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很慢，你很近糖紙里的星星那把傘破了三個洞，
是我五年級時用攢了兩個月的早餐錢買的。深灰色傘面印著歪歪扭扭的卡通圖案，
傘骨連接處纏著透明膠帶——這是我能擁有的最體面的雨具了。
暴雨砸在教學樓玻璃上的那天，我攥著傘站在走廊盡頭，看著蘇曉在教室門口踮腳張望。
她扎著雙馬尾，粉色書包帶子上掛著hello kitty掛件，白球鞋尖沾著一點泥點。
我知道她沒帶傘，因為早上做值日時，我看見她的傘柄露在課桌洞里——后來才明白，
那只是她隨手塞進去的空傘套?！傲株?！”她突然轉身叫我，發(fā)梢甩出的雨珠濺在我手背，
“你帶傘了對吧？”我的喉嚨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點點頭又迅速搖頭。其實傘很小，
勉強能遮一個人，但我想起今早出門前，媽媽把我的舊運動鞋又縫了層補丁，
鞋尖的破洞被勉強遮住，卻在雨天洇出深色的痕跡?！拔覀円黄鹱甙桑 彼呀涖@到我傘下，
發(fā)梢的香混著雨水味，“我家就在前面巷子里?！眰愎窃陲L中咯吱作響，
我盡量往邊上側著身子，讓她多占些位置。她的書包蹭著我的胳膊，
hello kitty的蝴蝶結掃過我磨破的袖口。路過操場那棵梧桐樹時，
一陣大風把傘掀得翻過去，她驚呼著抓住我的手腕，我們在雨中跌跌撞撞地笑起來。
“你的傘好破呀?！彼χ舆^傘，試圖把傘骨掰正，“明天我?guī)О研碌慕o你吧？”“不用！
”我脫口而出，聲音里帶著自己都驚訝的倔強。她怔了怔，手懸在半空，
我才意識到自己語氣太沖，又補了句：“我家離得近?！逼鋵嵨遗芑丶矣昧苏昼?，
渾身濕透的校服貼在背上，書包里的作業(yè)本洇了水。
媽媽一邊給我擦頭發(fā)一邊念叨：“傻孩子，該等雨小點再走的?！蔽覜]說話，
摸了摸褲兜里硬硬的東西——是剛才蘇曉塞給我的水果糖，包裝紙上印著亮晶晶的星星圖案。
第二天她在教室門口攔住我，往我懷里塞了袋水果糖就跑?！敖o你的謝禮！
”她的馬尾在晨風中晃成小扇子，“草莓味和橙子味都有！”我數過，一共十八顆糖，
包裝紙被我壓在語文課本里，攢了三年，直到六年級轉學搬家時，
還夾在那個帶鎖的鐵皮鉛筆盒里。上課時我總忍不住摸口袋里的糖，
紙包裝在掌心發(fā)出窸窣的響。有次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我慌忙站起來，
一顆糖骨碌碌滾到講臺下，全班哄笑。蘇曉回頭看我，眼睛彎成月牙，
我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補丁在陽光下泛著灰白，像塊永遠曬不干的水漬。
自行車輪上的晨光初中分班時，我在教室門口看見蘇曉的名字，
心跳得比體育考試跑800米還快。她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領口別著枚小巧的銀色發(fā)卡，
正踮腳和班主任說話。陽光穿過她的發(fā)梢，在課桌上投下細碎的影，
我突然想起小學那袋水果糖，包裝紙上的星星好像都活了過來。她住在學區(qū)房，
離學校只有三條街，而我需要騎車穿過半個老城區(qū)。但每天放學，
我都會推著自行車繞到她教室門口，假裝偶遇?！傲株柲愫寐。 彼持鴷苓^來，
車筐里總裝著各種奇怪的東西——美術課的水彩盒，實驗室借的顯微鏡，
還有一次裝著半袋貓糧，說是要喂巷口的流浪貓。自行車棚在初中巷口，
鐵架子被爬山虎爬滿，夏天時綠得滴水。她的車是粉色的捷安特，帶卡通車筐，
而我的是爸爸單位淘汰的二手鳳凰牌，車鈴總是啞的。有次她的車鏈掉了，
蹲在地上急得直皺眉，我蹲過去幫她修，手指蹭上機油，心跳得厲害，
生怕她看見我指甲縫里的泥?！巴郏愫脜柡?！”她遞來濕巾，我卻背著手說不用。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濕巾按在我掌心，“別不好意思嘛，我又不嫌棄你。
”她的指尖涼涼的，濕巾上有檸檬味，我盯著她手腕上的紅繩手鏈，
聽見自己心跳聲在車棚里嗡嗡回響。初三下學期，她保送市重點的消息傳遍年級。那天放學，
她坐在我自行車后座，踢著腳說：“其實考試好無聊啊，都沒有挑戰(zhàn)性。
”我捏著車把的手緊了緊，沒告訴她我每天凌晨一點還在刷數學壓軸題，
沒告訴她我把她用過的草稿紙都收起來，對著上面的解題步驟反復琢磨。發(fā)榜那天，
她在人群里一眼看見我，跳起來拍我的肩膀。“林陽你好厲害！”她的馬尾掃過我手背，
帶著洗發(fā)水的清香，“以后還能一起回家啦！”周圍有同學起哄，我看見她耳尖泛紅，
突然想起小學暴雨天她攥著我手腕的溫度，想起初中三年繞路時看過的每一片晨光。
其實我知道，她隨便考考就上了，而我卻用了十二分力氣——但那一刻，
我覺得所有的熬夜都值得。書店里的未來“知味書店”的教輔區(qū)總有股舊報紙的味道，
混著窗外小吃攤的蔥花香。高三那年每周六下午，我和蘇曉都會在這里背單詞。
她總說這里的空調太吵，卻雷打不動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斜斜切過她的側臉，
在單詞書上投下睫毛的影?！耙院笙肴ド虾！！彼鋈婚_口，
鉛筆在“metropolitan”一詞上畫圈，“聽說那里的梧桐會掉金色的葉子，
冬天也不冷?！蔽叶⒅媲暗臄祵W卷子，壓軸題的拋物線像道殘酷的弧，
北京某大學的分數線在草稿本角落洇成墨團。平安夜那天，書店提前關門。
她從帆布包里掏出個紙袋塞給我，轉身就往操場跑。圍巾是深灰色的，
毛線里混著細細的亮絲，標簽上印著“恒源祥”——我知道那是商場三樓的牌子，
比我身上這件穿了三年的灰外套貴三倍?！皠e老穿那件灰外套，像個小老頭。
”她縮著脖子笑，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消散，“試試合不合圍？”圍巾裹住脖子時，
我聞到草莓味——是她常用的護手霜味道。我們在操場走了十圈，
跑道邊的路燈把影子拉得老長。她的手套是白色的，指尖有破洞，
我看見她好幾次把手指蜷進掌心。我的手指也凍得發(fā)麻，卻始終插在口袋里，
不敢碰她露在袖口外的手腕。填志愿那天，我在教室外徘徊了半小時。
她的志愿表攤開在課桌上，第一欄是“上海XX大學”，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
我的筆尖在“北京XX大學”幾個字上停頓，想起她說起上海時眼里的光，
想起自行車棚里她遞來的檸檬味濕巾，想起小學那把破傘下的暴雨?！傲株?，
你真的要去北京嗎？”她忽然轉身，我慌忙把志愿表折起來，塞進書包最深處。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陰影，像地震儀上跳動的曲線，我想說“其實我可以改”，
卻聽見自己說：“北京的機會更多。”那天傍晚，我在書店教輔區(qū)坐了很久。
窗外的梧桐樹落了片葉，黃得發(fā)枯，根本不是金色的。我摸出圍巾里的標簽，
上面的價格標簽被她細心地剪掉了，露出參差不齊的毛邊，像我每次見她時慌亂的心跳。
抽屜里的秘密高三畢業(yè)那天，我整理書桌，在抽屜深處發(fā)現片干枯的梧桐葉。
記不清是哪次背書時夾進去的，葉脈間還留著鋼筆字的痕跡——是蘇曉寫的英語單詞，
“miss”，旁邊畫著顆小小的星。我攥著那片葉子站在操場梧桐樹下，
看她和同學笑著揮手告別。她的馬尾扎成了高辮，
發(fā)尾系著我送的藍色頭繩——那是我用第一次拿的獎學金買的，藏在鉛筆盒里半個月，
直到她生日那天才敢給她。“林陽！”她跑過來，手里抱著畢業(yè)紀念冊，
“別忘了給我寫留言啊！”我翻開她的紀念冊，
扉頁貼著張泛黃的糖紙——是小學時的水果糖包裝，星星圖案依然亮晶晶的。
筆尖在紙上洇開墨點，我寫：“祝你在上?？匆娊鹕奈嗤┤~。
”沒寫的是：“其實我早就看過了，在你笑的時候，在每片有你的時光里。
”風掀起她的校服衣角，我聞到圍巾上殘留的草莓味。遠處傳來上課鈴，
像極了小學暴雨天的雷聲。這一次，我終于沒有躲開她的目光，
卻在她開口前轉身離開——有些話，比“喜歡”更難說出口，
比如“我怕自己追不上你的腳步”，比如“我怕你眼里的光會因為我而熄滅”。
抽屜里的糖紙沙沙作響，和著梧桐葉的嘆息。原來時光最殘忍的，不是讓我們走散，
而是讓我在最無能為力的年紀，遇見了最想守護的人。時差與溫差，
你與我地鐵風里的草莓味北京地鐵4號線永遠擠滿了人，像被塞進沙丁魚的罐頭。
我攥著手機，在人群中努力站穩(wěn)，屏幕上顯示著“上海虹橋站”的導航。
翹掉的那節(jié)專業(yè)課是《線性代數》，教授總愛抽查作業(yè)，我把筆記本塞給室友時，
手心里全是汗。高鐵窗外的樹影飛快后掠，我摸了摸書包側袋里的禮物——支口紅，
色號是蘇曉逛街時在專柜盯了很久的“草莓紅”。包裝紙是我在學校超市買的，
粉色底紋印著小碎花，結賬時收銀員問：“送女朋友？”我紅著臉點頭，
又補了句：“她在上海念書?！背稣究诘娘L帶著潮濕的海腥味，比北京溫和些。
蘇曉穿著米色風衣，頭發(fā)扎成低馬尾，在人群里沖我揮手。她身邊站著兩個女生，
其中一個指著我笑：“哇，學霸居然有個北京男友，藏得好深！”“別胡說！
”蘇曉耳尖泛紅，卻伸手挽住我的胳膊，“這是林陽，我發(fā)小?！卑l(fā)小。
這個詞讓我心里微微一沉，卻又在她室友的笑聲里淡成泡沫。我們去吃她常提起的小楊生煎，
她把第一個煎包推給我，湯汁濺在桌布上，她掏出紙巾擦我嘴角，
動作自然得像從前在巷口修車鏈。“專業(yè)課真的好難。”她戳著碗里的豆腐花，
“老師講的我根本跟不上，昨天熬夜寫作業(yè)，差點沒趕上早課。
”我下意識說：“你高中數學那么好，這肯定能吃透。”話出口就后悔了，
她夾豆腐花的勺子頓在半空，睫毛在眼下投下陰影，像暴雨前低垂的云。那晚送我去車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