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跪在冰冷的地磚上,雙手捧著茶盞,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思緒。
三月的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帶著初春的涼意,吹得她單薄的衣衫微微顫動。"少爺,請用茶。
"她的聲音輕軟如柳絮,恰如她的名字。柳明遠正伏案疾書,聞言頭也不抬,
只隨意擺了擺手:"放著吧。"柳絮將茶盞輕輕放在案幾邊緣,退后兩步站定。
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案上攤開的賬本,那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在她眼中卻如同跳躍的音符,
清晰可辨。"還杵著做什么?下去。"柳明遠終于抬頭,眉頭微蹙。"是,少爺。
"柳絮福了福身,轉(zhuǎn)身退出書房。她的步伐輕盈無聲,像一只謹慎的貓。走出書房,
穿過回廊,柳絮的背脊才稍稍放松。三年前,她因家貧被賣入柳府為婢,
因容貌清秀被選為通房丫頭。通房丫頭——這個稱呼讓她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說得好聽是半個主子,實則不過是比普通丫鬟多了一項伺候枕席的差事罷了。"絮兒姐姐!
"一個小丫鬟匆匆跑來,"夫人喚你去呢。"柳絮心頭一緊,連忙整理衣襟,
快步向正院走去。柳夫人端坐在廳中,身旁站著幾位衣著華貴的婦人,正低聲談笑。
見柳絮進來,談笑聲戛然而止。"奴婢見過夫人,見過各位太太。"柳絮跪下磕頭。
柳夫人淡淡掃了她一眼:"起來吧。李太太想瞧瞧你。
"那位被稱為李太太的婦人上下打量著柳絮,目光如同在集市上挑揀貨物:"模樣倒還周正。
聽說你識得幾個字?""回太太的話,奴婢幼時家父教過《女誡》《內(nèi)訓(xùn)》,略識得幾個字。
"柳絮垂首答道。"哦?"李太太似乎有些意外,"難得。我那兒正缺個會看賬的丫頭,
柳夫人若是舍得..."柳絮心頭一顫。被轉(zhuǎn)賣?她悄悄抬眼,
正對上柳夫人若有所思的目光。"這事容后再議。"柳夫人擺擺手,"絮兒,
去廚房看看晚膳準備得如何了。""是,夫人。"柳絮如蒙大赦,連忙退下。走出正院,
柳絮的手心已經(jīng)沁出冷汗。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柳明遠即將議親,按照慣例,
通房丫頭要么被遣散,要么被轉(zhuǎn)賣。而她,顯然被列入了待處理的名單。夜色漸濃,
柳絮獨自坐在下人房的小窗前,借著微弱的燈光,
她取出藏在床板下的半截炭筆和幾張皺巴巴的紙。
這是她偷偷積攢的"珍寶"——從少爺書房撿來的廢紙,從賬房丟棄的草稿。她深吸一口氣,
開始臨摹白日里在少爺案頭看到的字跡。柳明遠的字遒勁有力,筆鋒如刀,
她已偷偷練習(xí)了半年有余。"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她輕輕念著,筆下不停。
這是一首她聽少爺吟誦過的詩,此刻被她完美復(fù)刻在紙上。第二日清晨,柳絮早早起身,
將那頁"詩作"小心折好藏在袖中。她如常去書房伺候,趁整理書案時,
將那頁紙夾在了少爺常讀的詩集中。接下來的三日,柳絮按捺住心中的忐忑,
照常做著分內(nèi)之事。直到第四日傍晚,她正在院中晾曬衣物,忽聽身后傳來腳步聲。"這詩,
是你寫的?"柳明遠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柳絮轉(zhuǎn)身,見少爺手中正拿著她偽造的那頁紙。
她佯裝驚慌,連忙跪下:"少爺恕罪!奴婢...奴婢只是見少爺常讀這些,
一時興起...""起來。"柳明遠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詫異,"你當真會寫字?
"柳絮怯怯點頭:"奴婢幼時跟家父學(xué)過一些..."柳明遠審視著她,
忽然道:"明日開始,你來書房伺候筆墨。"柳絮心頭狂跳,面上卻只恭敬應(yīng)道:"是,
少爺。"這一步棋,她走對了。接下來的日子,柳絮每日清晨都會提前到書房,
將筆墨紙硯準備妥當。她動作輕巧,幾乎不發(fā)出任何聲響,
卻能準確地在少爺需要時遞上正確的物件。漸漸地,柳明遠開始讓她整理一些簡單的文書,
甚至偶爾會詢問她對某些賬目的看法。"你覺得這筆絲綢買賣如何?"一日,
柳明遠忽然指著賬本問道。柳絮心頭一震,這是試探還是真心詢問?她謹慎地湊近看了看,
輕聲道:"回少爺,奴婢愚見,這價格比上月高了二成,但看這備注說是蘇繡精品,
若是賣給京城貴人,應(yīng)當還能再加三成利。"柳明遠挑眉:"你懂這個?
""奴婢...奴婢只是常聽廚房張媽說她侄女在繡坊做工,略知一二。
"柳絮低頭掩飾眼中的精光。"有意思。"柳明遠合上賬本,"明日隨我去趟綢緞莊。
"柳絮福身應(yīng)是,轉(zhuǎn)身時嘴角忍不住上揚。機會來得比她預(yù)想的還要快。
綢緞莊之行讓柳絮在柳明遠心中的地位悄然改變。她不僅對各類綢緞的產(chǎn)地、工藝了如指掌,
更能準確判斷哪些花色會在京城流行?;馗飞?,柳明遠難得地與她閑聊起來。
"你父親是做什么的?能教你讀書寫字,想必不是普通人家。
"柳絮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家父原是縣學(xué)先生,后來...后來家道中落。
"她沒有說下去,但柳明遠似乎理解了。他沉默片刻,忽然道:"從今日起,
你搬到東廂的耳房住吧,那里離書房近些。"柳絮心頭一熱。東廂耳房雖小,
卻是單獨的房間,這意味著她不再需要與其他丫鬟擠在下人房了。更重要的是,
這暗示著她在府中的地位有了微妙的變化。"謝少爺恩典。"她深深一福,
眼中閃爍著淚光——這次是真的感動,而非演技。搬入耳房那夜,柳絮久久不能入睡。
她輕撫著嶄新的被褥,望著窗外的月光。這只是第一步,她告訴自己。
柳明遠的婚事仍在籌備中,那位李家小姐遲早會入府。到那時,
她這個通房丫頭的處境將更加艱難。"必須在那之前站穩(wěn)腳跟..."柳絮喃喃自語,
手指無意識地在被面上劃著字。
忽然想起今日在綢緞莊聽到的只言片語——柳家似乎正與京城某位大人物洽談一筆重要生意。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心中成形。次日清晨,柳絮特意換上一件淡青色的衫子,
襯得她膚若凝脂。她將頭發(fā)挽成簡單的髻,只用一支木簪固定,顯得素雅大方。進入書房時,
她注意到柳明遠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少爺,今日要準備去拜見周大人的禮物嗎?
"柳絮一邊研墨一邊輕聲問道。柳明遠手中的筆頓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周大人?
""奴婢昨日聽綢緞莊的伙計提起,說周大人喜好字畫..."柳絮故作惶恐,
"奴婢多嘴了。"柳明遠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倒是個細心的。確實,
三日后我要去拜會周侍郎,正愁帶什么禮物好。"柳絮放下墨塊,
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布包:"奴婢斗膽...這是奴婢父親留下的《蘭亭序》拓本,
雖不是什么珍品,但筆法清晰..."柳明遠展開一看,眼中閃過驚訝:"這拓本相當精致,
你父親...""家父生前最愛此帖。"柳絮低頭掩飾眼中的算計。
這拓本其實是她用兩個月的月錢從當鋪買來的,哪是什么父親遺物。
柳明遠沉吟片刻:"這禮物確實合適。不過,這是你的珍藏...""能為少爺分憂,
是奴婢的福分。"柳絮聲音輕柔,卻字字堅定。柳明遠的目光變得復(fù)雜起來。
他忽然伸手抬起柳絮的下巴,直視她的眼睛:"柳絮,你究竟想要什么?"柳絮心跳如鼓,
卻不讓自己的目光閃躲:"奴婢...只求能在少爺身邊多伺候些時日。"這是實話,
卻也不是全部的實話。柳明遠似乎看穿了什么,輕笑一聲松開手:"去吧,準備一下,
三日后隨我一同去見周大人。"柳絮退出書房,靠在廊柱上長舒一口氣。
她的后背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但心中卻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興奮。
見周大人——這意味著她將有機會接觸到柳家生意圈的核心人物。三日后的拜會異常順利。
周侍郎對《蘭亭序》拓本贊不絕口,席間更是對柳絮的斟茶手藝連連稱贊。
柳明遠的面子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回府的路上,他甚至允許柳絮與他同乘一輛馬車。
"沒想到你對茶道也如此精通。"柳明遠靠在車壁上,神情放松。
柳絮微笑:"奴婢只是略懂皮毛。""周大人說,
他府上正缺一個懂茶道的管事嬤嬤..."柳明遠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柳絮心頭一緊。
這是試探,還是警告?她垂下眼簾,聲音輕柔卻堅定:"奴婢生在柳府,長在柳府,
只愿終身伺候少爺。"馬車微微顛簸,柳絮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傾去。
柳明遠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兩人的距離忽然變得極近。柳絮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能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記住你說的話。"柳明遠的聲音低沉,帶著某種承諾?;馗?,
柳絮的地位明顯提升。她不再需要做粗活,甚至有了兩個小丫鬟聽她差遣。
府中開始有人私下稱她為"絮姑娘",而非從前的"絮兒"。然而好景不長。一個月后,
柳夫人將柳絮叫到跟前,面色嚴肅:"李家已經(jīng)下了聘禮,下月初八,李小姐就要過門了。
"柳絮跪在地上,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按規(guī)矩,你該..."柳夫人話未說完,
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夫人!不好了!"一個婆子慌慌張張跑進來,
"少爺在碼頭被官府的人帶走了!說是涉及私鹽買賣!"柳夫人頓時面色慘白。
柳絮卻猛地抬頭——私鹽?這分明是有人栽贓!柳家的生意她多少了解一些,
絕不會碰這種殺頭的買賣。"夫人,"柳絮忽然開口,聲音異常鎮(zhèn)定,
"請允許奴婢去找周大人。少爺前些日子與周大人有約,
或許..."柳夫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快去!快去!"柳絮匆匆換上一身體面的衣裳,
帶上柳明遠的私印和幾份文書,乘馬車直奔周府。一路上,
她的頭腦飛速運轉(zhuǎn)——誰最有可能陷害柳家?李家?還是...周侍郎聽聞此事,
立即派人去打探。傍晚時分,消息傳來:柳明遠已被釋放,但柳家碼頭被查封,損失慘重。
柳絮回到柳府時,已是深夜。柳明遠獨自坐在書房,面色陰沉如鐵。
"少爺..."柳絮輕喚一聲。柳明遠抬頭,眼中的疲憊讓柳絮心頭一緊。
他忽然伸手將柳絮拉入懷中,緊緊抱住。"有人要整柳家。"他在她耳邊低語,
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頸側(cè),"李家的對頭。"柳絮渾身僵硬。李家的對頭?那為何針對柳家?
除非...除非李家與柳家的聯(lián)姻會威脅到某些人的利益。她輕輕回抱住柳明遠:"少爺,
奴婢會一直陪著您。"這一刻,柳絮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價值——她不僅是柳明遠的通房丫頭,
更可以成為他在暗處的助力。而這場危機,或許正是她真正"上位"的契機。
-1 第五章柳明遠被釋放的第三天,柳府的氣氛依然凝重如鐵。
李家的聘禮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婚約暫時擱置。柳絮端著參湯輕手輕腳走進書房時,
柳明遠正對著賬本出神,眼下掛著兩片青黑。"少爺,喝點參湯吧。
"她將湯碗輕輕放在案幾上。柳明遠抬頭,眼中血絲密布:"碼頭被封,三船貨被扣,
損失至少五萬兩。"他的聲音嘶啞,"父親氣得病倒了。"柳絮繞到他身后,
纖長的手指輕輕按上他的太陽穴:"周大人怎么說?""他說會盡力周旋,
但..."柳明遠閉上眼睛,享受著她恰到好處的按壓,"鹽運使司那邊咬得很緊,
明顯是有人指使。"柳絮的手停頓了一瞬:"少爺可有懷疑的人?""趙家。"柳明遠冷笑,
"趙明德那個老狐貍一直想吞并柳家的水路生意。這次借李家與我的婚事做文章,一箭雙雕。
"柳絮心頭一跳。趙家——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鹽商,與周侍郎素有嫌隙。
她忽然想起前日在周府聽到的只言片語。"少爺,"她斟酌著詞句,
"奴婢斗膽...若是能證明趙家才是真正的私鹽販子..."柳明遠猛地轉(zhuǎn)身,
抓住她的手腕:"你知道了什么?"柳絮吃痛,卻不掙扎:"奴婢在周府時,
偶然聽到兩位大人提及趙家在津門的倉庫...似乎有些蹊蹺。
"柳明遠的眼神變得銳利:"繼續(xù)說。""奴婢想著...若是能查到趙家販私鹽的證據(jù),
不僅能洗清柳家冤屈,還能..."柳絮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奴婢只是胡思亂想,
少爺恕罪。"柳明遠松開她的手腕,若有所思:"不,你這想法...有意思。
"他站起身來回踱步,"問題是,如何查證?"柳絮揉著發(fā)紅的手腕,
輕聲道:"周夫人前日邀奴婢過府品茶...或許..."柳明遠停下腳步,
定定看著她:"你愿意為柳家冒這個險?"柳絮抬頭,目光堅定:"奴婢的命是柳家給的。
"這句話半真半假。她的命確實是柳家買的,但她想要的,遠不止是報恩。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