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漉漉的腳步聲在空蕩的澡堂里格外清晰。劉建設(shè)握著強光手電，光束掃過斑駁的瓷磚墻。
三十年前貼的安全生產(chǎn)標語還殘留在墻上，紅漆字被水汽泡得腫脹變形。
他的電工靴踩在積水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動。"這破管道。"他罵了句臟話，
手電光停在西北角的鑄鐵管道上。暗紅銹跡像血管一樣從天花板蔓延下來，
在墻壁交匯處凝成拳頭大的銹瘤。水滴正從那里有節(jié)奏地墜落，在積水潭濺起細小漣漪。
掏出多功能鉗，劉建設(shè)踩著鐵梯往上爬。生銹的梯級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他聞到了濃重的鐵腥味，像是有人把生銹的刀片塞進他鼻腔。越接近管道，寒意越重，
濕冷空氣順著領(lǐng)口往脊椎里鉆。"見鬼了，三伏天這么冷。"他嘟囔著，
鉗子夾住銹瘤的瞬間，整條管道突然發(fā)出沉悶的嗡鳴。那聲音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
震得他虎口發(fā)麻。銹瘤裂開一道細縫，暗紅色液體汩汩涌出。劉建設(shè)僵在梯子上。
液體流過瓷磚的紋路，在墻面上勾勒出人形輪廓。那是個蜷縮的女人形狀，
四肢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長發(fā)水草般披散。液體流到地面竟不擴散，
像有生命似的聚成橢圓，順著水流朝他的方向蠕動。冷汗順著脊梁滑進褲腰。
劉建設(shè)想起老門衛(wèi)說的傳聞，改制前的棉紡廠女工總在澡堂子時出事。他低頭看表，
熒光指針停在23:47。橢圓水漬突然加速，瓷磚上拖出蜿蜒水痕。劉建設(shè)翻身跳下鐵梯，
靴底打滑摔在積水里。手電筒滾出去老遠，光束亂晃間，他看見所有排水口都在倒灌黑水。
刺骨寒意爬上腳踝。劉建設(shè)連滾帶爬往外沖，身后傳來黏膩的水聲。
更衣室的鐵柜門砰砰作響，某個柜門突然彈開，泛黃的工裝服水淋淋地垂下來，
袖管還在往下滴水。他撞開澡堂鐵門的瞬間，電子表發(fā)出整點報時。月光下，
門把手上掛著串水珠，在水泥地面投出細長影子，那影子分明是女人披發(fā)垂首的模樣。
第二天正午，劉建設(shè)蹲在配電室抽煙。陽光透過氣窗斜切進來，把他分成明暗兩半。
指尖的煙灰簌簌落在值班記錄本上，蓋住昨晚歪扭的字跡："21點巡查線路正常"。
"劉師傅，三號樓跳閘了！"新來的實習生小王扒著門框喊。劉建設(shè)掐滅煙頭，
工具包甩上肩頭時，金屬碰撞聲驚飛了窗外槐樹上的烏鴉。故障點在308室。
劉建設(shè)掀開配電箱蓋板的剎那，霉味混著焦糊味撲面而來。
焦黑的電線像蛇一樣盤踞在閘刀上，絕緣膠皮熔化成粘稠的黑色物質(zhì)，正順著墻縫往下淌。
"這得換主線。"他轉(zhuǎn)身取工具的瞬間，眼角瞥見墻角洇開一片水漬。
圓形水跡邊緣泛著詭異的青灰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配電箱蔓延。劉建設(shè)倒退半步，
后腰撞上冰涼的墻面——整面墻都在滲水，墻皮鼓起雞蛋大的水泡。
小王突然指著天花板驚叫。密密麻麻的水珠正從頂燈周圍滲出，在日光燈管上匯成細流。
劉建設(shè)抄起絕緣桿去捅頂燈，桿頭觸到燈罩的剎那，所有水珠同時炸開。
混著鐵銹味的水霧彌漫整個房間。劉建設(shè)抹了把臉，掌心赫然印著暗紅痕跡。
配電箱里傳來噼啪爆響，熔斷的銅絲在空氣中拉出幽藍電弧。那些電弧沒有消散，
反而聚成光球，懸浮在水漬上方緩緩旋轉(zhuǎn)。"去找老張頭！"劉建設(shè)把嚇呆的實習生推出門，
"就說子時忌水，午時見火！"走廊響起紛亂的腳步聲時，光球突然收縮成針尖大的光點，
在墻面的水漬上燒出焦黑小洞。劉建設(shè)盯著那些排列成北斗形狀的孔洞，
突然想起澡堂管道裂開時，銹水流淌的軌跡也是這個形狀。老門衛(wèi)張全福趕來時，
手里攥著個油紙包。紙包展開是暗黃色的符紙，朱砂畫的紋路被水汽暈開，像干涸的血跡。
"廠子沒改制的年月，澡堂子戌時就要鎖門。"老人布滿老年斑的手按在滲水墻面上，
"三十年前有個女工，下了夜班去洗澡..."窗外烏云遮住日頭，308室驟然陰冷。
符紙無風自動，啪地貼在配電箱上。所有水跡瞬間收縮，聚在符紙下方凝成水珠。
那水珠不肯墜落，懸在距地面三寸處顫動，映出張扭曲的女人臉。"她要找替身。
"張全福的聲音發(fā)顫，"頭七那晚暴雨，澡堂的下水道反涌，
值班記錄寫著..."老人從懷里摸出本泛黃的值班簿，
某頁用紅筆圈著行字："1983.7.15，子時，水位異常上漲1.2米。
"劉建設(shè)盯著懸空的水珠，忽然發(fā)現(xiàn)水面倒影里，自己背后多了個模糊的人影。
濕漉漉的長發(fā)垂在他肩頭，水珠順著發(fā)梢滴進他衣領(lǐng)。他猛地轉(zhuǎn)身，
只看見符紙上的朱砂紋路正在融化，血一樣的液體順著墻縫流進配電箱。
箱內(nèi)傳來尖銳的金屬摩擦聲，像是生銹的鉸鏈在轉(zhuǎn)動。所有燒焦的電線突然繃直，
指向正西方位——正是廢棄澡堂的方向。檔案室鐵門推開時，霉味裹著紙灰撲面而來。
劉建設(shè)用改錐撬開生銹的鎖芯，手電光照亮滿墻的牛皮紙檔案盒。
三十年前的職工登記表按月份排列，唯獨1983年7月的格子空著，
蜘蛛網(wǎng)在格柵間織成慘白的簾幕。"工號應該是04791。
"老張頭捏著符紙灰燼拼出的數(shù)字，聲音在空曠的檔案室激起回聲。突然有冷風掠過腳踝，
某個檔案盒砰地掉在地上，泛黃的考勤表撒了一地。劉建設(shè)蹲下身，
發(fā)現(xiàn)七月十五日的考勤表被血漬浸透。鋼筆字在潮濕中暈開，
唯有"許秋萍"三個字清晰得刺眼。表格邊緣有指甲抓撓的痕跡，
最下方歪斜地寫著："澡堂管道檢修，暫停使用"。"她那天不該出現(xiàn)在澡堂。
"老張頭突然劇烈咳嗽，手帕上暈開鐵銹色的痰。老人哆嗦著指向天花板，
只見通風口正在往下滴黑水，水滴在半空凝成珠串，倒映出無數(shù)張慘白的女人臉。
劉建設(shè)抓起檔案奪門而出，背后傳來紙張翻動的嘩啦聲。他回頭瞥見所有檔案盒都在震動，
血水從鐵柜縫隙滲出，在水泥地面匯成七顆水珠，排列成北斗形狀指向西北方。
變壓器房藏在澡堂正下方三層。劉建設(shè)掀開窨井蓋時，井壁上的青苔泛著磷光，
像是無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中眨動。生銹的鋼筋梯延伸到濃稠的黑暗里，
底下傳來有規(guī)律的嗡嗡聲，像是巨型心臟在跳動。"這不對勁。"他看了眼萬用表，
磁場強度指針正在瘋狂擺動。粘膩的冷風從井底涌上來，帶著腐爛水草的氣味。
當他的膠靴觸到底層地面時，應急燈突然亮起，
照亮墻上密密麻麻的抓痕——那些痕跡從腰部高度一直延伸到天花板。
巨大的整流器占據(jù)整面南墻，銅線圈上纏著褪色的紅布條。劉建設(shè)湊近看時，
布條上密密麻麻寫滿朱砂符咒。更詭異的是，布滿灰塵的控制臺指示燈居然亮著綠色，
儀表顯示仍有380V電壓輸出。"三十年前就斷電的變壓器..."他聲音發(fā)顫，
絕緣手套觸到控制屏的瞬間，所有指示燈突然轉(zhuǎn)為血紅。生銹的通風管道里傳來指甲刮擦聲，
緊接著是水流轟鳴，仿佛整條地下河正在頭頂奔涌。整流器外殼砰地炸開，
幾十條鰻魚狀的生物竄出來。它們在半空扭動，身體由鐵銹和水藻構(gòu)成，
滴落的黏液在水泥地燒出青煙。劉建設(shè)掄起絕緣棒橫掃，擊碎的怪物化作黑水濺在墻上，
顯出八個血字："申猴沖煞，鎮(zhèn)水獸醒"。頂棚開始漏水，咸腥的水滴帶著海藻氣息。
劉建設(shè)突然想起廠志記載，棉紡廠前身是日據(jù)時期的海產(chǎn)倉庫，
1943年曾有運冰船在此沉沒。他撲到整流器背面，
手電光照見基座上的青銅獸首——那是個龍龜合體的怪物，斷角處正在滲出瀝青狀液體。
獸首眼窩突然轉(zhuǎn)動，射出兩道幽藍光束。劉建設(shè)順著光線望去，
只見布滿水漬的天花板上浮現(xiàn)出立體投影：1983年的澡堂里，
許秋萍正在被黑色水流拖進排水口。畫面最后定格在她抓住管道閥門的瞬間，
閥門表面赫然刻著與整流器上相同的鎮(zhèn)水咒文。整座建筑突然劇烈搖晃。
劉建設(shè)摸到獸首斷角處的接縫，
作為電工的本能讓他意識到——這分明是個精心設(shè)計的電路接口。
當他將萬用表探針插入接縫時，所有囈語般的噪音突然消失，整流器發(fā)出清越的鐘鳴。
銅線圈自行轉(zhuǎn)動起來，纏在上面的紅布條寸寸斷裂。布條落地即燃，
青色火焰中浮現(xiàn)出許秋萍完整的工號：04791?；鹧骓樦E蔓延，
在墻面燒出焦痕路線圖，最終指向澡堂最深處的淋浴隔間。電焊火花照亮淋浴間時，
拆遷隊的切割機正在兩里外轟鳴。劉建設(shè)盯著水漬匯成的路線圖，
發(fā)現(xiàn)終點竟是當年自己母親用過的更衣柜。柜門夾縫里滲出的黑膠狀物，
正順著絕緣膠鞋往上爬。"你娘當年是許秋萍的替死鬼。"老張頭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老人掀開左臂衣袖，皮膚上赫然刻著與鎮(zhèn)水獸相同的咒文："三十年前我親手鎖的澡堂門，
那姑娘指甲縫里全是銅銹——她死前想擰開的是泄陰閥。"劉建設(shè)握緊三相電纜，
想起母親溺亡時的蹊蹺。1983年那個雨夜，懷孕八個月的母親本該在宿舍休息，
值班簿卻記錄著她冒雨前往澡堂檢修管道。此刻更衣柜突然彈開，
泡脹的《孕婦保健手冊》啪地掉在積水里，內(nèi)頁夾著的產(chǎn)檢單蓋著"胎位逆水"的藍章。
整排淋浴頭突然噴涌黑水。劉建設(shè)在污水淹沒腳踝前躥上管道，
腰間的電磁場檢測儀發(fā)出刺耳警報。顯示屏上的波形圖正在量子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