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結婚的那天，我毅然決然地跳進了護城河。卻在墜入深淵之際，聽到有人發(fā)瘋般地呼喚。
“蔓蔓！蔓蔓！”本以為這一輩子就這樣草草收場，不曾想上天卻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你知道我不能給你婚姻，但我可以給你，我全部的愛。”“不好意思，我不缺愛。
”重生后，我發(fā)現(xiàn)，原來當初和我一起跳河的另有其人。01“蔓蔓！蔓蔓！
”我用力睜開眼，吊掛在屋頂?shù)闹┲刖W(wǎng)晃了晃。難道我沒死成？蜘蛛網(wǎng)下，
是娘神情急切的黝黑臉龐?！爸x天謝地，你終于醒了！挨千刀的何晚晴，若不是她推你落水，
你也不至于整整昏睡了三日，娘差點以為你活不成了！”娘說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我不由地渾身一顫，只覺得眼前這一幕莫名的熟悉。昨夜下工，何晚晴攔住我的去路，
告訴我她和裴照正式處對象的消息。整個廠里的人都知道我喜歡裴照，苦苦追了他五年。
“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貨色！”“就憑你也配得上裴照同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看看你那張臉，還有你那身材，哪一點像個女人？果真是將門無虎女，跟你那娘一樣，
粗鄙不自知！”……何晚晴極盡刻薄的挖苦我，我那時忍無可忍，與她推搡了幾下。
可她卻下殺手，一把將我推進護城河里?！奥?，你別怕，這事就算鬧到天王老子那里，
娘也會為你討個公道！”娘氣憤的聲音將我拉回現(xiàn)實。忽然我意識到，這一幕落水事件，
發(fā)生在一九八零年，裴照與何晚晴結婚前一年。難道老天爺也看出我心有不甘，
想要給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還來不及震驚，木門突然被人重重推開，門扉撞在土墻上，
揚起一片灰塵?！袄钔?！”02木門大開，傍晚橘黃色的日光傾瀉而入。柔光里，
我分明看清，來人那張極為周正的臉，鼻梁上架著一副金屬框眼鏡。一身綠藍色工裝，
將他整個人襯的更加筆挺。此刻我終于明白蓬蓽生輝的意思，他站在這兒，
就足以使這間破落的屋子有了光彩。我轉過臉，死了的心，再一次躁動起來?！芭帷嵬?，
你是來找我的嗎？”我有些不敢相信，胡亂抹了把臉，強撐著身體，從炕頭坐起。
裴照沒有回答我的話，徑直走到炕前。他的眼睛生的可真好看，鏡片后，
那雙狹長的眼睛閃爍著深邃的光。印象中，這還是第一次，他拿正眼看我。“李同志，
你到底對何晚晴同志做了什么？她被你嚇得不輕，人到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
”說到何晚晴的情況，他的眉頭不由地蹙緊。“還真是一個骰子擲七點，出人意料，
你算哪門子蔥，跑來質問我們？我跟你說，這事沒完，我們要追究到底！”未等我說什么，
娘已經(jīng)從炕沿一躍而起，替我抱不平。何晚晴推我入河這件事，當時很多人在場，若我追究，
她工作保不住不說，還得背上殺人的罪名。裴照急了：“晚晴是個好同志，她不可能推你，
況且她嬌嬌弱弱的，你們身材懸殊，她根本推不動你，定是你自己不小心落水……。
”裴照的目光越過娘，再次落到我身上，他的意思不言而喻，是我故意栽贓何晚晴。
我原以為，憑我追了裴照整整五年，他多少對我會有一絲情意，再不濟，
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向我興師問罪。畢竟我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差一點小命就丟了。
人怎么可以偏心到這個程度？“裴同志…”。我一度有些哽咽，
強忍住淚水：“你…怎么…怎么能這樣說我?！毕肫饋砩弦皇?，我撒潑打滾，態(tài)度強硬，
硬是將這事告到廠里。無奈何晚晴背景強硬，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事最后仍是不了了之。
也因為這件事，裴照更加疏遠我，我更加沒辦法靠近他。
既然老天爺給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一世我決定換種方式。“清者自清，
我可以不追究何晚晴的責任，但這不是因為我理虧，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這一世我選擇讓步，好讓裴照對我不再反感。我原以為我的讓步能換來他的動容，
可誰知他卻得寸進尺?！斑@樣自然最好，不過你現(xiàn)在得跟我去給何晚晴同志道個歉，
她因為你受驚過度，整個人吃不好睡不好?！迸嵴照f的理所當然?！暗狼?？
”受害者向加害者道歉？他說的每個字每組詞我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這叫人話嗎？
03“真是滾開的水煮小牛，滾犢子！”娘拿起墻邊的掃帚，朝裴照掃將過來?！澳氵@村婦，
我不跟你一般計較！”裴照一腳跳開，仍舊不依不饒：“李同志，請你現(xiàn)在務必跟我去道歉！
”死灰的心還沒來得及恢復火熱，再一次被澆滅。我咬了咬牙：“好，我可以道歉，
但我現(xiàn)在真的下不了床，難不成你要抬我去？”為了令他相信，我嘗試著掙扎幾下。
只不過片刻功夫，我的額頭上就迸出大顆汗珠，整個人氣喘吁吁。
裴照遲疑片刻：“你寫封道歉信，我?guī)ソo何晚晴同志，她看后也許心里會好受些。
”說完他從工裝口袋掏出信紙，展開放在我身前，又遞過來一支筆。我認出這支筆，
正是我前世送給他的那支英雄牌鋼筆。為了買這支鋼筆，我足足加了三個月夜班。
心底涌起一陣酸澀，我垂下頭：“裴同志，我不姓李，我姓林，林蔓蔓?！痹瓉碚迥辏?/p>
他連我的名字都不曾記得。門外，日光漸漸湮沒在群山之中。藍色墨水在信紙上暈染開來，
不一會兒上面便爬滿歪歪斜斜的字體，正如我此刻的心事，一片密密麻麻。
04“恭喜林蔓蔓同志評定上本年度崗位標兵！我們大家向蔓蔓同志學習！
”紡織廠表彰大會上，廠長話音剛落，臺下一片掌聲雷動。我胸前佩戴大紅花，
站在領獎臺上，等待著裴照給我頒獎。想起上一世，我費盡心力討好他，
可他卻對我視而不見。這一世，我要站在與他同樣的高度，讓他看到我的存在。
所以這半年多以來，不管刮風下雨，我每天總是第一個來廠里，最后一個離開，
悶頭鉆研技術，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評上崗位標兵?！拔曳磳Γ?/p>
”裴照剛將獎品暖水瓶和獎狀遞到我手上，臺下觀眾席突然站出來一個人。是何晚晴。
“她沒資格評上崗位標兵！”何晚晴抖擻著手里的紙張：“這是林蔓蔓同志親手寫的道歉信，
足以說明她道德和作風有問題，我認為崗位標兵不光技術過硬，人品也得過硬。
”很快那封信便在人群中傳閱開來，最終遞到主席臺廠里領導手中。
“林蔓蔓同志幾年來不斷騷擾廠里技術員裴照同志，在得知我與裴照同志處對象后，
更是處處針對我，試問這樣的人怎么能做大家伙的榜樣？”何晚晴聲音洪亮，
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我站在臺上，望著臺下幾百雙或疑惑或幸災樂禍或鄙夷的目光，
只覺得整個人被架在火上，反反復復炙烤著。煎熬中，解釋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我求救似地望向裴照，這幾年來我是否騷擾過他，他最清楚不過。
他春夏秋冬身上穿的每一件毛衣，是我熬夜為他織的。
一年到頭我舍不得給自己做一身新衣服，卻把省下來的布票，為他做時興的衣服。
見他頓頓窩窩頭配咸菜，我勒緊褲腰帶，省下糧票，換成精面送到他家里?！@樣的事，
數(shù)不勝數(shù)。如果說這是騷擾，他為什么不拒絕？為什么心安理得享受著我的付出？
我沒有等來裴照的發(fā)言，那封道歉信最終成為我品格上污點的證據(jù)。崗位標兵的榮譽被收回，
廠里讓我停工回家，等待處理結果。一時間我從天堂跌落谷底，
所有人都在我背后對我指指點點?！傲致?，你不要怪我，我也只是說了我應該說的。
”散會后，何晚晴攔住我的去路，她身材高挑，又會打扮，看起來跟裴照確實很登對。
若不是看到她嘴角那絲似有若無的笑，我差點就相信她的話了。“那封道歉信是怎么一回事，
你和我心里都清楚?！蔽也幌朐俑嗾f什么，抬腳就要離開。“林蔓蔓，
你知道我為什么看不慣你嗎？”她幾步走上前，攔住我的去路，精明的眸子里露出狠戾來。
“若不是你糾纏不休，裴照不會動搖。你落水那次，他竟然不顧躺在床上的我，
急匆匆跑去看你。他當真以為帶回來一封道歉信，我就察覺不出什么了？
”我聽罷沒好氣地笑了，只覺得何晚晴是不是有妄想癥？裴照可是連我姓林姓李都弄不清，
并且剛才也沒見他站出來為我說一句好話。05“你還是去衛(wèi)生院看看，最好是去看看腦袋。
”我搶到她前頭，余光處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我只想趕忙離開，冷不防，
衣袖突然被她扯住，我下意識揮了揮胳膊，卻聽見她轟的一聲倒在地上。正要上前扶起她，
只見斜下里一道極快的身影沖了過來。“照哥，我沒事?！焙瓮砬缧▲B依人地靠在裴照懷里，
一副后怕模樣?！斑@可不關我的事。”我連忙擺手，她肯定也看到了裴照，
所以才裝作被我推倒在地?！安皇悄阃频?，難道是晚晴自己倒下去的？”裴照擰著眉，
顯然不相信我的話?！熬褪撬约旱瓜氯サ?！我說了，不關我的事！”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
淚水像開了閘的洪水，止不住外流。不過才短短半天時間，我的工作和榮譽丟了不說，
還在全廠人面前丟了臉，現(xiàn)在又被何晚晴坑害，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裴照顯然沒想到我會反應如此強烈，他怔了怔?！叭藖砣送?，哭成這樣像什么話！
”他從懷中掏出手帕，語氣雖是責備，卻柔和了幾分。眼前這方藍格子手帕，我曾經(jīng)見過。
五年前，剛進廠，我因為技術不熟練，總是被帶教師傅罵。那次我躲在角落里哭，
裴照也是掏出這方手帕，讓我擦干眼淚。也就是從這次開始，我記住了這方藍手帕，
和手帕背后的主人?！罢崭纾覜]事，我相信蔓蔓同志不是故意的。
”何晚晴嬌滴滴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晚晴，你總是這么懂事，但這件事本就是她的錯，
她必須要道歉！”裴照寵溺地望著何晚晴，下一秒看向我時，神情卻嚴肅的可怕，
似乎我推倒何晚晴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又讓我道歉？我是撞到道歉窩了嗎？我煩躁至極，
上次何晚晴推我入河，害得我差點被淹死，道歉的是我。這次何晚晴故意攔住我的去路，
又故意摔倒在地，道歉的還是我。實在沒心情跟他們糾纏下去，我轉身就要離開。
哪知剛一轉身，手腕就被人緊緊扼住。緊接著，一股大力將我整個人扭轉過來，
我被迫撲倒在何晚晴面前。06膝蓋處傳來鉆心的疼痛，似乎還有股熱流沿著小腿滑下來。
我抬起頭，見他們正居高臨下的打量著我，就像打量著一攤爛泥。“好，我道歉。
”我咬了咬牙，忍住心中酸楚：“何晚晴同志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闭f完又站起身，
朝何晚晴鞠了鞠躬，而后木然轉身?！暗鹊?！”就在我轉身離開之際，
身后再次響起裴照的聲音。我站定，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澳悻F(xiàn)在在廠里已經(jīng)名聲掃地，
估計也沒臉回來上班，我看你不如把崗位讓給何晚晴?！焙瓮砬缫恢毕胍{來我的崗位上，
這點我是知道的。但苦于廠里沒有員額空出來，她沒有機會。眼下我被廠里停工，
她巴不得能頂替我?！芭嵴胀?，你怎么能……”。后面的話我沒有說出口。
他怎么能對我提出這樣的要求？還說的如此理所當然，難道就仗著我喜歡他？
“崗位是廠里的，不是我個人的?！蔽覍嵲拰嵳f。“算了，照哥，蔓蔓同志不愿意就算了，
頂多我以后再辛苦一點，多上些夜班?！焙瓮砬缢诘膷徫恍枰?jīng)常上夜班?！澳闵碜尤?，
不能熬夜?！迸嵴招奶鄣孛嗣瓮砬珙^頂。繼而轉過頭，冷聲道：“你只要把崗位讓出來，
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7“廠里的人事變動我無權干涉，何晚晴要是想要，
就自己來爭取，要我讓出崗位不可能?！蔽衣曇舫銎娴仄届o?！傲致?/p>
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你的心胸太狹隘了，難道就因為我喜歡何晚晴，
你連一個崗位都不肯讓給她？”裴照說的義正言辭，可我卻覺得可笑至極。裴照啊，
你當真以為我喜歡你，你就可以肆意踐踏我？“是，我就是心胸狹隘，不光心胸狹隘，
我還有眼無珠！”我自嘲道，不然又怎么會為他這樣的人蹉跎了五年光陰？重活一世，
我以為我的一步步退讓，能換來他的回心轉意。我以為，只要我努力站到和他同樣的高度，
他會看到我的存在?？烧l知這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也許對于一個不愛你的人來說，
無論你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毫無意義地跪舔?！澳阏媸菬o藥可救！
”裴照看樣子被氣的不輕，他肯定沒想到，在他面前一向唯唯諾諾的我，此刻竟會頂撞他。
“照哥，你別生氣了，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何晚晴拉了拉裴照的衣袖，
繼而露出害怕的神色：“她的膝蓋一直在流血，我們要不要送她去衛(wèi)生院?！薄安挥?，
她活該！”說完便拉起何晚晴的手，頭也不回地從我面前走過。一陣秋風吹來，
枯黃的落葉盤旋飛舞，最終墜落在一片血色中，血色中還有一只瘦長的鞋印。此刻我才驚覺，
原來地上一攤血跡。08“林同志，你沒事吧？”就在我頭暈目?？煲尾蛔≈H，
突然有人從背后托住我。我回過頭，強撐著站立：“謝謝你同志，我沒事。
”我虛弱地搖了搖頭，來人我不認識，但他的聲音我卻好似在哪里聽到過。“怎么可能沒事？
我?guī)闳バl(wèi)生院！”他打量了我一眼，隨即露出一臉焦急的神色。二話不說就將我打橫抱起，
拔腿向廠外奔去。我蜷縮在他的懷里，臉上是他溫熱又急促的呼吸，
鼻腔內(nèi)滿是他獨特的男性氣息。想要掙開，卻發(fā)現(xiàn)他的雙臂如鐵筒一般，緊緊箍著我，
我絲毫動彈不得。再醒來時已是傍晚，許是失血過多加上這段時間勞累過度，
我竟不知道什么時候昏睡過去了。環(huán)顧四周，是在醫(yī)院病房內(nèi)?！傲滞荆胰ソo你打飯。
”男人趴在床沿邊，聽到動靜，立馬跳了起來。此刻我才看清他的樣子，他身量很高，
寬肩窄腰，皮膚黝黑，臉如刀削般堅毅。但我還是不認識他：“你是？”我不認識他，
可他卻知道我姓林。男人看出我的疑惑：“林同志，忘了跟你介紹我自己，我叫齊欽，
是咱們紡織廠二組工程師?！彼穆曇魷喓裼指挥写判裕?/p>
我想也許是之前在廠里和他打過交道，所以我才會覺得他的聲音如此熟悉。又想到，
他既然紡織廠的人，認識我也正常，畢竟我可是在全廠人面前露過臉，領過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