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鋼琴聲戛然而止。季沉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微微顫抖。那個音符——降B調(diào)，
像是卡在了他的喉嚨里，怎么也出不來。他試了三次，
每一次都在即將按下琴鍵的瞬間退縮了?！霸撍?！”他猛地合上鋼琴蓋，
聲音在空曠的公寓里回蕩。窗外，五月的雨無聲地下著，模糊了城市的輪廓。
季沉起身走到窗前，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三年了，自從蘇棠離開，
他就再沒能完成那首曲子。《七情》鋼琴組曲的最后一章——“悲”，
永遠(yuǎn)停留在了草稿階段。公寓里還保留著蘇棠生前的樣子。她的拖鞋整齊地放在門口，
梳妝臺上的護(hù)膚品一字排開，甚至連她最后噴的那瓶香水，
季沉也每天都會在空氣中輕輕噴一下，就為了留住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白茶香氣。
“你這樣不行，季沉?！焙糜殃惸现軄砜此麜r這樣說，“蘇棠不會希望你這樣活著。
”季沉知道陳默說得對，但他不知道該如何改變。悲傷像一件沉重的濕衣服，
緊緊裹在他身上，脫不掉，甩不開。茶幾上擺著音樂學(xué)院發(fā)來的邀請函，
請他下個月?lián)稳珖嗄暌魳芳冶荣惖脑u委。過去三年，他拒絕了所有演出和邀約，但這次，
院長親自打來電話，語氣近乎懇求。“就當(dāng)是為了蘇棠，”院長說，
“她一直希望你能多提攜年輕人?！奔境羾@了口氣，拿起邀請函塞進(jìn)抽屜。他需要一杯咖啡，
一杯足夠苦的黑咖啡，就像他現(xiàn)在的生活?？Х瑞^是季沉和蘇棠常去的那家，
位于音樂學(xué)院后街的一個僻靜角落。推門進(jìn)去時，風(fēng)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老板老周從吧臺后抬起頭，對他點點頭——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不需要多余的寒暄。
季沉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這里能看到窗外的梧桐樹和蘇棠最愛的那個小噴泉。
他剛打開隨身帶的樂譜本，一陣大提琴聲從咖啡館的角落傳來。那旋律很特別，
不是常見的練習(xí)曲，而是《七情》組曲中的“怒”一章。季沉驚訝地抬頭看去，
一個年輕女孩正專注地拉著大提琴，她的黑發(fā)垂在臉側(cè)，隨著演奏的力度輕輕擺動。
最讓季沉震驚的是她的演奏風(fēng)格——那種充滿張力的運弓方式，
那種在強音后突然轉(zhuǎn)為極弱音的處理手法，簡直和蘇棠一模一樣。琴聲戛然而止，
女孩似乎注意到了季沉的目光，抬頭看向他。那是一雙清澈的眼睛，帶著些許不安和倔強。
“對不起，我打擾到您了嗎？”她問。季沉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站了起來。他搖搖頭，“不，
只是...你拉得很好。這首曲子并不常見?！迸⑽⑽⒁恍Γ笆俏依蠋熃痰?。
她說這是季沉的《七情》組曲中最有力量的一章?！薄澳憷蠋熓牵俊薄疤K棠。
”女孩說出這個名字時，季沉感到心臟猛地一縮，“不過她已經(jīng)...去世了。
”季沉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這是他緊張時的習(xí)慣動作。“我是季沉。”他輕聲說。
女孩的眼睛瞪大了，“您...您是季老師？”她匆忙放下大提琴，站起身，“我是林小雨，
音樂學(xué)院大二的學(xué)生。蘇老師經(jīng)常提起您。”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敲打著玻璃，
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手指在叩門。季沉看著面前這個局促的年輕女孩，突然意識到，
這是三年來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自然地提起蘇棠的名字?！澳?..跟蘇棠學(xué)了多久？
”他問，聲音比自己預(yù)想的要平靜?！耙荒臧搿！绷中∮昊卮?，“直到她生病住院。
”她的手指輕輕撫過大提琴的琴弦，“蘇老師說，如果我能把《七情》的六個樂章都練好，
她就帶我去見您?！奔境粮械揭魂嚰怃J的疼痛從胸口蔓延開來。
蘇棠從未告訴過他關(guān)于這個學(xué)生的事。但話說回來，那段時間他太專注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
而蘇棠總是把他的需要放在第一位，即使在她生病后也是如此?！澳悻F(xiàn)在練到哪一章了？
”他問。“除了‘悲’，都練過一些。”林小雨咬了咬下唇，“但找不到完整的樂譜。
”因為那章我從未完成。季沉在心里回答。他看著女孩期待的眼神，
突然做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決定。“如果你有興趣，”他說，
“我可以指導(dǎo)你完成剩下的部分?！绷中∮甑难劬α亮似饋恚罢娴膯?？那太感謝您了！
”她猶豫了一下，“實際上...下個月有個全國比賽，我準(zhǔn)備演奏《七情》組曲選段。
如果能得到您的指導(dǎo)...”季沉幾乎要收回剛才的話。比賽？評委？
這巧合簡直像命運開的惡劣玩笑。
雨眼中那種熟悉的熱忱——那種蘇棠也曾有過的對音樂的純粹熱愛——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拒絕。
“周日下午三點，來我工作室。”他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帶上你的大提琴。
”離開咖啡館時，雨已經(jīng)停了。季沉站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深吸一口氣。三年來第一次，
他聞到了雨后泥土的氣息，而不是記憶中蘇棠的香水味?；氐郊?，
季沉徑直走向那架沉默已久的鋼琴。他打開琴蓋，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然后，
緩慢而堅定地按下了那個降B調(diào)。音符在房間里回蕩，不完美，但真實。
季沉翻開《七情》組曲的樂譜，在最后一章“悲”的標(biāo)題下，寫下了新的音符。
他不知道這次能否完成，但至少，他愿意嘗試了。周日下午，門鈴準(zhǔn)時響起。季沉打開門，
林小雨站在門外，背著大提琴，額頭上還有細(xì)密的汗珠?！拔姨崆暗搅耍彼行┎缓靡馑?，
“在樓下等了一會兒?！奔境羵?cè)身讓她進(jìn)來，“沒必要那么緊張?！绷中∮曜哌M(jìn)公寓，
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當(dāng)她的目光落在鋼琴上攤開的樂譜時，突然停住了腳步。
“那是...《悲》的樂章？”她小聲問。季沉點點頭，“未完成的版本。
”林小雨放下琴盒，走到鋼琴前，輕輕撫過那些音符，“蘇老師說，這是您們一起創(chuàng)作的。
”“是的?！奔境梁喍痰鼗卮?。他不習(xí)慣談?wù)撨@些，尤其是和蘇棠有關(guān)的事。
“你今天想練習(xí)哪部分？”“如果可以的話，”林小雨抬起頭，眼神堅定，
“我想試試《悲》這一章?！奔境恋氖种肝⑽㈩澏?，“那章還沒完成。
”“但我聽過蘇老師演奏的片段?！绷中∮暾f，“足夠開始練習(xí)了?！奔境琳痼@地看著她，
“蘇棠演奏過？”林小雨點點頭，“在她住院的最后幾周。她說那是您寫給她的禮物，
雖然還沒完成，但她已經(jīng)知道它會多么美?！奔境粮械胶韲蛋l(fā)緊。
他不知道蘇棠曾經(jīng)演奏過這個未完成的作品。在他的記憶里，那一直是個遺憾，
一個永遠(yuǎn)無法兌現(xiàn)的承諾?！澳?..能請你演奏一下你記得的部分嗎？”他輕聲請求。
林小雨拿出大提琴，調(diào)整好姿勢，深吸一口氣，然后開始演奏。第一個音符響起時，
季沉就閉上了眼睛。那是他熟悉的旋律，但又不完全相同——蘇棠一定做了些改動，
讓它在悲傷中多了一絲溫柔的希望。林小雨的演奏技巧雖不如蘇棠純熟，
但她抓住了那種情感，那種深切的、卻又不是絕望的悲傷。當(dāng)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
季沉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有溫?zé)岬囊后w滑過。三年來第一次，他為蘇棠流淚?！拔依貌粚?？
”林小雨擔(dān)憂地問。季沉搖搖頭，“不，你拉得很好。只是...”他頓了頓，
“我需要一些時間。”林小雨理解地點點頭，安靜地開始收拾琴弓。季沉走到窗前，
看著外面明媚的陽光。他突然意識到，也許完成《悲》這一章的方式，
不是沉浸在無盡的哀傷中，而是記住那些值得悲傷的愛?！跋轮芰粫r間，
”他轉(zhuǎn)身對林小雨說，“我會把完整的樂譜準(zhǔn)備好?！绷中∮甑难劬α亮似饋恚?/p>
“您要完成它了？”“是的，”季沉輕聲說，“為了蘇棠，也為了所有懂得悲傷價值的人。
”送走林小雨后，季沉坐在鋼琴前，手指輕輕放在琴鍵上。這一次，音符流暢地涌出，
像一條終于找到入?？诘男∠?。他知道，
這不會是終點——悲傷永遠(yuǎn)不會真正結(jié)束——但它可以變成某種美麗的東西，
某種值得被記住、被演奏的情感。在樂譜的最后一頁，季沉寫下了一行小字：“給蘇棠，
我的悲傷，我的愛?！倍境炼⒅撉偕仙⒙涞臉纷V，鉛筆在指尖轉(zhuǎn)動。已經(jīng)修改了七遍，
那個轉(zhuǎn)調(diào)部分還是不對。他煩躁地將剛寫下的幾小節(jié)劃掉，紙面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周三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進(jìn)工作室，灰塵在光柱中跳舞。距離林小雨上次來訪已經(jīng)過去四天，
他承諾的完整樂譜還停留在草稿階段?！霸撍??！奔境寥喟櫫艘粡垬纷V，扔向墻角的紙簍。
紙團(tuán)撞在邊緣彈了出來，落在一堆相似的失敗嘗試旁邊。電話突然響起。是陳默?！霸趺礃樱?/p>
大作曲家？”陳默的聲音透著調(diào)侃，“突破創(chuàng)作瓶頸了嗎？”季沉用肩膀夾著電話，
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琴鍵，“還在掙扎?！薄奥犝f你收了個學(xué)生？音樂學(xué)院都傳遍了，
說季沉終于出山了?！奔境恋氖种竿Ｔ诎肟眨罢l告訴你的？”“整個音樂系都知道啊。
那女孩——林小雨是吧？——到處跟人說你在指導(dǎo)她準(zhǔn)備比賽。”陳默頓了頓，
“她真有那么像蘇棠？”季沉胸口一陣發(fā)緊。像嗎？林小雨的演奏風(fēng)格確實有蘇棠的影子，
但那種橫沖直撞的勁頭又是完全不同的?！八皇翘K棠的學(xué)生?！奔境梁喍痰鼗卮??！昂冒?。
”陳默識趣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別忘了下周的評委會議。院長特意囑咐我一定要把你拖去。
”掛斷電話，季沉走到窗前。院子里的櫻花樹已經(jīng)開始落葉，粉紅的花瓣飄散在草地上。
蘇棠最愛這棵樹，每年春天都要在樹下練琴，說花瓣落在琴弦上的聲音像天使的嘆息。
門鈴響了。季沉看了看表——下午四點，他并沒有約任何人。透過貓眼，
他看到林小雨站在門外，背著大提琴，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些亂。季沉打開門?！凹纠蠋?！
”林小雨的眼睛亮了起來，“抱歉突然來訪，但我想給您看樣?xùn)|西。
”她沒等邀請就側(cè)身進(jìn)了屋，動作靈活得像只小貓。
季沉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藍(lán)色的連衣裙，襯得膚色越發(fā)白皙。“我應(yīng)該在練習(xí)。
”季沉說，但沒有真的趕她走的意思。林小雨已經(jīng)放下琴盒，從包里拿出一個老式磁帶，
“您有錄音機嗎？”季沉皺眉，“什么樣的錄音機？”“就是...放磁帶的。
”林小雨比劃著，“蘇老師喜歡用老式設(shè)備錄音，說磁帶的聲音更溫暖。
”季沉的心跳突然加速。他走向書架，從最底層拖出一個紙箱——蘇棠的遺物，
他一直沒有勇氣徹底整理。箱子里確實有一臺便攜式磁帶錄音機，索尼的，
蘇棠二十歲生日時他送的禮物?！澳苡脝幔俊绷中∮隃愡^來，身上帶著淡淡的茉莉香氣，
不同于蘇棠的白茶香，但同樣清新。季沉按下開關(guān)，錄音機的指示燈亮起微弱的綠光。
他將磁帶放入，手指微微發(fā)抖?！斑@是什么？”他問，盡管心里已經(jīng)有了模糊的猜測。
林小雨跪坐在地毯上，仰頭看著他，“蘇老師在醫(yī)院時錄的?！侗窐氛?。
”錄音機發(fā)出輕微的運轉(zhuǎn)聲，然后是一陣沙沙的空白噪音。突然，
鋼琴聲響起——是蘇棠的演奏風(fēng)格，輕盈而富有感情，
即使是通過這劣質(zhì)的錄音設(shè)備也能分辨出來。季沉的雙腿突然失去力氣，他跌坐在鋼琴凳上。
這是蘇棠的聲音，蘇棠的演奏，他以為再也聽不到了。音樂不長，大概只有兩分鐘，
明顯是個片段。但已經(jīng)足夠讓季沉聽出，這不是他原來的版本。
蘇棠做了改動——減去了幾處過于沉重的低音部，在中段加入了一段明亮的上行音階，
就像黑暗中的一線曙光。最后一個音符結(jié)束后，磁帶里傳來蘇棠的咳嗽聲，然后是她的聲音，
虛弱但清晰：“小雨，記住，
望...就像季沉常說的...情感的真實...比技巧更重要...”錄音到此戛然而止。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磁帶空轉(zhuǎn)的沙沙聲。季沉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呼吸。蘇棠理解他的音樂，
甚至比他本人更理解。她看到了《悲》樂章中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可能性——悲傷可以美麗，
可以升華，而不只是沉淪?！八讳浟诉@一小段?！绷中∮贻p聲說，
“但足夠讓我明白她想表達(dá)什么?！奔境陵P(guān)上錄音機，手指冰涼，
“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給我聽這個？”林小雨咬了咬下唇，“我需要確定您真的準(zhǔn)備好了。
”她直視季沉的眼睛，“蘇老師說，這首曲子是您們愛情的結(jié)晶，但您被困在了悲傷里，
看不到它本可以成為的樣子?！奔境撩偷卣酒饋?，鋼琴凳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你不了解我和蘇棠之間的事?！薄拔耶?dāng)然不了解。”林小雨也站了起來，
眼中閃爍著倔強的光芒，“但我了解音樂。您原來的版本太沉重了，
就像...就像一個人拒絕讓悲傷變成別的東西。”“悲傷就是悲傷！”季沉提高了聲音，
“它不是用來被美化或逃避的！”林小雨沒有被他的怒氣嚇退，
“那為什么您三年都完成不了它？因為您害怕面對悲傷之后的什么？”季沉感到一陣眩暈。
這個二十歲的女孩怎么敢這樣質(zhì)問他？但更可怕的是，她的話像一把刀，
精準(zhǔn)地刺中了他一直回避的真相?！罢埬汶x開。”他轉(zhuǎn)身背對著她，聲音低沉而克制。
林小雨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他聽到她收拾琴盒的聲音。門打開又關(guān)上，
屋子里再次只剩下他一個人，和那段仍在腦海中回響的錄音。季沉重新打開錄音機，
蘇棠的演奏再次充滿房間。這一次，他閉上眼睛，
試圖聽出蘇棠聽到的東西——那段上行音階不是對悲傷的否定，而是對它的超越。
就像蘇棠本人，即使在病痛中，也總是能找到微笑的理由。他走到鋼琴前，
試著彈奏蘇棠改編的版本。奇怪的是，他的手指自動調(diào)整了幾處和弦，讓轉(zhuǎn)變更加自然。
音樂流淌出來，悲傷仍在，但不再令人窒息。雨開始下了，輕輕敲打著窗戶。季沉繼續(xù)彈奏，
一遍又一遍，直到夜幕降臨，直到他的手指酸痛，直到那旋律不再只是音符的排列，
而變成了某種鮮活的東西——既是對失去的哀悼，也是對曾經(jīng)擁有的慶祝。第二天清晨，
季沉被電話鈴聲驚醒。他在鋼琴前睡著了，臉頰壓在琴鍵上，留下紅色的印痕?！凹境?？
”是陳默的聲音，帶著少有的嚴(yán)肅，“出事了。林小雨昨晚在回宿舍的路上被自行車撞了，
右手腕骨折?！奔境了查g清醒，“什么？嚴(yán)重嗎？”“不算太嚴(yán)重，但比賽肯定參加不了了。
”陳默嘆了口氣，“那孩子崩潰了，從昨晚哭到現(xiàn)在。醫(yī)院說她的情緒極不穩(wěn)定。
”季沉看了看表——早上七點二十分。窗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
“她在哪個醫(yī)院？”二十分鐘后，季沉站在醫(yī)學(xué)院附屬醫(yī)院三樓的病房外，
手里拿著一束白色滿天星——蘇棠最喜歡的花。透過門上的玻璃窗，他看到林小雨靠在床頭，
右手打著石膏，眼睛紅腫，正呆呆地望著窗外。他輕輕敲門。林小雨轉(zhuǎn)過頭，
看到季沉?xí)r明顯愣住了。季沉推門進(jìn)去，突然不知該說什么。他們昨天不歡而散，
而現(xiàn)在這個驕傲的女孩看起來如此脆弱?！拔?..聽說你受傷了。”他笨拙地說，
把花放在床頭柜上。林小雨的眼中又涌出淚水，“比賽泡湯了。
準(zhǔn)備了那么久...”季沉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手腕會好起來的。你還年輕，
有很多機會?！薄暗皇沁@次了。”林小雨用沒受傷的左手擦去眼淚，
“我本來想用蘇老師的版本...向您證明...”“證明什么？”“證明悲傷可以美麗。
”林小雨低聲說，“就像櫻花，最美的時候正是它飄落的時候?！奔境列乜诎l(fā)緊。
這是蘇棠常說的一句話。他看著林小雨打著石膏的手腕，突然感到一陣內(nèi)疚。
如果他昨天沒有趕她走...“我聽了蘇棠的錄音?！彼f，“很多遍?！绷中∮晏痤^，
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然后呢？”“然后...”季沉深吸一口氣，
“我想我明白了她想表達(dá)的東西。但我不確定自己能寫出來?！薄澳?。”林小雨堅定地說，
“因為您愛她。而愛...總會找到表達(dá)的方式?！奔境猎卺t(yī)院陪林小雨待到中午，
直到醫(yī)生來檢查。離開時，他承諾明天會再來，并帶些樂譜給她看——即使右手不能拉琴，
她仍然可以用眼睛和心學(xué)習(xí)?；丶业穆飞希境晾@道去了音樂學(xué)院。校園里人來人往，
學(xué)生們抱著樂器匆匆趕課。他站在蘇棠曾經(jīng)任教的琴房樓下，仰頭望著那扇熟悉的窗戶。
有多少次，他站在這里等蘇棠下課，看她從窗口對他揮手？天空又開始飄雨，季沉沒有帶傘，
但他不急著離開。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襯衫，涼意滲入皮膚，卻讓他感到一種奇特的清醒。
遠(yuǎn)處傳來大提琴聲，有人在演奏圣桑的《天鵝》。季沉循聲走去，來到校園中央的小湖邊。
雨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湖心亭里——是林小雨，她用左手艱難地按著琴弦，
右手石膏擱在琴身上，姿勢別扭但專注。季沉站在雨中，聽著那斷斷續(xù)續(xù)的旋律。
林小雨顯然剛回來不久，醫(yī)生肯定不知道她跑出來練琴。這個倔強的女孩，
即使受傷也不放棄。琴聲突然中斷，林小雨沮喪地低下頭。就在這時，
她抬頭看到了雨中的季沉，眼睛瞪大了。季沉走向湖心亭，每一步都踏在水洼里，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澳阍撛卺t(yī)院休息?！彼f，聲音比預(yù)想的柔和。
林小雨倔強地抬起下巴，“只剩兩周了。我必須練習(xí)?！薄坝靡恢皇郑?/p>
”“用我能用的任何方式。”她的眼中燃燒著季沉熟悉的執(zhí)著——那種對音樂的純粹熱愛，
不摻雜任何功利。蘇棠也曾這樣。季沉在她身邊坐下，
雨水從他的頭發(fā)滴到大提琴光滑的表面上?！白屛铱纯茨隳茏龅绞裁闯潭?。
”林小雨驚訝地看著他，然后重新拿起琴弓。她用左手按弦，雖然音準(zhǔn)不夠完美，
但情感表達(dá)令人動容。雨聲成了天然的伴奏，水滴從亭子邊緣落下，像自然的節(jié)拍器。
季沉閉上眼睛。在這一刻，
他忽然明白了蘇棠選擇指導(dǎo)林小雨的原因——這個女孩有著和他們一樣的音樂靈魂，
純粹而不妥協(xié)。“停下吧，”當(dāng)林小雨因為疼痛而皺眉時，季沉輕聲說，
“你的手腕需要休息?！绷中∮攴畔虑俟?，“但我必須...”“比賽不重要。
”季沉打斷她，“音樂才是。蘇棠會告訴你同樣的話?！绷中∮甑难劬τ譂駶櫫?，
“但我想要證明...證明她的版本是對的?！奔境镣蚝?，雨滴激起無數(shù)漣漪，
“你知道嗎，我昨晚完成了《悲》樂章?！绷中∮昶磷『粑?，“真的？什么風(fēng)格的？
”“我們的風(fēng)格?！奔境赁D(zhuǎn)頭看她，“你的，蘇棠的，和我的。悲傷但不絕望，
哀悼但不忘慶祝?！绷中∮甑难蹨I終于落下，和雨水混在一起。
季沉從口袋里拿出一疊濕漉漉的樂譜，小心地展開。“我想你會想成為第一個看到它的人。
”林小雨用顫抖的左手接過樂譜，眼睛掃過那些音符。
當(dāng)她看到中段那處明亮的上行音階——比蘇棠的版本更豐富，比季沉原版更充滿希望——時，
她露出了雨后的第一個微笑。“它很美?！彼p聲說。季沉點點頭，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臉頰也是濕的，不只是因為雨水?！拔覀兓厝グ桑阈枰菹?。
等你的手腕好了，我們一起演奏它?！薄罢娴模俊绷中∮甑难劬α亮似饋?，
“我可以演奏蘇老師的部分？”“如果你愿意。”季沉幫她收拾大提琴，“我想她會喜歡的。
”他們共撐一把借來的傘走回醫(yī)院，雨漸漸小了。季沉驚訝地發(fā)現(xiàn)，
談?wù)撎K棠不再讓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悲傷仍在，
但它變成了另一種東西——一種能夠與他人分享的情感，而不是囚禁他的牢籠?；氐焦ぷ魇遥?/p>
季沉坐在鋼琴前，彈奏著新完成的《悲》樂章。陽光終于穿透云層，
照在蘇棠的照片上——那是她最后一次演出時的樣子，站在舞臺上，大提琴在手中，
笑容明亮如初。季沉輕輕觸碰照片中蘇棠的臉，然后繼續(xù)彈奏。這一次，音符流暢地流淌，
悲傷中帶著平靜，失去中藏著永恒。他終于明白，完成這首曲子的方式不是逃避悲傷，
而是讓它變成音樂，變成愛，變成某種超越生死的東西。在樂譜的最后一頁，
季沉寫下了一行新的獻(xiàn)詞：“給蘇棠和林小雨，我的悲傷，我的希望。
”三季沉站在醫(yī)院走廊的窗邊，看著外面被雨水洗過的梧桐樹。林小雨的醫(yī)生剛剛結(jié)束檢查，
正在病房里和她說話。透過半開的門縫，他能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啊滞蠡謴?fù)得不錯，
但比賽前肯定來不及完全康復(fù)?！贬t(yī)生的聲音帶著職業(yè)性的平靜，“我建議你退出這次比賽。
”“不可能?！绷中∮甑幕卮饠蒯斀罔F。季沉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兩周過去了，
林小雨的右手腕還固定在石膏里，而全國青年音樂家比賽就在三天后。這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