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期,僅剩三天。然后我,寧汐,會像無數(shù)先輩一樣,
化作海面上最絢爛也最虛無的泡沫,徹底消散。陸沉淵……這個名字在舌尖滾過,
帶著海水的咸澀,也帶著一絲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微弱的暖。曾經(jīng)的阿淵,
如今已經(jīng)是人類世界頂尖的科研家了。族里的長老們說,
他是唯一可能找到解決我們?nèi)唆~一族基因崩潰危機的關(guān)鍵。“汐兒,你是我們最后的希望。
”長老的聲音蒼老而疲憊,像被海風吹了千年的礁石,“只有你,曾經(jīng)與他那般親近。
”我自嘲地彎了彎嘴角。那都是多久遠的事情了。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族人被不明勢力屠戮的畫面,猩紅的海水,破碎的鱗片,
還有同伴們絕望的哀鳴。那場災(zāi)難之后,我們殘存的族人越來越少,身體也越來越虛弱。
我必須去,哪怕代價是我的生命,我僅剩的,這微不足道的三天。我以為,憑借曾經(jīng)的情分,
接近陸沉淵,向他求助,或許會有些波折,但總不至于太難。畢竟,我們曾是那樣的好。
可現(xiàn)實是冰冷堅硬的鐵鏈,緊緊鎖著我的手腕和腳踝——不,是魚尾。
它們深深嵌入我的皮肉,每一次輕微的掙扎,都帶來尖銳的刺痛,混雜著舊傷未愈的鈍痛。
這間陰暗潮濕的地下室,空氣里彌漫著鐵銹和霉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新的疊著舊的,有些地方的鱗片已經(jīng)無法再生,露出底下嫩紅的皮肉,
丑陋不堪。“嗤?!币宦暠涞泥托念^頂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我費力地抬起頭,
透過昏暗的光線,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陸沉淵。他站在樓梯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凌,能輕易刺穿我所有的偽裝?!懊廊唆~也會痛???”他的聲音低沉悅耳,
卻說著最殘忍的話,“我還以為你們這些怪物,只有在勾引男人的時候,
才會裝模作樣地喊疼呢?!惫治铩呐K猛地一抽,比鐵鏈勒進肉里還要疼。
他緩步走下樓梯,昂貴的定制皮鞋踩在石階上?!皩幭以賳柲阋淮?,我的父母,
到底在哪兒?”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
他的指尖冰涼,力道卻大得驚人。“不說,你就別想離開這里。
我會讓你嘗遍所有你施加在我父母身上的痛苦,千倍,萬倍。
”他的眼睛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濃稠恨意,那恨意幾乎要將我吞噬。我有些茫然。
我怎么會知道他父母在哪兒?我們?nèi)唆~從不主動與人類深交,更別提綁架了。
“我……不知道?!甭曇舾蓾硢。B我自己都覺得陌生?!安恢溃?/p>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的下頜骨傳來不堪重負的咯吱聲,“好一個不知道!
”他猛地甩開我,我狼狽地撞在冰冷的墻壁上。“你最好想清楚,你的骨頭,能有多硬。
”曾經(jīng)的阿淵,不是這樣的。我記得三歲那年,母親帶我第一次去海邊的小漁村,
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背帶褲,像個小炮彈一樣沖過來,指著我,奶聲奶氣地問他媽媽:“媽媽,
她是我的新娘子嗎?”陽光下,他黝黑的臉頰泛著健康的紅暈,眼睛亮晶晶的,
像藏著整個夏夜的星空。我還記得十五歲那年,他要跟著父母去大城市念書,
我們最后一次在海邊見面。他拉著我的手,鄭重其事地對他的朋友們介紹:“這是寧汐,
我未來的妻子?!焙oL吹起他的額發(fā),少年的臉龐已經(jīng)有了棱角,眼神卻依舊清澈堅定。
他說那句話的時候,耳朵尖悄悄紅了。那時的他,會小心翼翼地捧著我受傷的魚尾,
會偷偷藏起最大最甜的野果給我,會因為我多看了別的男孩一眼而生悶氣。
他會叫我“汐汐”,可現(xiàn)在呢?他叫我“寧汐”,或者“美人魚”,偶爾還會是“怪物”。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扎在我最柔軟的地方?!皣W啦——”鐵門被粗暴地推開,
刺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陸沉淵去而復(fù)返,手里多了一個小小的垃圾桶。他走到我面前,
將垃圾桶重重地丟在我腳邊,里面的東西散落出來——幾個用過的,皺巴巴的,
散發(fā)著曖昧氣味的……避孕套。我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血液逆流,
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和屈辱。“清理干凈。”他命令道,語氣不帶一絲波瀾,
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我僵在原地,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霸趺??
不愿意?”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還是說,你們美人魚,
只懂得怎么勾引男人上床,卻不懂得怎么收拾殘局?”樓上傳來女人嬌媚的笑聲,
還有一些令人面紅耳赤的曖昧聲響。是他的妻子,蘇柔。我聽莊園里的女傭私下議論過,
陸沉淵娶了一個溫柔漂亮的人類女子,寵愛有加。原來,這就是他的“寵愛有加”。原來,
這就是他口中“甜蜜的婚姻”。而我,這個被他囚禁在地下室的“怪物”,
卻要親手清理他們歡愛過的證據(jù)。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里的哽咽和胃里翻涌的惡心。
我伸出顫抖的手,一點一點,將那些骯臟的東西撿進垃圾桶。指尖觸碰到那些東西的瞬間,
我?guī)缀跻獓I吐出來。樓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放肆,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
扎進我的耳朵,扎進我的心臟。每一聲,都像在無情地嘲笑我的愚蠢和天真。寧汐啊寧汐,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憑什么能讓他回心轉(zhuǎn)意?你以為你那點可憐的“情分”,在他眼里,
又算得了什么?不過是個笑話罷了?!皠幼骺禳c?!标懗翜Y不耐煩的聲音再次響起,
“蘇柔不喜歡聞到這些味道。”我低著頭,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他似乎還嫌我不夠狼狽,
不夠屈辱,又補充了一句:“別以為這樣逆來順受,我就會對你心軟。你欠我的,
這輩子都還不清?!蔽医K于忍不住,抬起頭,看向他。他的襯衫領(lǐng)口微微敞開,
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那里,有一個清晰的,曖昧的紅色印記。我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
在他身上留下屬于我的印記。可如今,那個位置,屬于另一個女人。而我,
只能像個卑微的囚徒,仰望他的幸福,品嘗他的殘忍。我默默地低下頭,
將最后一絲不甘和怨懟,連同那些骯臟的東西一起,鎖進心底最深處。算了。反正,
也只剩下三天了。死期將至,解脫就在眼前。到時候,一切都會結(jié)束了。這些痛苦,
這些屈辱,這些愛恨糾纏,都會隨著我的泡沫一起,煙消云散。這樣想著,
心里竟然生出一絲詭異的平靜。就當是,為我曾經(jīng)的愚蠢,付出的代價吧。阿淵,
陸沉淵……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如你所愿。我只希望,在我化作泡沫之后,
你能找到你的父母,你能幸福。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片刻,也許是幾個潮汐的輪回。
地下室的陰冷已經(jīng)麻木了我的知覺,直到一陣粗暴的拖拽將我從混沌中驚醒?!芭?!
”儲藏室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一腳踹開,特助秦遠那張寫滿不耐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
逆著走廊昏暗的燈光,像個索命的惡鬼。“還睡?!”他幾步上前,一把揪住我的頭發(fā),
將我從冰冷的地面上扯起來。頭皮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我被迫仰起頭?!芭?!啪!
”接連兩個耳光,又快又狠,扇得我眼冒金星,嘴角立刻嘗到了咸腥的鐵銹味。
“夫人受傷了,你這個賤東西還有臉睡!”秦遠的聲音淬著冰碴子,
每一個字都帶著濃濃的惡意,“趕緊滾起來,要是夫人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的命!”夫人?
蘇柔?她又怎么了?海風從不知何處的縫隙里灌進來,帶著獨有的腥咸,
還有一絲濃郁的血腥味,正從樓上飄來,準確地說,是陸沉淵臥室的方向。
秦遠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拖著我,魚尾在粗糙的石階上摩擦,舊傷被撕開,
新的傷口又添了不少。鱗片翻飛,血珠滲出,在身后留下斷斷續(xù)續(xù)的痕跡。
到了陸沉淵的臥室門口,秦遠才松開手,厭惡地在我身上擦了擦手,仿佛碰了什么臟東西。
“進去!”我踉蹌著,幾乎是爬進了那間熟悉的、卻又讓我恐懼的房間。陸沉淵正站在床邊,
背對著我,他高大的身影在晨曦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壓抑。地上,有一小灘刺目的血跡。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我身上,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怎么弄的?”他開口,聲音平靜,
卻讓人不寒而栗。我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
床上傳來蘇柔嬌弱的呻吟:“阿淵…我…我只是想喂喂那條新來的人魚,誰知道它那么兇,
就咬了我一下……”新來的人魚?我的目光下意識地轉(zhuǎn)向蘇柔,她半靠在床頭,臉色蒼白,
一只手被白色的紗布包裹著,上面滲出點點血跡,看上去楚楚可憐。
陸沉淵注意到了我的視線,眉頭猛地一蹙,眼中瞬間燃起怒火。他快步走到我面前,
揚手就是一巴掌。“啪!”這一巴掌比秦遠的更重,我的臉頰瞬間腫脹起來,
耳朵里嗡嗡作響?!澳憧此鍪裁??”他低吼,眼神兇狠,“你這雙眼睛,也配看她嗎?!
”極致的羞辱。我垂下眼,不再看。是啊,我不配。在他眼里,
我連蘇柔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還愣著干什么?”他冰冷地命令,“去,給她治傷。
”治傷……我默默地走到床邊,蘇柔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快慰,
隨即又換上那副柔弱無辜的表情,往陸沉淵懷里縮了縮。我不再猶豫,熟練地抬手,
摸向自己的心口。那里,衣料之下,是無數(shù)次被刺破又愈合的疤痕。指尖凝聚起微弱的光芒,
然后,毫不猶豫地刺了進去。劇痛傳來,我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
陸沉淵就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坝衷谘菘嗳庥??寧汐,
你的手段還是這么低劣?!蔽覜]有理會他。我的血,因為身體的極度虛弱和生命力的流逝,
已經(jīng)失去了大部分的療愈能力。如今能救人的,只有用我生命凝結(jié)的鮫珠。
一顆瑩白剔透的鮫珠,帶著我心口的溫度和鮮血,從傷口處被緩緩取出。每取一顆,
我的身體就更虛弱一分,離那最后的期限,也更近一步。我將鮫珠遞給蘇柔,
她卻嫌惡地皺了皺眉,沒有接。“阿淵,我怕……”陸沉淵接過鮫珠,親自喂蘇柔服下。
鮫珠入口即化,蘇柔蒼白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指尖的傷口也迅速止血。
她虛弱地靠在陸沉淵懷里,聲音帶著哭腔:“阿淵,
我聞到血腥味就想吐……好難受……”陸沉淵立刻將目光轉(zhuǎn)向我,眼中滿是厭惡和不耐。
“滾出去!”他一腳踹在我的腰側(cè),我本就虛弱,被他這么一踹,直接摔倒在地,
牽動了心口的傷,疼得眼前發(fā)黑。我掙扎著爬起來,拖著受傷的身體,狼狽地向外爬去。
身后,傳來陸沉淵溫柔安撫蘇柔的聲音,還有他們?nèi)粲腥魺o的纏綿細語?!肮?,沒事了,
我在呢……”“阿淵,你好久沒陪我了……”那些聲音,像一把把小刀,割在我的心上。
剛爬出臥室,迎面就潑來一盆冰冷腥臭的水,將我從頭到腳澆了個透濕?!芭?!死妖怪!
流那么多血,臟死了!”一個尖利的女傭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zāi)樂禍,
“趕緊把地上的血拖干凈!別污了先生和夫人的眼!”一把臟兮兮的拖把被扔在我面前,
還帶著未干的污漬,重重地砸在我的魚尾上。我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水珠順著頭發(fā)滴落,
混著心口不斷滲出的鮮血,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暗紅。屋內(nèi)的溫存軟語還在繼續(xù),
與我此刻的處境形成鮮明對比。我默默地撿起拖把,彎下腰,
一點一點擦拭著地上的血跡——我自己的血跡。天蒙蒙亮,晨曦透過高高的窗戶,
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慘白的光。陸沉淵站在臥室門口,
看著地上那片尚未完全干涸的、我昨夜用拖把擦拭過的血跡,眉頭蹙得死緊。
那把臟兮兮的拖把還靠在墻角,格外礙眼?!跋壬?,您醒了。
”兩個穿著體面的女仆端著水盆毛巾路過,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我聽見,
也剛好能讓陸沉淵聽見?!鞍?,你說這地上的血,是不是那人魚故意留下勾引先生的?
”“可不是嘛,不然怎么會拖不干凈?肯定是想讓先生憐惜她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一個怪物而已!”她們的聲音里帶著刻意的鄙夷和幸災(zāi)樂禍,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扎在我心上。我蜷縮在冰冷的地面,假裝沒聽見。這種戲碼,這三年里上演過太多次了。
陸沉淵的臉色果然更難看了。他厭惡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我是什么令人作嘔的垃圾。
“秦遠!”他吼了一聲。秦遠幾乎是立刻就出現(xiàn)了,恭敬地站在一旁:“先生。
”“把她給我拖到地下實驗室去!”陸沉淵的聲音冰冷刺骨。地下實驗室……那個地方,
是我噩夢的源頭。我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嗚咽,就被秦遠粗暴地抓住手臂,像拖牲口一樣,
拖向那扇通往地獄的門。我的魚尾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摩擦,鱗片被生生刮落,火辣辣的疼。
地下實驗室里,依舊是那股濃重的消毒水和金屬銹蝕混合的氣味。正中央,
那把猙獰的金屬椅子閃著寒光,上面布滿了各種用途不明的電線和束縛帶。
我被死死地綁在椅子上,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我渾身發(fā)抖。
十萬伏特的電壓……這個數(shù)字像魔咒一樣在我腦海里盤旋。強烈的恐懼讓我本能地想要掙扎,
雙手緊緊摳抓著金屬扶手,指甲在堅硬的金屬上劃出刺耳的聲音,直到指尖一片模糊,
溫熱的液體順著扶手滴落。陸沉淵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的遙控器,慢條斯理地走到我面前,
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此刻陰郁得能滴出水來。“一個月沒審問你了。”他開口,
聲音平靜得可怕,“看來,你還是沒想明白。說,我父母在哪兒?”又是這個問題。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他們在哪兒,
我早就……“我……不知道……”我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聲音因為恐懼而沙啞不堪。
每一次開口,都牽動著喉嚨里干涸的痛楚。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盯著我,
仿佛要將我看穿。然后,他按下了遙控器上的按鈕?!鞍 ?/p>
”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貫穿我的四肢百骸,
像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同時刺進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我發(fā)出凄厲的尖叫,
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眼前一片發(fā)黑,又驟然亮起無數(shù)刺目的白光。
腥甜的液體從喉嚨里涌出,順著嘴角滑落。下身,一股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帶著難以言喻的羞恥。電流停止的瞬間,我像一條脫水的魚,癱軟在椅子上,渾身濕透,
不住地抽搐。意識有些模糊,耳邊嗡嗡作響?!斑€是不說?”陸沉淵的聲音再次響起,
帶著一絲不耐。我費力地睜開眼睛,視線好不容易才重新聚焦在他臉上。
“我……我不會說的……”我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擠出這句話。即使我知道,
即使我真的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他。我不能。他似乎預(yù)料到了我的回答,
臉上并沒有太多意外的表情。這一次,他沒有再按動遙控器。他轉(zhuǎn)身,
從旁邊一個冰冷的金屬柜子里,拿出幾樣?xùn)|西。當我看清他手里拿著的是什么時,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那是幾顆鮫珠。是我藏起來的,
用我的血肉和生命凝結(jié)的鮫珠。每一顆,都代表著我曾經(jīng)試圖自救,或者救助別人的努力。
每一顆,都承載著我微弱的希望。他怎么會找到?!我雙目圓睜,驚恐萬分地看著他,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呵。”陸沉淵發(fā)出一聲冷笑,
那笑聲比電流還要讓我遍體生寒。他隨手拿起一顆鮫珠,
那是我曾經(jīng)為了治愈一只受傷的海鳥而凝結(jié)的,它散發(fā)著柔和的白光。他將它扔在地上。
然后,抬起腳,重重地踩了下去?!芭距辍鼻宕嗟钠扑槁?,像一把重錘,
狠狠砸在我的心上。那顆曾經(jīng)蘊含著生命力量的鮫珠,瞬間化為齏粉?!鞍 ?/p>
”我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嘶喊,聲音里帶著血的腥味?!斑@是你爸爸的?還是你媽媽的?
”陸沉淵瘋狂地笑著,那笑容扭曲而猙獰,“還是你那些被屠殺的族人的?
踩碎了才能徹底殺死你們這些怪物嗎?命可真硬啊……還是不說嗎?”他的話,
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將我凌遲。爸爸?媽媽?他們早就……我的指甲因為過度用力而崩裂,
鮮血從指縫中滲出,和扶手上的血跡混在一起。血淚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屬上。
“陸沉淵……”我看著他,一字一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恨你。
”他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復(fù)雜難辨的情緒。下一秒,他猛地俯下身,
狠狠地吻住了我。那不是一個吻。那是一個撕咬,一個掠奪,一個充滿了矛盾和暴虐的侵占。
他的舌頭粗暴地撬開我的牙關(guān),帶著濃重的煙草味和屬于他的氣息,
瘋狂地席卷著我口腔里的每一寸。力道之大,幾乎要咬碎我的舌頭。我嘗到了血的味道,
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這個吻,帶著毀天滅地的絕望,也帶著一絲……我無法理解的,
瘋狂的占有。為什么?你明明那么恨我,為什么還要……我的意識在劇痛和窒息中漸漸模糊。
陸沉淵猛地抽身,胸膛劇烈起伏,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指節(jié)修長,
此刻卻沾染了我的血,那些血珠正從他指尖緩緩滴落,是他剛才箍住我下巴時,
我那些不堪重負的舊傷再次裂開的證明。他似乎也察覺到了,眼神復(fù)雜地盯著那些血跡,
像是要從中分辨出什么。我扯出一個近乎麻木的笑,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要死了,
陸沉淵。”不是威脅,也不是乞求。僅僅是一個陳述,陳述我僅剩不足三天的生命?!八溃?/p>
”他像是被這兩個字燙到,猛地抬眼,那雙盛滿暴虐的眸子里瞬間燃起兩簇猩紅的火焰。
“誰允許你死了?寧汐,沒有我的允許,你休想死!”他咆哮著,像一頭被觸怒的野獸,
一把扼住我的喉嚨,將我從椅子上粗暴地拎起來。窒息感瞬間攫住了我。
他從旁邊的實驗臺上抓過一把藥片,也不管是什么,胡亂塞進我嘴里,然后抓起我的頭發(fā),
狠狠將我的頭按進了旁邊一個盛滿不明藥液的水池里。
“咕嚕……咕?!北鶝龃瘫堑乃幩畣苋胛业目诒牵蜎]了我的呼救。我想掙扎,
四肢卻被他牢牢控制住,動彈不得。肺部的空氣越來越少,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下來。
就在我以為自己真的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溺死在他手里時,他猛地將我提了出來。
“咳咳……咳咳咳……”我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眼淚鼻涕混著藥水和血水一起涌出,
狼狽不堪。那些強效藥片大概開始起作用了,身體里那種瀕死的虛弱感在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切的疲憊和鈍痛。他還真是不遺余力地想讓我活著,
活著承受他無窮無盡的折磨。他喘著粗氣,胸膛依舊劇烈起伏,雙目赤紅地瞪著我,
仿佛我是他此生最大的仇敵。“想死?沒那么容易!不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你別想解脫!
”交代清楚?我要交代什么?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好交代的?不等我喘勻這口氣,
冰冷的鐐銬再次鎖上了我的手腕和腳踝,這一次,鐵鏈的另一端,
被他直接拴在了他臥室那張巨大而華麗的床頭。我就像一條見不得光的狗,
被他囚禁在他最私密的空間里,日夜承受著他的怒火和……他與另一個女人的恩愛。
蘇柔斜倚在陸沉淵懷里,纖細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他襯衫的紐扣,媚眼如絲。
她看到我被拴在床頭的狼狽模樣,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然后,
用口型無聲地對我說:“寧汐,我要你死?!蹦茄凵?,怨毒而狠戾,像淬了毒的蛇信子。
我閉上眼,不去看她。也懶得去想,她一個人類女子,
為何對我這個“怪物”有如此深仇大恨?;蛟S,僅僅是因為,
我曾經(jīng)是陸沉淵名義上的“未來妻子”?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昏昏沉沉中,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深藍的海底,溫暖的海水包裹著我,魚尾輕擺,自由自在。
有人在輕撫我的頭發(fā),動作溫柔得不像話,帶著一絲海風的咸澀。
耳邊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低沉而沙啞:“寧汐……如果那些事……都沒發(fā)生……該多好……”淚水,
不受控制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咸澀苦楚。是誰?阿淵?是你嗎?你終于……我猛地睜開眼。
眼前,只有秦遠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塊臉,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原來,只是南柯一夢。也是,除了他,
誰還會用那種語氣叫我寧汐。“醒了就滾起來!”秦遠粗暴地扯動我手腕上的鐵鏈,
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的骨頭勒斷,“夫人要去院子里曬太陽,讓你過去伺候?!彼藕??
我一個連走路都費勁的階下囚,如何伺候他金尊玉貴的夫人?秦遠不由分說,
解開床頭的鎖鏈,拽著我,像拖一條破麻袋一樣,將我拖向庭院。陽光,對于我們?nèi)唆~來說,
是致命的。長時間的暴曬,會灼傷我們的皮膚,加速我們生命力的流逝。此刻,
正午的陽光毒辣辣地照在身上,我只覺得一陣陣眩暈,皮膚像是要被點燃一般,火辣辣地疼。
蘇柔挺著已經(jīng)微微隆起的孕肚,慵懶地靠在庭院的躺椅上,
旁邊的小幾上擺滿了精致的糕點和水果。她見我被拖過來,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甜膩?!坝琢?,
可算來了?!彼崧晢局?,那是我在陸地上的小名,也是陸沉淵曾經(jīng)最喜歡叫我的名字。
從她嘴里吐出來,卻只剩下滿滿的惡意和嘲諷。她隨手從旁邊一個竹籃里抓起一把東西,
扔在我面前。“啪嗒——”幾塊帶著血絲的生肉,還有幾顆沾滿泥土的青菜,
散落在滾燙的石板上?!翱斐园桑琢?。”蘇柔笑得眉眼彎彎,像個天真無邪的孩童,
“看你瘦的,姐姐心疼?!蔽遗吭诘厣?,連抬頭的力氣都快沒有了。這些東西,狗都不會吃。
陸沉淵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他站在蘇柔身后,輕輕為她揉捏著肩膀,目光落在我身上時,
卻冷得像冰?!翱词裁??趕緊吃!”他沉聲命令,隨即,一腳踹在我腰上,
“蘇柔身子不方便,見不得血腥,你快點解決掉,別污了她的眼?!庇质翘K柔。
他所有的殘忍,似乎都能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了蘇柔。我默默地低下頭,
伸出顫抖的手,撿起一顆沾滿泥土的白菜,塞進嘴里。
泥土的腥味和青菜的澀味在口腔里彌漫,難以下咽??晌疫€是強迫自己咀嚼,吞咽?!鞍パ?,
幼霖,你怎么不吃肉?。俊碧K柔那甜得發(fā)膩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故作驚訝的惋?,
“這可是好東西,人魚肉,最是大補的哦!”人魚肉?!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仿佛被重錘擊中。那幾塊血淋淋的生肉,此刻在我眼里,變得無比猙獰可怖。
它們……它們難道是……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不,
不會的……他們怎么敢……可是,蘇柔那篤定的語氣,
還有陸沉淵臉上那沒有任何波動的表情……“怎么?不敢吃?”蘇柔的笑聲里充滿了戲謔,
“還是說,你們?nèi)唆~,也講究同類相食的禁忌?”“蘇柔!”陸沉淵低斥了一聲,
語氣里卻聽不出多少責備的意味。我猛地抬起頭,死死盯住蘇柔。然后,
我抓起地上最大的一塊生肉,不顧上面沾染的塵土和血污,狠狠地塞進了嘴里。
用盡全身力氣,撕扯,咀嚼。濃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爆開,那不是普通牲畜的血腥,
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的甜膩。“嘔——”我再也忍不住,
猛地將口中的東西盡數(shù)吐了出來,污穢物濺臟了蘇柔那雙精致的繡花鞋?!鞍。∥业男?!
”蘇柔尖叫一聲,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芭?!”秦遠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
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在我臉上,打得我眼冒金星?!百v東西!竟敢弄臟夫人的鞋!
”陸沉淵立刻蹲下身,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為蘇柔擦拭著鞋面,動作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好了好了,不臟了,別生氣,小心動了胎氣。”蘇柔這才止住哭泣,委屈地瞥了我一眼,
對陸沉淵道:“阿淵,這肉太腥了,還是拿去喂狗吧。別浪費了。”她頓了頓,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換上一副“善良”的面孔:“對了,幼霖,我最近在學畫畫,
正缺個磨墨的丫頭。我看你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來陪我畫畫解悶吧?”陪她畫畫?
我看著她那雙閃爍著算計光芒的眼睛,心中警鈴大作。這個女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然而,
由不得我拒絕。陸沉淵已經(jīng)發(fā)話了:“既然蘇柔開口了,你就跟著去吧。機靈點,
別惹她不高興?!碧K柔的“畫室”原來也是這陰冷潮濕的地下室,
只是比我之前待的那個多了幾扇透著微弱天光的窄窗。一個年長的女仆,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是眼底的鄙夷藏也藏不住,將一個木桶和一把銹跡斑斑的刀片“哐當”一聲丟在我面前。
“夫人的畫需要些特殊的顏料,三桶。快點。”她的聲音平板,不帶任何溫度,
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特殊的顏料?我看著那把刀片,上面暗紅色的銹跡刺眼。
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沒有動。女仆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磨蹭什么?難道還要我?guī)湍悖?/p>
”我依舊沒動,只是看著她。反抗?有用嗎?在這座莊園里,我連呼吸的權(quán)力都快被剝奪了。
她似乎失了耐心,上前一步,作勢要來抓我。我閉了閉眼,默默撿起了那把冰冷的刀片。
手腕上,舊的傷痕層層疊疊,新的皮膚脆弱不堪。刀鋒貼上去,
那股鐵銹的腥氣混著我皮膚的微涼。血,一滴,兩滴,然后匯成細流,滴進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