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的日光燈白得刺眼,陸昭寧的手術(shù)服下擺還在滴水。她剛結(jié)束三臺連軸手術(shù),
消毒水的氣味滲進每一寸毛孔,此刻卻不得不強打精神應(yīng)對眼前這個固執(zhí)的男人。"顧先生,
您的CT報告顯示枕葉有輕微水腫,必須留院觀察。"她將檢查單拍在床頭柜上,
金屬與玻璃相撞發(fā)出清脆聲響。這是今晚第三次重復這句話,
男人西服外套下的肩線依然繃得筆直,像株倔強的冷杉。顧沉舟垂眸看著輸液管里的藥水,
葡萄糖溶液折射著細碎的光,在他腕骨處投下青紫色的陰影。"我要見主治醫(yī)師。
"他的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個音節(jié)都帶著金屬刮擦的鈍感。"我就是。
"陸昭寧摘下口罩,露出被汗?jié)竦念~發(fā)。凌晨三點的急診室像座孤島,
監(jiān)護儀的滴答聲與窗外的雨聲交織成網(wǎng),"如果您對診療方案有異議,可以現(xiàn)在轉(zhuǎn)院。
"男人終于轉(zhuǎn)過頭,消毒水的氣味在密閉空間里驟然緊繃。
陸昭寧這才看清他的面容——眼尾有道淺色疤痕,眉骨到下頜的線條鋒利如刀刻,
右耳戴著枚黑色助聽器,在慘白燈光下泛著冷光。"陸醫(yī)生。"他忽然扯松領(lǐng)帶,
喉結(jié)在繃緊的皮膚下滑動,"七年前仁和醫(yī)院心理科,你是不是有個姐姐叫陸昭月?
"輸液瓶突然炸裂。陸昭寧的手比意識更快,冰涼的藥液濺在腕間,她卻感覺不到溫度。
記憶如開閘的洪水漫過視網(wǎng)膜——姐姐的白大褂下擺染著血跡,
被推進手術(shù)室時手里還攥著患者檔案,監(jiān)護儀刺耳的警報聲,以及……以及那個雨夜,
120救護車頂燈將柏油路染成猩紅。"顧先生認錯人了。"她轉(zhuǎn)身去按呼叫鈴,
指尖卻被人扣住。顧沉舟的手掌像塊寒冰,指腹有粗糲的繭,磨得她皮膚生疼。
"八月十七日,仁和醫(yī)院心理診療室縱火案。"他每個字都咬得極輕,像是怕驚碎什么,
"你姐姐用身體壓住防火門,自己卻因吸入過量一氧化碳……""閉嘴!
"陸昭寧猛地甩開他,手術(shù)刀般的目光剜在他臉上。監(jiān)護儀突然發(fā)出尖銳警報,
心電圖波紋瞬間拉成直線。護士沖進來時,正看見陸昭寧在給顧沉舟做心肺復蘇。
男人胸前的布料被攥出褶皺,她按在他心口的手能清晰感受到助聽器硌人的輪廓。
電擊除顫的瞬間,她看見他左耳垂有道月牙形的疤,
和記憶中那個雨夜肇事司機耳后的印記完全重合。"恢復竇性心律!
"護士的喊聲讓陸昭寧踉蹌后退,后背撞上醫(yī)用柜。碘伏瓶嘩啦啦倒下來,
褐色液體在瓷磚上蜿蜒成河。顧沉舟在晨光中醒來時,消毒水的氣味淡了許多。
床頭柜擺著杯溫水,杯壁凝著細小水珠,順著陸昭寧留下的字條往下淌——"明日十點,
時光診療室"。他摸出枕下的黑色琺瑯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嵌著張泛黃照片。
穿白大褂的女人抱著小女孩站在櫻花樹下,背景是仁和醫(yī)院舊門診樓。
表鏈纏著三圈褪色的藍絲帶,和他此刻纏著繃帶的右手形成詭異呼應(yīng)。次日十點,
城南老巷的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診療室門楣。顧沉舟推開門時,陸昭寧正在給綠蘿澆水。
水壺懸在半空,細密水珠落在龜背竹的脈絡(luò)上,折射出七彩光暈。
"顧先生對認知行為療法有了解嗎?"她放下水壺,白大褂袖口沾著點泥星,"簡單來說,
就是通過改變思維模式來調(diào)整行為和情緒。"顧沉舟在墨綠色絲絨沙發(fā)坐下,
真皮接觸面的涼意滲進西裝褲管。"比如?""比如現(xiàn)在。"陸昭寧按下計時器,
沙漏里的金色細沙開始流淌,"當我說'請描述七年前仁和醫(yī)院火災當晚的細節(jié)',
你會生理性抗拒。"顧沉舟的太陽穴突然刺痛,助聽器里傳來細微電流聲。
他看見陸昭寧身后的書架上擺著本《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診療手冊》,
扉頁有道鉛筆勾畫的痕跡——"致昭昭,愿你永遠不用打開這本書"。"顧先生?
"陸昭寧的聲音忽遠忽近,"你正在經(jīng)歷記憶閃回,
跟著我深呼吸……"顧沉舟猛地抓住她手腕,助聽器在拉扯中掉落。診療室突然安靜得可怕,
他看見陸昭寧瞳孔里映出的自己——臉色慘白如紙,右耳垂的疤痕在跳動。"放輕松,
這里很安全。"陸昭寧反手扣住他脈搏,指尖下是湍急的心跳,"數(shù)到三,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火……"他喉嚨里擠出破碎的音節(jié),"很多火,
還有……還有個人影在防火門后面……"陸昭寧的另一只手悄悄伸進抽屜,
指尖觸到鎮(zhèn)定劑的冰涼金屬管。但當她對上那雙泛紅的眼睛時,突然改變了主意。
"看著我的眼睛,顧沉舟。"她輕聲說,"那不是你的錯。"窗外忽然炸響驚雷,
顧沉舟猛地蜷縮起來。陸昭寧的膝蓋撞上茶幾,鎮(zhèn)痛泵的警報聲與雨聲轟鳴交織。
在意識消散前的瞬間,她看見男人右耳的助聽器滑落,
露出耳后猙獰的燒傷疤痕——和七年前姐姐病歷里描述的肇事司機傷痕完全吻合。
診療室窗簾縫隙漏進一束光,正巧打在顧沉舟耳后的疤痕上。陸昭寧握著筆的手突然收緊,
那道月牙形傷痕在特定角度下,
竟與姐姐病歷中描述的"肇事者右耳后火焰狀燒傷"完全重合。"顧先生。
"她用筆桿輕叩診療記錄,金屬筆尖在"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幾個字上劃出重音,
"你說七年前在仁和醫(yī)院接受過姐姐的治療,能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顧沉舟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助聽器邊緣,
這個動作讓陸昭寧想起解剖課上觀察過的蜥蜴斷尾求生時的痙攣。"陸醫(yī)生,
認知行為療法不是要避免回憶創(chuàng)傷嗎?"他的聲音像生銹的琴弦,
每個音節(jié)都帶著金屬刮擦的鈍感。"但你最近出現(xiàn)了記憶閃回頻率增加的情況。
"陸昭寧調(diào)出上周的腦電波監(jiān)測圖,藍色波紋在屏幕上蜿蜒如蛇,"尤其是在雨夜,對嗎?
"她故意加重"雨夜"的發(fā)音,看著男人后頸泛起細小顆粒。診療室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只有沙漏中的金色細沙在簌簌流淌。顧沉舟的瞳孔在強光下呈現(xiàn)出琥珀色,
這讓陸昭寧想起姐姐實驗室里那瓶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蜥蜴眼睛。"陸醫(yī)生。
"他突然傾身向前,助聽器在桌面投下細長陰影,"你辦公室的綠蘿該澆水了。
"陸昭寧猛地轉(zhuǎn)頭,龜背竹寬大的葉片在通風口下微微顫動。她明明記得早晨才澆過水,
此刻花盆底部卻滲出深色水漬。當她伸手觸碰泥土時,
指尖突然傳來細微的刺痛——一枚微型記憶芯片正插在土壤里,表面還沾著新鮮泥土。
"這是……"她剛要開口,診療室門突然被推開。護士抱著病歷本探頭:"陸醫(yī)生,
3床家屬堅持要見您,說患者出現(xiàn)了新癥狀。"等陸昭寧處理完急診趕回時,
診療室已空無一人。沙漏倒扣在桌面,本該下落的金沙卻凝固在玻璃中央,
形成詭異的旋渦狀。她湊近細看,發(fā)現(xiàn)每粒沙礫都包裹著細小的全息投影,
正是七年前仁和醫(yī)院火災現(xiàn)場的不同角度畫面。深夜的城南老巷彌漫著中藥香,
陸昭寧循著記憶芯片最后的定位信號,停在一扇雕花鐵門前。
門牌上"云闕古董行"的鎏金字體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推開門時,
黃銅風鈴的震顫聲讓她想起姐姐葬禮上飄落的紙錢。"你來晚了。
"顧沉舟的聲音從博古架深處傳來。他正擦拭著盞青銅走獸燈,
火光在他眼睫下投出詭譎陰影,"陸醫(yī)生沒發(fā)現(xiàn)診療室的監(jiān)控被黑了嗎?
"陸昭寧的后背撞上冰涼的檀木柜,指尖觸到本《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診療手冊》。
書頁間滑落張泛黃照片,正是姐姐抱著穿病號服的小女孩站在櫻花樹下,
背景里戴著助聽器的男人身影一閃而過。"你早就知道。"她的聲音在密閉空間里發(fā)顫,
"七年前在防火門后的人是你。"顧沉舟點燃走獸燈,火苗竄起的瞬間,
整面墻的古董鐘表同時開始倒轉(zhuǎn)。他右耳后的疤痕在火光中扭曲成火焰形狀,
與陸昭寧在病歷中看過無數(shù)次的圖案完全重合。"當年我在火災中救了你姐姐。
"他轉(zhuǎn)動助聽器上的暗扣,機械關(guān)節(jié)彈開的輕響讓陸昭寧想起手術(shù)刀開合的脆鳴,
"但她把防火門鑰匙塞給了我。"陸昭寧的指甲掐進掌心,疼痛讓她保持清醒。
顧沉舟的袖口滑落半截藍絲帶,和她今天在診療室發(fā)現(xiàn)的綁在記憶芯片上的完全一致。
當她伸手去奪時,整面博古架突然旋轉(zhuǎn),露出密室入口。密室中央懸浮著個玻璃容器,
淡藍色液體中漂浮著顆機械心臟。
臟表面刻著的"ZM-2018"時停滯——這正是姐姐實驗室丟失的初代人工心臟原型機。
"你姐姐的死不是意外。"顧沉舟的聲音在密室回蕩,機械心臟突然開始跳動,
每聲都和陸昭寧的脈搏同頻,"有人不想讓她完成這個項目。"陸昭寧的后背滲出冷汗,
她終于明白姐姐病歷中"患者表現(xiàn)出異常攻擊性"的真正含義。
當顧沉舟的助聽器再次發(fā)出電流聲時,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青銅走獸燈砸向容器。
玻璃碎裂的瞬間,整個密室被藍光吞噬。陸昭寧在失重感中抓住顧沉舟的衣領(lǐng),
男人耳后的疤痕擦過她唇角,血腥氣混著機油味在密閉空間炸開。當她再次睜開眼時,
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診療室的沙發(fā)上,沙漏中的金沙仍在靜靜流淌。"陸醫(yī)生,你睡著了。
"顧沉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他腕間的機械表顯示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距離她進入古董行只過了二十分鐘。
陸昭寧猛地坐起,發(fā)現(xiàn)診療記錄本上多了行陌生的字跡:"真相藏在祖母的遺囑里。
"而她的白大褂口袋里,不知何時多了半截藍絲帶,絲帶末端繡著個小小的"Z"。
陸昭寧在診療室醒來時,白大褂上沾著密室特有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