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南的梅雨總愛在子夜時分叩響窗欞。十歲的小阿棠蜷縮在老宅雕花拔步床里,
聽著雨滴在青瓦上跳踢踏舞。潮濕的木樨香從窗縫鉆進(jìn)來,混著父親書房飄出的檀香,
在她枕邊織成一張昏昏沉沉的網(wǎng)。吱呀——風(fēng)鈴?fù)蝗话l(fā)出破碎的顫音。小阿棠猛地坐起,
看見月光在窗紙上剪出一叢搖曳的竹影。那影子分明在動,卻又不像竹枝該有的婆娑。
她赤著腳踩上冰涼的地磚,推開吱呀作響的雕花木窗。雨不知何時停了。
青石階上趴著一團(tuán)黑黢黢的東西,在月光下泛著緞子般的光。小阿棠摸到廊下的油紙傘時,
那東西突然動了動,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她見過最漂亮的眼睛,
瞳孔像兩塊融化的蜜蠟,邊緣泛著鎏金的光暈。小黑貓后腿有道猙獰的傷口,
血珠順著烏亮的毛發(fā)滾落,在青苔上洇出暗紅的花。"別怕。"小阿棠解下頸間的蠶絲帕子。
黑貓忽然弓起脊背,金瞳死死盯著她身后某處。夜風(fēng)送來一絲異樣的腥甜,
像是鐵銹混著廟里燃盡的香灰。院墻外響起銅鈴聲。黑貓突然炸毛,喉嚨里滾出低沉的嗚咽。
小阿棠轉(zhuǎn)身的剎那,瞥見西廂房檐角掠過一抹灰影——那絕不是鳥雀該有的輪廓,
倒像是...人的衣袂?"小小姐!"乳母的驚叫劃破夜色。黑貓化作一道黑影竄上院墻,
后腿傷處甩出的血珠正巧落在小阿棠的蠶絲帕上,綻成一朵詭異的并蒂蓮。
#### 二三日后,小阿棠在藏書閣發(fā)現(xiàn)了那個檀木匣。父親去省城督辦綢緞莊的生意,
整座老宅成了她探險的樂園。黃銅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動的剎那,
有細(xì)碎的金粉從雕花縫隙簌簌落下。匣中靜靜躺著一串青銅鈴鐺,系著褪色的五色繩,
鈴身刻滿扭曲的梵文。閣樓忽然暗了下來。小阿棠轉(zhuǎn)頭望去,
驚見那日受傷的黑貓正蹲在菱花窗外。它前爪搭著窗欞,金瞳在陰云密布的午后亮得驚人,
竟顯出幾分悲憫的神氣。雷鳴炸響時,黑貓縱身躍入室內(nèi)。
小阿棠這才發(fā)現(xiàn)它頸間系著半截紅繩,切口整齊得像是被利刃斬斷。銅鈴?fù)蝗粺o風(fēng)自鳴,
黑貓渾身毛發(fā)倒豎,尾巴重重拍打地面。"你也討厭這聲音?"小阿棠把鈴鐺塞回木匣。
黑貓卻突然竄上書案,毛茸茸的腦袋抵著她手腕輕蹭。
溫?zé)岬挠|感讓她想起母親臨終前撫過額頭的掌心。雨點砸在瓦當(dāng)上時,
黑貓忽然叼住她的袖口往門外拽。小阿棠跟著那團(tuán)躍動的黑影穿過回廊,
在祠堂拐角處撞見了撐著油紙傘的老道士。灰布道袍被雨水浸成深褐色,
拂塵上的馬尾毛正往下滴著渾濁的水珠。"小施主。"老道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
"可曾見過一只受傷的黑貓?"小阿棠感覺袖口一緊。黑貓不知何時鉆進(jìn)了她的琵琶袖,
隔著輕薄的夏衫,能感覺到它緊繃的肌肉正在微微顫抖。老道忽然上前半步,
拂塵掃過她發(fā)頂:"好重的妖氣。"驚雷劈開天際的瞬間,黑貓從袖中竄出,
利爪直取老道咽喉。小阿棠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響,混著老道吃痛的悶哼。等她回過神來,
廊下只剩幾縷灰白的馬尾毛在風(fēng)雨中飄搖。三墨玉是父親取的名字。
當(dāng)小阿棠抱著黑貓穿過月洞門時,正在曬書的老管家險些打翻青瓷茶盞。
老人布滿老年斑的手懸在半空,
聲音發(fā)顫:"這...這眼睛...""像不像娘親妝奩里的琥珀墜子?
"小阿棠把臉埋進(jìn)黑貓暖烘烘的肚皮。墨玉伸出粉色的肉墊按在她鼻尖,
尾巴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石桌上的《楚辭》。管家最終沒說什么,
只是連夜在小姐閨房外掛了面八卦銅鏡。次日清晨,
小阿棠發(fā)現(xiàn)墨玉的食盆旁多了條新鮮的鰣魚,魚鰓上還沾著管家慣用的艾草香。
梅雨季結(jié)束時,墨玉的傷早已痊愈。小阿棠漸漸發(fā)現(xiàn)這貓兒異于常處——它從不碰老鼠,
卻愛偷喝她碗里的雨前龍井;見著她臨帖就蜷在硯臺邊打盹,
爪子總有意無意壓著《靈飛經(jīng)》的"永"字;最奇的是每逢朔月之夜,
它定要蹲在房梁守到天明。立秋那日,小阿棠終于窺見端倪。她半夜被雷聲驚醒,
恍惚看見墨玉立在窗前。月光將貓兒的影子拉得老長,那影子的輪廓分明是個清瘦少年。
小阿棠揉著眼睛起身時,墨玉閃電般躍下窗臺,打翻了青釉膽瓶。"墨玉?
"她摸索著火折子。冰涼的地磚上突然傳來溫?zé)嵊|感,黑貓用腦袋頂著她往回推。
小阿棠被這力道帶得后退兩步,恰好避開從房梁墜落的瓦當(dāng)。驚魂未定之際,
墨玉忽然伸舌舔了舔她手背。濕漉漉的觸感讓她想起某個雨夜,
母親彌留之際印在額頭的那個吻。四冬至前夜,老宅的銀杏樹褪盡最后一片金葉。
小阿棠蹲在回廊下呵氣成霜,看墨玉用尾巴卷著狼毫在宣紙上涂鴉。
墨團(tuán)漸漸顯出人形輪廓時,管家提著琉璃燈籠匆匆走過,藏青棉袍下露出半截桃木劍的穗子。
"小姐該試新衣了。"丫鬟捧著織金襖裙過來時,墨玉突然躍上房梁。小阿棠仰頭望去,
只看見瓦縫間漏下的細(xì)雪落在它油亮的皮毛上,凝成星子般的碎光。家宴擺在祠堂邊的暖閣。
父親身邊坐著位陌生婦人,腕間翡翠鐲子綠得瘆人。小阿棠剛挨著紅木圓凳坐下,
墨玉突然從梁上墜進(jìn)她懷里,金瞳死死盯著婦人發(fā)間的珍珠步搖——那分明在無風(fēng)自動。
"聽說棠兒養(yǎng)了只靈貓?"婦人伸出染著蔻丹的手。墨玉喉嚨里滾出低吼,
利爪劃破織錦桌布。盛著冬釀酒的白瓷盞突然迸裂,
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磚地上蜿蜒成詭異的符咒。父親重重擱下象牙筷:"把這畜生帶出去!
"小阿棠抱著墨玉退到廊下時,聽見暖閣傳來管家的驚呼。她回頭望去,
八角宮燈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窗紙上,那婦人的影子竟生出六條手臂,如同壁畫里的羅剎女。
五子時的更漏聲驚醒了淺眠的小阿棠。墨玉不在慣常蜷臥的繡枕邊,
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織出銀白的蛛網(wǎng)。她赤腳踩過冰涼的地磚,
聽見藏書閣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推開雕花木門的剎那,青銅鈴鐺突然發(fā)出刺耳鳴響。
墨玉正蹲在檀木匣前,爪尖沾著暗紅的朱砂。月光照亮匣內(nèi)泛黃的絹帛,
上面畫著只九尾黑貓,額間嵌著與青銅鈴鐺紋路相同的梵文。"原來你在這里。
"管家的聲音驚得小阿棠打翻了燭臺。老人提著燈籠立在陰影里,
臉上的皺紋在火光中如溝壑縱橫,"這鈴鐺本該隨夫人下葬的。
"墨玉突然弓身擋在小阿棠面前。管家從袖中抖出張泛黑的符紙,
符上朱砂畫的竟是只被鐵鏈貫穿的黑貓。小阿棠感覺懷中的青銅鈴鐺突然發(fā)燙,
燙得她幾乎要松手。"十七年前那個雨夜..."管家向前逼近半步,"夫人根本不是病逝!
"瓦片突然嘩啦作響。老道士倒掛在房梁上,拂塵掃過之處符紙紛飛:"好個護(hù)主的妖孽!
"墨玉化作黑影直撲過去,
利爪撕開的道袍里露出森森白骨——那根本不是活人的軀體六驚蟄雷聲滾過屋脊時,
小阿棠在祠堂找到了渾身是血的墨玉。它蜷縮在母親牌位下,尾尖的毛被燒焦了大半,
金瞳卻亮得駭人。供桌上的長明燈突然爆出燈花,映出牌位背后密密麻麻的刻痕。"別碰!
"墨玉突然口吐人言,聲音清越如碎玉投盤。小阿棠的手僵在半空,
燭光恰巧照亮那些深深刻進(jìn)紫檀木的痕跡——全是大小不一的貓爪印,最舊的已經(jīng)泛出銅綠。
墨玉用尾巴卷住她的手腕:"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它躍上供桌時,月光正巧穿透云層。
牌位上的金漆開始剝落,露出底下血寫的梵文。小阿棠突然頭痛欲裂,
記憶中母親蒼白的臉與墨玉的金瞳重疊在一起。祠堂門轟然洞開。
老道士的白骨手指捏著染血的青銅鈴鐺,下頜骨咔咔作響:"九命貓妖,你還能護(hù)她幾次?
"墨玉突然人立而起,暗金流光從尾尖漫涌至全身。
小阿棠在耀眼的光芒中看見個模糊的少年輪廓,他回眸時耳后的月牙疤正滲出血珠。"阿棠,
記住..."少年聲音與驚雷同時炸響,"待你及笄那年,
去玄清觀..."七二十四歲的沈棠在咖啡氤氳的熱氣中抬頭,
看見玻璃櫥窗上的雨痕將街景割裂成萬花筒。褐發(fā)少年抱著牛皮紙袋推門而入,
門楣銅鈴搖曳的弧度,與記憶里玄清觀的青銅鈴鐺驚人相似。"您的燕麥拿鐵。
"少年轉(zhuǎn)身時,后頸發(fā)際線處閃過月牙形光斑。沈棠的攪拌匙當(dāng)啷撞在骨瓷杯上,