒拉了一口她娘倆剩下的飯菜,抱著布料一頭扎進(jìn)東屋。
馬志鵬新?lián)Q的大燈泡將屋子照得亮如白晝,縫紉機(jī)的噠噠聲混著窗外的蟲鳴,
在夜色里此起彼伏。婆婆在院里喂豬的動靜漸漸停歇,馬志鵬和婆婆早早就把堂屋的燈熄了。
可我仍在案前飛針走線,直到時鐘敲響十二下,第一件成衣才終于完工。細(xì)密的針腳里,
藏著我對好日子的全部盼頭。馬志鵬雖說把“孝順”二字掛在嘴邊,可從小被婆婆寵到大,
連掃帚倒了都不帶扶一把的。婆婆才五十歲,手腳利落得很,洗衣做飯喂豬樣樣都行。
自打知道裁衣能掙錢,她算盤珠子撥得飛快——按我一天三十塊的進(jìn)賬,
兩個月穩(wěn)穩(wěn)妥妥能攢夠蓋一間大瓦房的錢。這賬算得透亮,
也讓她看我的眼神都跟著熱切起來。五天后的清晨,馬志鵬破天荒早起,
主動陪著我蹬車往鎮(zhèn)上大集趕。攤位剛支起來,那五個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就圍了上來,
看著我做的衣裳不住贊嘆,領(lǐng)口的盤扣、袖口的繡花,都讓她們愛不釋手。
馬志鵬攥著我裁衣賺的150塊錢,笑得眉眼都彎成了月牙。當(dāng)天,又接了八塊布,
我和馬志鵬心里都樂開了花。那時豬肉才3塊錢一斤,我狠狠心花了二十多塊,
稱了幾斤肥瘦相間的鮮肉,又買了兩包香甜的口酥。回程路上,
車筐里飄出的肉香混著糕點甜香,仿佛連顛簸的土路都變得平坦起來。
竹籃里的五花肉油光發(fā)亮,油紙包的口酥散著甜香。
婆婆的眉頭皺成疙瘩:"花20塊買這些?太貴,你倆不會過日子了。
"她迅速把130塊鈔票塞進(jìn)布衫內(nèi)袋,"這錢我替你們收著,你們年輕人花錢沒譜。
等攢夠了,早點扒了舊房蓋新瓦房。""我打小掙的錢都交給媽"馬志鵬也隨口答應(yīng)婆婆。
我盯著婆婆把錢鎖進(jìn)掉漆的木盒,聽著銅鎖"咔嗒"扣上的聲響,
后知后覺地直犯嘀咕——當(dāng)時怎么就鬼使神差,把錢全交出去了?暮色漫進(jìn)廚房時,
婆婆已經(jīng)麻利地收走我手中的淘米盆。她系著褪色的碎花圍裙,銀發(fā)在腦后盤得緊實,
鍋鏟碰撞鐵鍋的聲響從廚房傳來,混著柴火噼啪聲,倒比往常熱鬧幾分。
縫紉機(jī)的腳踏板重新吱呀轉(zhuǎn)動。我指尖撫過軟綢布料,將裁好的袖片仔細(xì)拼接。
窗外飄進(jìn)豬食桶碰撞的脆響,還有婆婆哼著的老調(diào),斷斷續(xù)續(xù)掠過晾衣繩上翻飛的藍(lán)布衫。
針尖穿過綢緞的瞬間,忽然明白那些被她接手的瑣碎,原是替我騰出的一方針線天地。
晨光斜斜照進(jìn)窗欞,八匹布料摞在縫紉機(jī)旁,靛藍(lán)的粗布、月白的細(xì)綢堆疊出柔軟的小山。
指尖劃過布料紋理,我在心里默默盤算工期——四天后交貨,每天得裁兩匹、縫好成衣。
婆婆端著熱茶推門進(jìn)來,見我凝神盯著布料,輕手輕腳把茶盞擱在案頭:"不著急,
媽把豬仔喂早食了,晌午給你燉只老母雞補(bǔ)神。"針腳在布料上穿梭,窗外的日頭漸漸升高,
伴著縫紉機(jī)規(guī)律的咔嗒聲,我暗下決心,定要把這些料子都變成利落妥帖的衣裳。
八月的暑氣還未散盡,二十四塊布料在縫紉機(jī)上化作成衣,
我一個賺了七百多塊錢計:“鋼鐵廠那幫工人一個月才掙四百,還是我兒媳能干。
”婆婆高興對兒子說“用不了三年,咱家也能蓋五間大瓦房?!比疹^把田埂曬得發(fā)燙時,
馬志鵬一個人在玉米地里揮汗,草帽被風(fēng)掀起又扣上。難得歇晌的空當(dāng),他總小跑著回屋,
把我裁好的布料熨得平平整整。蒸汽裹著漿糊香漫開,熨斗在他粗糙的掌下熨出筆直的線。
入夜后,老屋終于沒了往日里婆婆壓抑的呻吟。月光淌過窗欞,照見她熟睡的側(cè)臉,
皺紋里不再擰著疼出來的褶皺??p紉機(jī)的咔嗒聲、熨衣板的滋滋響,還有墻角蛐蛐的叫聲,
把日子織成了安穩(wěn)的網(wǎng)。玉米秸稈捆成垛,金澄澄的玉米粒裝滿囤,
田壟翻起新鮮的黑土等著播小麥。農(nóng)忙時節(jié)家家戶戶都扎在地里,找我做衣裳的人少得可憐。
可我仍把鬧鐘撥到凌晨四點,騎著自行車往鎮(zhèn)上趕,五天一次的大集上,
也能攬到兩三塊布料,錢也不少??p紉機(jī)轉(zhuǎn)得飛快,趕在日頭毒辣前做完活計,
我隨手把碎布頭塞進(jìn)圍裙兜,抄起鋤頭就往田里跑。風(fēng)掠過光禿禿的玉米茬子,
揚(yáng)起細(xì)碎的塵土,我倆并肩在田壟間倒退著撒種,新翻的泥土混著秸稈的焦香,
裹著對來年收成的盼頭,落進(jìn)每一個播下希望的土坑。婆婆看在眼里,喜在心頭。
逢人就滿臉驕傲,拉著對方的手不住夸贊:“你們瞧瞧我家那兒媳婦,模樣長得俊,
做衣服的手藝更是沒得說,掙錢也是把好手!我家多虧了她?!蹦敲硷w色舞的神情,
仿佛是在炫耀一件稀世珍寶。遇到老姐妹,她更是夸張地比劃著,
把我趕大集攬活、熬夜做衣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說上一遍,說到興起時,
還不忘拍拍自己的大腿,眼神里滿是自豪:“我上輩子定是積了大德,才有這么好的兒媳!
”閑的日子,陽光變得舒緩溫柔。我有了更多時間,坐在縫紉機(jī)前,精心挑選布料,
為婆婆和馬志鵬裁剪新衣。給婆婆做的是一件藏青色的對襟褂子,細(xì)密的針腳,
盤扣上還繡著幾朵小巧的梅花;給馬志鵬的則是一件厚實的粗布外套,針腳勻稱,
口袋的位置恰到好處。他們穿上新衣服,臉上都笑開了花。婆婆更是歡喜得不得了,
逢人就說:“這是我兒媳給我做的,好看吧!”她穿著新褂子在村里四處溜達(dá),
逢人便夸我的手藝。沒想到,這竟給我攬來了不少活計。我們村是個兩千多人的大村,
一到過年,大家都有穿新衣服的習(xí)慣。漸漸的,找我做衣服的人越來越多,
我不再需要去鎮(zhèn)上接活,光是村里的訂單就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那些日子,縫紉機(jī)日夜作響,
布料在我手中變成一件件漂亮的新衣。而婆婆,成了我的“財務(wù)總管”,
每一筆工錢都由她仔細(xì)收下。在這忙碌而又充實的日子里,
一家人的生活也變得越來越有盼頭。十一月的風(fēng)透著寒意,吹得院里的樹葉沙沙作響。
馬志鵬的舅舅舅媽登門做客,屋里一下子熱鬧起來。八仙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大家圍坐在一起,笑語不斷。酒過三巡,舅媽抹了抹嘴,說起了家中的喜事:“志鵬啊,
你那表弟眼瞅著臘月就要結(jié)婚了,時間可真快呀!”舅媽的話剛落音,婆婆眼眶忽地泛紅。
她粗糙的手掌抹過眼角,渾濁的淚沾濕了布滿老年斑的手背:"志鵬小時候,
你們沒少幫襯我們孤兒寡母......"喉間泛起哽咽,她顫巍巍指向后院,
"就把養(yǎng)了大半年的那頭肥豬送過去,也算是還了這份情!”馬志鵬也沒多想,
笑著一口答應(yīng)下來:“行,媽,就照您說的辦!”我坐在一旁,筷子停在半空中,
心里微微一緊。這幾個月來,那頭豬都是婆婆精心喂養(yǎng),起早貪黑地操持,
可也是家里的一份重要財產(chǎn)啊。但看著婆婆一臉的熱情和馬志鵬的爽快,我張了張嘴,
終究還是沒吭聲,只是默默把心里的那點顧慮咽了下去,強(qiáng)笑著繼續(xù)吃飯。
屋內(nèi)的氣氛依舊熱烈,可我的心思卻飄到了那頭即將送出去的肥豬上。吃完飯,
婆婆一邊收拾著桌上的碗筷,一邊對我開口說道:“你呀,別管這些了,
回東屋做你的衣服去吧,這飯桌我來收拾就行?!蔽椅⑽Ⅻc頭,看了眼滿桌的殘羹剩飯,
又瞧了瞧婆婆略顯疲憊的身影,轉(zhuǎn)身朝東屋走去??p紉機(jī)的聲響在安靜的屋子里重新響起,
布料在我的手下慢慢變換著形狀。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傳來了說話聲,我停下手中的活計,
走到窗邊望去,只見舅舅和舅母正與婆婆、馬志鵬站在院子里話別。
舅舅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舅母則在一旁不住地說著感謝的話,
想來是對婆婆要送肥豬的事十分滿意。他們的身影在午后的陽光下漸漸遠(yuǎn)去,
婆婆和馬志鵬轉(zhuǎn)身回到屋里,院子里又恢復(fù)了平靜。我回到縫紉機(jī)前,心里卻有些五味雜陳,
既擔(dān)心那頭肥豬送出去后家里的收入會受影響,又不好違背婆婆的心意,
只能將這些情緒都化作手中的針腳,一下一下地縫進(jìn)衣服里。5 今生圓滿時光如白駒過隙,
不經(jīng)意間就溜進(jìn)了臘月。凜冽的寒風(fēng)呼呼地刮著,吹得人骨頭縫里都是冷意。
我只覺得身子愈發(fā)慵懶,整日提不起精神,做活時也常常出神。
可低頭一瞧那堆在案板上的五十多身衣服,想到做好它們掙的錢,
就能給家里添上一間半嶄新的瓦房,仿佛有一股力量注入身體,又強(qiáng)打起精神繼續(xù)忙碌。
那縫紉機(jī)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有節(jié)奏地響著,我手中的針線穿梭不停,
心里盤算著等房子蓋好,一家人就能住得更寬敞。絲毫沒有意識到,
肚子里正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只是偶爾會疑惑自己怎么變得這么容易疲倦。
每縫好一件衣服,我就想象著瓦房落成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上揚(yáng),手上的動作也更快了些。
過了臘月十五,冬日的風(fēng)愈發(fā)凜冽,吹得人臉頰生疼。鄰居家的老嫂子踩著一地的薄雪,
咯吱咯吱地進(jìn)了我家院門,來取給她那尚未成家的小兒子做的衣服。
我從衣柜里小心地捧出疊放整齊的新衣,遞給老嫂子。她滿臉笑意,不住地夸贊我的手藝好。
閑聊間,老嫂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經(jīng)意地說道:“對了,
我聽說鄰村的磚窯在處理磚呢,價格比平時便宜一半哩!”聽到這個消息,
我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心里盤算著若是能買到便宜的磚,蓋房的花費就能省下不少。
晚上睡覺時,我語氣里滿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志鵬,今天老嫂子跟我說,鄰村磚窯處理磚,
便宜一半呢!咱去買,這樣蓋房能省好多錢!”可馬志鵬卻不緊不慢地回我:“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