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山腳下楊易安的食店鋪開業(yè)典禮之日,賓客如云,原本是高興之日。賓客們卻沉浸在獨眼老周的故事里。
山夯土墻,與回廊間形成的風道穿堂而過,檐角懸掛的風鈴吹得叮叮作響。山風卷伴著風鈴聲拂過賓客面門,如同美女的輕拂。
楊易安默默添上熱茶,壺嘴騰起的白霧模糊了獨眼老周布滿滄桑的臉。
“原來老周你當真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重情重義且勇敢無畏,正直不屈且蔑視權(quán)貴,才華橫溢且機敏過人?!笨h太爺梁康平十分認可地頻頻點頭,“那你又是如何帶著一對雙胞胎姐妹孫女浪跡天涯的呢?你兒子呢?”
獨眼老周下意識按住腰間的金鑲玉墜,那是用當年兩孫女母親的手鐲所制。他望著窗外被山風卷起的落葉。
檐角風鈴驟然急響,獨眼周義枯瘦的手指死死摳住桌沿,仿佛又能觸到當年產(chǎn)房外冰涼的青石板。恍惚間又將他拽回十五年前那個雪夜。
蘇月繡樓里傳出的哭喊混著血腥,驚飛了梁間棲著的寒鴉。他撞開房門時,正見江燕白抱著渾身是血的蘇月,翠羽上凝結(jié)的血珠像極了泣血的鵑啼。
蘇月難產(chǎn)失血過多而死,江燕白嚎啕大哭幾聲后抱著蘇月目訥地坐著。
這蘇月是誰?這江燕白又是誰?
那是個蟬鳴聒噪的夏日,周義流浪至江南小鎮(zhèn),在街角的茶樓偶遇了秀才江燕白。彼時的江燕白,一襲青衫,正對著手中的點翠發(fā)簪怔怔出神,眸中滿是溫柔與眷戀。攀談間,周義得知,這發(fā)簪正是點翠匠之女蘇月所制,兩人青梅竹馬,私定終身。
周義初見江燕白時,那秀才正對著手中的點翠發(fā)簪淺笑。"蘇月說,翠羽要在活鳥身上現(xiàn)取,才能鎖住這抹靈氣的湖藍色?!?/p>
后來周義跟著去了繡坊,只見蘇月跪坐在竹席上,鑷子夾著翠羽的手比蝶翼還輕,腕間銀鐲輕晃,驚起翠羽紛飛。
“等燕白金榜題名,我要親手為他做一頂點翠冠。"蘇月微笑著轉(zhuǎn)頭,鬢邊碎發(fā)被穿堂風揚起。那時江燕白總斜倚在門框,看她將翠羽細細貼在鎏金底托上,燭火搖曳,把兩人影子疊成交頸的鴛鴦。誰能料到,這雙巧奪天工的手,最后會被鮮血浸透。
蘇月臨盆那日,暴雪封了半座城。江燕白攥著她新做的點翠長命鎖,在產(chǎn)房外來回踱步。當產(chǎn)婆抱著雙胞胎出來時,他沖進去只看見滿地狼藉的翠羽凝結(jié)的血珠比嫁衣還紅。
當周義撞開門時,見江燕白的魂魄仿佛隨蘇月去了。
痛失至愛的江燕白,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幾個月后,撒手人寰。臨終前將雙胞胎姐妹托孤給他。江燕白臨終前,將雙胞胎姐妹交到周義手中,氣若游絲卻語氣堅定,顫抖著掏出蘇月生前最愛的金手鐲:"周兄,這兩個孩子...就拜托你了。蘇月若在,也會放心的..."他顫抖地說。話未說完,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周義含淚答應(yīng),帶著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踏上了流浪之路。他尋遍各地能工巧匠,將那只承載著無數(shù)回憶的金手鐲熔成三塊,又采來最鮮亮的孔雀羽,制成了三塊包金點翠玉佩。每一塊玉佩上,都精心鑲嵌著形狀各異的翠羽,或似流云,或似飛鳥,寄托著這對苦命戀人的思念。
檐角風鈴又起,一陣山風穿堂而過,吹散了滿室凝重。梁康平的折扇停在半空,老周腰間的玉佩在泛著冷光。他望著杯底沉淀的茶葉,恍惚看見蘇月繡坊里翻飛的翠羽,聽見江燕白臨終前沙啞的托付。忽聽得門外傳來清脆的笑聲,兩個少女追逐著奔入。跑到周義面前依偎在周義懷里:“爺爺,我們把驢子喂飽了?!?/p>
楊易安打量著眼前兩個女孩,兩人外貌相似。十四五歲左右,明眸皓齒,笑容可掬,杏眼梨渦,腰間各自掛著和周義一樣的包金點翠玉佩。
周義抹抹獨眼角淚水,滿眼柔情地望著這對雙胞胎姐妹:“你們兩個頑皮淘氣的鬼靈精,我找了一位大哥哥以后好好管下你們。”
周義又轉(zhuǎn)頭望向楊易安:“這對雙胞胎姐妹就是江燕白的遺孤。大的叫江大雙,小的叫江小雙?!?/p>
老周枯瘦的手指摸著杯沿,喉結(jié)上下滾動:“那年我?guī)е唏倮锏碾p兒離開江南,途經(jīng)蜀地時,在青陽觀遇見個道士。他盯著雙兒腰間的玉佩,掐指算了半日,說這兩個女娃命格奇特,是點翠雙生,鳳棲廚房命數(shù)。”
話音未落,后廚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王碧瑤慌慌張張跑出來:“不好了!石志方添柴時沒留神,鐵鍋被燒紅了!”
眾人一驚,卻見楊易安神色鎮(zhèn)定,反將袖口一挽:“來得正好!周老,且看炒一菜式。”
他抄起鐵鏟,從油盅里舀出半勺香油潑進鍋內(nèi)?;鹈纭稗Z”地躥起三尺高,映得滿堂通紅。楊易安動作行云流水,先將切好的香菇絲煸炒出香,再加入水芹快速翻炒,隨后倒入肉絲,撒上鹽顛炒。清爽開胃,鮮、爽、嫩的芹菜炒肉絲出來了。
老周獨眼閃過異樣的光。更奇的是,江大雙、江小雙不知何時已擠到灶臺邊,小雙踮著腳緊盯楊易安拋鍋的動作,大雙則默默將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