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青石板上,膝蓋早已失去知覺。初春的寒氣透過單薄的衣裙?jié)B入骨髓,
我卻不敢挪動分毫。嫡母王氏端坐在廳堂中央,手里捧著一盞熱茶,
裊裊白霧模糊了她銳利的目光。"知意,你可知錯?"她的聲音不緊不慢,卻像一把鈍刀,
一點點割著我的神經(jīng)。"女兒知錯。"我低著頭,聲音恰到好處的顫抖,
"不該擅自采摘園中的梅花。""那是給明珠備下的,要送去靖安侯府。
"嫡母慢條斯理地吹了吹茶面,"你一個庶女,也配用這些?"我咬緊下唇,
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開:"女兒愚鈍,請母親責罰。"其實那枝梅花分明已經(jīng)折斷在地,
我不過是撿了起來。但在這沈府,嫡母的話就是鐵律,尤其對我這個生母早逝的庶女而言。
"罷了,看在你平日還算懂事的份上,這次就饒了你。"嫡母放下茶盞,瓷器與木案相碰,
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去佛堂抄十遍《女誡》,明日我要檢查。""謝母親開恩。"我叩首,
額頭觸地時,一滴淚無聲地落入青石縫隙。退出正廳,貼身丫鬟青桃立刻迎上來扶住我。
她是我生母留下的唯一忠仆,也是這深宅大院里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小姐,
您的膝蓋..."青桃心疼地看著我裙擺上的濕痕。我搖搖頭,示意她噤聲。
這府里處處是嫡母的眼線,稍有不慎就會招來禍端?;氐狡?,
青桃立刻打來熱水為我敷膝蓋,又取出珍藏的藥膏輕輕涂抹。"小姐何必忍這口氣?
那梅花明明是風吹落的..."青桃小聲抱怨。"忍一時風平浪靜。"我翻開《女誡》,
"在這府里,活著比爭一口氣重要。"窗外,嫡姐沈明珠的笑聲由遠及近。我迅速收起藥膏,
將抄寫的紙張鋪開。門被猛地推開,沈明珠帶著一陣香風闖入。"喲,被罰抄書呢?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十六歲的少女容貌姣好,卻因眉眼間的傲慢而顯得刻薄。
我起身行禮:"姐姐安好。"沈明珠隨手翻看我抄寫的紙張,突然一把撕碎:"字這么丑,
也配給母親看?重抄!"碎紙如雪花般飄落,我垂首應(yīng)是,沒有流露出一絲不滿。
沈明珠覺得無趣,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臨走時還故意踢翻了我的墨硯。夜深人靜時,
我重新研墨抄寫。青桃在一旁幫我整理紙張,小聲啜泣。"別哭,"我輕聲安慰,
"這些都不算什么。"確實不算什么。自從生母在我七歲那年"病逝",
我早已學(xué)會在這深宅大院里謹小慎微地生存。嫡母克扣月例,
我就偷偷繡帕子托青桃?guī)С鋈ベu;嫡姐故意弄壞我的衣裳,
我就學(xué)會了自己縫補;父親視我如無物,我就苦讀詩書,
在偶爾有客人來訪時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才學(xué)。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只是在等待時機。次日,
我將抄好的《女誡》呈給嫡母。她隨意翻看幾頁,點點頭:"還算用心。
今日靖安侯夫人來訪,你就在自己院里待著,別出來丟人現(xiàn)眼。""女兒明白。
"我恭敬退下,卻在轉(zhuǎn)身時聽到嫡母與心腹嬤嬤的對話。
"靖安侯世子與明珠的婚事定在下月,聘禮單子可備好了?""夫人放心,都準備妥當了。
只是...""只是什么?""靖安侯夫人似乎對大小姐有些微詞,上次賞花宴上,
大小姐當眾羞辱了一個小官家的女兒..."我放慢腳步,豎耳傾聽。
嫡母冷哼一聲:"無妨,婚事已定,她翻不出什么浪來。對了,禮部侍郎那邊可有回信?
""回夫人,侍郎大人說...愿意納二小姐為填房,只是聘禮..."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禮部侍郎?那個年近六十,死了三任妻子的老翁?"哼,一個庶女,
能嫁入侍郎府已是她的造化。"嫡母的聲音冷酷無情,"等明珠婚事一定,就把她送過去。
"我?guī)缀跻殂y牙,卻不得不裝作什么都沒聽見,緩步離開?;氐狡?,
我立刻讓青桃去打聽消息。"小姐,不好了!"青桃匆匆回來,臉色煞白,
"我聽說禮部侍郎性情暴戾,前幾任夫人都是...""別慌。"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離嫡姐出嫁還有一個月,我們還有時間。"我取出藏在床底下的木匣,
里面是我這些年偷偷記錄的府中大小事務(wù)——嫡母克扣下人月例的證據(jù),
嫡姐與表哥私通的蛛絲馬跡,父親收受賄賂的賬目...每一條都足以讓沈府天翻地覆。
但我不能輕舉妄動。這些籌碼要用在刀刃上。"青桃,去把我那件水綠色襦裙找出來。
"我下定決心,"明日靖安侯夫人來訪,我要'偶遇'她。
""可是夫人吩咐小姐不得出院子...""所以我們要小心行事。"我微微一笑,
"我記得靖安侯夫人最愛聽琴?"次日清晨,我早早起身梳妝。不能太過艷麗,
以免搶了嫡姐風頭;也不能太過樸素,顯得不尊重。水綠色襦裙配月白紗衣,
發(fā)間只簪一支銀釵,恰到好處的清雅。估摸著靖安侯夫人到府的時辰,
我抱著古琴悄悄來到后花園的涼亭。這個位置既能被前廳看到,
又不算違抗嫡母的命令——我確實在自己的"院子"里,只是我的偏院恰好在花園邊上。
琴聲悠揚,我彈的是《梅花三弄》,曲調(diào)清冷孤高。果然,不出一刻鐘,就有腳步聲靠近。
"這琴聲..."一個溫和的女聲響起。我故作驚慌地起身,向聲音來源行禮:"見過夫人,
不知貴客蒞臨,驚擾了。"靖安侯夫人約莫四十歲,面容和善,眼神卻十分銳利。
她打量著我:"你是...""小女沈知意,家父兵部侍郎沈明堂。"我垂首回答,
姿態(tài)恭謹卻不卑微。"原來是沈家二小姐。"她點點頭,"琴彈得不錯,繼續(xù)吧。
"我重新落座,指尖在琴弦上流轉(zhuǎn)。這一次,我彈的是《鳳求凰》,曲調(diào)纏綿卻不輕浮。
眼角余光看到靖安侯夫人露出滿意的微笑。"意兒!"嫡母的聲音突然炸響,
"誰準你出來的?"我立刻跪地請罪:"母親恕罪,女兒只是在院中練琴,
不知...""夫人恕罪,小女不懂規(guī)矩。"嫡母向靖安侯夫人賠笑,轉(zhuǎn)頭對我厲聲道,
"還不快回去!"我紅著眼眶向靖安侯夫人行禮告退,
恰到好處地讓她看到我手腕上的淤青——那是昨日嫡姐擰的。"且慢。
"靖安侯夫人突然開口,"沈二小姐琴藝不俗,下月我們府上辦賞花宴,不如一起來吧。
"嫡母臉色一變:"這...明珠已經(jīng)...""多一個女兒也不多吧?
"靖安侯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嫡母一眼,"我很喜歡這孩子的琴聲。"嫡母不得不應(yīng)下。
我再次行禮,在轉(zhuǎn)身離去時,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第一步,成了?;氐狡?,
青桃激動地抓住我的手:"小姐,太好了!靖安侯夫人邀請您去賞花宴!""別高興太早。
"我冷靜地分析,"嫡母不會輕易讓我出門的,尤其在那位夫人明顯對我有好感的情況下。
""那怎么辦?"我看向窗外,嫡姐正怒氣沖沖地向我的院子走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沈明珠沖進屋內(nèi),揚手就要打我。我早有準備,假裝跌倒躲過這一巴掌。"賤人!
誰準你吸引靖安侯夫人的?"她尖聲罵道,"那是我的未來婆母!"我跪坐在地,
淚眼婆娑:"姐姐誤會了,我只是在練琴...""練琴?分明是故意為之!
"沈明珠一腳踢翻我的琴案,"別以為得了侯夫人青睞就能翻身,你不過是個庶出的賤種!
"我低頭啜泣,任由她辱罵。等她發(fā)泄完怒氣離開后,我才慢慢起身,擦干眼淚。"青桃,
去打聽下,靖安侯世子近日行蹤。"我冷靜吩咐,"還有,嫡姐的那位表哥,
最近可還來府上?"既然嫡母想把我推入火坑,那就別怪我掀翻這棋盤了。夜深人靜,
我翻開一本空白賬冊,開始記錄今日所得信息。靖安侯夫人對嫡姐不滿,
這是一個突破口;嫡姐脾氣暴躁,這是她的弱點;嫡母急著把我嫁出去,
這說明府中可能出現(xiàn)了財政問題...我蘸了蘸墨水,在紙上寫下"禮部侍郎"四個字,
又重重畫了一個叉。想讓我嫁給那個老匹夫?做夢。窗外,一輪明月高懸。在這深宅大院里,
我沈知意要么不做,
要么一擊即中第二章 暗流涌動賞花宴的邀請如同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
在沈府激起層層漣漪。我坐在銅鏡前,青桃正為我梳發(fā)。鏡中的少女眉眼如畫,
卻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愁緒。"小姐,您真要赴那賞花宴?"青桃壓低聲音,
"夫人今早又發(fā)了好大的脾氣,把膳房的兩個丫鬟都打了板子。"我輕輕撫過手腕上的淤青,
那是昨日嫡姐留下的"紀念"。"去,為何不去?"我取出一盒香粉,小心遮蓋住傷痕,
"靖安侯夫人的邀請,可是光明正大的護身符。"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我立刻示意青桃噤聲。門被猛地推開,嫡母身邊的李嬤嬤冷著臉站在門口。"二小姐,
夫人喚您過去。"我心頭一緊,面上卻不露分毫:"有勞嬤嬤帶路。"正院里,
嫡母王氏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捏著一封信。我規(guī)矩行禮,她卻久久不叫我起身。
膝蓋開始隱隱作痛,我咬牙堅持著。"知意,"嫡母終于開口,聲音冷得像冰,"你可知錯?
""女兒愚鈍,不知何處惹母親生氣。"我低著頭,視線落在嫡母裙擺上精致的金線刺繡。
"愚鈍?"嫡母冷笑一聲,"我看你聰明得很!靖安侯夫人今日送來請?zhí)?/p>
特意注明要你同去。你倒是說說,何時與侯夫人這般熟稔了?"我心跳加速,
卻故作惶恐:"女兒只是那日在園中練琴,偶然遇見侯夫人,承蒙她不棄,
夸了幾句琴藝...""啪!"嫡母將茶盞重重砸在案幾上,"好一個'偶然'!
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好糊弄?"我伏地叩首:"女兒不敢。"嫡母起身踱步到我面前,
繡鞋尖上的珍珠幾乎碰到我的手指:"別以為得了侯夫人青睞就能翻天。記住你的身份,
一個庶女,能嫁入侍郎府已是你的造化。"我猛地抬頭,眼中含淚:"母親,
女兒聽聞禮部侍郎年近六十,前幾位夫人都...""住口!"嫡母厲聲打斷,"婚姻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你挑三揀四?"我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開:"女兒知錯。
"嫡母冷哼一聲:"賞花宴你可以去,但必須跟在明珠身后,不許出風頭。若敢有半分逾矩,
回來便把你關(guān)進柴房,等侍郎府的花轎來抬人!""女兒謹記母親教誨。"退出正院,
我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青桃在回廊拐角處焦急等待,見我出來連忙迎上。"小姐,沒事吧?
"我搖搖頭,直到回到自己院中才開口:"青桃,去把西角門當值的小廝阿福找來,
就說我有繡活請他帶出去賣。"阿福是府中少數(shù)能為我所用的人之一,他娘病重時,
我曾偷偷資助過醫(yī)藥錢。傍晚時分,阿福鬼鬼祟祟地來到偏院。
我將一包碎銀和一只荷包遞給他。"阿福,這荷包幫我送到城東'松韻齋',
銀子是你的跑腿費。另外..."我又取出一塊更大的銀錠,"幫我打聽兩件事。
"阿福眼睛一亮,連忙接過:"二小姐盡管吩咐。""第一,
靖安侯世子近日常去何處;第二,禮部侍郎前幾位夫人都是怎么死的。"我壓低聲音,
"務(wù)必小心,別讓人知道是我問的。"阿福點點頭,將銀子和荷包揣入懷中匆匆離去。
青桃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小姐,您這是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
"我翻開《戰(zhàn)國策》,指尖停在"謀攻"篇上,"若想破局,
必須先看清棋盤上的每一顆棋子。"三日后,阿福帶回消息。
"靖安侯世子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去城郊馬場,據(jù)說騎術(shù)了得。
至于禮部侍郎..."阿福四下張望,聲音壓得更低,"他府上死了三位夫人,
第一位是墜井,第二位是暴病,第三位...據(jù)說是上吊死的,死時還懷著身孕。
"我手指一顫,茶盞差點打翻。"還有一事,"阿福補充道,"小的在茶樓聽說,
靖安侯府與沈家的婚事,似乎有些波折。"我心頭一動:"可知詳情?
"阿福搖頭:"只聽說侯夫人近日頻頻與其他官家夫人會面,像是在相看別家小姐。
"我賞了阿福一塊銀子,打發(fā)他離開。青桃關(guān)上門,臉色發(fā)白:"小姐,
那禮部侍郎果然不是良人,三位夫人都...""嫡母不會在乎這個。"我冷笑,
"她只在乎侍郎府能出多少聘禮。"窗外暮色漸沉,我點燃油燈,
從床底下取出那本秘密賬冊。翻到最新一頁,我蘸墨寫下:"靖安侯世子愛馬,
常去城郊馬場。禮部侍郎三任妻皆亡,恐有隱情。嫡姐婚事或有變數(shù)..."寫到這里,
我筆鋒一頓。若嫡姐婚事生變,嫡母必定更加記恨于我。
但若能善加利用這變數(shù)..."青桃,明日我想吃桂花糕,你去大廚房要一些來。
"我突然說道。青桃會意:"是,小姐。奴婢正好可以找張嬤嬤聊聊天。
"張嬤嬤是大廚房的管事,與青桃是同鄉(xiāng),也是我們在府中的另一個眼線。次日,
青桃?guī)Щ匾粋€令人震驚的消息。"小姐!"她一進門就急急掩上門,"奴婢聽說,
大小姐前日偷偷出府,去了城西的觀音廟!"我挑眉:"獨自一人?""帶著貼身丫鬟春杏,
但..."青桃湊近我耳邊,"張嬤嬤說,春杏悄悄告訴她,大小姐在廟里見了一個男子,
不是靖安侯世子!"我手中的繡花針一頓:"可知是誰?""聽說是表少爺,
就是夫人娘家那個侄子,去年中過舉人的。"我心頭一震。嫡姐竟與人私通?
而且還是嫡母的娘家侄子?這若是傳出去..."青桃,這事還有誰知道?
""張嬤嬤說春杏嚇得要死,只敢告訴她一人,還求她千萬別往外說。"我沉思片刻,
從妝匣里取出一對銀鐲子:"把這個給張嬤嬤,讓她繼續(xù)留意春杏的動向。
另外..."我又取出一支金釵,"想辦法收買春杏,不需要她做什么,
只要在嫡姐下次出府時提前告訴我們一聲。"青桃瞪大眼睛:"小姐,
您是要...""未雨綢繆罷了。"我輕撫繡架上的牡丹圖,"記住,在這深宅大院里,
知道的越多,活得越久。"賞花宴前一日,府里忙得人仰馬翻。嫡姐的新衣裳就做了三套,
首飾更是擺了滿滿一妝臺。而我,只得到嫡母施舍的一匹素錦和幾件舊首飾。"小姐,
這衣裳..."青桃展開那件水綠色的襦裙,欲言又止。我輕笑:"無妨,
正好配我那支銀釵。"夜深人靜時,我悄悄取出藏在枕下的一個小包。里面是一對珍珠耳墜,
雖不貴重,卻是我生母留下的唯一首飾。明日,我要戴上它們。
"靖安侯夫人喜歡清雅素凈的裝扮,嫡姐必定濃妝艷抹,我正好反其道而行。
"我對鏡比劃著耳墜,"青桃,明日早些叫我起身,我要再練一遍《陽關(guān)三疊》。""小姐,
您真要彈琴?夫人說了不許您出風頭..."我唇角微勾:"若侯夫人點名要我彈,
難道我能拒絕么?"次日清晨,府里早早熱鬧起來。嫡姐的尖叫聲隔著幾道墻都能聽見,
據(jù)說是因為發(fā)現(xiàn)額頭上長了一顆痘。我按計劃裝扮妥當——水綠色襦裙配月白紗衣,
發(fā)間只簪一支銀釵,耳垂上是那對珍珠耳墜。清麗脫俗,卻不搶眼。"賤人!
誰準你戴珍珠的?"嫡姐突然沖進我的院子,指著我的耳墜尖叫。我故作惶恐:"姐姐恕罪,
這不過是普通珠子...""摘下來!"她揚手就要打我。我側(cè)身避開,假裝絆倒,
耳墜"不小心"掉入草叢。嫡姐冷哼一聲,甩袖離去。青桃?guī)臀艺一囟鷫嫞?/p>
心疼地擦拭:"大小姐越發(fā)跋扈了。""讓她鬧吧,"我重新戴上耳墜,"鬧得越大越好。
"巳時三刻,靖安侯府的馬車準時到來。嫡母千叮嚀萬囑咐,要嫡姐好好表現(xiàn),
對我則只有警告的眼神。馬車內(nèi),嫡姐沈明珠一襲大紅織金裙,滿頭珠翠,
活像個移動的首飾匣子。她嫌惡地瞪我一眼:"離我遠點,別讓人知道我們是姐妹。
"我垂首應(yīng)是,縮在馬車角落。透過紗簾,我看到街道兩旁漸漸繁華起來。
這是半年來我第一次出府,每一處風景都讓我貪婪地記在心底。靖安侯府比沈府氣派許多,
亭臺樓閣掩映在花木之間,處處透著百年世家的底蘊。嫡姐緊張地整理衣裙,
我則默默觀察著來往賓客。"沈夫人到!"門房高聲通報。嫡母端著笑臉走在前面,
嫡姐緊隨其后,我則落后三步,完美扮演著庶女該有的低調(diào)角色。賞花宴設(shè)在侯府后花園,
數(shù)十位夫人小姐已經(jīng)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我一眼就認出了靖安侯夫人——她站在一株海棠樹下,正與幾位貴婦說話。"沈夫人來了。
"侯夫人迎上來,目光卻落在我身上,"這位就是彈琴很好的二小姐吧?"嫡母臉色一僵,
不得不介紹:"正是小女知意。知意,還不給侯夫人見禮?
"我上前盈盈一拜:"知意見過侯夫人,謝夫人上次指點琴藝。
"侯夫人笑著扶起我:"好孩子,今日可愿再彈一曲助興?"嫡母剛要開口拒絕,
侯夫人已經(jīng)挽起我的手:"來吧,琴已經(jīng)備好了。"在嫡母鐵青的臉色和嫡姐嫉恨的目光中,
我隨侯夫人走向涼亭。那里擺著一架古琴,比我那架破琴好了不知多少倍。指尖輕撫琴弦,
我深吸一口氣,彈起了《陽關(guān)三疊》。這首曲子講的是離別之情,曲調(diào)悠遠中帶著一絲哀愁,
最適合打動人心。琴聲一起,園中談話聲漸漸低了下去。我看到幾位夫人露出贊賞的神色,
更看到靖安侯夫人眼中閃過的滿意。曲終時,
一位穿著華貴的老夫人竟然抹了抹眼角:"好一曲《陽關(guān)三疊》,
老身許久沒聽過這么動人的琴聲了。"我連忙起身行禮:"老夫人過獎了。
""這是安國公夫人。"侯夫人介紹道,"她年輕時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我再次行禮,
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恭敬卻不卑微的姿態(tài)。安國公夫人拉著我的手問了幾句話,
我都一一恭敬作答。嫡母和嫡姐被晾在一旁,臉色越來越難看。就在這時,
園中突然一陣騷動。"世子回來了!"有丫鬟喊道。眾人紛紛轉(zhuǎn)頭,
只見一位錦衣少年大步走來。他約莫十八九歲,劍眉星目,身姿挺拔如松,
正是靖安侯世子蕭景明。我的目光卻越過世子,
落在他身后那人身上——一個穿著藍色長袍的年輕男子,面容與嫡母有三分相似。
嫡姐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那正是她的表哥,王氏的侄子,王修遠。
第三章 賞花驚變琴弦的余音尚未散去,
園中眾人的目光已齊刷刷轉(zhuǎn)向剛?cè)雸龅膬晌荒贻p男子。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靖安侯世子身上——蕭景明,這個可能成為我嫡姐夫婿的人。
他比想象中更加英挺,劍眉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鼻梁高挺,唇線分明。
一身靛藍色錦袍襯得他肩寬腰窄,舉手投足間盡是世家子弟的優(yōu)雅與自信。
然而我的注意力很快被他身后那人吸引——那個與嫡母有三分相似的青年,
此刻正死死盯著我的嫡姐沈明珠。而嫡姐的臉色已經(jīng)由煞白轉(zhuǎn)為慘白,
手中的團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靖安侯夫人似乎察覺到了異樣,笑著介紹道:"景明,
這位是兵部侍郎沈大人的千金沈明珠小姐,以及她的妹妹知意小姐。"蕭景明拱手行禮,
目光卻在我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久聞沈家小姐才貌雙全,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我垂眸回禮,余光卻瞥見那位藍衣青年——王修遠,嫡母的侄子——正悄悄向嫡姐使眼色。
嫡姐慌亂地撿起團扇,手指微微發(fā)抖。"這位是?"嫡母強作鎮(zhèn)定地問道。"哦,
這是犬子的好友,王舉人。"侯夫人笑道,"近日剛從江南游學(xué)歸來,學(xué)問極好。"王舉人!
我心頭一震。阿福的情報果然不假,嫡姐確實與這位表哥有私情。而現(xiàn)在,
他們竟在靖安侯府重逢,這戲碼比我想象的還要精彩。"王舉人一表人才,想必已有婚配?
"嫡母幾乎是咬著牙問道。王修遠拱手:"晚生慚愧,尚未娶親。"嫡母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適時地輕咳一聲,轉(zhuǎn)移話題:"侯夫人,園中牡丹開得正好,不知是哪位花匠的手藝?
"侯夫人會意,笑著引我們賞花。嫡姐如蒙大赦,匆匆跟上,卻頻頻回頭看向王修遠。
而蕭景明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眉頭微蹙。賞花宴正式開始后,各位千金輪流獻藝。
尚書之女畫了一幅山水,將軍府的小姐表演了劍舞,輪到嫡姐時,
她彈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卻因心神不寧彈錯了三個音。"沈二小姐可要獻藝?
"侯夫人突然點名。嫡母立刻道:"知意技藝粗淺,恐污了諸位貴人的耳。""母親過謙了。
"我柔聲道,"女兒雖技藝不精,但蒙侯夫人垂詢,愿獻丑一曲《廣陵散》。
"《廣陵散》講述聶政刺韓王的故事,曲調(diào)激昂處如金戈鐵馬,婉轉(zhuǎn)處又如泣如訴,
最是考驗琴藝。更重要的是,這首曲子需要演奏者全情投入,最能展現(xiàn)一個人的心性。
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琴臺,余光看到蕭景明挑了挑眉,似乎對我的選曲感到意外。
指尖輕觸琴弦的剎那,我仿佛回到了那個無數(shù)次獨自練琴的偏院,
所有的委屈、隱忍、不甘都化作了指尖的力量。琴聲起,如銀瓶乍破,鐵騎突出。
園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充滿力量的琴音震懾。我全身心投入演奏,
仿佛看到自己不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庶女,而是能夠主宰命運的強者。曲至高潮,
我的手指在琴弦上飛舞,汗水順著額角滑下。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
園中靜得能聽見花瓣落地的聲音。"好!"蕭景明突然擊掌,
"《廣陵散》最難彈的不是技巧,而是風骨。沈二小姐此曲,最見風骨。
"他這話說得意味深長,我心頭一跳,垂首道:"世子過獎。
"安國公夫人拉著我的手感嘆:"老身活了七十歲,
第一次聽閨閣女子將《廣陵散》彈得如此傳神。孩子,你心中有溝壑啊。
"我故作羞澀地低頭,卻看到嫡母眼中的怒火和嫡姐扭曲的表情。更讓我在意的是,
王修遠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我,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藏。宴席上,我被安排在最末位,
卻因剛才的表演成了話題中心。幾位夫人頻頻詢問我的年紀、讀過什么書、可會女紅等等。
嫡母不得不應(yīng)付著,笑容卻越來越僵硬。"沈二小姐許了人家沒有?"安國公夫人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