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七歲那年的除夕夜,灶房里彌漫著滾油和面粉的香氣,混雜著窗外隱約傳來的鞭炮聲。
母親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謠,將切好的年糕片裹上蛋液,準備下鍋。「小滿,遞一下那個漏勺?!?/p>
母親側(cè)著頭,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濡濕,貼在飽滿的額頭上。我踮起腳,
從墻上掛著的鉤子上取下那個長柄的銅漏勺,小心翼翼地遞過去。灶膛里的火燒得正旺,
映得母親的臉頰紅撲撲的。我的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素?zé)奶胀凉?。那是父親還在時,
親手為我捏的最后一個兔兒燈,還沒來得及上釉,耳朵尖尖,眼睛圓圓,憨態(tài)可掬。父親說,
等開春了,就帶我去窯廠,讓我自己給它涂上喜歡的顏色??纱禾爝€沒到,父親就走了。
這個兔子燈,成了我對他最后模糊的念想。油鍋里的油燒得滾燙,滋滋作響,冒著青煙。
母親將第一批裹好蛋液的年糕片滑入鍋中,油花立刻激烈地翻騰起來,炸開噼里啪啦的聲響。
「小心點,別靠太近。」母親叮囑道,用漏勺輕輕翻動著鍋里的年糕。就在這時,
不知是灶膛里的柴火爆了一下,還是母親腳下拌蒜,那口沉重的油鍋,
連帶著里面滾沸的熱油,猛地向我這邊傾倒過來!一切發(fā)生得太快,
快到我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大腦一片空白,
身體卻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yīng)——我死死護住了懷里的陶土兔子燈。下一秒,
灼熱的、黏稠的液體鋪天蓋地澆了下來。劇痛瞬間席卷了我的右臂,
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過,毛衣袖子迅速被浸透,緊緊地黏在了皮肉上?!高旬?dāng)!」
油鍋砸在地上,滾燙的油濺得到處都是?!赴 ?!」我終于痛得哭喊出聲,
懷里的兔子燈脫手而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尖銳的陶片劃破了我的掌心,鮮血混著油污,
染紅了碎裂的白瓷。母親驚恐地尖叫起來,沖過來抱住我,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小滿!
小滿!我的囡囡!」她的手觸碰到我的胳膊,我疼得渾身抽搐?;靵y中,
我瞥見地上那堆破碎的陶片,兔子的耳朵斷了,圓圓的眼睛也碎了。心里某個地方,
也跟著碎掉了。急救室的燈光白得刺眼,消毒水的味道嗆得我喘不過氣。
醫(yī)生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我右臂上黏住皮肉的毛衣,每一下都牽扯著鉆心的疼痛。
我咬著牙,不敢哭出聲,只死死盯著天花板。母親站在一旁,背對著我,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她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像窗外那個寒冷冬天里,久久不化的積雪,冰冷而沉重,
壓在我的心上。醫(yī)生處理著傷口,動作很輕,但我還是能感受到那猙獰的焦紅色,
在我皮膚上烙下的印記。它彎彎曲曲,從手腕一直蔓延到手肘,
像一條丑陋的、永遠無法擺脫的毒蛇?!笗舭痰摹!贯t(yī)生低聲對母親說,
語氣里帶著一絲惋惜?!该娣e不小,又是關(guān)節(jié)部位,以后活動可能會有點受影響?!?/p>
母親的哭聲更大了。我閉上眼睛,滾燙的油,破碎的兔子燈,母親的眼淚,
醫(yī)生的嘆息……這些畫面在我腦海里反復(fù)交織。那個除夕夜,沒有煙花,沒有新衣,
只有無盡的疼痛和一道永恒的傷疤。它不僅烙在我的手臂上,也烙在了我的心里。從那天起,
我開始下意識地藏起我的右臂。2.十二歲,我升入了初中。夏天的體育課,是游泳。
更衣室里,女生們嘰嘰喳喳地換著泳衣,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青春期特有的混合氣息。
我磨蹭到最后,躲在角落里,飛快地脫下校服外套。就在那一瞬間,
一道尖銳的聲音刺破了喧鬧:「快看!她胳膊上有條蛇!」說話的是新來的轉(zhuǎn)學(xué)生,叫陳露,
家里很有錢,總是穿著最新款的裙子,身邊圍著一群跟班。此刻,她正瞪大了眼睛,
手指直直地指向我的右臂。那條蜿蜒的、凸起的、泛著暗紅色的疤痕,在白熾燈下無所遁形。
它扭曲著,盤踞在我的小臂上,確實,像一條猙獰的蜈蚣,或者,一條丑陋的蛇。
整個更衣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在我的手臂上。短暫的寂靜之后,
爆發(fā)出一陣哄堂大笑?!腹?,真的好像蛇??!」「好惡心!」「怪不得她總是穿長袖?!?/p>
那些笑聲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扎進我的耳朵,扎進我的心臟。我的臉瞬間燒得通紅,
血液沖上頭頂,嗡嗡作響。我慌亂地抓起校服外套,胡亂套在身上,
動作笨拙得連扣子都扣不上。我想逃離,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陳露還在不依不饒:「喂,
你那條蛇會不會咬人???」她的跟班們笑得更大聲了。我低著頭,沖出了更衣室,
甚至忘記了換泳衣,泳池邊濕滑的瓷磚,映著我狼狽的身影。
我能感受到背后那些黏膩的、充滿惡意的視線。那一天,我沒有下水。
我坐在泳池邊的角落里,用校服袖子緊緊裹住我的右臂,仿佛這樣就能將那道疤痕,
連同那些嘲笑和指點,一同掩蓋。從那天起,校服長袖,成了焊死在我身上的第二層皮膚。
無論春夏秋冬,無論多么炎熱,我再也沒有在人前露過我的右臂,體育課請假,
集體活動能躲就躲。我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像一個提前進入冬眠的刺猬。疤痕,
成了我心底最隱秘的恥辱。它提醒著我那個除夕夜的災(zāi)難,提醒著我和別人的不同。
我變得沉默寡言,習(xí)慣性地低著頭走路,避開人群。直到初三那年,
學(xué)校新來了一位美術(shù)老師。他叫林硯,總是穿著寬松的亞麻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
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他的氣質(zhì)很特別,溫和中帶著一種疏離感,右眼的眼角下方,
有一道淡淡的、幾乎看不清的白色疤痕,像是手術(shù)留下的痕跡。他不像其他老師那樣嚴厲,
也不過分熱情。上課時,他會放一些古典音樂,講到達芬奇時會模仿蒙娜麗莎的微笑,
講到梵高時會手舞足蹈地比劃星空的漩渦。他的課,是唯一能讓我暫時忘記手臂上那條「蛇」
的時刻。我喜歡畫畫,雖然沒什么天賦,但至少在畫紙上,我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沒有疤痕的世界。
那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美術(shù)課。我正對著素描本上一個怎么也畫不好的蘋果發(fā)呆,
林硯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課桌旁。他沒有說話,只是彎腰,伸手,
將我的素描本從課桌里抽了出來。我心里一驚,下意識地想去搶回來。我的畫很糟糕,
充滿了涂改的痕跡,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林硯卻翻開了我的本子,一頁一頁,看得認真。
「畫得不錯?!顾K于開口,聲音平靜,「線條有點拘謹,但想法很有趣?!顾侥骋豁摚?/p>
上面是我隨手畫的一片扭曲的樹林,樹枝像爪子一樣伸向天空?!高@幅」他指著畫,
「很有力量?!刮毅蹲×耍瑥臎]有人說過我的畫有力量。他合上素描本,遞還給我,
然后用那雙清澈的眸子看著我,眼角那道細微的疤痕在夕陽的余暉下若隱若現(xiàn)。「下周六,
市美術(shù)館有一個燒傷康復(fù)患者的作品展?!顾f,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我需要一個助手,幫我布置一下展品。你有空嗎?」燒傷康復(fù)患者的作品展?
我的心猛地一跳。助手?我?我看著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笑了笑,
沒等我回答,便轉(zhuǎn)身走開了。、「周六早上八點,美術(shù)館門口見?!刮铱粗谋秤?,
手里緊緊攥著那本素描本。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我的手臂上,隔著一層薄薄的校服布料,
那條疤痕的輪廓依然清晰。去,還是不去?一個聲音在心里吶喊著:去看看,
看看那些和我一樣,帶著傷疤的人,他們是怎么活著的。另一個聲音卻在瑟縮:別去,
去了只會讓你更難堪,讓別人看到你的丑陋。那個周末,我失眠了。3.周六清晨,
天剛蒙蒙亮,我就醒了。在床上翻來覆去,最終還是爬了起來。我站在衣柜前,猶豫了很久。
最終,還是選了一件最普通的長袖T恤和牛仔褲,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鏡子里的女孩,
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怯懦,我用力搓了搓臉,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七點五十分,
我站在市美術(shù)館宏偉的大門前。秋日的早晨,空氣清冽,陽光柔和。行人不多,
顯得格外安靜。林硯準時出現(xiàn)。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藍色的亞麻襯衫,依舊挽著袖子??吹轿?,
他微微點頭,嘴角勾起一個淺淡的弧度?!缸甙??!顾麤]有多余的寒暄,率先走進了美術(shù)館。
展廳還在布置中,工作人員忙碌地搬運著展品,空氣中飄浮著細密的灰塵。
林硯熟門熟路地帶著我穿過幾個展廳,來到一個相對僻靜的區(qū)域。這里將要展出的,
就是那些燒傷康復(fù)患者的作品。大部分是陶器,還有一些畫作和裝置藝術(shù)。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它們。那些陶器,形態(tài)各異,并不追求傳統(tǒng)意義上的完美規(guī)整,
很多器物的表面,都帶著明顯的燒灼、破裂、扭曲的痕跡。但它們并沒有被廢棄。那些裂紋,
被小心地填補、打磨,有的甚至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箔,在燈光下閃耀著奇異的光芒,
像一道道金色的閃電,劃破了器物本身的沉寂。那些燒灼留下的斑駁痕跡,沒有被刻意遮掩,
反而被巧妙地利用,暈染成了水墨畫中山巒的輪廓,或是云霧的形態(tài)。我伸出手,
指尖輕輕拂過一只茶盞。它的口沿有一處明顯的缺損,但缺損的邊緣被打磨得十分光滑,
像一片溫潤的花瓣,裂紋從缺口處蔓延開來,被金色的線條勾勒,非但沒有顯得殘破,
反而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我的指尖微微顫抖。這些帶著疤痕的陶器,
它們和我……「過來看看這個?!沽殖幍穆曇舸驍嗔宋业乃季w。
他站在一個大型的裝置藝術(shù)品前。
那是由許多破碎的鏡子和金屬碎片拼接而成的不規(guī)則幾何體,燈光從內(nèi)部投射出來,
在墻壁和天花板上留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這是藝術(shù)家根據(jù)自己燒傷后皮膚移植留下的疤痕創(chuàng)作的?!沽殖幠闷鹨恢Ъす夤P,
紅色的光點落在裝置的某處,那里有一片密集交錯的線條,像一張破碎的網(wǎng)?!竸?chuàng)口,
是身體在宇宙間留下的獨一無二的坐標?!顾穆曇舻统炼逦?,回蕩在空曠的展廳里。
「每一次受傷,每一次愈合,都在我們身上刻下印記,繪制出屬于我們自己的星圖?!?/p>
他的激光筆緩緩移動,指向另一片區(qū)域,那里有幾道蜿蜒曲折的凸起,像山脈,又像河流。
「你看,」他側(cè)過頭,看向我,眼角那道疤痕在光影下跳躍?!高@些疤痕,
像不像一片燃燒的星云?或者一條蜿蜒的銀河?」我看著那陶盤,
再下意識地隔著衣袖碰了碰自己手臂上那條熟悉的凸起。銀河?我的這條「蛇」,
也可以是別的什么嗎?心里某個堅硬的東西,第一次出現(xiàn)了細微的裂縫。
我看著那只破裂的茶盞,看著那裝置藝術(shù),看著林硯眼角那道幾乎看不見的疤痕。
它們都在無聲地講述著同一個故事:傷痕,并非終結(jié),而是另一種開始。一種不完美,
卻獨一無二的開始?!钢x謝老師?!刮业吐曊f,聲音有些沙啞。林硯沒有回應(yīng),
只是看著那些展品,眼神深邃。那天,我?guī)土殖幉贾谜蛊?,搬運,擦拭。
我不再刻意藏起手臂,雖然依然穿著長袖,但那種深入骨髓的羞恥感,
似乎被展廳里的光芒一點點驅(qū)散。我觸摸那些帶著傷痕的陶器,
感受它們粗糙的、真實的質(zhì)感。它們是如此脆弱,又如此堅韌。在烈火中涅槃,
在破碎中重生。離開美術(shù)館時,已經(jīng)是下午。夕陽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走在街上,
第一次沒有低著頭。我抬起手臂,隔著衣袖,輕輕摩挲著那道蜿蜒的疤痕。它依然在那里,
無法抹去。但此刻,它在我心里,似乎不再僅僅是丑陋的印記,
而是某種……只有我才擁有的東西。回去的路上,我繞道去了書店,
買了幾本關(guān)于燒傷康復(fù)和心理重建的書,也買了一本陶藝入門的書籍。
我開始在學(xué)校的陶藝工作室里,利用課余時間練習(xí)。泥土在手中旋轉(zhuǎn),柔軟而順從。
我試圖捏出規(guī)整的形狀,但每一次,它總是在關(guān)鍵時刻歪斜、坍塌。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敗,
摔碎了無數(shù)個陶坯,挫敗感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樣,能將我徹底擊垮。
我開始去了解燒傷,不僅僅是生理上的創(chuàng)傷,更是精神上的。那些康復(fù)者,
他們?nèi)绾蚊鎸ι眢w的改變,如何重建自己的生活。我看到他們的故事,看到他們的痛苦,
也看到他們的勇氣。林硯偶爾會在工作室里出現(xiàn),他不會指導(dǎo)我,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但他知道我在練習(xí),知道我在摔碎,知道我在掙扎。我的十八歲生日臨近了。
這是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意味著成人,意味著需要為自己的未來做出選擇。高考的壓力,
選擇的困境,手臂上的疤痕,所有的一切,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我越纏越緊。
4.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在學(xué)校的陶藝工作室里。外面是同學(xué)們的歡聲笑語,
他們約好了晚上去KTV慶祝,我拒絕了,找了個借口,把自己關(guān)在了這里。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石膏的味道,轉(zhuǎn)盤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聲。我的手里,是第一百個,
或許是第一百零一個陶坯。我已經(jīng)在這里坐了一整天,從清晨到黃昏。
桌上堆滿了失敗的半成品,地上散落著無數(shù)摔碎的陶泥碎片。泥巴在轉(zhuǎn)盤上就是不聽話,
像一個頑劣的孩子。它總是濕軟,總是歪斜,總是在即將成型,
在我以為自己終于成功的那一刻,「噗」地一聲,坍塌成一攤扶不上墻的爛泥。
畢業(yè)迫在眉睫,我卻連一個完整的、能拿得出手的器型都做不出來。我努力,我嘗試,
我學(xué)習(xí),但我就是做不到。那種無力感,那種挫敗感,像濕冷的黏土,
一點點糊住了我的心口,讓我喘不過氣來。我看著散落在地上的陶泥碎片,
它們曾經(jīng)是完整的泥團,在我手中被賦予了形狀的希望,
現(xiàn)在卻只是一堆丑陋的、毫無用處的殘渣。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它們滴在轉(zhuǎn)盤上,
混進泥土里。為什么我就不能像別人一樣?為什么我的手就這么笨拙?
為什么我就做不出光滑、規(guī)整、完美的東西?是不是因為我本身就是殘缺的,
所以連帶著我的手,我的心,也失去了創(chuàng)造完整的力量?是不是那道疤痕,
已經(jīng)滲透到了我的骨子里,讓我永遠只能是一個失敗品?我趴在轉(zhuǎn)盤上,
任由眼淚沖刷著臉頰。工作室里只有機器的嗡鳴聲和我的低泣聲。林硯不知何時走了進來。
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我甚至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他沒有安慰我,沒有說「別哭」,
沒有說「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著一地狼藉,
看著我狼狽不堪的樣子。我以為他會像其他人一樣,露出同情或者失望的表情。
但我沒有從他臉上看到任何情緒。他只是看著,像在看一件等待被審視的藝術(shù)品。然后,
他做了一件讓我驚愕的事。他走到電窯旁,那臺巨大的、冰冷的機器,它安靜地立在角落里,
像一頭沉睡的巨獸。他伸出手,猛地將溫度設(shè)定旋鈕擰到了最右邊,
一個極高的燒制溫度——1280℃。那個數(shù)字在昏暗的光線下,像跳動的火焰,
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接著,他彎下腰,
開始撿拾地上那些被我廢棄的、摔碎的、不成形的陶坯和碎片。
那些在我看來是失敗、是恥辱、是應(yīng)該被遺忘的東西。5.林硯的動作很平靜,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塊一塊地撿起那些沾滿灰塵和淚水的陶泥碎片,
那些扭曲的、開裂的、坍塌的失敗品。我的心猛地收緊。他要做什么?
要把這些東西扔進垃圾桶嗎?但他走向的不是垃圾桶,
而是那臺已經(jīng)被設(shè)定到極高溫度的電窯?!刚嬲哪鶚劜皇悄ㄈ??!顾贿呎f,
聲音低沉,回蕩在空曠的工作室里。他的眼神落在那些碎片上,仿佛透過它們,
看到了某種更深遠的東西?!甘亲尰鹬厮苣愕墓趋馈!顾麑⒛切┦∑?,我的恥辱,
一件件扔進熾熱的窯膛。第一塊碎片被扔進去,發(fā)出輕微的「噗」聲,接著是第二塊,
第三塊……它們帶著我的眼淚和汗水,帶著我的挫敗和絕望,被送入了烈焰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