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一家是名副其實的吸血蟲。小到表哥的吃穿用度，大到表哥的結婚彩禮，都向我媽要。
實在拿不出錢了，便哄騙我媽去借高利貸，以至于我媽被暴力催收致死。從那以后，
我和姐姐寄人籬下，相依為命?？删司瞬⒉幌牍芪覀?，
在剩飯剩菜里下毒后便和舅媽出門吃席了。再睜眼，我們回到了姐姐18歲生日前。
表哥打來電話，笑嘻嘻地提起他的二手筆記本總是卡頓跳幀。
媽媽直接心如止水地掛掉了電話。（1）「哎呀，我這手機太舊了，全是雜音聽不清?！?/p>
媽媽按下掛斷。見狀，正在數碼店挑筆記本的姐姐和我，雙雙驚呆了，
從前媽媽絕不會敷衍表哥。但確信的是，媽媽也重生了。再次見到她的時候，
我和姐姐滿腹委屈，除了一句「媽媽」，其他話都卡在了喉嚨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既知我們氣她恨她，亦知我們想她愛她。媽媽從小沒讀過什么書，
又深受道德觀念影響，一心覺得貼補娘家是理所應當的。就算是暗地里虧待了我們姐妹倆，
明面上也要拿錢給舅舅一家。上一世，表哥的女朋友家有錢有勢，在彩禮數上不肯讓步。
情急之下，舅舅找到了我媽，想讓我媽出一部分錢。
可媽媽連我和姐姐的學費都是向親戚借的，實在拿不出錢來了。
在舅舅pua和畫餅的雙重洗腦下，
媽媽相信了表哥上班后會每個月按時給她打錢用于還款的鬼話。然而催債的多次上門，
舅舅一家權當不知情，直到媽媽被打得咽了氣，他們才假裝悲痛地趕來收尸，
嘴里說著：「錦蘭，你糊涂啊，有困難不找家里人，跑去借什么高利貸啊。」臨了，
媽媽連個好名聲都沒落到。爸爸將我們托付給舅舅家，可每個月打回來的錢越來越少，
于是舅舅搶走了姐姐打寒暑假工賺的錢，聲稱是我們住在他家該交的房租水電和伙食費，
然而轉頭就用這錢給表哥買了新的智能手機。
而媽媽的靈魂無助地在半空中看著我和姐姐寄人籬下受盡冷眼和排擠，
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為力。我和姐姐因中毒在地上痛苦地打滾，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而舅舅舅媽故意裝作聽不見我們的哀嚎時，媽媽才驚覺自己用真心換來的不是同樣的善意，
被道德綁架的這一生虧欠了兩個女兒太多。其實媽媽并不是不愛我們，只是太過仁慈，
被別有用心之人用那些親情捆綁的陳舊教條蒙住了眼睛。這一世，
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守護好我們，兩個她本該最在乎的女兒。（2）「諾諾，有沒有看好？
就這個型號是嗎？」媽媽的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我們心中無比震撼。
以前媽媽很少主動問我們要什么，只有我們實在缺某樣東西時，才敢試探地朝她開口?！笅?，
新電腦太貴了?！菇憬阊劾锏南矚g霎時掩埋，目光低垂，咬著下唇。上一世，
媽媽總是給表哥買他想要的好的、高檔的東西，就連表哥沒了生活費，
媽媽也會幫他瞞著舅舅，偷偷打錢過去。但她從不給我和姐姐買很好的東西，
即使是一支自動鉛筆，有一塊錢的也堅決不買兩塊錢的，
她總學著舅媽的口吻跟我們說：「要那么好的東西干嘛，湊活用就行」。漸漸地，
我和姐姐也不敢要了。彼時，年齡尚小的我們難以承受來自大人們嘴里的道德壓制。
后來才明白，很多時候，我們并不是想攀比，只是想得到一點偏愛而已。
爸爸抱怨媽媽總是不分輕重緩急地就給娘家貼錢，于是他干脆常年待在工地上不回家，
也不往回寄錢。同樣是姐姐的18歲生日。舅媽對媽媽說：「錦蘭啊，
孩子的生日就是母親的受難日。不能太慣著孩子，你們家建興又不給你打錢，
諾諾不孝順你就算了，怎么張口就要買這么貴的東西啊?！孤犃T，媽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跟姐姐說沒錢買。可幾日后表哥的生日，媽媽卻捱不住舅媽的嘲諷和表哥的乞求，
狠下心買了一臺全新的筆記本電腦，作為他20歲生日禮物的補償。這叫姐姐如何服氣，
如何不傷心?！钢Z諾，承志的20歲生日只有一次?！埂笅?，我的18歲生日也只有一次?！?/p>
生了嫌隙后，媽媽意欲補償姐姐，可姐姐卻總跟她保持距離，不愿親近了。聽到姐姐的話，
媽媽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伸手摸了摸姐姐的頭：「你不是想學動漫設計嗎，
不買個好點的電腦怎么行?！菇憬阌犎?，雙目圓睜，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媽媽嘴里說出來的。
從前，媽媽只會跟著舅媽一起批判學動漫設計沒用，出來找不到工作?！缚墒?..」
姐姐還是猶豫了。我知道，她還是心疼媽媽的。害怕媽媽上班太辛苦，不想給她更多的壓力。
「你和妹妹夠懂事了，媽這輩子只想你們倆過得好，別的我都不在乎?！?/p>
媽媽將我們環(huán)抱在一起，暖意漸漸流向我們心底的冰川。（3）買完電腦后，
媽媽還帶姐姐買了一身新衣裳。姐姐喜歡極了，即使嘴上不表明，
唇角的酒窩還是出賣了她此刻內心的喜悅。
當媽媽看到因穿著姐姐穿剩下的衣服而低著頭極度自卑的我時，
咬咬牙也給我買了一件得體的。我穿著久違的新衣裳幾乎要掉眼淚，
不知道這種復雜的心情該怎么形容?！钢Z諾真是長大了，愿愿也越來越好看了?！?/p>
媽媽莞爾一笑，像深秋升起的暖陽。「媽媽，我賺錢了也會給你和妹妹買衣服的！」
姐姐清澈無雜的眼里滿是真誠。我立刻搶著說道：「媽媽我也是！」姐姐生日當天，
姨媽喊我們去飯館吃飯，媽媽破天荒地拎了一個蛋糕來。那蛋糕頗招人稀罕，
乳白色的涂層上點綴著粉色黃色奶油的小花和綠色奶油的葉子，散發(fā)出陣陣香甜的氣息，
像嬌貴高傲的公主一樣要小心著，生怕磕碰?！冈冈福瑪?8根蠟燭?！箣寢尫愿赖?。
我興奮地數完，將蠟燭們一一插好。蛋糕如同一只五顏六色的刺猬似的，顯得有些滑稽。
關燈后，蠟燭的小小火苗們跳起了歡快的舞蹈，在黑暗中格外耀眼。
我自告奮勇帶頭唱起了生日歌。燭光在姐姐的眼睛里不停地晃動，閉眼許愿的那一刻，
順著姐姐的臉頰落到了看不見的地方。待到姐姐深吸一口氣，吹滅了那些蠟燭，
姨丈將燈重又打開?！肝覀冎Z諾又長大一歲了?！挂虌屝Φ醚劬Χ疾[成了一條縫。
兩個姨姐趁著姐姐切蛋糕，用手指挑起奶油，一人一邊，給姐姐畫上了搞怪的小胡子。
我無心打鬧，只想品嘗那朵誘人的粉色小花。輕咬一口，奶油軟軟地包裹住舌尖，
在嘴里迸發(fā)出從前極少體驗到的甜蜜芬芳。媽媽揚起微笑，眼睛彎彎地看著我們。
上輩子由于舅媽灌輸的苦難思想，她錯過了太多與我們一同親昵的溫馨時光。而現在，
她最想珍惜的只有姐姐和我。（4）吃完飯回到家后，表哥又打來了電話。
舅舅啐了口茶葉：「錦蘭，大后天來吃飯啊，承志過生日?！咕藡屚碌艄献悠ぃ骸甘前?，
菜地里還有，買點肉就行，你大侄子還想吃西瓜?！冠w承志語氣里充滿期待：「姑，
沒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答應我的你可別忘了呀?！顾麄儧]一人在意今天是什么日子。
姨媽也喊過他們一起吃飯，只是他們說有事，就沒來?；椟S的燈光下，
我和姐姐注視著媽媽的反應。媽媽哈哈笑著說：「沒忘沒忘，
我大侄子的生日禮物怎么會忘呢，你放心，姑過兩天買?！?/p>
趙承志一聽就急了：「你還沒買啊，有些好的型號店里不一定有現貨，可能要提前定的！」
媽媽有些為難道：「今天不是我們家諾諾過生日嘛，沒來得及。」電話那頭頓時鴉雀無聲。
我和姐姐也哽住，失望的情緒如同一株奮力生長的爬山虎，在我們心中緩緩籠罩出一片陰影。
媽媽沒變，還是原來那個只要表哥一開口，就對表哥有求必應的她。過了一會兒，
趙承志才裝模作樣道：「哎呀，那祝諾諾生日快樂啊。回頭來我家，我給諾諾補個禮物。」
姐姐拔高音量：「好啊表哥，我想要一部新的手機，能觸屏的那種?！?/p>
電話那頭傳來舅媽低聲的咒罵：「還敢開口問我們家要東西?！箣寢屵€沒來得及接話，
表哥就匆匆掛斷了。姐姐頭也不回，徑直走向了房間。老式的燈泡一閃一閃的，
發(fā)出清晰的電流聲，好像下一秒就會斷電，陷入黑暗。媽媽輕輕地嘆了口氣，喚道：「諾諾。
」姐姐端著一個鐵盒子出來遞給了媽媽，她指尖微顫，鼓起勇氣艱澀地開口：「媽，
這是我高考完到現在一個多月兼職賺的錢，你拿去給表哥買禮物吧。」媽媽怔了怔，
沒想到姐姐會有如此舉動，直接紅了眼圈：「諾諾，這錢你自己留著花?！埂缚墒菋寢專?/p>
你剛給姐姐買了新的筆記本，哪還有錢給表哥買呀？」我十分不解，
急得像是油鍋里掉進了一滴水，瞬間將熱油炸得到處都是。「你們兩個呀。」媽媽忍住眼淚，
寵溺地刮了刮我們的鼻尖。（5）眨眼就到了表哥生日。
媽媽一大早就從菜市場稱好了新鮮的排骨和五花肉，等我和姐姐一起床就出發(fā)去了舅舅家。
舅舅見到我媽，第一句話就是：「西瓜呢？怎么沒買？」
舅媽緊隨其后陰陽怪氣道：「果然啊，不是親生的孩子，待遇就是不一樣。
女兒過生日在外面下館子，買蛋糕；侄子過生日，想吃個西瓜都不肯買?！?/p>
姐姐故意踹了一腳門：「舅舅舅媽?！刮也亮瞬令~頭的汗，大聲道：「舅舅舅媽，
媽媽買的西瓜太重了，放哪兒??？」他們這才發(fā)現，我和姐姐手里各拎著一個大西瓜。
即使這樣，舅舅舅媽也沒有給我們好臉色?！钢Z諾愿愿，去找表哥玩兒吧?！?/p>
媽媽慈愛地拍著我和姐姐的肩膀。舅媽倒是不樂意了：「女孩子家就應該讓他們學著做飯，
不然以后嫁到人家去，肯定要被婆婆說的?！刮艺０驼０脱劬Γ荒樚煺妫骸妇藡?，
外婆在世的時候經常說你嗎？」舅媽愣了一瞬。姐姐冷哼：「外婆才不是那樣的人呢?！?/p>
媽媽輕咳了一聲：「你舅媽呀，是最勤快最肯吃苦的人了?！咕藡屧郊毸荚讲粚牛?/p>
只好擺出架子：「大人說話小孩插什么嘴。」媽媽順勢將我們往外推：「是是是，
小孩子都出去?！刮液徒憬懔ⅠR開溜。到趙承志房間時，他正在用電腦轟隆隆地打游戲。
地上隨處可見的橘子皮、瓜子殼。而他嘴里念叨著我們聽不懂的詞匯。
他的電腦看起來也不卡頓啊，挺流暢的，連大型端游都能打?！副砀?，不是說有禮物送我嗎？
」姐姐探頭問。「嗐，你來得正好！特地留給你的，再晚點我就吃光了?！?/p>
趙承志從褲兜里掏出一把一毛錢的棒棒糖拍在桌子上，「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了嗎，
還老跟我搶呢，搶不過就哭?！谷绻覜]記錯，小時候的棒棒糖也是我媽買的，
趙承志每次都霸占所有，一根不留。我和姐姐想吃，他就跟舅媽告狀說我們搶他的。
姐姐禮貌地接過：「謝謝表哥，正好三根，要不我們一人一根分了吧?！?/p>
趙承志喜笑顏開地奪走屬于自己的那根，撕開糖紙就丟進嘴里?？粗竹薨櫽逐ず陌b紙，
我恨不得把嫌棄兩個字寫在臉上。（6）飯桌上。趙承志興奮地問我媽：「姑，我的禮物呢？
」我和姐姐對視一眼，心覺不妙，我們好像沒看見媽媽拿禮物。要是忘記買了，
指不定趙承志要鬧呢。下一秒，我媽在眾目睽睽之下，
大大方方地從她的大包里翻出一個精美的盒子。我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媽媽還是給表哥買了。媽媽遞給趙承志：「來，拿著，大侄子?！?/p>
舅舅和舅媽就差把得意兩個字寫在臉上了。趙承志等不及了，當場就撕開包裝打開了盒子，
原本驚喜的表情瞬間凝固：「這是什么？」「你要的卡通跳繩，怎么想著鍛煉了？
三根夠了吧，帶你爸媽一起跳?！箣寢尠寻掌饋?。我和姐姐憋著笑。尤其是姐姐，
如果不是她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恐怕要笑出聲?！甘裁窗?！我說的是卡頓跳幀，
要買筆記本電腦，根本就不是這個！」趙承志垮著臉將跳繩重重地扔在地上，
把我們嚇了一跳。舅媽緊接著說道：「錦蘭，你這個做姑姑的也真是，
侄子過20歲生日就買三根破跳繩來。蔣諾過生日你可是舍得去飯店，還買蛋糕呢?！?/p>
「就是啊，趙錦蘭，你什么意思啊？」舅舅也放下了筷子。
「我看你是不想我們家承志給你養(yǎng)老了?！咕藡尫藗€白眼，
「你就看你兩個女兒嫁出去之后你怎么辦吧?！埂冈趺磿鼐藡?，我和姐姐可沒你那么忘本，
從來不給娘家貼錢。」我啃著排骨認真道?！刚l跟你說我沒給啊，我每個月都給！」
舅媽用力一錘桌子，盤子都因碰撞而發(fā)出響亮的當啷聲?！甘缇?，你說什么？」
舅舅怒瞪著她。舅媽的表情實在難看，若是解釋沒給，就應證了我的話；若是解釋給了，
又難逃舅舅的追問。我自是猜到像舅舅這么小氣的人絕對受不了舅媽往外拿錢，
只是沒猜到舅媽嘴這么快，自己抖落出來了。而舅舅若是不說話，
裝作是舅媽用來哄我們的說辭也就罷了，可他向來沉不住氣。媽媽見機捂住我的嘴，
賠著笑：「小孩子不懂事，別往心里去?！咕藡寶饧t了臉：「女孩子家家怎么口無遮攔的，
一點禮數都沒有！趙錦蘭，你就是這么教育孩子的？活該守活寡?！箣寢尣恢氲乜粗?。
「王淑娟，你叫什么叫啊。天天仗著自己是個嫂子就想騎在我媽頭上?！菇憬惴畔峦肟辍?/p>
「你反了天了！」舅媽伸手指著姐姐，氣勢洶洶道，「看我今天不收拾你們?！?/p>
媽媽迅速起身擋在我們前面，卻被舅媽扔過來的玻璃酒杯砸個正著，
鮮紅的血瞬間沿著額角流了下來。姐姐趕緊用紙幫媽媽捂住了傷口，可那血噴涌似的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