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白玉鯉，皖江人。有個師父叫柳萬指，打我記事起，師父就帶著我一直生活在皖江。
師父是只九尾赤狐，但其生父不詳，生母年輕早逝，使得她獨留青丘無依無靠，在族群中備受欺凌冷落。
早在五百年前，師父就離開了族群。
師父在他們眼里就是一只弱小低賤的赤狐，隨著師父的年齡與能力日益增長，天賦也漸漸顯現(xiàn)了出來。對于他們的欺凌，師父也已經(jīng)能夠反抗和還擊了，后來更是長成了七尾赤狐，可謂青丘千年難遇的奇才。
但離開族群是有代價的，師父的代價便是自斷一尾，失去近三百年的修為。
獨來人間，師父憑借著自身過人的聰慧，刻苦鉆研仙法之術(shù)，重新長回了斷尾不說，還成為了罕見的九尾赤狐。
她通常幫人做靈異之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人們都尊稱她一聲萬指夫人。
而我，我的記憶里，有一場下不完的大雪。
家里做商失敗，負債千萬，我的父親不堪重負，在萬念俱灰下選擇了跳樓。而我的母親望著不到四歲的我，毫不猶豫的離開，消失的無影無蹤。
冬夜最是寒冷，我被扔棄在雪地上哭到嗓子里積滿了雪花也無人搭理。
在我意識快消散時，卻被一雙手用力拍醒。入目的，是身著一襲紅裙的婀娜身姿。往上看，是一張皮膚透皙，雙瞳明媚的俊美臉龐。
“你這小女娃哭的真是大聲，把閉關(guān)的我都給吵醒了。”像真的剛睡醒一樣，她的烏黑長發(fā)還有些凌亂。師父彎身將我抱入懷中對著我的臉哈出熱氣，頓時身上的白雪全部消失，身體也變得溫暖起來。
隨即，一雙似柳的玉手從額前取出靈氣，那股氣體在指尖似有生命般躍動到我臉上來。
后來我才知道，師父給了我半顆金丹，等同于拿了自己半條命給我。
“沒想到還能白撿一個娃，省了結(jié)婚生子，那以后就跟我一塊生活吧。”
于是，在那個冬天我不僅有了家，還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白玉鯉。
車水馬龍的街頭，一棵生機盎然的百年柳樹下，坐立著一棟古式小樓。
木門之上，青色牌匾處，寫著“柳萬指”三個黑色大字。
樓上，扎著兩只小辮的女孩正拿著蠟筆在墻上畫著古怪的圖案，或黑或白，或紅或綠，畫中人物都是張牙舞爪且面色丑陋的。
樓下，柳萬指正伏筆寫著賬單。
“嘶，這個月水電費怎么這么貴？下個月不能慣著小鯉買這么多吃食玩具了，鋪張浪費，應當節(jié)省才是?！?/p>
說完又認真思索一番，“她還小，愛吃喝玩樂怎么了？算了，本就是殘食月，想來這月生意不會少?！?/p>
師父把紙張收起來，轉(zhuǎn)身向樓上走去，“白玉鯉，別讓我知道你又在亂寫亂畫?！?/p>
——
被師父教訓的場景仿佛還在昨日，沒想到眨巴眼就成了年，要學師父獨自外出做事了。
“加油小鯉，師父知道你是最棒噠！”柳萬指在門前送別我，臉上的笑容明媚燦爛，那身紅裙顯得她熱烈張揚。
“好嘟，等著我回來吧！”白玉鯉笑出小梨渦來，聲音清脆脆的答道。
瓶子山下坐立一方小鎮(zhèn)，日子雖過得平淡但也算是安穩(wěn)。
但在前一月，山中卻突然鬧了精怪，擾的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這次求白玉鯉辦事的，是一個老人婆。她的孫女才7歲，卻被山中精怪盯上，吸了精氣，躺在病床上幾日下不了地，現(xiàn)在已嚴重到連睜眼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約莫著一小時就到了瓶水鎮(zhèn)，白玉鯉掂量了一下包袱里的東西，確認無誤后，就坐在了車站的座椅上。畢竟她也不識路，主人家連個定位也不發(fā)給她，只說有人來接。
屁股還沒坐熱呢，旁邊就來了個滿頭白發(fā)，走路顫顫巍巍的老婆婆。
看老婆婆有意要跟她講話，白玉鯉便先開了口，“我是白玉鯉，萬指夫人的座下弟子，來找我?guī)兔Φ?，是不是就是阿婆您？?/p>
老婆婆聽完，慌忙點頭，走過來挽住她的手臂，眼眶很快就紅了起來。
“是我找的您，小白先生，我知道您以前是不會給別人辦事的，但我的孫女小晴真的是快不行了，我走投無路了才去您家門前一直叨擾您跟萬指夫人，行為確實冒失莽撞，實在是對不住?！?/p>
老婆婆提到孫女時眼淚就已經(jīng)憋不住的往外流了，“小晴從小就沒了爸媽，看著孩子可憐，我也心痛，現(xiàn)在最心痛的，是小晴也要走，我真是恨命運不公，求小白先生救救小晴，那妖怪要索命，就來索我的命吧?！?/p>
看著老人家泣不成聲的樣子，白玉鯉的心底蕩起一片漣漪。
“阿婆你放心，既然我來了，那你跟小晴都不會有事的，阿婆愛孫心切，叨擾到我?guī)煾搁]關(guān)也是無心之舉，而且我?guī)煾高@人可大方了，我當初也是驚擾了她閉關(guān)修行，害她差點走火入魔，時隔多年，她這不也沒怪我嘛，”白玉鯉心虛地摸鼻回答。
阿婆驚疑地看著白玉鯉，沒想到她能干出更損的事。但闖出這等大禍，還能繼續(xù)做萬指夫人的弟子，想必萬指夫人是極其看重她的。
“反正沒事，阿婆你先帶我去你家吧，我要看看小晴的情況?！?/p>
阿婆連忙點點頭，擦干眼淚，就在前方帶著路，中途還想替白玉鯉拿包袱，她都淺笑擺手拒絕示意她只需帶路。
瓶水鎮(zhèn)的風光如同江南小鎮(zhèn)般好看，兩條大河繞瓶子山兩側(cè)流向遠方，從高處看，這山這鎮(zhèn)，被環(huán)繞的像一個瓶子。
一路都是青石板街，那石板縫里還長出了綠草和濕潤的苔蘚，各家各戶都是白墻黑瓦而且圍墻都不高，抬頭就能看見從院內(nèi)往外延伸的樹枝。
阿婆帶白玉鯉在一處院落前停下。伸出墻外的枝條是開滿粉瓣的櫻桃樹，進入院內(nèi)，樹下也是一片粉色的海。其根桿還長的粗大壯碩，粉艷的樹冠早已長到了二樓窗戶。
白玉鯉被這美色驚艷到，忍不住發(fā)出感嘆聲。
“這櫻桃樹都快百年了，是我的哥哥在幼時帶我親手種下的?！卑⑵判πΓ暗惹锛緛砹?，這樹就會結(jié)果，變成紅彤彤的一棵樹，小晴說像一個個小燈籠，又好看又好吃?！?/p>
阿婆神色轉(zhuǎn)為憂傷，抬頭往二樓看去，伸手指向那個窗戶，“小晴就在那，小白先生跟我去看看吧?！?/p>
來到床榻前，看見小女孩的臉已呈灰白之色，白玉鯉心里一驚，想不到已經(jīng)有了死人面相。如果不是探到了她鼻下微弱的氣息，她都以為她已經(jīng)走了。
“詳細說說一月前發(fā)生在小晴身上的事吧。”
阿婆握住小晴的手，望著女孩毫無血色的臉緩緩開口，“一月前，鄰居王嬸說，她家孩子經(jīng)?？匆娪械篮谟白訌拇皯翥@進小晴的屋里，還跟小晴說說笑笑，直到很晚聲音才逐漸消失。我擔心是什么心思不正的壞人，所以在一天傍晚我就躲進了衣柜，只留一條縫往外看。”
阿婆的眼睛逐顯驚恐，“那是一個白色的東西，它蹲坐在窗檻上，臉上的眼睛綠悠悠的，還有一條尾巴在窗外擺動，發(fā)出的聲音叫人聽見好生怪異害怕！它跳進屋里后，像人一樣的站立，奇怪的跳舞轉(zhuǎn)圈圈?？墒俏业男∏鐓s一點也不害怕，反倒被這妖怪給逗笑了！”
“一人一怪，發(fā)出的笑聲隔樓下都能聽見！他與小晴如此熟絡(luò)，想必來過不少次了，可我居然第一次看見它聽見它！跳完舞后，它就歪著腦袋靠近小晴，發(fā)出了幾聲嗚咽，就朝小晴嘴里呼出白氣，我顧及小晴的安危，立馬就沖出去拿刀往它臉上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p>
“它發(fā)出的慘叫更是嚇人，我不敢聽不敢看，抱起小晴就沖到樓下，送她去她二姨家住下了。等我第二日回去，地上就只留下了幾滴血，那怪物也就此沒有再來過。”
“可是從那日起，小晴就病了，還越來越嚴重，直到現(xiàn)在，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阿婆又開始哭泣，“這死妖怪，一定是使了什么妖術(shù)，讓小晴不懼怕它，反而還勸說我別去傷害它?？蓱z我孫心腸善良，卻被害的快沒了命?！?/p>
早就聽說瓶子山一帶風水異常，最是精怪衍生之地，但害人的精怪，白玉鯉還是第一次聽說。
畢竟精怪幻化最是不易，不被中途打死都算好的了，怎么會去吸人精氣害人殞命。
“我知道了，阿婆，你先去給小晴熬藥吧，我要去后山看看?！?/p>
白玉鯉放下包袱，沿著青石板街走出了小鎮(zhèn)，來到了瓶子山前。
再向前走了幾步路就看見好多漂亮的山花。而那山花密集處，有一雙綠色的眼睛正看著她。
看來這精怪還真是在意小晴，沒有離開。
“別躲著了，我知道不是你干的，先出來告訴我怎么回事，小晴已經(jīng)等不了了?！?/p>
知道它在意小晴，白玉鯉就小小利用了一下這一條件，引它出來。
或是察覺到同類氣息，綠眼睛眨了眨，遲疑了一瞬，轉(zhuǎn)而悉數(shù)的聲音傳來，它一身白毛，膽小卑微的走到白玉鯉的腳邊，歪著頭看向她。
那把刀過于鋒利，它的鼻子已被劃爛了一半，白色的骨肉就這么裸露在外。
“狐貍？你怎么會跑到別人家去，逗人家小孩玩耍？”
白狐著急地甩著尾巴，眼珠子也急得亂轉(zhuǎn)，嘴里發(fā)出幾聲難聽的嗷嗚聲，似乎很委屈。
白玉鯉施法讓它開口說話，在它震驚的臉色中，道：“想必萬指夫人這個名號在你們妖界也是相當出名，我是她的徒弟白玉鯉，所以你大可放心的把話講出來，我是來幫小晴的，絕不會害她?！?/p>
白狐低頭思索，嘶啞的聲音道：“那不是別人家，那是我家，小晴是我的妹妹，我是在陪著她，不讓她被人傷害。”
聽完白玉鯉心中已了然，“你就是種下那顆櫻桃樹的人?！?/p>
黑狐點頭。
“但你找錯人了，小晴不是你的妹妹。人與妖的時間觀念有所不同，那顆櫻桃樹都已經(jīng)長的這般大了，人，怎么可能還會是當初那個小孩樣？你應該是轉(zhuǎn)世重生，忘記了一切，卻沒忘記自己的妹妹?！?/p>
白狐啞然，呆愣的眼神一直沒變過。
“而小晴，今年不過才八、九歲年紀，小孩子心靈最是純潔，所以她能看見你聽懂你，而那個婆婆，她已經(jīng)老了，自然是看不見你聽不懂你，只覺得你是個面目可憎的老妖怪。所以在一個月前，動手劃傷了你?！?/p>
玉鯉嘆口氣，“我想，你應該早就有了救小晴的法子，只不過，我想問，你會后悔嗎？”
白狐的眼神聚焦，堅定有力地答道，它不會，不會后悔。
哪怕那人與你毫無關(guān)系？哪怕那人是傷害了你的老人家的孫女？哪怕你最后會死，也不會后悔嗎？
白狐沒有回答這些問題，轉(zhuǎn)而說起了自己的前世。
他是家里最大的孩子，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總能扛住一切默默前行。而自己的母親患有重病，整日擔心自己拖累了家人，最后憂思過度，癱倒在床上，每日只能靠他來照顧。
他還有一個妹妹，是世間最可愛之人，懂事乖巧的她，也總是分擔著家里的一切。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家里人后來如何，他都不知道了，只記得在死前，看見一大片荷葉向自己聚攏，可憐的妹妹在水面處哭泣，聲音越傳越遠，遠到他有了來世，也未曾敢忘。
小晴有一雙和他妹妹相似的眼睛，哭起來時，更是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