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玄鳥佩緣武丁踩著晨露未干的泥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北郊走。
這是他登基的第三個年頭,朝堂內(nèi)外都不太平——西北的羌人時常侵擾邊境,
東邊的夷族扣押貢品,連年旱災更讓百姓怨聲載道。昨日又有大臣上奏,
說王畿周邊的農(nóng)人因田產(chǎn)糾紛鬧出了人命?!巴跎希屑毮_下。
”隨從捧著占卜用的龜甲跟在后頭,眼見商王的麻布褲腳沾滿了泥漿。
遠處桑樹林里傳來嘈雜聲,幾輛傾倒的牛車堵住了田埂,
衣衫襤褸的老農(nóng)正跪在地上咚咚磕頭。突然一抹紅色闖入視線。少女翻身躍下青銅馬車,
鑲著綠松石的腰帶在陽光下泛著碧波。她三兩下?lián)荛_人群,繡有玄鳥紋的裙擺拂過田邊野花,
驚飛幾只啃食黍米的麻雀?!疤飪院卧??”她的聲音清冷如泉,
右手不自覺地按向腰間掛著玉墜的銅鉞。武丁在十步開外停住腳步,
看見她左手展開的竹簡上密密麻麻畫著田畝標記。一個月前他推行井田制,
將王室的土地以“井”字形劃分給農(nóng)戶,誰料這新法竟成了地方官吏中飽私囊的幌子。
“公田里都長了半人高的野草,私田倒被搜刮得粟米不剩!”老農(nóng)抖著裂口的粗陶碗,
里面躺著幾顆干癟的谷粒,“求女公子做主啊……”少女的眉尖蹙成小山,
突然抄起木車上的鐵犁往地上一戳:“昨日第三輛牛車經(jīng)過水渠時,
這犁頭和軸轱轆掉在同一處泥坑——司農(nóng)官不妨解釋下,
為何你報損的青銅農(nóng)具比實際多出五倍?”藏青官袍的中年男人撲通跪下,額頭滲出油汗。
圍觀的人群爆發(fā)出一陣騷動,桑樹上的烏鴉驚叫著盤旋而起。就在這時,
一陣清風卷起少女垂落鬢邊的發(fā)絲,
發(fā)髻間插著的隕鐵簪子正折射出七彩虹光——與他昨夜占卜時龜甲裂出的紋路形狀一模一樣。
“按新法第三條,貪墨者斷指。”少女的話讓武丁心頭一跳。眼見銅鉞寒光閃過,
他下意識要上前阻攔,不料踩到半截斷裂的青銅箭頭,整個人踉蹌著栽進泥坑里。
冰冷的泥水濺上甲衣的瞬間,他感到喉間一涼。抬頭只見寸許長的青銅鉞尖抵著自己脖頸,
少女眼中的警惕如同護崽的母豹。待看清他的玄色腰帶上繡著的龍紋后,
她突然收刃后退半步,單膝點地的動作驚落兩片野桃花瓣:“臣女婦好見過王上。
”武丁望著跌在泥漿中的半月形玉墜——這是方才兩人相撞時從她腰間滑落的,
此刻正在爛泥里泛著瑩潤的光。幾只紅嘴藍鵲喳喳掠過桑林,
他恍然想起昨晚巫咸稟報的卦象,龜甲裂紋里那句話驀地涌上心頭:玄鳥西來,天命為媒。
第二章·玄鳥大婚龜甲在青銅鼎中炸裂的瞬間,武丁攥緊了袖中的玄鳥佩。
巫咸盯著裂紋顫聲道:"卯月婚期沖煞,恐有血光...""那就讓血光變成吉兆!
"婦好突然揮鉞劈開龜甲,飛濺的骨片驚起檐下玄鳥。她戰(zhàn)甲未卸,
發(fā)間纏著剛從戰(zhàn)場帶回的棠棣花,腰側銅鉞還沾著土方人的血:"我以敵軍首級為聘,
王上可敢接?"武丁在眾臣倒吸冷氣聲中大笑起身。他解下玄色王袍披在她肩頭,
指尖拂過她眉間濺上的血點:"孤以山河為禮,邀將軍共掌這染血的江山。"當夜,
九十九盞青銅燈照亮太廟。婦好未穿翟衣,反以赤豹皮為裳,戰(zhàn)甲綴滿東海明珠。
她踩著羌俘的圖騰鼓點踏入宗廟時,武丁正將玄鳥佩浸入酒樽:"飲此合巹酒,生死共征途。
"突然地動山搖,祭壇龜甲紛紛迸裂。婦好反手割破掌心,
將血灑向震動的銅鼎:"太戊先祖,
今日我要的可不是祝福——"她拽過武丁的手腕與他十指相扣,兩股鮮血匯入鼎中,
"是讓您看著,我們?nèi)绾闻_這亂世!"地震在血染銅鼎的剎那平息,
碎裂的甲骨竟拼出鳳凰于飛之形。晨光漫過占星臺時,武丁正執(zhí)朱砂筆為婦好描眉。
她懶洋洋倚著青銅日晷,把玩昨夜繳獲的鬼方骨笛:"今日卜辭說王上'縱欲傷身',
可要收斂些?""比起這個——"他咬住她耳垂,指尖滑過她鎖骨處的箭疤,
"王后不妨猜猜,那幫老臣聽說你要親征土方時的臉色..."婦好翻身將他壓在甲骨堆上,
隕鐵簪折射的光斑灑滿星圖:"不如賭十車青銅?看我三月內(nèi)踏平土方,
還是您先哄好那些老叟。"她發(fā)間棠棣香混著血腥氣,
武丁突然想起大婚那夜——她也是這般跨坐他身上,
用染血的指尖在他胸口畫下第一道玄鳥紋。暮色降臨時,兩人常并坐觀星。婦好以銅箭為籌,
與武丁賭各星宿運行軌跡。輸者需為對方濯足,卻總在銅盆打翻時滾作一團。
某夜她故意輸?shù)糍€局,
的腳趾低笑:"將軍這是要誤孤早朝..."第三章·燎祭驚雷夏至的日頭毒得能烤裂龜甲,
武丁卻覺得脊背發(fā)涼。太廟前的青銅鼎里,
三牲祭品飄出焦糊味——這已經(jīng)是今夏第三場求雨失敗的祭祀了。"把羌人俘虜押上來!
"大祭司的喊聲帶著顫音。三十個被捆成肉粽的羌族漢子跪在祭壇下,
武丁望著他們黧黑的面孔,突然想起北疆戰(zhàn)場上的血泥。
他下意識摸向腰間玄鳥佩——自從那日田埂相遇,
婦好親手將這塊從泥里挖出的玉墜系在他腰間,說是"賠罪禮"。"且慢!
"清泠女聲穿透蟬鳴,武丁轉頭看見婦好提著裙擺奔上臺階。她今日未戴珠翠,
鴉青發(fā)髻間只插著那支隕鐵簪,玄色祭服上的金線玄鳥振翅欲飛。"用活人祭天是蠢材所為!
"這句話驚得巫祝們手中骨匕差點落地。婦好徑直走向最大的司母戊鼎,
踮腳抓了把鼎中焦黑的黍米:"王上聞聞這焦苦味,神明怎會喜歡?
"突然一聲炸雷撕裂天際,青銅鼎里的灰燼被狂風卷成旋渦。
武丁眼見婦好發(fā)簪上的虹光驟亮,她竟奪過巫祝的骨匕,對著自己左臂就是一刀!"婦好!
"鮮血在半空中凝成小玄鳥,繞鼎三周后如赤蛇蜿蜒入鼎,焦糊味瞬間變成異香。
更驚人的是,鼎腹的饕餮紋竟像活過來般開始游動。當?shù)谌恍⌒B墜入鼎中,
憋了半月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這才是神明要的祭品——"婦好任由雨水沖刷傷口,
轉頭時眼中跳動著與饕餮紋同樣的金光,"以王族之血,換萬民生機!
"武丁抓過她流血的手臂,發(fā)現(xiàn)那道猙獰舊疤竟與鼎身紋路完全契合。
雨水順著冕旒珠串滾落,他忽然明白為何大婚前夜占卜,龜甲會裂出"玄鳥浴火"的卦象。
當夜王宮藥香彌漫,婦好散著長發(fā)任由武丁包扎被骨匕劃傷的手臂。窗外雨打芭蕉聲聲慢,
她突然輕笑:"王上今日倒是膽大,不怕我這瘋婦沖撞神靈?
""比起只會殺俘虜?shù)拇啦摹?武丁摩挲著玄鳥佩上未洗凈的泥痕,
"我寧愿信你這會流血的玄鳥。"燭火爆了個燈花,映亮她鎖骨處淺淺的箭疤。
那是三日前東夷刺客來襲時,她為他擋下的冷箭。第四章·玄鳥折翼北疆的風裹著冰碴子,
刮在臉上像刀割。婦好哈出的白氣還沒飄遠,就在睫毛上結了霜。她跺了跺凍麻的腳,
青銅戰(zhàn)靴撞在冰面上發(fā)出脆響——這已經(jīng)是商軍被困雪山的第七日了。"將軍,
最后半袋黍米..."副將的聲音比飄雪還輕。婦好望著蜷縮在冰窟里的士兵,
他們發(fā)紫的嘴唇上裂著血口子。突然,馬廄方向傳來嘶鳴,她抄起銅鉞沖過去時,
正看見兩匹戰(zhàn)馬在互相啃咬脖子——餓極了的畜生開始吃同類了。"取我匕首來!
"當婦好割開那匹老馬的喉嚨時,滾燙的血噴了她滿臉。士兵們捧著破陶碗接血,
有個半大孩子突然哭了:"將軍,我們會不會死在這兒...""喝!
"婦好把血碗懟到少年嘴邊,"喝完去把冰錐敲下來當兵器,羌人的狼牙棒可不會可憐你!
"夜色降臨時,她縮在冰洞最深處搓手。腰間的玄鳥佩突然嗡嗡震動,
這是武丁送她的生辰禮,據(jù)說嵌著能共鳴的隕鐵。"報!東南方出現(xiàn)武字旌旗!
"婦好猛地攥緊銅鉞,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她分明讓武丁留守王都,
此刻玄色王旗卻如利刃劈開敵軍陣線。當那駕青銅戰(zhàn)車沖破重圍時,她看見武丁冕旒盡碎,
滿身血污宛如瘋魔。"婦好!"武丁掀開狐皮大氅跳下戰(zhàn)車,冕旒上掛的冰溜子叮當亂響。
婦好抄起冰錐抵住他咽喉:"你瘋了?商王擅離王都,是要讓東夷人端了老巢嗎!
""昨夜觀星,紫微垣東南有星墜入你的命宮。"武丁扯開衣襟,
心口處新刺的玄鳥紋還在滲血。他不由分說把婦好的腳塞進自己懷里,
青銅護心鏡硌得兩人同時抽氣。婦好卸下染血的青銅胄,就著洞口營火擦拭內(nèi)壁。
武丁突然握住她的手,
指尖撫過甲片內(nèi)側的甲骨文——這是上回婦好大破鬼方后他刻的:"斬首三百,
不及卿笑醉時"。"王上可知..."她將胄片拿在手上,"待這甲衣刻滿,
我便解甲歸田..."酒液滲入字痕泛起金光,
映出武丁眼底的驚痛——他早從龜甲卜辭知曉,這甲衣永遠刻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